血月亮(下)

 
血月亮(下)
2016-12-21 12:34:45 /故事大全

江海潮生

江苏省电影家协会编剧,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多年从事编剧工作,参与多部电影电视剧的文学统筹和现场编剧。小说作品有奇幻小说《暗界猎魔人》(1-4卷)、《碧血莲花》、“奇境异闻系列”等。

前情提要(见总第138期)

文弱的考古教授陈奇接连遭遇诡异事件,原本绑架他的斧头帮一夜之间被悄然灭门。一枚传说中的玛瑙血月亮引起诡谲风云,戏楼遭袭,是幻境?是真实?为了寻找真相,他带着玩世不恭的保镖展开了冒险!许愿得知,他曾经的调查结果居然全被颠覆……

“快想点办法干掉这些见鬼的海怪。”吉祥怪叫着,继续把自己向上蜷缩,恨不能缩成一个团,但是仍然无法完全避开那些飞舞的触手。

李四翻了个白眼,他几乎已经倒悬在穹顶,双足和左手死死抠住圆盘的边缘,右手拽着吉祥。而吉祥双手扒着圆盘,两腿盘在胸口,踩在缝隙中,竭力保持着平衡。

“嗷!”吉祥突然一声嚎叫,李四被他一吓,差点失手,忍不住怒吼:“闭嘴!”

吉祥爆发出一连串的咒骂,尽是上海滩的粗话,李四听了一会儿,差点笑出声。

那些触手正在不停地攻击吉祥的屁股,就像鞭子抽打过一样,发出“啪啪”的声响。

虽然吉祥没听见李四的笑声,可是从李四手上传来的一阵阵抖动,也知道这家伙正在笑得发抽。

“很好笑?换你在下面试试?”吉祥没好气地嘀咕,“别笑啦,再笑我就摔下去了。”

李四沉默片刻:“不知道老板现在怎么样了,但愿他留在原地别乱跑,再不济躲进车里也好。”

“别想你家老板了,先想想咱们怎么脱身,我撑不了多久了。”吉祥感觉手上又湿又滑,手臂酸软,要不是李四拉着他,早摔下去变成海怪的大餐了。

李四觉得体力正在一点点消失,心里焦急万分。海水正在上涨,触手们近在咫尺,而穹顶上方的出口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起码还有四米,别说是拖着一个吉祥,就是李四单身一人,也很难以倒挂的方式爬到顶端。

刚才为了救吉祥,又把随身多年的匕首丢了,现在手无寸铁,完全束手无策。

他借助昏暗的光线,游目四顾,忽然心念一动:“吉祥,你看到那些悬挂的藤萝没有?”

吉祥脑筋转得也快:“咱们借藤萝爬上去?”

“对,我观察过了,你右手六尺左右的地方,有一条藤萝从穹顶垂下来,大约生长了二三十年左右,有鸡蛋粗细,我看很结实,只是有点短,你得飞上去才能抓住,不过以你的体型,藤萝应该能吃得住。”

吉祥哼了一声:“你这是变着方儿嘲笑我个小身轻吗?”

李四计算了一下距离:“以我的臂力,应该能扔你过去,你尽量抓牢藤萝,千万别松手。”

吉祥瞥了一眼水面上翻腾滚涌的海怪,吓得脚都软了,可怜巴巴地问:“我能反对吗?”

“等水涨上来,我们连唯一的机会都没有了。”李四运了口气,“准备好了?”

吉祥还没来得及回答,李四爆喝一声,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右臂,猛地一荡一甩,哇哇大叫声中,吉祥已被狠狠掷向上方,飞向他们看中的藤萝。

在上海滩,吉祥以身轻如燕出名,早年绰号“花蝙蝠”,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只是退隐江湖多年,吃喝享受惯了,功夫大不如前。不过这短短的距离还能应付,只见他在空中灵活地转了个身,双手准确地抓住了藤萝。

不料他双手潮湿,而藤萝又十分光滑,抓是抓住了,可是藤萝却迅速从掌心滑溜而过,整个人直向下坠去。

“快抓牢!”李四大吼,眼睁睁看着吉祥就要摔进水里,一咬牙,双足一蹬,腾向飞起,一手抓向藤萝,一手抓向吉祥。

他已有准备,右手触到藤萝的一瞬间,迅速绕了两圈,将藤萝缠绕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吉祥的胳膊,巨大的惯性带着两人急速下坠,李四手臂被勒得骨节格格作响,剧痛难当,眼前一黑,险些窒息。

就在藤萝即将到头之时,李四猛地手臂一曲,死死抓住了藤萝,下坠速度终于减慢,直至停住。藤萝勒得太死,直接磨破了李四的皮肤,鲜血四溢。

吉祥眼睁睁看着自己滑向水面,又突然停下来,瞬间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过程,已吓得心胆俱裂,叫都叫不出声。

两人死里逃生,呼呼喘气,正在庆幸,李四借着光线无意中向旁一瞥,立刻大叫:“吉祥,快爬上来。”

吉祥一扭头,忽见一丛极粗壮的触手,比其他的触手高出一米左右,挥舞着游来。触手约有七八根,扭曲翻滚,一根根扑向吉祥,似是看见了肥肉的野狗,贪婪异常。

“我的妈呀……”吉祥骇得魂飞魄散,施展出看家本领,以李四的胳膊当支架,手足并用,拼命向上攀登。

海妖来得极快,吉祥刚刚蹿上去,触手已到,一甩一卷,却捞了个空,于是围着藤萝游了一圈,触手不甘心地胡乱挥舞。

突然,海妖借着翻涌的潮水,猛然冲上浪头,两只触手瞬间游走上去,卷住了吉祥的脚腕,其余的触手顺势勾住了藤萝,一部分已经缠上李四。

李四和吉祥都大惊失色,用力挣扎,但是敌不过力气强劲的触手。吉祥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突然张口恶狠狠向触手咬去,发出“咯吱”一声脆响。

显然海妖被咬痛了,“哧溜”一声,触手急缩。李四一看大喜,顾不得触手恶心滑腻,也学吉祥一口咬下。海妖被咬的触手纷纷收回,其余的却不肯放弃,继续死缠到手的猎物。

“咬死它!”吉祥高叫着,龇着牙乱咬,李四也是见肉就咬。海妖大概没想到这两个人类如此惫懒,被咬的触手越来越多,痛得乱挥乱抽,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阵潮湿的沙土洒了下来,纠缠成一团的两人轻轻向下坠了坠。李四一惊,顿时白了脸,抬头向上看时,藤萝支持不住两人与海妖沉重的份量,根部渐渐被拔离出穹顶。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极度恐惧的神情。

吉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牙齿相击,格格作响,浑身直抖。

不等两人想出应对的方法,“轰”的一声巨响,藤萝断裂,从空中直接坠落,李四和吉祥双双跌进了水里。

无数咸涩的海水灌进李四的口鼻,难受至极,他水性不错,屏住呼吸,借着水势打了个滚,甩脱触手,猛地蹿出水面。

刚一睁眼,便看见一道粉红色的壁障,瞬间将他牢牢锁住,无数触手开始扭动撕拽,几乎要将他五马分尸。

李四心中大骂:“王八蛋,老子一世英名,今天居然死在这里,死都死不安稳,肉多好吃个个抢是吧?我骨头硬火气大,噎死你们这帮王八海鳖……”

还没骂完,一只海妖张开巨壳,借着水浪一冲,猛地将李四包进壳内,其余触手生怕被巨壳锋利的边缘夹断,纷纷缩回。那海妖囫囵吞了李四,重新跌进水里。

李四只觉眼前发黑,呼吸困难,粘液很快糊了一身,酸臭难闻,想必腐蚀性很强,消化他这么一个大块头估计也不需要太久。

一想到自己化作一堆白骨的情景,李四忍不住毛骨悚然,不顾呼吸困难,猛蹬海妖壳。可是巨壳只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纹丝不动。

再想蹬时,触手忽然悄没声地缠了上来,将李四捆了个结结实实,更多的黏液喷在他身上,似乎是想尽快消化他一样。

李四的脖子也被缠上了触手,勒得快要断气,幸而巨壳中有空隙,并没有充满水,还能勉强支撑,否则早就溺水而亡了。但是照目前的情形,至多也就多撑个三五分钟,能有什么用?

他是个绝不服输的人,虽然已被捆得动弹不得,仍然不肯放弃,用唯一还能动的十指死抓死抠。海妖大概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被抠挖的肉直抖,想来也感觉到痛了。

忽然,李四感觉手指触到了一个浑圆硬物,便死死抠在手中,乱拽乱拧。海妖似乎痛极,忍耐不住,巨壳一张,竟将李四吐了出去。

李四极度缺氧,已近于昏迷,身体抽搐着,被海水卷到水面,带着潮湿腐臭的空气冲进鼻腔,他顿时呛咳起来。

他无力挣扎,只能浮躺在水面上,如果哪只海妖再吞掉他,那可真就完蛋了,这次,他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他睁大眼睛望着穹顶那一方小小的圆形天空,光线从穹顶洞口漏下来,散成千丝万缕,给弥漫的水雾染上斑斓的七彩光晕,奇幻如仙境。

星光闪耀,点点银星从空中流过,异常绮丽,就像天堂的萤火,照亮了归家的路……

李四猛地睁大了眼睛,星光?

他使劲眨眨眼再看,漫天都是奇异的银色光芒,飘扬飞舞,最为奇特的是,那些触手一遇到银芒就好似喝醉了酒一样,不受控制,渐渐软垂下去,水面上横七竖八飘满了肉质的触手。

李四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双手划水想游过去察看,一挥手,才发现手掌还死死握着从海妖肚子里抓出来的东西,这时也顾不上细看,随手塞进百宝囊里,向前游了几步,却撞上了一只半沉半浮的海妖。

那海妖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一撞之下,巨壳竟然张开了,吐出了一个人。

“吉祥!”李四失声而呼,那人被水浪推得翻了两滚,一张脸正好对上李四。

这张脸半边尚存,惨白浮肿,毫无生气的眼睛大睁着,另半张脸已被腐蚀,露出森森白骨和空洞眼窝,水波一荡,没有消化的腐肉一片片从面骨上剥离,被水浪拍打到李四身上。

自从出江湖以来,李四也不知见过多少阴森恐怖的场面,今天却是第一次觉得浑身僵硬,胃部抽搐,一阵剧烈的恶心涌上,差点没吐出来。李四手忙脚乱地拍打着水,将白色的腐肉从身边推开。

还没等他拍打完,身边的海妖纷纷张开了巨壳,吐出一具具死尸,在水面上翻滚碰撞,刹时间到处都是半腐烂的尸体,气味腐臭难闻。

李四已经惊呆了,心里不停地祈祷,吉祥千万不要变成这样……

他忽然想起,照尸体的腐烂程度,绝不是刚刚才吃下去的,在海妖的腹中起码超过了一天,才会被半消化,才吃下去的吉祥应该还是完好无损的。

“吉祥,吉祥……”李四竭力大叫,可是他体力消耗太大,发出的声音只不过像是无力的呻吟。

“哗啦”一声,吉祥从不远处冒出头来,拼命咳嗽。李四欣喜若狂,赶紧游到他身边,上下打量,除了上身割破的衣服不知去向,吉祥算是完整无缺的,胡乱洗着满头满脸的黏液,呸呸直吐口水。

“我的妈呀,太恶心了,三天不想吃饭……”吉祥忽觉背后被什么撞了一下,扭头一看,正对上一具腐尸的森森白牙,吓得一哆嗦,差点又栽进水里。

李四暗叫奇怪,看这些人的装束打扮,好像是渔民,男女老少都有,海怪怎么吃到他们的?难道袭击了村庄?

吉祥颇为机灵,一看李四皱眉,便知他所想,忍着恶心,拉过一具尸体,翻看了正面和背后:“他是被快刀所杀,一刀穿心,大概尸体被扔进海里,海怪才吃了他。”

李四也看了几具尸体,无一例外,均是被杀死的,凶手十分残忍,连婴孩也没放过。

他心中一动:“老田也是被这帮凶手所杀!”

“老田?这帮凶手?”吉祥明白了,看洞中尸体,大约有五六十具,如此大规模的屠杀,绝非一人能办到,必是一帮人所为。

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难道这些尸体都是小岭村的村民?

是械斗?是仇杀?还是劫匪?这其中迷雾重重,似乎隐藏了天大的秘密。

九月的天气,海水的温度已很低,两人在水中泡得久了,浑身冰冷,止不住一阵阵寒战。只有尽快想办法上岸,否则,就算不被海妖吃掉,也会被活活冻死。

此时水已经涨得很高,越来越接近穹顶处的洞口,两人急于脱身,看准顶端垂下的一根藤蔓,攀着向上爬去。

才爬了几步,吉祥忽觉腰中一紧,大惊失色:“海妖又来了?”刚要挣扎,谁知蓦然腾空而起,竟是一口气被提出了洞穴。

李四莫名其妙,一愣神,发现一条银色的软鞭从洞口又垂了下来,这次卷住了他的腰,身体一轻,也被拎了上去。从洞穴中钻出后,李四跌在坚硬的岩石上。

吉祥使劲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这才确信自己死里逃生,瘫倒在岩石上,动弹不得。

李四这才看清,自己身处海边的一个悬崖平台上,旁边站着一个少女,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手腕上缠着一根银丝鞭,探头又向洞穴下面看,顺便放下银丝鞭,似乎还想救人。

“不用找了,除了我们俩,里面全是尸体,没有活人。”李四好心地解释。

那少女猛地抬头瞪着李四,突然脸色大变,眼中流露出极其惊恐的神色,仿佛看见了妖怪一样,连连后退。

李四忙说:“小姑娘,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那少女不等他说完,猛地一扬手,银丝鞭骤起,“叭”地狠狠抽在李四的手臂上,疼得他“嗷”的一声,捂着胳膊退开两步。那少女一跃而起,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竟然头向下栽向大海。

“不要!”李四扑上去想拉住她,哪里来得及,五指抓了个空,半个身子都扑出悬崖外。

吉祥眼看不妙,就地一滚,一把抱住了李四的腿,这才算拉住了他。

“怎么回事?”吉祥大叫。

李四叹了口气,慢慢翻身坐起:“我猜那个小姑娘把我们当成了杀人凶手。”

吉祥一愣,随即明白,小姑娘想必是来救那些村民的,突然看见救上来两个陌生人,自然而然认为是凶手,所以才匆匆逃走。

两人累得精疲力竭,坐在原地直喘气。吉祥一瞥眼,看见李四腰间鼓起一块,便指着问:“你带了什么?这么累赘?”

李四这才想起,翻开百宝囊:“从海怪肚子里挖出来的。”李四将那硬物取出来,抹去碎肉,露出硬物本来面目。

此物呈球形,乳白色,约有鹅蛋大小,闪烁着珍珠一样的淡淡光泽,明亮柔和,异常光彩。

吉祥张大了嘴巴:“啊啊啊,这是……夜明珠!”

李四也目瞪口呆,急忙再擦拭几遍,那夜明珠更加光亮,简直就像小灯泡一样闪耀。

“天啊,我们发财了,发大财了!”吉祥激动得乱嚷,扑过来想拿到手中看清楚。

哪知就在此时,旁边的洞穴中突然喷出一股巨浪,瞬间冲过两人全身,那颗珍贵的夜明珠顿时被海浪拍了出去,掉下了悬崖。

海珍珠冷冷地盯着陈奇,似乎想从他脸上瞧出谎言的端倪,又似乎想看穿他的真实想法。

陈奇坦然地迎接着对方的审视,不卑不亢,镇定自若,仿佛不是被锁在祭台上,而是站在讲台上面对着自己的学生,谦和有礼又智慧过人。

“哼,就凭你一句话,我就会相信吗?”海珍珠冷笑一声,“我爸爸上过一次当,我再不会被骗了,什么海上仙山,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陈奇温和地笑了:“是真是假,海小姐心里自然明白。”

“我会明白的……”海珍珠的声音变得绵软黏腻,充满了诱惑,“你会告诉我一切真相,是吗?”

“我……”陈奇的大脑开始眩晕,陷入一阵阵迷糊,他反应很快,立刻意识到,海珍珠也会用摄魂术,她正在催眠自己。与先前所遇到的不同在于,“杨贵妃”使用了迷香,而海珍珠只用声音,显然技高一筹。

他无力抗拒,身体正在进入睡眠,只有大脑还保留一丝清醒,两腿软得站不住,直向后倒去。

一只手撑住他,让他慢慢坐下,他的意识飘浮不定,迷离惝恍,似是遨游在云雾之间,直到一声软软的“喵呜”声传入耳中,似极远,又似近在身边……

海珍珠伸指抬起陈奇的下巴,仔细观察,对方显然陷入浅梦中,头不时地东歪西点,平时紧抿的嘴唇微微弯起,形成一个隐约的笑容,流露出几分孩子气。

海珍珠放柔了声音:“告诉我,陈教授,海上仙山是怎么回事?”

陈奇晃动着脑袋,迟疑了一下,才说:“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海珍珠愣了一会儿,才听明白,陈奇居然在念诗。

“我问是仙山,不要胡乱扯什么唐诗!”

陈奇闭着眼睛,脸上竟似有几分委屈:“我说的就是仙山,长恨歌传记载,又旁求四虚上下,东极绝天涯,跨蓬壶。见最高仙山,上多楼阙……”

海珍珠没想到这位教授梦里还不忘掉书袋子,唠唠叨叨,头疼不已,因为此时都是对方最真实的心声,打断也没用,只能忍着听下去。

旁征博引了各种古文古诗以及考证材料之后,陈奇总算进入了正题:“据我们考证,仙山就是长恨歌中所说的蓬莱!”

海珍珠吃了一惊:“蓬莱仙山?那应该在山东地界,怎么会在这里?”

陈奇似乎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诗中所说,山在虚无缥缈间,说明海上仙山并不固定在某一处,唐代或许还在山东,千年之后,轨迹早已改变,移动到了浙江。”

“胡说八道,你有证据?”海珍珠觉得匪夷所思,这简直比传说还要荒唐。但是被摄魂的人显然不可能说谎,难道他们十五年前当真在考察中找到了传说中的蓬莱仙山?

陈奇露出了笑容,神情颇为得意:“因为这些信息都是用微雕的手法刻在血月亮的花纹里,一般人根本看不懂。”

海珍珠半信半疑:“仙山和血月亮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要寻找仙山,就必须等血月亮的出现,然后根据血月亮在天空的轨迹计算方位,才可能找到仙山的所在。”

“什么?血月亮不是指玛瑙玉璧,而是指真正的血红月亮?”海珍珠失声惊呼。

陈奇一皱眉,像给学生上课一样地解释:“玛瑙玉璧号称血月亮,是因为玉璧上刻了血月亮出现的时间和运行轨迹,根据记载可以推算出血月亮准确的出现时间,加之玛瑙玉璧本身为血红,就俗称为血月亮。”

海珍珠第一次听说血月亮的真正来历,这才相信,仙山并不是陈奇胡诌的,而是确有其事。这也证实了当初海老大突然秘密出海,正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仙山,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意外,从此没有了消息。

她来回走了几圈,平复下内心的激动,一时千头万绪,竟不知问什么才好。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十五年前,你们没有找到仙山?”

“只有在血月亮运行在天空某一点的时刻,仙山才会出现,那一次我们虽然算对了时间,但是很不巧,当天刮起了台风,海浪太大,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仙山……”陈奇脸上显出懊恼的神情。

“仙山仙山,你口口声声不离仙山!”海珍珠烦躁地走了几步,大声说,“仙山究竟有什么宝贝,值得你们这样拼命寻找?”

陈奇闭着眼睛,歪了歪头:“有人喜欢仙山的财富,有人想破解仙山传说中长生的秘密,有人想去探访仙山的主人杨贵妃,而我,只想成为考古史上第一个发现蓬莱仙山的学者。”

“杨贵妃?”海珍珠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奇,“你相信仙山住着传说中的杨贵妃?”

“血月亮记载,仙山一直有人居住,或许杨贵妃有什么长生秘诀,一直活到现在,也未可知。”

“胡说八道,世上哪有真正的长生秘诀?”海珍珠想了想,“我听说仙山有一种神秘的武器,能够屠城灭师,你知道吗?”

不知这句话触动了什么,陈奇居然咿咿呀呀唱了起来:“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别唱了!”海珍珠愈加烦躁,大声喝止,可是陈奇并不理睬,仍然唱个不停。

海珍珠忍无可忍,一巴掌甩过去,“啪”的一声,陈奇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五个红红的指印。

陈奇“唔”的一声,疼得抽气,似乎想从噩梦中醒来,可是在催眠状态下,醒与梦都不由自主,再痛苦都无法自行醒来。

斗然间,一块石头挟着风声袭来,海珍珠一惊,跃身急闪,石块擦着耳朵飞了过去。

祭台的悬崖边,一个人转眼翻了上来,他个子高大,却灵巧如猫,扬手又掷出几块石头,逼得海珍珠无法靠近。另有一个矮小的瘦子也从悬崖边爬上来,三下五除二,便将陈奇的镣铐解开,扶住了他软倒的身体。

海珍珠见势不妙,一声呼哨,台下的傩戏人立刻拿着棍棒刀剑冲上台,只是石台面积有限,最多也就站五六个人,其余的人便将石台团团包围住了。

李四双手叉腰,大咧咧地问:“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李爷我全部奉陪。”

其中两个年轻壮汉互相使了个眼色,“嗷嗷”叫着,一左一右配合着双双冲上来,李四飞脚左踢,将对方踹翻,同时一拳直击另一人的面门。那人缩头一个后仰,同时也起腿飞踢,李四侧身顺势一挡一送,那人哇哇大叫着,腾空摔下了台。

众人都被李四的身手吓了一跳,一时无人敢上。

李四耸耸肩:“这就怂了?爷还没过瘾呢。”

海珍珠挥手制止住暴跳的众人:“朋友,我跟这位先生有点私人恩怨,请你别为难我们,要是真正动起手来,我们人多势众,只怕你也讨不好。”

李四咧嘴一笑,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你跟谁有恩怨都不关我的事,只不过,这位先生是我的老板,当着我的面就动手抽耳光,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以后我怎么混江湖?”

海珍珠一愣,李四精悍狡黠,身手不凡,不太好对付,万一闹出人命,只怕跟陈奇的合作就泡汤了。

吉祥摇了半天,陈奇仍在沉睡,急得大叫:“喂,陈先生中了什么邪术啊?叫不醒。”

李四脸色一变,沉声说:“我老板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个拿命来抵!”

冰冷的杀气刹时从李四身上散开,眼神也变得凌厉嗜血,宛如蓄势待发的黑豹。

众人不约而同齐齐后退,面对的仿佛是暴怒的野兽,充满了杀机与冷酷。

海珍珠心念电转,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朋友,别误会,我和陈先生也算有点旧交谊,他到村中是为了寻找我的父亲,看来我们需要好好地谈谈,不如你们先到祠堂休息休息,如何?”

混迹江湖多年,李四自然深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既然对方服软,那正好乐得下台:“我只负责老板的人身安全,其余的事不归我管。不过,我老板淋雨受凉,祠堂最好准备火盆、热水和被褥,方便我照顾他。”

“既然是客人,我们自然会好好招待。”海珍珠挥了挥手,轻盈地跳下石台,向祠堂走去。

李四眼看众人散开,这才回身蹲在陈奇面前,刚要说话,只听一声软软的“喵”,辟邪从陈奇的衣服下面钻了出来,不住地舔着潮湿的皮毛。

看着仍然沉睡的陈奇,李四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两声:“老板,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抱起陈奇,一个箭步跳下了石台。陈奇吓得猛地睁开双眼,发现李四脸色不善,赶紧又闭上了。

一个炸毛的雇员该怎么对付?那些教科书和资料中可从来没有解释过。

陈奇觉得头一点点痛起来。

小岭村的祠堂修得高大巍峨,后厅却显得阴森黯淡,散发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海珍珠取下了斗笠,随手扔在桌上,习惯性取出镜子照了照。她皮肤白净,妆容浓艳,眸光一转,顾盼生姿。她整理了一下妆容,看着镜中的自己思索。

大祭司匆匆走了进来,边走边取下傩面。他是个三十岁左右精干结实的男子,走到台阶下便停住,神情恭谨,似是等待吩咐。

海珍珠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东来,都安排好了?”

东来恭敬地回答:“是,小姐,客人在厢房歇息,其他的人暂时都回家了。”

“嗯……”海珍珠微一迟疑,“你觉得陈奇的话可信吗?”

“他中了小姐的摄魂术,应该不会说谎。”

海珍珠一皱眉:“可别小看这个文弱的书生,鬼心眼多得很,好事来得太快,总归是不踏实。”

东来诡秘地一笑:“我们手上有王牌,不怕大鱼不咬钩。再说,咱们的人都是弄船的好手,出了海,这三个旱鸭子还不是任咱们宰割?”

海珍珠嫣然一笑,翘起兰花指,一点东来的鼻子:“这帮蠢货当中,就数你机灵,跟着我好好干,以后会有你的好处。”

东来一下子笑开了花:“我去准备出海的东西,其余的事,请小姐多留意。”说完便乐颠颠地离开了。

海珍珠回手抚了一下鬓角的碎发,低声自语:“海上仙山?难道世间真有千年长生的杨贵妃?”

温暖的水洗去了疲惫和劳累,陈奇从浴桶里爬出来,换上车里带来的新衣,感觉自己又像重生了一样。

走进祠堂侧面的厢房,李四和吉祥已经等在里面了。这里原先是给无家可归的族人居住的,现在整理出来暂时给他们落脚。

外面已经云销雨霁,彩虹斜挂在天空,温柔的阳光从西边的窗户照了进来,将房间染上一层温暖的金黄色。

“陈先生,你还好吧?没着凉感冒什么的?这是带来的枣泥麻饼,先吃点垫肚子,晚饭不知道啥时才有……”吉祥关切道。

李四大大地哼了一声,打断了吉祥的唠叨,陈奇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我没事,倒是你们,究竟去了哪里?怎么突然出现在祭台的?”

吉祥简略地介绍了他和李四的历险,谈到夜明珠被海水冲走时,一脸如丧考妣的颓唐样。后来两人观测了一下地形,发现所处平台距离海面相当高,如果跳下去十之八九会被淹死,反而向上倒有参差不平的岩石可供攀登,于是两人歇了片刻,鼓足余勇攀了上来,谁知顶端正好是祭台!

“当时看陈先生中了摄魂术之类的玩意儿,我这兄弟立马就急了,不顾死活跳上去,跟一群人打群架,也不看看当时那边有三十多号人,这不是找死么,平时的机智聪明都喂了狗了……”吉祥一个劲儿给李四说好话。

陈奇感激地看向李四,李四却哼了一声:“陈大教授胸有成竹,耍得人团团转,哪用得着我救?”

吉祥没听明白,一脸的茫然,李四拎起辟邪,扔到吉祥怀里。辟邪受惊,四爪乱挠,吉祥“嗷嗷”乱叫,赶紧松手丢开。

“有辟邪在,再厉害十倍的摄魂术也无效,吉祥你忘了当时是怎么醒过来的?”

吉祥恍然大悟,指着陈奇,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四不耐烦地一脚将吉祥踢到门外:“我和老板要密谈,你在外面盯着点,别让人偷听。”

吉祥刚想反对,李四已“砰”地关上了房门。

震动声吓了陈奇一跳,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的表情,活像被恶霸欺负了一样。

“我还真是小瞧你了,老板。”李四绕着陈奇走了一圈,猛然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挺会骗人的啊……”

陈奇向后缩了缩身子,小声说:“李四先生,你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身为保镖,我要负责你的人身安全,你什么都隐瞒不说,我怎么保护你?还有,今天我和吉祥差点送命,都是因为你。”李四越说越生气,“先前你答应我不再隐瞒的,想不到堂堂大教授也说话不算话!”

陈奇被指责得满脸通红,几乎要缩进椅子里去:“我……我不是故意隐瞒的,你没问,我没说而已。”

李四冷笑一声:“现在我问了,洗耳恭听!”

陈奇意识到激怒一个有前科的江湖杀手是不明智的,飞快地思索着该怎么开口,既能安抚暴怒的李四,又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我在祭台上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李四不耐烦地点头:“半真半假,容易让人相信,是吧?”

陈奇垂下眼帘:“一开始,我确实是被催眠了,说的都是真话,直到辟邪钻到我衣服里挠我,我才慢慢醒过来。当时没准备好,我只好背诵各种材料来蒙混过关……你不觉得奇怪吗?辟邪那天随着景弘一起失踪,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祭台上?”

“这个问题,你得去问辟邪。”

“哦……”陈奇失望地低下头,所以并没有看见李四脸上掠过狡黠的笑容。

“世间真有海上仙山?”李四凑近陈奇耳边轻声问。

一听到专业问题,陈奇眼睛就亮了:“当然,这是真的。”

“你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出海寻找仙山?”李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陈奇抬起眼睛,看着李四,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嗯,那些夺走血月亮的人到处杀戮,而血月亮来自于仙山,所以我猜仙山隐藏着一个我不知道的巨大秘密,也是那些人拼命想得到的秘密。”

“什么海上仙山,什么活了千年的杨贵妃,这种鬼话我是不信的。”李四仍然板着脸。

陈奇急急地说:“我没有骗你,我们研究过血月亮的花纹,是用一种符箓文字微雕而成的,叙述了蓬莱仙山的来历……”

李四更加不信:“好啊,那就请老板你告诉我,蓬莱仙山是谁建的,玉皇大帝?还是如来佛祖?”

陈奇愣了愣,沮丧地说:“如果我说是一个古文明所建造的,你能理解吗?”

李四的神情显然表达了“这不是人话”的意思。

陈奇低下头,无奈而悲伤:“我并不是刻意隐瞒,只是知道得越少,越安全,我再也不想见到朋友受我牵连了……”

李四明白,对那些死去的朋友和路人,陈奇心里埋藏了深重的内疚与痛苦,从而归罪于自己,无法解脱。

他叹了口气,拿过早已准备好的药包,取出蘸了碘酒的药棉,轻轻擦拭陈奇手腕上红肿破损的伤口。陈奇疼得一缩,李四捉住了他的手腕不放,擦拭完毕,又涂上消炎药膏,再用纱布包好。

“不是你的错,老板,别事事怪罪自己。”李四诚恳地望着陈奇,“你背负不起地狱。”

陈奇摇了摇头:“你不明白突然失去挚爱亲朋的感受……”

“事实上,我明白……”李四走到窗台前,夕阳在他的脸上映出柔和的光芒,“我至今还记得她为我做饭,明明怕锅里的热油,可还是战战兢兢把菜扔下去,闭着眼睛乱炒,一半青菜飞出锅也不知道……”

温柔的哀伤浮上了李四的脸庞,声音也变得低哑。

“你说的是……芸?”

李四并未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陈奇起身走到李四身边:“芸如果知道你对她用情这么深,我想她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

李四目光一闪,神色又恢复成平日的漫不经心:“你的下一步计划呢?老板?别再跟我玩花样。”

陈奇对李四的快速转换一时反应不过来,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哦”了一声:“那个……当然是和海小姐合作出海去找仙山。”

“海珍珠差点把你当祭品杀了,你还信任她?”

陈奇无奈地摊开手:“海老大精通水性,对附近水域极为了解,我想海珍珠也和他一样。你我都不擅长驾船,更不熟悉大海的气候变化,只能与她合作,行动之时咱们多加小心就是了。”

李四死盯着陈奇,直到陈奇不自在地转开眼光。

“资料跟着那个宋景弘一起丢失了,你找得到去仙山的路?”

陈奇指了指自己的头:“资料都在这儿呢,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李四一转念,又生疑虑:“你说玉璧上刻了血月亮出现的时间和运行轨迹,可如今玉璧早就丢失了,你怎么推算?”

陈奇得意地笑了:“我有十五年前推算好的资料,那次我们五个人一起合作,根据玉璧的符纹,推算出未来三十年血月亮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李四恍然大悟:“难怪颜高鹤甩开你们,单独找了海老大出海,原来他也有一份推算好的资料。贪心不足蛇吞象,原本想独吞仙山的宝藏,没想到一去不回,喂了海鱼。”

“我倒不这样想,以海老大的本事,不太可能误入海上险境,海珍珠也从来没发现他和颜教授的尸体,我觉得,十之八九,两人找到了仙山,不知为何却没能离开……”

李四一拍大腿:“因为他们没有血月亮,所以迷失了回来的路!”

陈奇微笑起来:“你很聪明,猜到了关键问题。当初我们只推算了前去仙山的方位,因为没有找到仙山,无法对照血月亮推算回来的路。还有一种可能……”

“他们被杨贵妃所迷,留在仙山当女婿了?”李四想起幻境中的杨贵妃,妖娆万端又鬼气森森,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陈奇被逗乐了:“就算杨贵妃能活到现在,那也是一千岁的老太太了。”

“谁知道呢,反正那是仙山,什么奇事都有可能发生。”李四无所谓的耸耸肩,“不过,你要是上了仙山,被杨贵妃迷了,我可不负责救你。”

一直趴在门边的辟邪突然站起来“喵”了一声,走到陈奇的脚边蹭了蹭,猫眼灿亮,仿佛在说,我一定会救你。

陈奇弯腰抱起辟邪,挠了挠了它的下巴:“你真贴心,不像某人,不负责任。”

李四撇撇嘴,潇洒地一挥手:“老板你觉得不满意可以退货,另雇辟邪当保镖。我去看看今天的晚饭。”说话之间,人已经出了门,轻灵迅捷得像一只大猫。

陈奇抱着辟邪,望着李四的背影,笑容渐渐隐去,过了片刻,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咬牙,将辟邪放在桌上,转身出门。

阴冷的风从后厅卷过,黄昏最后一道光线消失了,浓重的黑暗笼罩下来,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端坐在椅上闭目养神的海珍珠突然睁开了眼睛,像猎食的鹰鹫一样盯着黑暗深处。

陈奇的身影慢慢从黑暗中走来,瘦弱单薄的身躯挺直如碑,如同赴死的勇士,坚定而从容。

海珍珠一声轻笑:“你来了?”

陈奇一语不发,目光投向天空。海珍珠忍不住顺着他的眼光抬头望去,刚刚升起的皎皎秋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鲜艳而诡秘。

梦境黏腻而沉重,一夜不停地奔跑,前方缥缈虚幻,沼泽、森林、阴沉的街道、无人的坟地以及染透紫血的战场,令人精疲力竭又无法摆脱……

“醒醒……快醒醒……”耳边传来模糊的喊叫,像苍蝇一样嗡嗡恼人,李四决定不予理睬,翻个身继续睡。

“睡睡睡,就知道睡,平时的机灵都哪去了?”吉祥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桌上的茶壶,将冷茶泼在李四的脸上。

李四“哇”的一声跳起来,甩了甩头,怒视着吉祥:“你皮痒了,想找抽?”

吉祥将茶壶重重地顿在桌上:“你家老板呢?”

“不是在隔壁睡着吗?”李四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拔腿冲进隔壁陈奇的房间,床铺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睡过的痕迹。

吉祥倚在门口:“别找了,祠堂里里外外我都看了一遍,没人。”

“没人?”李四揉揉额角,那种沉重的疲惫感仍然没有消失。

“一个也没有,连海珍珠的人都不见了。”

“不可能,就算他们半夜走,我怎么一点动静没听见……”李四倒吸了口冷气,僵住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鸡鸣五鼓断魂香淡淡的气味。

李四懊恼地一拳砸在桌上,昨夜太过劳累,放松了警惕,竟然被这种下三滥的迷香放倒,实在太丢人了。

吉祥垂头丧气地问:“陈先生又被绑走了?”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李四环视着陈奇的房间,转身飞快地跑到祠堂门口,跳上雪佛莱小汽车检查了一遍,皱着眉头靠在车头思索起来。

房间并没有翻乱的痕迹,陈奇随身的皮包也不见了,车上少了一些食品和日常用品,包括陈奇喜欢的龙井绿茶——这不像是被绑架,倒像是从容地出游。

一个结论突然跳进李四的脑海:陈奇故意甩开他们,与海珍珠等一起出海了。

“这不可能!”李四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吉祥从李四阴沉的脸色中感觉到了不妙。

“码头!”李四向码头飞奔,莫名其妙的吉祥只好追了上去。

一片死寂笼罩着这个村庄,没有炊烟,没有人声,那些悦耳的鸟声和海涛声衬得村庄更加空寂得可怕,仿佛是没有生命力的死域。

李四不自觉地联想到海底洞中那些被海妖吃掉的尸体,心中一悸,立刻不再回想那种悲惨恐怖的场面。

突然,他似乎感到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窥伺着自己,猛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一阵冷风从背后刮过,不自觉地毛骨悚然。

他压抑住内心的强烈不安,飞快地跑上码头。

小岭村的海港修了一个简陋的码头,原本这里停靠了一艘大船和几艘小渔船。现在大船已经消失了,小渔船在清晨的海浪中轻轻摇摆。

李四跑到码头上,眺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又气又恨,转身使劲踢着渔船,一阵“砰砰”乱响。

吉祥气喘吁吁地赶来,看着暴跳如雷的李四,无可奈何地说:“想不到你家老板斯文有礼,背地里耍人一点不含糊,咱们俩也算江湖双雄,居然栽在他手里,传出去以后还怎么混。”

“也许老板是有苦衷的……”李四兀自嘴硬,怎么也不肯承认被陈奇抛下了。

“你就自欺欺人吧。”吉祥鄙视地瞪着李四,“从头到尾,你家老板没说过一句实话。”

李四压根没听见吉祥的话,他全部注意力都被海上出现的一个小黑点吸引住了。

“船!”吉祥吃惊地叫了起来,难道陈奇良心发现,又回头来接他们了?

船飞速地驶来,渐渐显露出清晰的轮廓,李四的心却沉了下去,他记忆力极好,已发现这艘船与先前停靠在码头的那艘完全不一样,不由得伸手到肋下握住了枪。

船很快靠上了码头,水手们下了锚,两个漂亮的女子从船上跳下来,一个高贵冷艳,一个金发碧眼,她们都穿着紧身的骑马装,足蹬短靴,勾勒出优美的身体曲线,看上去干净利落,映着朝阳,如同含苞的花朵一样美丽可爱。

李四虽然失望,倒也放下了戒备,因为这两个女子他都认识,一个是苏菲,一个是薇拉。

“你们怎么来了?”李四本能地觉得麻烦大了,不论陈奇是怎么失踪的,恐怕这两位姑娘都不会善罢干休。

果然,苏菲开口就问:“先生在哪里?”

李四顿时觉得头痛起来,而吉祥却被两个靓丽的姑娘震花了眼,傻呆呆地张着嘴,忘了呼吸。

听完李四的讲叙,苏菲沉思着不语,薇拉一向动手多过动脑,当即气愤地嚷:“教授不会私自离开,肯定是被绑架了,你们没有保护好他。”

吉祥偷看一眼苏菲,转头反驳:“小丫头别胡说八道,为了保护陈先生,我和李四差点给妖怪吃了,这么拼命的保镖,你不但不感谢,还瞎嚷嚷,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薇拉气哼哼地瞪着吉祥:“要是我保护陈先生,肯定不会变成这样。”

吉祥上下打量着薇拉,嘲笑说:“你?恐怕早成海妖的点心了。”

李四没有理会那两人幼稚的争吵,皱着眉头思索,突然问:“苏菲小姐,你为什么来小岭村?”

苏菲目光一闪,谨慎地回答:“我是来接应先生的。”

“是老板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李四着重咬在“你”这个字上。

“先生处境危险,我非来不可。”

李四敏锐地察觉到苏菲的弦外之音:“你在老板出事之前,就已经猜到他处境危险?”

他忽然逼近苏菲,死死地盯着她:“你知道老板的一些事,但是隐瞒不说,为什么?”

苏菲一惊,感觉自己像是被猛兽盯上的猎物,心头警铃大作,不由自主攥紧了拳。

薇拉哪里忍受得了李四的傲慢态度,气得直跳脚,冲上去要理论,被苏菲一把拉回,微微摇头。李四很擅长激怒别人,以薇拉直白的个性,三言两语便会露出马脚。

苏菲斟酌了一下言词,放缓了语气:“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为了保护先生而来,眼下形势险恶,不如暂时放下分歧,先联手合作,救出先生之后,再谈论其他,如何?”

李四暗骂苏菲狡猾,避重就轻,抬出陈奇压阵,说话有理有据,如果再威逼下去,自己反而变成无理取闹的一方了。

“没问题,反正老板将来肯定会告诉我所有的事,不必急于一时。”

薇拉不服气地嘀咕:“先生跟你才没有那么熟……”却被苏菲拉了一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吉祥在这番明争暗斗中一直插不上话,此时赶紧转移话题:“我实在不明白,陈先生为什么要丢下我和李四,随海珍珠出海。毕竟有我们在,可以保护他的安全不是?”

薇拉恼火地喊:“先生一定是被绑架的!都怪你们没照顾好。”

苏菲沉吟道:“也有可能先生是迫于某种威胁,才自愿跟他们出海的。”

李四心中忽然一警,那种奇怪的被窥伺的感觉又出现了,他眼珠一转,扬起嘴角,露出挑逗的笑容,俯身在苏菲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薇拉顿时大怒,一把推开李四,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去:“你敢无礼……”

李四头一歪让了过去,顺势一推,薇拉踉跄着跌到苏菲怀里。苏菲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薇拉跳起身,恶狠狠地瞪着李四。李四无辜地摊手,薇拉一跺脚,旋风似的奔出了屋。

吉祥也是火冒三丈,用力将李四拉到一边,怒气冲冲地说:“喂喂,你失心疯啦,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调戏姑娘?”

李四不理他,自顾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还不时地向苏菲飞个桃花眼,气得吉祥倒仰。苏菲倒是镇定自若,对李四的各种挑逗视而不见,目光看向窗外,欣赏风景去了。

吉祥恨恨地骂:“摆什么臭架子,老子懒得鸟你!”抬腿就向外走。才迈出去两步,猛听头顶“哗啦”一声巨响,整个天窗从屋顶碎裂摔下,同时跌下来的,还有两个抱在一起扭打的人。

李四早有准备,一个箭步跳上前,擒住其中一个较为瘦小的人,掏出绳索迅速绑好。

薇拉拍拍身上的灰土,站起身说:“小姐,这小丫头果然躲在天窗那儿偷听,我刚靠近,她就发现了,我怕她跑了,就抱着她摔下来。”

那被抓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俏丽,只是神情凶狠,嘶嘶低叫,双手被缚,仍在拼命挣扎,李四几次差点被她挣脱。

吉祥细一端详,“咦”了一声:“李四,我们见过她,就是救我们出洞的那个野丫头。”

李四也认了出来,当时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这少女灵活的身手和出色的水性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此时她神情中掩饰不住极度的惊恐,活像落入陷阱的小兽,无助、绝望却又想垂死一搏。

“小姑娘,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李四举起双手示弱,“你救了我们的命,我们都很感谢你,你先冷静下来,听我们说,好不好?”

或许是李四的温言细语起了作用,少女慢慢安静下来,虽然乌黑的大眼睛里还有惶恐不安,但不再像先前那样极度惊惧了。

李四小声说:“我会解开你的绳子,不过你别再打我。上次抽的那一鞭,到现在还很痛呢。”

他愁眉苦脸的模样令少女一愣:“我……我不打你就是。”

苏菲忍俊不禁,赶紧喝茶掩饰。只有薇拉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神情警惕。

李四小心地解开绳子,少女揉了揉手腕,目光从大家的脸上一个个看过去,惊疑不定。

苏菲柔声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看了苏菲一会儿,大概觉得她没有什么威胁,便回答了:“我叫海珍珠。”

“咣”的一声,苏菲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上,脸色大变。

李四脑中一片混乱,脱口问:“你的父亲也是海老大?”

少女不高兴地说:“我爸爸当然是海老大。”

吉祥张嘴“啊啊”两声,急问:“你有姐姐吗?是不是跟你同名?”

“我爸爸就我一个女儿……”少女突然明白过来,“你们遇到另外的女人,自称是海老大的女儿海珍珠?”

一股寒气从李四心头升起,瞬间传遍全身,吃惊、懊恼、后悔、愤怒、无力等各种情绪交织,一时五味杂呈,心情复杂之极,不禁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苏菲本已料到几分,只是不敢相信,看见李四这般失魂落魄,更加坐实了自己的判断,再也无法维持从容的模样,脸上血色尽失,贝齿深深咬进了红润的嘴唇。

薇拉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可是她心思单纯,猜不到那么多,慌乱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李四垂头丧气地说:“那个海珍珠是假的!”

薇拉不解地说:“不一定,这个小丫头也有可能是假的。”

少女气愤地嚷:“你才是假的!”

李四苦笑:“那些人早知老板要来小岭村,于是提前来这里布局,想引老板上当。村民太多,难以一一收买,又怕村民泄密,索性杀死了所有的人,扔进了海洞,结果招惹来那些海妖吞食。估计海妖吃了尸体后狂性大发,到处觅食,又把吉祥给拖走了。吉祥,你还记得海洞中那些半腐烂的尸体吗?”

吉祥一回想到当时的情景便脸色发白:“记得,谁看了都会一辈子做噩梦!这么说,凶手杀老田也是一样的理由?”

“对,当时整个村中,只剩下刚刚探亲回来的老田,偏偏那么巧,我们找他租房。如果雨停之后,他见到那些冒充村民的凶手,一切都会揭穿了。凶手当时应该隐藏在暗处监视,所以,趁吉祥离开的短短一刻,杀了老田。”李四咬紧了牙,“这些凶手真是太狠毒了,连婴儿都不肯放过!”

大家被如此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惊呆了,屋里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海珍珠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苏菲忍不住将海珍珠搂进怀里,得到安慰的小姑娘终于放声大哭。薇拉也红了眼睛,笨拙地拍着海珍珠的后背,喃喃着她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吉祥突然惊跳起来:“那陈先生跟凶手他们出海……”

“这一点薇拉可能说对了,先生是受了威胁,被迫跟他们离开的。”苏菲盯着李四,“凶手放过你和吉祥,必定是先生恳求的结果。”

这下连吉祥也沮丧不已:“这保镖,当得太失败了。”

李四心里像是被钉子扎了一样的难受,身为保镖,最后反而让老板来保护,这面子可丢大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暗自冷笑,竟敢在黑豹面前耍花枪,自己真是退隐太久,江湖都忘记了黑豹的本事和手段,看来是时候重塑江湖雄威了……

海珍珠哭得累了,肩膀一抽一抽的,薇拉对这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少女产生了怜爱,掏出手帕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又倒了碗茶给她喝。

李四忽然问:“小妹妹,你是怎么逃脱他们追杀的?”

“前两天我出海去了,昨天才回来,看见一群人跳傩戏,可是现在并不是跳傩戏的季节,那些人我也不认识,后来发现那些海石花在海底眼的洞里闹腾,我就撒石蘑粉进去,然后看见村里人……”海珍珠说不下去了。

“海石花?”吉祥忽然明白过来,“那些圆盘子似的海妖?”

海珍珠点头:“对,我们当地人就叫它海石花,不过只生活在海底眼,外人都不知道。”

“这海怪原来是你们养的?为什么你们要养这种恐怖的海怪?”李四扶额。

“海石花虽然饥饿的时候会吃人,但它出产夜明珠,很久以前,小岭村的祖先捉了许多海石花,扔在海底眼里,平时喂它们死猪死鸡死鱼什么的,到时只要用一种蘑菇粉撒下去,它就会自动张开壳子,吐出夜明珠。村里每十年开壳一次,只要能找到一颗夜明珠,就够全村人吃好几年了。”

原来如此,李四明白了前因后果,暗自心疼那颗被冲走的夜明珠,又问:“你救了我们上去,以为我们是凶手,就逃走了?”

海珍珠点点头:“我不是有意打你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她不敢露面,只是暗中跟踪观察,直到被薇拉发现。

谜题解开了,可是更大的不安攫取了李四的心脏:陈奇被那伙凶手挟持出海,不知会遭受怎样的折磨,更不知会面临怎样的危险。

其他人自然也想到了这点,薇拉性急,满屋子乱跳,直嚷:“怎么办,怎么办,先生身边一个帮忙的人都没有,会不会出事?”

吉祥插口说:“急有什么用?除非咱们弄艘船追上去。”

“船,我倒是有,只是茫茫大海,我们又不知仙山的方位,怎么追?”苏菲的反应可快多了,一瞬间早已将可行的办法全部列了一遍,但最关键的问题却是不知陈奇的去向。

李四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最后不抱希望地问海珍珠:“你有没有看见码头上的那艘大船,开到哪里去了?”

哪知海珍珠的回答出乎意料:“我能找到那艘船。”

“什么?”四个人全都吃了一惊,苏菲抢先问,“怎么找?”

海珍珠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嗫嚅着说:“我……我叫小猪跟着那艘船……”

“小……小猪?”李四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一头猪?”

“不是猪,是海豚!”海珍珠不高兴地反驳。

这下轮到大家吃惊了:“你会驯海豚?”

“小猪是我从小养的,就跟我的兄弟姐妹一样。我出海的时候,都是它驮着我去。”

李四这才发现,海珍珠穿了一件奇怪的衣服,银灰色,极似海豚皮,十分光滑,如同紧身衣,紧箍着少女玲珑的身体。

苏菲猛地一拍桌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们马上出海去追!”

风和日丽,大海的微波如摇篮一样轻轻晃动,海鸥在空中翻飞鸣叫,在清爽的海风中,长安号乘风破浪,驶向辽阔的大海深处。

这是苏菲带来的是一艘蒸汽机动船,以燃煤为原料,航速10节左右,原本是往返于上海和南洋的小货轮,临时被苏菲调来的。

李四和吉祥在船上转悠了一圈,赞叹不已。等他们听说这艘货轮以及海运公司是属于陈奇的,都惊呆了。

“我想知道我家老板到底多有钱?”李四傻傻地问。

苏菲微微一笑:“先生到底多有钱,我没法回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陈家是南洋的巨富,银行和公司遍布南洋,只是先生对做生意兴趣不大,喜欢研究学问,所以应聘在震旦大学当教授。哦,我想先生没告诉过你,他还是震旦大学的大股东之一。”

李四努力显得不那么咬牙切齿:“看来我有必要和老板谈谈薪水问题了。”

长安号船长姓何,此时正好走过来请示航行方向,苏菲拉着海珍珠问。海珍珠二话不说,取出一个银哨吹了起来。

奇怪的是,银哨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李四练过功夫,也只能勉强辨出空气中有丝丝波动,仍然听不见任何声音。

正当众人奇怪之时,船边却跃出了几条海豚,欢快地嬉戏,其中一条几乎跳上船,口吻张合,似是十分欢喜。

海珍珠听了片刻,指着前方说:“那艘船向云雾滩驶去了。”

苏菲心思很细,发觉海珍珠脸色有点不对,忙问:“怎么了?”

海珍珠小声说:“云雾滩那边终年笼罩着云雾,险滩旋涡无数,是个极危险的地方,平时航船都会避开那里,我也只去过一次……”她忽然停住了,打了个冷战,稚嫩的小脸上流露出惊惧的表情。

何船长忽然说:“这个小妹妹说得对,云雾滩那边是航船的禁忌,小姐,我们真的要去那里?”

水手们听说要去云雾滩,全走了过来,个个神情严肃,显然都听过云雾滩的恶名。

李四抢着说:“只要在到达云雾滩之前抢先追到那艘船,救出老板,不就成了?”

众人恍然大悟,立刻四散奔到各自的岗位努力工作去了。

苏菲忍不住一笑:“想不到李四先生这么会蛊惑人心。”

李四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睛:“错,我不过是擅长讲道理罢了。”

他顺手从口袋中摸出那颗从海底眼得来的珍珠,对着光照了照成色。苏菲一眼瞥见,微露诧异之色。此珠大如龙眼核,颗粒圆整,宝光流动,夺人眼目,如此上等的货色,价值不菲,在上海,绝对是抢手货。

李四注意到苏菲的目光,微微一笑,随手递给苏菲:“送你了。”

苏菲惊讶地看着李四,却不肯接:“为什么要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红粉赠佳人?”李四将珍珠抛过去,苏菲不由自主接在手中,手指稍稍一捻,圆润光滑,确实是一粒极上等的珠子。

“老话说,无事献殷勤……”苏菲虽然没说后半句,可李四当然知道后半句是什么。

“我只是很好奇,咱们那位小个子老板到底是什么来路?我觉得他远远不止考古学教授这么简单。”李四忽然紧盯着苏菲,“我想,你大概知道老板去仙山的真正目的吧?”

苏菲怔了怔,眸中闪过一丝波动,但随即变得冰冷:“黑豹果然见识不凡,聪明过人,不过我劝你一句,聪明人往往死得快。”

她手指一弹,珍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大海。

“一粒珍珠就想换先生的底细?”苏菲嘴角掠过讥讽的冷笑,转头不再理会。

李四也不生气,耸耸肩便作罢了。他也没指望苏菲会吐露真言,只是试探而已。看来苏菲确实知道陈奇出海的用意,从她雷厉风行的举动来说,只怕事情已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

陈奇就像奇异的谜团,吸引着李四的好奇心,一点点去探索那些背后的故事。

铅灰色的大海冰冷阴暗,海面上飘浮着阵阵雾气,忽浓忽淡。已显破败的大船如幽灵般驶过海面,划开一道白色的浪痕。大团乌黑的云低垂,好像从天空压下来,几乎碰到船梢。风帆随着海风飘动,发出“噗噗”的声响,好像招魂的灵歌。

陈奇站在船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神色凝重。再向前行驶便是云雾滩,那些险恶不祥的漩涡已经在船边出现,尽管只是小型的,但已经让航船感受到了它的威力——船身震颤不已,航向几次偏离,都被船长强行校正过来。

尽管头晕目眩,恶心欲吐,但陈奇仍然执拗地站在甲板上,默默背诵着月亮运行的轨道数据。月亮在特定的时间在天空运行到特定的位置,就会显现出血红的颜色,那也是月球引力最大的时刻!

天空的乌云预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陈奇只有祈祷,希望这一次,老天爷别再作梗,让他能顺利地实现长久以来的心愿……

“海珍珠”带着东来走过来,即使戴着斗笠蒙着面纱,陈奇也能感觉到她压抑的怒火和烦躁。

“陈教授,希望你的说法是有根据的,而不是想引这艘船进入云雾滩这种死地,难道你另有目的?”“海珍珠”伸指戳了戳陈奇的心脏部位,“这世上还没人敢在我的眼皮底下耍花样!”

陈奇平静地回答:“没有解开蓬莱仙山的谜团,我还不想死。没有我的合作,你也不可能找到仙山。我甩下两个保镖跟海小姐前来,难道还不够诚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海小姐莫非不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不得不说,身为教授,陈奇的口才相当出色,“海珍珠”把他的话寻思一遍,竟然发现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再看陈奇一脸的真挚坦诚,不似作伪,料想这个书呆子教授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便悻悻地说:“云雾滩有无数的漩涡和暗礁,船一不小心就会撞上,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指引船闯进这个鬼地方。”

“我已经解释过了,这是和月亮运行轨道相对应的海面,我也不知道会在这种险峻之地。”陈奇无奈地扶额。

“海珍珠”一直仔细地察言观色,确信陈奇并非故意为之,心里松了口气。没有保镖的陈奇简直就是一只弱鸡,根本不可能形成任何威胁,除非他想自寻死路……

这种想法让“海珍珠”感觉不舒服,心念一转,没见到仙山估计陈奇不会轻举妄动,所以,目前双方还能和平共处。

“陈教授,仙山究竟有什么秘密?”“海珍珠”试探着问。

陈奇用力咬住嘴唇,似乎在压抑什么,半天才说:“仙山有什么,我想海小姐比我更清楚。”

“海珍珠”微微一惊,干笑两声,刻意做作的声音变得更加尖细:“陈教授说笑了,我若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你?”

陈奇平静地看着“海珍珠”,目光睿智深邃,似乎有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令人无从遁形。

站在旁边的东来猛地掏出枪,对准了陈奇:“老实点,不要耍花样!”

陈奇眼中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东来先是得意,紧接着发觉对方并未看着自己,于是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刹时目瞪口呆。

浓黑的天空裂开了一道缝,红色的月亮显露出来,低悬在半空,将海面照出一片血色,似乎是地狱血海,隐藏着无数噬人的妖魔,异常诡异。

“血月亮!”不知谁大喊一声,恐慌像瘟疫一样传染开来,人人惊惧万分,瞪着天空中血红的圆盘,仿佛看到了死神的来临。

“海珍珠”一生从未如此震撼过,眼光再也无法从血月亮移开。那血红的光晕神秘莫测,魔幻、邪恶,像地狱的深渊,张开了贪婪的大口,准备收割灵魂。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血月亮,陈奇仍然忍不住双腿颤抖,但是他随即发现,抖的不是腿,而是……船!

轻微颤抖转眼变成了强烈的抖动,陈奇站立不稳,滚倒在地。

甲板上的人一片鬼哭狼嚎,似没头苍蝇一样乱窜,走不了几步便纷纷摔倒。

“怎么回事?”东来大吼,一把揪住陈奇的衣领,“你在搞什么鬼!”

“嘭”的一声大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船底,船身剧震,人和物品全部被震得抛向半空,又跌回甲板。

陈奇勉强睁开眼睛,眨了眨,将眼镜推正,模糊的天空渐渐清晰,头顶的血月亮几乎近在眼前,却迅速地向旁掠去。

“倾斜!船在倾斜!”“海珍珠”尖叫着,从陈奇身边滑过,斗笠摔了出去,露出浓妆艳抹的脸。

陈奇试图抓住什么,但是光滑的甲板无处着手,迅速向船侧滑去,东来抓着他来不及松手,跟着滑下去,一头撞上了船舷。

“船要翻了,快跳海。”几个水手吼叫着,一个接一个向海里跳去。

惨叫声接连不断传来,夹杂着“砰”、“扑通”的落地声。陈奇攀着船舷挣扎着起身探头向下看,在漂浮不定的迷雾中,隐约似乎有什么东西冲破雾气,升向半空。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长安号只能依靠船上的探照灯打在海面上的微弱光路,小心翼翼地行驶。前方就是云雾滩,无数暗流和险礁隐藏其中,随时可能给长安号致命的一击。

驾驶室气氛沉重,何船长全神贯注亲自驾驶,如此黑暗的大海,平生仅见,他只能靠着多年的经验,加上罗盘的指引,控制着航向。

苏菲和薇拉也在驾驶室,忧心忡忡,沉默不语。

李四站在船舷边,注视着暗沉无边的大海,尽管他没有航海经验,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而陈奇还在凶手的船上,生死不知,这种焦急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十分烦躁,便掏出一根烟,想要点燃。

打火机的火苗被风瞬间吹灭,但李四已经瞥见船边漂过一块木板,不由得一激灵,转身飞奔向驾驶室。

“停船!”李四大吼。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水面上漂浮有木板!”

何船长倒吸了口冷气,这意味着有船只在大海中倾覆。

他立刻启动倒车,降速,但是由于货轮的巨大惯性,轮船依旧向前行驶。

突然,一阵不祥的“喀啦”声传来,仿佛什么东西在碎裂,紧接着是海浪的咆哮声,一阵高过一阵,如同山崩海啸一般,轰鸣不绝。

人人面色惨白,长安号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巨浪从天而降,将驾驶室的玻璃拍碎,呼啸着横扫过来,除了何船长,其他人都被海浪冲倒,在水中扑腾。

“左满舵,避开浪峰!”何船长大吼,快速扳转舵轮,长安号勉强侧偏船头,往斜刺里冲上浪顶。

李四顺着水流漂到门边,伸长左臂一把抓住门框。还没稳住身体,苏菲已经被冲过来,他急忙伸右手拦腰搂住了她,谁知薇拉跟着也滑过来,李四急中生智,屈腿蹬住门框,薇拉硬生生地撞在他膝盖上,好不疼痛。

大浪涌过去之后,李四湿淋淋地爬了起来,嫌弃地吐出嘴里的咸水。苏菲和薇拉一样狼狈不堪,从头到脚流着水。

又是一声凄厉的喊叫响起:“救命啊……”

“吉祥?”李四不顾腿痛,风风火火冲到甲板上,却到处不见吉祥的踪影,仔细辨别喊叫声,却是从船头下方传来,李四探头向下一看,吉祥双手挂在一条缆绳上,摇晃欲坠。

“别动,我拉你上来。”李四跪在甲板上,双手拉着缆绳向上拽,听到喊声的几个水手也过来帮忙,才拉了几下,忽听潮声再起,一抬头,从海底掀起的巨浪一层层堆积,高如大楼,迎面冲击而来。

水手们发出惊吓的叫喊,纷纷逃向船舱。经验丰富的他们能够判断出浪涛的危险程度——显然在这种程度的巨浪拍击之下,几乎无人能幸存,不死也会被拍进大海。

“快上来!”李四急红了眼,拼命拉着缆绳。吉祥已经精疲力竭,此时再也握不住缆绳,一点点向海面坠去。

突然,两只细腻白嫩的纤手伸过来,猛地一拉缆绳,吉祥向上一冲,另外两只手及时捉住了他手腕。

李四没想到苏菲和薇拉两位姑娘如此勇决果敢,竟然帮着将吉祥拽上来,忙探身一把抄到吉祥的腋下,试图将他拖上甲板。

巨浪咆哮着矗立在半空,看上去几乎有五层楼高,映着血月亮的红光,仿佛是深海妖兽的血舌一样恐怖。

何船长的嘶吼声从驾驶室传来,船上的人几乎能听见舵轮疯狂转动的声音,最正面的浪峰正在偏离船头,但是侧峰仍然威力巨大,扑天盖地拍打下来。

刹时间,李四好像被巨灵神掌拍中,五脏六腑像是被击碎了一样,痛得眼前发黑,全身瞬间淹没在水中,无法呼吸。强大的海浪冲击力将他甩向一边。他一只手死死抓住船舷,另一只手紧抓着吉祥,胳膊像是被扯断了一样剧痛。

一松手,便是死亡深海,巨涛骇浪中,根本不可能救援……

黑暗,窒息,无边无际,身体坠重却又无处着力,一秒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死神近在咫尺,露出狰狞而凶残的面目……

忽然,李四腰上一紧,似乎被什么拉扯住了。他借着这股力量,往回猛地一拉吉祥。吉祥的身子迎着风浪倒飞回来,跌在李四身上,滚倒一团。

大浪从轮船泄去,众人全倒在甲板上,不住地呛咳着。

海珍珠跑过来,从李四腰间解了银鞭,问:“你们不要紧吧?”

“咳咳咳……多亏有你,不然今天大家都喂鱼了。”李四惊魂未定,咳个不停,感觉被淹得只剩下半条命了。

吉祥顾不得头晕眼花,腿脚剧痛,挣扎着挪过去,紧紧握住了苏菲的手:“苏小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吉祥这条命归你了。以后不管是刀山火海,只要苏小姐你一句话,我立马跳。”完全无视了另外三位救命恩人。

李四一把打开吉祥的手:“你怎么不谢我?”

“哎呀,咱们兄弟多年,不用客套了。”吉祥转头又想去握手,谁知苏菲和薇拉互相搀扶着起身,正拉着海珍珠道谢。

苏菲突然“咦”了一声,神色惊异,似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不顾海浪冲刷,一步步走向船头。

前方隐约有一层光幕,船越靠近越亮,仿佛是一道光门。

所有的人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这奇景,静待着光门之后的天地。

一瞬间,长安号像是冲破了海天之间悬浮的无形黑墙,缓缓驶入光明世界,巨大的血月亮悬挂在头顶,仿佛伸手可触,血红的光晕朦胧不清,将大海染上了一层红光,分外凄艳。

“山……山……”吉祥突然厉声大叫,指着船头,手指直哆嗦。

薇拉也叫了起来:“山在动!”

“不对,山从海里升起来了……”苏菲已经无法形容内心的惊骇,眼睁睁地看着一座山从海中越升越高,巍然直冲霄汉。虽然离得很远,仍然能感受到那种宏伟壮观、不可一世的气势。

李四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说:“那是蓬莱……从海里浮起来的仙山……”

原来,蓬莱仙山缥缈难寻,是因为大部分时间它隐藏在海里,只有在血月亮出现时,才会被强大的月亮引力所吸引,浮出水面。

血月亮的红光笼罩着蓬莱仙山,美不胜收又阴气森森,充满了诱惑和杀机。

“喵嗷……”一声凄厉之极的猫叫声刺破夜空,辟邪不知何时跳到船头的栏杆上,对着仙山哀鸣。

在这云谲波诡的神秘海上,听到婴儿哭声似的猫嚎,每个人都不禁毛骨悚然。

薇拉忽然跳了起来,指着山顶叫:“快看,船!山顶有艘船!”

“怎么可能……”苏菲的声音戛然而止。

仙山的最顶端果然停着一艘船,在狂风中左右摇摆,发出“喀啦喀啦”的崩裂声,不时地有零星碎块掉落海面。

海珍珠目力极佳,立刻认了出来:“那是村里的大渔船!”

李四脱口而出:“糟糕,老板在船上。”

苏菲的脸色变得惨白:“我们马上过去接应先生!”

正在说话之时,那船已经摇摆到最大幅度,稍稍停顿了一下,便轰然倾覆,从山顶翻滚下来,几个碰撞之后,轰隆一声巨响,彻底摔碎在海滩。

仙山灵域,云雾飘荡,处处香草仙芝,清芬袭人。沿路走来,但见玉石玲珑,随意上下,皆成台几,随处摆放着犀角杯、玛瑙碗、琉璃盘,盛着玉液琼浆、蟠桃金果,更有窈窕仙子,穿梭其间,妙音轻笑,霓裳飘摇,仿佛人间天堂。

正在艰难跋涉的一行人见到这等奇景,欢呼着冲过去,可是只要手伸过去,那些杯盘果实便倏忽消失,轻歌妙舞的仙子欢笑着化为云烟。退后几步,一切又恢复原状,依然是美妙胜境,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海珍珠”铁青着脸,已懒得再喝骂。一路行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幻景,手下还是上当,好几次,连她自己也信以为真,扑过去才发现是海市蜃楼。

她脸上的脂粉大半被海水和汗水洗去,残留的颜色晕染开来,整张脸像画了个大花面。

陈奇坐在石头上捶着疼痛的腿,抬头看着一轮冰盘大的血月,斜挂海面,海天寂寂,宛然如梦。

船在山顶上翻落时,大部分人没能逃出来,要不是“海珍珠”和东来及时拽了他一把,恐怕他早已摔得粉身碎骨。

剩下的十余人在仙山摸索着前行,先是峭壁峥嵘,继而峰回路转,没过多久就遇见了各种奇景,却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最要命的是,蓬莱仙山看起来方圆也就十几里,可他们走了一夜,始终在山里转圈,甚至眼看就要到海边,路径回环,却又远离,一行人继续陷在幻境中,无法走出。

蓬莱仙山表面上看起来仙霭祥和,其实危机重重,步步陷阱。

那些再度扑空的人已经累极,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无论东来怎么呵斥怒骂,也不想再走一步。

东来终于失去了耐心,冲回来抬手“砰”的向陈奇脚下开了一枪,激起的碎石划过陈奇的额头,顿时鲜血长流。

“你是不是在耍我们!老子宰了你!”

“海珍珠”伸手拦住了东来:“陈教授和我们一样,第一次上蓬莱仙山,不知这里的险恶,别错怪了好人。”

陈奇掏出手帕,不紧不慢地擦拭着额头的血,淡淡地说:“这个时候就别唱红脸白脸了,留点力气想想临终遗言吧。”

“海珍珠”脸色微变:“陈教授不要开玩笑,你我应该同舟共济,早点解开仙山之谜。”

“你会和杀人凶手同舟共济吗?”陈奇看着“海珍珠”骤然变得凶狠的脸,“你不会,我也不会。”

“海珍珠”心念电转:“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海珍珠。”

陈奇微微一笑:“你当然不是海珍珠,身为男子,假扮妙龄少女,真是委屈你了,宋景弘先生。”

“海珍珠”并未特别惊讶,倒是东来气急败坏,一拳打在陈奇的脸上。陈奇哼了一声,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嘴角流出了血。

“海珍珠”摸出怀里的手帕,擦拭掉脸上残余的脂粉,又摘掉了潮湿沉重的假长发,也不再刻意假装女人的扭捏动作,显露出宋景弘真实的模样。

东来低声说:“小姐……不,少爷,赶路要紧,不要听这个家伙乱讲话。”

宋景弘环视周围:“走了大半夜,大家也累了,走夜路总遇到这些幻境,很危险,不如等到天亮,或许这些幻境就会消失,再搜索仙山就容易多了。”

既已露了真容,他也不再隐藏嗓音,从女人的尖细恢复成男子的低沉。

东来想想也有道理,便吩咐手下原地休息。那些人已累到极点,没多久就睡成一片。

陈奇暗暗松了口气,低头擦着脸上的血,神色疲惫不堪。

“你识破我不是海珍珠,倒不稀奇。”宋景弘一向善于吸收教训,决定向陈奇问个清楚,“只是你怎么猜到我是宋景弘?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陈奇看了看天空,血月亮开始向西边坠去,黑夜正在退去,东方出现了微蓝。

“第一,口音!你和这个东来模仿了当地人的口音,其他手下却不会说。你也知道这个问题,一直不让别人与我说话。不过你忘记了一件事,那天在祭台上,你的人大吼大叫,一口北方味儿,想不注意都难。”

宋景弘看着那群呼呼大睡的手下,叹了口气:“这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们既然不是小岭村的人,你自然也不会是海珍珠。虽然你扮的女子举手投足都很像,但是却有一点做戏的夸张,而且整天带着斗笠面纱,仿佛不愿意见人似的。最可疑的是你的声音,虽然像女子一样尖细,却并不是真嗓所发,而是用了假嗓,将音调拔高之后变得尖锐,这种发声方法一般只有梨园弟子中的男旦和小生才会运用。所以,我才想到,假扮海珍珠的人,极有可能是个男子。”

“看来陈教授对京戏颇有研究,这点是我疏忽了。”

“第二,村民。你怕小岭村的村民泄密,就全部杀死弃尸,然后故布疑阵,举办海祭唱傩戏,掩盖村民失踪。只是你没想到李四居然能从海底眼中逃脱,并且发现了村民的尸体。这么狠毒的灭口手段,我以前只见过一次,那就是斧头帮!”陈奇愤怒地盯着宋景弘,脸涨得通红。

“没想到死去的斧头帮也能泄密!”宋景弘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低估了你的智慧。”

陈奇冷冷地说:“你屠灭小岭村,就等于提醒我,杀害姜教授夺走血月亮的的凶手,已在我眼前了。”

宋景弘怔了怔:“我费尽心机布了绝妙好局,没想到却错在这里。”

“这么多条人命,在你眼里不值一文吗?”陈奇质问。

“成大事者,必有所牺牲,大丈夫不拘泥于小节,才能成就功业。”

陈奇闭了闭眼,胃中一阵恶心翻腾,头部一跳一跳地疼,似钢针在攒刺。

“视人命如草芥,你真是毫无人性!”

东来一听,又是一拳打去,宋景弘反而替陈奇挡住了:“你再打一次,他就没法回答我的问题了。”

眼前的眩晕让陈奇看到的景物模糊不清,他咬了咬牙,努力保持着声音的沉稳:“推断你的身份并不难,凶手来自上海,杀害姜教授,夺走秘藏的血月亮,同时又能获知我出海寻访计划,此人必定与我们几个考古教授相识。要知道,血月亮藏在花旗银行的保险箱里,需要密码和钥匙。姜教授遇害之后,凶手在两小时之内便取走了血月亮,不是深知内情的人,怎么可能办到?”

宋景弘倒吸了口凉气:“原来你在上海就开始怀疑我!”

陈奇忍着眩晕,慢慢站起身:“是的,不过我怕巡捕房的人不可靠,就拜托唐七夫人帮忙调查。原本还没确定是你,没想到你竟然带着笔记资料前来找我,才让我心中雪亮。”

宋景弘皱起眉头:“这一步又错在哪里?姜教授说过,血月亮的考古资料世间只有这一份……难道是伪造的字条露出马脚?”

陈奇指指自己的脑袋:“你伪造的姜教授的字迹确实神似,但是你忘了我的记性,所有的资料都在我脑海里,姜教授不会多此一举派你再送。我猜是因为你看不懂笔记的古文字,才冒险走了这一步。”

宋景弘长叹一声:“我以为我布的局完美无缺,谁知道处处破绽。”

“真相就在眼前,只是寻常人忽略了太多的线索。”陈奇又瞥了一眼天空,血月亮已经接近地平线,血红的颜色也转成了浅红,衬着深蓝的大海和天空,分外妖娆。

宋景弘顺着陈奇的目光,也转头看向血月亮,并未发现异状,心中惊疑不定。凌晨的雾气更浓重,掩去了那些奇景,蓬莱仙山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陈奇发现宋景弘起了疑心,立刻续道:“这样一来,天蟾舞台发生的绑架案也就好解释了,你在看戏之时撒了迷幻的药粉,等我和李四产生幻觉,将我们引到走廊上。没想到李四意志顽强,竟然能控制自己的心智,你只好用纸偶术加强迷幻,引他上了楼顶。你大概打算逼他跳楼,只是李四的潜意识强烈反抗,最终居然摆脱了幻觉,发现你把我带走了。”

他说话越来越快,宋景弘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倾听,才能跟上他的语速。

“你带我去海上,是因为李四追得太紧了?”

宋景弘不悦地哼了一声:“这蠢货追得还真快,连清净问个话都不行,出海也没能摆脱他,不然我早就从你这儿得到需要的消息了。”

“看来我雇保镖的眼光还不错。”陈奇觉得头更晕了,勉强撑住不倒下,“你跟着我们出行,实际上是为了监视,但是并无收获。所以中途你假装被偷袭抓走,我就知道你是急于脱身,以便安排其他陷阱,只是当时我还不知你是为了去假扮海珍珠。”

宋景弘恍然大悟:“难怪你没有费时间去找我……”心中十分沮丧,从头到尾,陈奇都知道真相,一直冷眼旁观,自己还在为完美的布局洋洋得意,实在贻笑大方。

“等我断定海珍珠是一个男子假扮时,再联想到你之前的嫌疑,结论也就出来了:宋景弘就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杀害姜教授的凶手!”

陈奇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刺耳,宋景弘不禁一阵心惊,看着天边的血月亮,那种不祥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陈奇偷偷四顾,其他人全睡着了,连东来也倚在一边打盹。血月亮的底端已沉入海中,颜色也褪成了极淡的粉红。

发现宋景弘似乎感受到什么,陈奇心中一急,又抛出一句重磅炸弹:“真正的宋景弘早就死了!”

“什么?”宋景弘如中霹雳,脸色剧变,“你不可能知道……”

“我不可能知道你冒充了宋景弘?”陈奇冷笑,“我一直在想,作为潜心学术的研究生,宋景弘怎么会如此残忍嗜杀?又怎么会神秘的纸偶术?又怎么会唱字正腔圆的贵妃醉酒?所以我请唐七夫人派人回宋景弘的老家调查,他们带着你的照片,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验证结果了。”

“宋景弘”错愕片刻,突然放声大笑:“陈教授,你简直可以当侦探了。”

陈奇只觉得头越来越痛,似有铁锤击打,忍不住用力揉着额角:“这本来就是我的本行,从考古发现的材料中推断古人的当年事……”

他猛然瞪圆了眼睛,“思想起当年事心中惆怅,待相逢是梦里好不凄惶……我看过你演的《洛神》!”

十年前,上海滩曾红过一个少年青衣,拿手剧目就是《洛神》,不仅唱功了得,而且舞技惊人,演出了洛神的冷艳妩媚,似有情若无情,惊艳大上海,连演一百多场,场场爆满,盛况空前,随后他便消失无踪。陈奇当时还年轻,也慕名前去看过一次,对洛神的唱腔身段印象深刻,当时便觉得杨贵妃的唱腔有点耳熟,只是再没想到会是那个惊鸿一瞥的洛神。

“宋景弘”——洛神叹了口气:“陈教授,如果你能和我联手合作,我们必能称霸全上海,甚至全中国。”

陈奇轻轻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曾听说,上海滩有个神秘人物叫千面洛神,莫非就是你?”

千面洛神彬彬有礼地弯了弯腰:“正是在下,陈教授,你的确推理出色,在下十分仰慕,早知如此,我应该假扮你的学生,跟你学习,而不会冒充宋景弘了。”

陈奇打了个冷战,千面洛神为了谋夺血月亮,杀死刚刚考上研究生的宋景弘,冒充他在姜育林身边潜伏一年,终于得手,心计之深,手段之狠,令人胆寒。

千面洛神盯着陈奇的目光像是饥饿的野兽看到了美味的猎物:“你那完美的大脑值得赞美,如果能够属于我,我会不择一切手段,只可惜,现在没有大脑融合的技术,否则我真想一试……想想我们两人的头脑同时运用,那将是怎样的完美无敌……”他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芒,整个人像是疯魔了一样,一步步向陈奇逼近。

陈奇吓得后退了几步,精神体力都已到了极限,感觉一阵阵眩晕,摇摇欲坠。

千面洛神抢前一步,双手按在陈奇的肩上:“精神控制这种强制手段我一向不屑使用,但是为你可以破例,不过那可能会损伤你宝贵的大脑,我建议你乖乖合作,不要逼我走极端。”

陈奇不去理会千面洛神,转头看向天空,血月亮已沉没大半,只剩下一小半月边,颜色渐变为银白。

一丝笑意掠过陈奇的唇角,如释重负:“幸好,一切都结束了。”

“什么?”千面洛神被陈奇的镇定所惊,只觉浑身发凉——脚底确实感到冰凉的湿意,低头一看,海水不知何时已经淹到脚背。

他回头一看,方圆十几里的蓬莱仙山一半已淹没在海中,海潮正在无声无息地向上漫延。

千面洛神脑海中无数念头纷至沓来,突然间醒悟:陈奇之所以详细推理整个事件过程,和盘托出一切底牌,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拖延时间到仙山沉没!

因为,蓬莱仙山借血月亮的引力而升起,自然也会随着血月亮的落下而再度沉没于大海!

东来和其他的人已经被海水浸醒,发现周围突然变成了茫茫大海,全都吓傻了,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乱窜,慌作一团。

“这就是教授你的复仇?果真与众不同。”千面洛神将手移到陈奇的颈间,慢慢收紧,“山沉没了,你和我们一样会死。”

“从出发的那一刻起,我已抱着必死的决心。”陈奇渐觉喉咙被扼紧,呼吸艰难,眼睛仍然坚定地看着千面洛神。

“这么富有艺术性的谋杀,我是第一次见,佩服佩服。”千面洛神不怒反笑,“你支开保镖,只身上船,是不想让无辜的人陪着送命,可惜,这是你完美布局中唯一的败笔!”

陈奇眼前一阵阵发黑,耳中轰鸣,只觉得喉咙被锁死,无法呼吸空气,意识渐渐抽离了身体……

就在他即将昏迷的时候,千面洛神抬眼一瞥,猛地一推,陈奇踉跄着退开,仰天倒下。

迎接他的并不是冰冷的海水,而是温暖有力的怀抱。

“老板,你又欠我一个解释……”熟悉的声音让陈奇心脏一拎,想要看清眼前的人,但是黑暗却吞没了他。

辛辣的酒液滑下喉咙,呛得陈奇连连咳嗽,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你们……”陈奇看清了围着他的几个人,当即脸色煞白,气急败坏地说,“谁让你们来的?”

薇拉一边替陈奇拍背,一边说:“先生,我们不来,谁保护你?”

李四收起扁酒壶,重重地哼了一声:“老板希望我们晚点来,替他收尸。”

苏菲握着陈奇的手,恳切地说:“先生,我们怎能看着你送死?”

“你们赶快走,岛很快就要沉了,船呢?快上船去!”陈奇不顾身体虚弱,拼命推着苏菲和薇拉,“你们还年轻,不能死。”

“来不及了。”千面洛神的声音悠悠传来,“刚才一场混战,船不知漂到哪里去了。”

陈奇这才注意到李四、苏菲和薇拉满身泥污,衣裳有不少破损的地方,显然经历了一场大战。此时海水已经淹没了一大半仙山,只剩下岛上最高峰的峰尖,周围依旧是幽泉白石,苍藤翠竹,可是一迈步就发现潮水汹涌,稍不留神,便会跌进大海。

“放心,海珍珠去追船了。”苏菲微笑着安慰,“她的水性很厉害,一定能找回小船。”

千面洛神的声音又飘了过来:“船太小,不够所有的人乘坐,虽然我很敬重陈教授,但毕竟我们自己人的性命要紧。”

他一挥手,东来等十几个人的枪口一齐对准了陈奇等人。

李四见陈奇的目光看向自己,苦笑一声:“你没猜错,老板,我们寡不敌众,暂时投降。”

“还想与我同归于尽?”千面洛神好整以暇地晃了晃手里的枪,“我不介意多拉几个垫背的,问题是,你舍得吗?陈教授?”

千面洛神放声大笑,知道自己已胜券在握。陈奇可以无视自己的生死,却不忍坐视至爱亲朋送死,以他的聪明才智,必定会想办法脱困。

陈奇咬紧了牙根,闭目镇定片刻,扶着苏菲慢慢站起:“好,我认输。要找到出路,你必须交出一样东西。”

他伸出手,淡淡地说,“轮到我问你了,洛神先生,你舍得吗?”

“你要什么?”千面洛神神色警惕起来。

陈奇一字一句地说:“血、月、亮!”

一时间,千面洛神的脸上闪过意外、惊讶、狠毒、杀机和佩服等诸多表情,精彩至极。

以陈奇的智慧,早就推断出千面洛神不会放心将血月亮交给任何人,必定会随身携带,这才反将了一军。

千面洛神只怔了几秒钟,便已做出决断,解下系在腰间的一个扁皮包,掏出一块圆形玛瑙血璧。

盼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传说中的血月亮,李四激动地睁大了眼睛,盯了半天,忍不住问:“这是血月亮?假的吧?”

那玛瑙血璧呈正圆形,实心,直径约二十公分左右,刻满了诡异的花纹,古朴凝重,但是颜色并非想象中的血红,而是灰扑扑的,黯淡无光。

千面洛神懊恼地说:“自从杀了斧头帮之后,血月亮的血色就消失了,变成了这样。陈教授能解释原因吗?”

陈奇走上前,从千面洛神手里接过血月亮,掂了掂,又仔细观察,点了点头:“形状、花纹、材质和重量全部符合,确实是原物……”

话还没说完,玛瑙血璧骤然亮起红光,仿佛受到什么力量的吸引,光晕腾腾升起,抖动了几下,瞬间斜射出去,直直指向正在向海中沉没的月亮!

月亮只剩下最后一道银边,此时像是应和玛瑙血璧一样,光芒大放,鲜艳如血,两道光在茫茫海天之间相遇,溅起的光芒耀如焰火!

人人被玛瑙血璧发出的红光刺得睁不开眼,幸而光芒并未持续多久,几秒钟之后,月亮彻底沉入大海,玛瑙血璧的红光也彻底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李四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陈奇没有回答,只是张口结舌地看着捧在手心的玛瑙血璧——它已经恢复了当初发现时的颜色,红如鸽血!

“我的天哪!”千面洛神伸手便要去夺玛瑙血璧。

李四刚要阻拦,哪知陈奇反应也快,手指立刻按上了玛瑙血璧中心的突起,向上一滑,一道红光激射而出。千面洛神急速蹲身,就地一滚,红光照过他身后的几个手下,随即消散了。

东来等人的枪口立时集中指向陈奇,千面洛神大吼:“住手!”他带着一身泥水跳起来,居然挡在了陈奇面前。

无论面对多艰难的绝境,千面洛神也一向镇定如恒,此时却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噗通噗通。”三四支枪掉进了水里,被红光照过的那几个人还保持着持枪的姿式,却显出一种奇特的僵硬。

东来好奇地想上前查看,千面洛神又一声大吼:“别碰死人!”被血月亮所杀的人,身上沾染了一种奇特的物质,二十四小时之内碰触,必死无疑。

李四亲眼目睹血月亮这等威力,不禁变了脸色,目光闪动,仿佛在思索什么。

陈奇低头摩挲着玛瑙血璧,心中这才明白,千面洛神曾使用它一次性杀了斧头帮五十多人,耗尽了所有的能量,所以它的颜色也变成了灰色。刚才天空上的血月亮照耀到它,将巨大的能量注入,就仿佛给蓄电池充了电一样,玛瑙血璧又恢复了原状,重新成为杀人利器。

这种神奇的性能,一定是某种他不知道的先进科技,古人不了解,才传为神秘的诅咒。

千面洛神定了定心神,举起双手:“陈教授,我保证,我和我的手下绝对服从你的安排,不敢有任何异心。”

东来等人吓得魂飞魄散,瞪着栩栩如生的尸体,一步步后退。血月亮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如果陈奇失控,绝对能在举手之间杀死他们所有的人!

淡蓝色的晨曦渐渐明亮,太阳即将升起。

忽然间,那些幻景如烟雾一样消失了,仙山露出了本来面目,通体布满灰黑色的礁石,犬牙交错,如枪戟般森森阵列,跌进去不死也要重伤。中间数条羊肠小路盘旋,不知通向哪里。而海水已经淹没了众人的脚背,并且还在上涨。

千面洛神心中一喜,血月亮竟然能解除蓬莱幻景,看来果然是解开仙山之秘的钥匙,他暗暗在脑中迅速盘算后计,以及脱身之路。

李四低声说:“老板,赶快走,水涨得很快。”

陈奇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不禁一惊,月亮落下之后,蓬莱的沉没加快了,照目前的速度,不到半小时,整个岛屿就会沉入海中。

千面洛神赌赢了,自己可以毫无惧色地迎接死亡,可是怎么忍心拉着李四、苏菲和薇拉陪葬?

“喵……”辟邪从岩缝里钻了出来,想下地又怕水,于是纵身跳上李四的后背,死死扒住不放。

“你们居然还带了猫?”陈奇简直无语了。

“它非要跟来,撵都撵不走,没办法。”李四也很无语,从保镖沦为猫奴,他上哪儿喊冤去。

苏菲向薇拉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护住了陈奇:“先生,时间紧急,我们走吧。”有了血月亮这超级武器,千面洛神那十几个人已不足为惧。

陈奇弯腰在几条小路的入口察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的一条说:“沿着这条路走。”

薇拉正要迈步,苏菲却拦住了她,指着千面洛神说:“你们先走!”

千面洛神心中恼怒,原来陈奇明知仙山道路有出入的暗记,却故意引诱他们在仙山兜圈子,难怪一夜走不到头。此时受制于人,只能暗自衔恨,喝令手下先探路。蓬莱仙山久沉于海底,小路已长满贝壳、海藻等物,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东来带着人边走边清理,勉强趟出可供通行的地方。

李四皮笑肉不笑地说:“前面的兄弟,少玩花样,血月亮照着你们的屁股呢。”挥手让陈奇、苏菲和薇拉跟在千面洛神的后面,自己背着辟邪断后。

众人一字长蛇前进,速度很慢,又经历了几个岔路口,潮水已经追了上来,走在最后的李四大半个身子没在水里,行走更加艰难。辟邪怕水,直接爬上了李四的头顶。

一阵细微的震动从水里传来,李四先前遭遇过海浪袭击,已是惊弓之鸟,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近岛的水流渐渐聚成一个个小漩涡,再滚动合并成大型漩涡,这是海岛即将入水时形成的大漩涡,威力极大,所过之处,水草、游鱼、贝类及石块均被卷入,无一幸免。

“快,岛要沉了……”李四大吼。

巨浪毫无征兆地从海底冲起,横扫过蓬莱的峰尖,惨叫声此起彼伏,走在最前方的七八名千面洛神的手下转眼不见了踪影。

李四、陈奇等处于巨浪的底部,冲击力反而没有顶端大,只是跌倒在地,被海水淹没了十几秒。辟邪“嗷嗷”大叫,跌落水中,变成了落汤猫。

千面洛神极为敏捷,一见巨浪扫荡过来,便缩在礁石的背面,躲过了正面的冲击,等大浪退去,紧跟着他的手下只剩了东来等两人,被淹得狼狈不堪。偏偏前面还有两条岔路,左边通向峰顶,右边却蜿蜒向下,急得千面洛神大吼:“走哪边?”人却已冲向左边的路。

陈奇跌跌撞撞跑过来,低头寻找着什么。苏菲也急了,叫道:“先生,别找了,快向上走。”

“我在找记号。”

李四也赶了上来:“这个时候还管什么记号?漩涡快冲上来了。”

“不,顺着颜高鹤留下的暗记就可以找到入口。”陈奇着急地拭着眼镜上的水渍,睁大眼睛想看清水下乱石丛的划痕。

“进仙山的入口?”李四眼睛一亮,“我眼神比你好,快告诉我暗记,我来找。”

“正三角形,中间有一道竖线。”不等陈奇说完,李四已一头扎入水里找寻。借着明亮的天光,终于在右边道路看到了陈奇所说的记号。

“这边?”李四钻出水面,指着右边的路,气急败坏,“这不是入口,这是虎口。”

“我相信颜高鹤的判断。”陈奇低头看着手中的血月亮,红光微弱地闪动,指向右边,仿佛被什么所吸引。

他不顾海水汹涌,当先向右边走去。苏菲微一迟疑,向薇拉看了一眼,两人同时跟上。李四无奈,只好捞起在水里乱扑腾的辟邪,嘀咕着追去。

千面洛神本已爬上去一半,回头看见陈奇等竟然向水中走,心念电转,一咬牙,决定赌一把,当即转身追去。

东来惊恐地大叫:“少爷,下去会淹死的,我们向上走。”

“别啰嗦,快跟上去。”

东来素来听话,犹豫了一下,跟上了千面洛神。另一个手下却连连摇头:“不不,我还不想送死。”拼命向峰顶爬去。

千面洛神此时也顾不得那人的死活,飞奔着追上陈奇,一阵浪再涌过来,海水转眼已没到胸口。

几个人艰难地在水中跋涉,沿着山壁转了个弯,顿时傻了眼:前方竟是断头路,迎面是一堵拔地而起的巨大山壁。

回头走已不可能,大浪一阵高似一阵,漩涡发出的轰鸣声已近在咫尺!

李四叹了口气:“看来大家要死在一起了,不分善恶,到头来都是一堆白骨。”

千面洛神阴沉着脸,迅速思索脱身之计。东来却承受不了从希望到绝望的打击,彻底崩溃。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嚎叫着,拔枪对准陈奇,“都是你指错了路,我要杀了你!”

李四冷不防一拳击在东来的脸上,顺手夺过他的枪。东来被打得一个踉跄,沉进了水里。

陈奇吃力地游到山壁前,对着血月亮的花纹查看。血月亮的红光渐渐变得强烈,照得石壁一片鲜红。

苏菲眼尖,直觉地感到不对:“看,石壁在发光!”扑到石壁的左边,扒去上面附着的贝壳与海藻,露出一个凹进去的圆孔。

陈奇将血月亮贴进去,大小竟然正合适,红光融为一体,石壁开始剧烈震动,两道半圆形的石门向左右缓缓分开,巨大的水流直向石门内泄去。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狂喜席卷了每一个人。

突然,东来从水里冒了出来,被水流挟着冲向石门,眼看就要进去,忽听一声惨叫,整个人瞬间被劈为两半,鲜血喷溅!

缕缕鲜血在水中飘散开来,甚至升起几丝热气,暗红色的内脏碎块在水浪中沉浮,一起随着水流涌进了石门。

陈奇从未亲眼见过如此血腥的死亡场面,不禁一阵恶心,吐了出来,虚弱的身体支持不住,摇晃欲倒。

李四赶紧扶住他,对苏菲说:“照顾老板,我过去看看是什么陷阱。”从头顶抓过辟邪,丢给薇拉。

“当心。”苏菲架着陈奇挪到旁边。

水流湍急,李四不敢冒进,从侧面一步步靠过去,极力与冲击力相抗,可是水流实在太快,脚下一滑,人已跌进水里,周围并无可抓握的地方,无处借力,竟和东来一样,向石门漂进去。

李四暗叫不妙,连忙掉转方向拼命划,可是人力哪能挣得过水流的裹挟之力,忙乱中眼角的余光一瞥,只见水下寒光一闪,瞬间已到近前。

刚才分尸的情景还在眼前,转瞬又要重演,陈奇失声惊呼,想救也来不及了。

千面洛神冷眼旁观,刚才他已发现了危险,却默不作声,看着李四送死,心中说不出的痛快。

就在此时,一条银色长链远远甩过来,卷住了水底之物,猛地一拉,一道锐光从水底抛起,几乎同时,李四“呼”地从锐光升起之处漂了过去。

这一幕吓得陈奇浑身冷汗,脚下一软,跌进水里,身不由己被漩涡冲得向旁边迅速滑去。

苏菲一把死死揪住了陈奇,可是力量不足,自己也被带得滑向漩涡。

仙山即将沉没,所制造的漩涡越来越大,仙山周围的一切都被卷了进去。

薇拉也扑上去拉,但是仍然挡不住,急得冲千面洛神大叫:“快拉我们一把。”

千面洛神见势不妙,非但没有伸出援手,反而一脚踹开薇拉,抢先游进了石门。

李四顾不得和千面洛神计较,拼命向外游,想去拉陈奇,可是水流之力太大,奋力游了十几下,仍然在原处徘徊不前。

眼看陈奇等人即将被卷入漩涡深处,一道水线箭一般驶来,海珍珠从水里冒出头,银链再度甩过去,卷住陈奇等人,另一头甩向李四。李四心领神会,空中抄住银链,身体一松劲,整个人被水流冲向石洞深处。两股水流之力互相较量,加上苏菲和薇拉尽力划水,三人一点一点从漩涡边缘被拽了回来。

海珍珠上前最后推了一把,众人在仙山即将沉入海中的瞬间,全部漂进了石门中。

“糟了,血月亮还在外面。”李四大急。

“不要管了。”陈奇喘着气,摸索着石门旁边的洞壁,忽然用力一按,石门再度落下,将水流隔绝在外。

巨大的漩涡急速旋转,轰鸣之声不绝,仙山沉了下去,从水面完全消失了。

陈奇靠在石门上喘息着,在海水中浸泡太久,手足开始麻木,身体颤抖着,从血液内脏中掠夺着最后一点热量。

“老板,你不要紧吧?”一双大手扶住了陈奇,虽然眼前漆黑一片,他仍然能想象得出李四担心的表情。

辟邪从薇拉怀中探出头,呼哧呼哧地喘着,被水呛得不轻。

一团朦胧的光渐渐亮起,照耀着海珍珠秀丽的面容。

“夜明珠?”李四诧异地问,“可别是我掉下海的那一颗。”

“你说对了。”海珍珠笑靥如花,“是小猪帮我捡到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弯腰潜进水里,摸索片刻,拿起一个长长的物体。

“剑?”陈奇看着海珍珠将长剑抽出水面。

“你是陈先生?”海珍珠好奇地看着陈奇,“我爸爸说,你是好人,可以相信。”顺手将长剑递了过来。

陈奇愣了愣,接过长剑,温言说:“你是真正的海珍珠?谢谢你刚才救了我们。苏菲,你怎么能带着她上仙山?太危险了。”

苏菲笑着说:“先生,我没带她来,是她自己偷偷游水追来的。”

“这怎么可能?”陈奇实在无法相信,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少女竟然有如此的本事。

“她水性好,还有一群海豚作朋友,很厉害。”薇拉十分羡慕,“对啦,你不是追小船去了?船呢?”

“我追到船了,可是那时候漩涡太大,船靠近会被卷进去,我让海豚看着船了,听到哨声就会送过来。”

陈奇当年见识过海老大各种神奇的本领,或许海珍珠学到了几分,才能在大海中来去自如。他低头就着夜明珠发出的光芒细看长剑,剑身长约九十公分,有八个棱面,彼此均衡对称,剑刃极为锋利,虽在水中埋了多年,却毫无锈蚀,微微一抖,寄生的贝壳海螺之类纷纷掉落,剑身光洁如新。

原来就是这把插在石门前的剑,要了东来的命。

他转动着剑柄,发现上面印了几个字:始皇之剑!

陈奇心中大震:这把剑竟然出自秦始皇陵!

几年前,颜高鹤曾宣称前去骊山考察,原以为只是虚晃一枪,没想到,他真的到达秦始皇陵,并且得到了这把锋锐之极的宝剑!

当时,血月亮由姜育林收藏,存于花旗银行的保险箱。颜高鹤不想惊动其他人,没有盗取血月亮,而是费尽心思,到始皇陵偷了一把始皇剑,想劈开仙山表面的礁石层,进入仙山。

问题是,颜高鹤有没有成功?为什么始皇剑会插在石门外?颜高鹤和海老大又身在何处?

一连串的疑问搅得陈奇头疼不已,他揉着太阳穴,试图减轻疼痛。

苏菲忽然附在李四的耳边轻声说:“我保护老板,你去监视。”

李四会意,悄无声息地走开。

千面洛神一直远离陈奇等人,一来防备被袭,二来寻机脱身,但是洞中过于黑暗,不敢随便乱闯,怀里带的火柴也被泡湿了,无法使用。他小心地向左右试走几步,忽然发觉水势正在退却,空气也似乎温暖起来。

“别乱动。”一柄刀抵到了他的左腰,李四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狠辣,“出手暗算女人,卑鄙!”

千面洛神逃命时丢了枪,此时失了先机,赶紧举起双手:“刚才我忙中出错,误推了那位小姐,并不是有心的。”

李四不答,迅速搜身,千面洛神暗藏的各种武器,包括迷药之类,统统被搜走,大部分扔进了水里,少部分被李四留下了。

千面洛神暗自咬牙,手下全部折损,自己人单势孤,只能暂时低头忍辱,伺机报复。

听到旁边的动静,陈奇抬头张望,苏菲不动声色,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先生,仙山沉进了海里,我们怎么办?”

陈奇被她一打岔,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按照血月亮的记载,只要将它放进一个相对应的凹槽里,仙山就会重新升起。”

“可是血月亮丢了……”苏菲虽然没说完,可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仙山无法升起,就意味着在水底沉没好几年,万一空气用完了,便会窒息而死。即使有足够的空气,没有食物和淡水也会活活饿死渴死。

薇拉颤声说:“我们被关在水下坟墓了……”

死里逃生的欣喜被强烈的恐惧所代替,海珍珠手一抖,夜明珠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爸爸会不会……在这里?”海珍珠牙齿格格作响,显然惊恐之极。

无人,也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苏菲弯腰拾起夜明珠,干燥的手感令她一惊:“水退了。”

陈奇喃喃自语:“没道理,仙山在海里,水怎么可能自己退?”

“快看,光!”海珍珠感觉眼前的光亮逐渐增强,仿佛黎明的旭光驱散黑暗。

苏菲举起夜明珠看了看,又环视四周,禁不住倒吸冷气:“我的天哪……”

柔和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洒下来,照亮了山洞。只见洞里呈穹窿状,如同一个极大的厅,分布着十余根巨大的晶柱,四周皆是五色晶壁,从中凿出数十个玉室,玉台瑶阶,珠帘冰门,莹洁光润,华美无伦。更有碧枝翠藤,盘旋在柱廊之间,开满各种奇花,清香四溢。藤枝结有异果,分为红、黄、青、紫、白,看上去格外诱人。

众人在仙山吃足了幻景的苦头,面对着美味果实,没人敢上前。只有海珍珠不曾经历过,一声欢呼,冲过去摘下一个红果就吃。

陈奇惊叫:“别碰,是幻觉。”

海珍珠饿坏了,咔嚓几口,一个果子便已下肚,舔舔嘴唇,疑惑地说:“是真的果子,很好吃。”

大家还在犹豫,辟邪“喵嗷”一声,跳上玉台,扑住一个果子狂啃,吃得果汁四溅。

李四一跃而起,飞快地摘下七八个果子,抛给陈奇等人。大家累了一夜,早已饥渴难当,大吃起来。一时间只听见咀嚼之声,沙沙作响。

饱餐一顿,李四来了精神,走过去察看玉室,只是雪白的银门十分奇怪,怎么也推不开。陈奇在他身后观察了片刻,走到门口,一束光扫过,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门也势利,见到老板就拍马屁!”李四嘀咕着,走进玉室,里面纤尘不染,如同刚刚打扫过一样,各种陈设用具,都用翡翠玛瑙、脂玉珊瑚之类制成,极为珍奇。

陈奇轻轻抚摸着台案,恍惚之间,感觉极为熟悉,好似在其中住过一样。

李四拿起一个翡翠杯看了看:“吉祥要是知道这里珍宝无数,只怕悔的肠子都要青了。”吉祥被冲下船的时候扭伤了腿,所以没有跟来。

苏菲和薇拉好奇心起,也站在门口,光线扫过她们俩,却没有开门。

千面洛神溜到一间玉室前也试了试,同样失败了。

海珍珠觉得好玩,跑到另一间门口,光束扫过,门居然开了。海珍珠高兴地跑进去,突然惨叫着连连后退。

李四抢过来挡在她身前,猛见一具骷髅迎面冲来,森森牙骨上下张合,竟似要吃人一样。

李四反手将海珍珠抱住,一个箭步跃开。骷髅跑出三五步之后,轰然倒地,骨骼跌得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嗷嗷的猫嚎声传来,忙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

海珍珠吓得脸色煞白,死抓住李四不松手,簌簌发抖。

陈奇心有余悸地说:“不要随便进那些房间,免得再遇到危险。”

忽然辟邪发出一声高亢的嘶叫,李四一惊,暗叫不妙,忙回头一看,千面洛神正从一个圆形的凹槽里取出玛瑙血璧,辟邪正在拼命撕咬他的手。千面洛神被干扰得不耐烦,反手猛力一掷,将它砸在晶壁上。

遗失在外面的血月亮怎么进来的?

薇拉失声惊呼,李四反应更快,大叫:“快跑!”一手抓住陈奇,一手抓着海珍珠,飞奔到晶柱后。红光从身后扫过来,将晶柱轰得碎块四落。

“哈哈哈……”千面洛神得意地大笑,“陈教授,我不会杀你的,只要你乖乖出来投降,或许我会饶其他人不死。”

苏菲将薇拉及时拉进玉室中,躲过了第一次的扫射。

李四暗自懊恼,自己一时松懈,忘了监视千面洛神,被他抢走了血月亮,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借着晶壁反射的影像,李四看见千面洛神正向苏菲和薇拉藏身的玉室移动,心中大急,这要是堵住了门,神仙也救不了她们。急中生智,指指海珍珠腰间系的银链,又向后指了指。海珍珠会意,解下银链,躲在晶柱后,反手甩出。

千面洛神举起血月亮,抠动圆心,红光再度激射而出,正好射中银链,海珍珠手一麻,银链掉在了地上。

苏菲和薇拉趁机从玉室中窜出,闪到另一根晶柱的后面。

“不要再作无谓的挣扎了,你们逃不了的。”千面洛神兴奋得几乎想唱两嗓子,这么快就一雪前耻,实在痛快至极。

五个人忌惮血月亮的射线,谁也不敢动,耳中听见千面洛神一步步走近,心如擂鼓,冷汗直流,却毫无办法。

陈奇知道血月亮使用过度就会耗光能量,但是就目前的情形,只怕是等不到那一步了。

“对不起……”陈奇轻声道歉,是他将这些无辜的人拖进了死亡之地,是他害了他们。

“别说这些了,老板,先保命要紧。”李四心里清楚,千面洛神之所以不杀陈奇,并不是有多好心,而是因为他被困在这活人墓里,需要陈奇帮他逃出去罢了。

千面洛神玩弄着手里的血月亮,静待了几分钟,觉得已达到威吓的效果,才漫不经心地问:“陈教授,我并不喜欢杀戮,如果你拿出诚意来,一切还有商量。”

李四和陈奇对望了一眼,原来这家伙还有更大的胃口。

陈奇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血月亮你都弄到了,还想要什么?”

“我曾经听姜教授提到过,据血月亮的记载,仙山有一种更强大的武器,只要开启,方圆百里之内的生物便会瞬间死亡……”

李四觉得可笑之极:“这家伙唱戏唱疯魔了吧?哪有这种武器,大杀方圆百里?他以为是孙悟空的金箍棒……”

他目光转向陈奇时,后面的话戛然而止,那种惊骇、恐惧和绝望凝成一种青白的死灰,从陈奇的脸上蔓延开来。

李四打了个寒噤,难道世间真有这种神奇的武器?就隐藏在附近的某处?

千面洛神笃定的声音又响起:“陈教授,只要你告诉我这个武器在哪里,我立刻放你们走,绝不为难,我可以指天为誓。”

陈奇立刻明白了:这才是千面洛神大费周章设下各种圈套、连环假扮他人的真正目的!

可是,千面洛神不过是一个过气的名伶,为何对屠城灭师的武器有兴趣?

“假如洛神先生能交待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许还可以相信。”陈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嘲讽,“不过,我想洛神先生事后一定会杀人灭口,以防真相外泄。”

千面洛神哈哈大笑:“陈教授说笑了,我就是个唱戏的,倒腾点东西,捞点好处罢了……”心中却大为骇然,陈奇仅凭一句话便猜到自己另有真实身份,与他交锋,真是半点大意不得。

李四和苏菲也明白了,心里同时涌起一个念头:回上海之后一定要彻查千面洛神,找出他效忠的幕后势力。

混乱中,辟邪挣扎着爬过去,猫爪有气无力地拍打晶壁,直到爪子陷进一个梅花形的凹痕中。

仿佛收音机的开关被打开,一缕幽茫的歌声隐约响起,曲调婉转妩媚,宛如女子的叹息,说不出的悦耳悠扬。

千面洛神一惊,不敢轻举妄动,停下脚步,心中戒备。

“那个戏子搞什么鬼?又要玩纸偶术?”李四瞪着晶壁里的影像嘟囔。

晶壁映出幽幽行来的女子,姿态翩跹,举止袅娜,身着宫装,羽衣霓裳,云鬓风鬟,环佩叮当,宛然绝世佳人的风范。

后有千面洛神追杀,前有幻觉中出现的神秘女子,陈奇和李四联想起在天蟾舞台的遭遇,非但不觉艳美,反而毛骨悚然,心胆俱寒。

歌声渐近,陈奇仔细倾听,虽然语音和词义晦涩难辨,但他知识丰富,半听半猜,突然心中大震,那歌词竟是长恨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杨贵妃?

千面洛神仗着手里有血月亮,原本丝毫不惧,那宫装女子的身影在晶壁内晃动,还以为是反映出的影像,到处张望,却看不到人,猛地醒悟:那女子竟是从晶壁中走来的。

他骇得一声大叫,举起血月亮发出红色射线,红光扫过晶壁,击碎晶石,四处崩落。

破损的晶壁亮起耀眼的光芒,然后熄灭,晶壁又恢复了原状,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千面洛神目瞪口呆,吓得面无人色,心想:“难道遇上鬼了?”

宫装女子似乎也被血月亮所慑,身形一滞,玉手纤纤,不知动了什么,忽然数十根粗大的晶柱从穹顶笔直下垂,悄无声息,慢慢落到地面,将千面洛神与晶壁分隔开。

千面洛神立刻发现,晶柱的排列看似杂乱无章,却极为巧妙,将他前后左右的路都封死了,如果想出击,必须绕过两根以上的晶柱,大大延缓了他行动的速度。

回头再看,那宫装女子已消失不见,仿佛先前的倩影只是一个幻梦。

苏菲也看出机会,向薇拉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拔腿狂奔,冲向陈奇躲藏的地方。

千面洛神举起血月亮扫射,可是错落排列的晶柱挡住了大部分红光,崩落了一地的碎晶,但随即受损的晶柱便重新愈合了。

薇拉紧张至极,拼命狂奔,慌乱之中,猛见前面站着一个虬髯大汉,吓得大叫一声,向旁一闪,重重撞上一根晶柱,踉跄着摔倒。

李四不顾危险,一把匕首甩向那大汉,转身去扶薇拉。

哪知海珍珠却又发出一声尖叫,扑向那虬髯大汉。

陈奇以为她吓得心智错乱,赶紧抱住她。谁知海珍珠大哭起来,挣扎着嚷:“爸爸,爸爸……”

陈奇一呆,抬头看时,那虬髯大汉一身肌肉,横眉怒目,当真是失踪已久的海老大!

海珍珠趁陈奇一松劲,扑了上去,额头却重重撞了一下,疼得眼前金星乱冒。

海老大竟然被封在一根晶柱中!

苏菲已跑到陈奇身边,脸色惨白,指着另一根晶柱说:“那根里面也有人!”

陈奇已经猜到了,但亲眼目睹,还是震惊万分:身材高大的颜高鹤站在晶柱中,闭目垂手,似在熟睡,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显得格外诡秘。

“爸爸,你醒醒,我是珍珠呀……”海珍珠边哭边围着晶柱转,找不到一丝缝隙,也不知海老大是死是活,哭得更加伤心。

晶柱上晃动的人影提醒了海珍珠,她“呼”的转过身,神情立刻僵硬了。

千面洛神拿着血月亮站在身后,神情阴狠,旁边的陈奇等人被逼到了死角,已无退路。

陈奇一咬牙,还想为其他人争取最后一线希望:“你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教授,不如杀了他们,你我一起独占仙山?”千面洛神扬起一个狰狞的笑,“我爱惜你的头脑,假如你一意孤行,我不介意送你们一起去地狱作伴,这里有食有水,还有血月亮,凭我的头脑,研究一年半载,这仙山必定为我所用,将来超级武器在手,横扫中国大陆,帝国一统天下,哈哈哈……”

他彻底陷入幻梦的癫狂状态。

“一会儿我挡住他,你带着她们逃……”李四不动声色,侧身护住陈奇和海珍珠。

陈奇沮丧地摇头:“没用,人体挡不住血月亮的光……”

“加上我。”苏菲也站在了陈奇的身前,“先生,我来的目的就是保护你,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包括你自己。”

千面洛神不耐烦了:“临终遗言交待完了?”他按住血月亮圆心的凸起,只要向上一推,眼前这五个人就会不复存在。

只是陈奇始终不肯投降,可惜了那个聪明绝伦的大脑……

他最后抬眼再看了看那五人,奇怪的是,他们并未露出恐惧惊慌的表情,反而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身后。

千面洛神心知有异,想转身,却已经迟了,身体仿佛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连指头也动不了分毫。

衣袂轻扬,翩若惊鸿,似轻云飘度,又如飞雪悠扬,正是先前那宫装女子,正从晶壁中缓缓游出,飘然落地。

所有人不约而同生起同一个念头:美!

那女子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绡,穿了一件杏黄色的长裙,眸含星波,流转生辉,宜嗔宜喜,都蕴含着万种风流,无限情思,欲语还休,令人心醉魂销。但见她体态绰约妖娆,肌肤丰盈胜雪,滑如凝脂,妍态艳姿,绝色无双。

千面洛神心中却惊骇莫名,凭他的经验,在这种异境之中,越是美艳绝伦的人与物,越是危险,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牙齿一咬舌尖,借着疼痛时一瞬间的清醒,猛一推血月亮,顿时红光大作。

陈奇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不忍心看血腥的死亡场面。或许,血月亮造成的死亡是仁慈的,一刹那,没有太多的痛苦,不用活着饱受内疚的折磨……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延长成无限的空白,陈奇感觉身体仿佛飘了起来,如在云端,没有一丝可以着力的地方……

无数的意识要挤进大脑,太阳穴剧痛难当,眼皮重如千斤,费尽力气也无法睁开。他摇头想甩掉那些沉重的思维,却怎么也办不到。

陈奇拼命努力,终于睁开一线,模模糊糊似有人影在晃动,鼻端闻到一缕幽香,非兰非麝,闻之十分舒泰,似乎连骨头也酥了。

陈奇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辟邪低声呼噜,蹭着他的脸。

他慢慢坐起,周围却空无一人,顿时心中一慌,叫道:“李四先生,苏菲,薇拉,海珍珠……”

无人应答,陈奇心慌意乱,扶着晶柱站起,他们四人不见踪影,千面洛神也不知去向,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转头,突然看见李四瞪大了眼睛正看着自己,不禁失声惊呼,对方却毫无反应,纹丝不动。

陈奇急得去拉他,触手冰凉冷硬,顿时吓得浑身冷汗,两腿发软,险些站不住:李四竟然被关进了晶柱中!

他赶紧左右寻找,果然,苏菲等人也均被封入晶柱,包括千面洛神在内。

陈奇不寒而栗,显然,他们都是在一瞬间被身边的晶柱所包裹,神情姿态还保留着当时的模样,在这寂静空旷的神秘之地,格外惊悚。

怎么办?

一生之中,陈奇从未遇到过如此困境,心脏狂跳,六神无主,原地转了两个圈,仍旧束手无策。

海老大和颜高鹤已经被关了五年,难道李四等人也会像他们一样,永远被关在这里?

怎么才能救出他们?

陈奇突然想起了刚才丢掉的始皇剑,慌忙跑回去,捡起这把青铜剑,走到晶柱前,又怕自己掌握不住力道,决定先实验一下,于是选了一根空白的,举剑劈下。

“咔”的一声轻响,剑刃入柱十多公分,陈奇吓了一跳,赶紧抽出剑来,晶柱随之愈合,光滑如新。

陈奇沮丧之极,按照自己的力气和速度,晶柱随砍随愈,根本没机会劈开救人。

“喵……”辟邪飞快地跑了过来,蹭蹭陈奇的裤角,转身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陈奇叫,仿佛在催促他跟上。

陈奇此时也别无选择,一咬牙,拖着始皇剑跟上辟邪。不管前路有多大的危险,他也不能坐视大家被关起来而自己袖手旁观,尽管他只是一个动脑胜过动手的文弱学者。

走着走着,景色忽变,宛如进了大花园,沉香亭畔,牡丹盛开,一朵朵大如盆碗,富丽堂皇,嫣红姹紫,花光烂漫,繁艳非常。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歌声渺渺,若远若近,回荡在暗香浮动的寂静亭台之间。

陈奇只觉得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异的梦境之中,一个云鬓花颜、风姿绝代的女子翩然而至,伸出雪白纤长的柔荑,将辟邪抱起。

陈奇出神地看着那宫装女子,半晌才说:“你是谁?”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女子回眸一笑,明艳绝伦,陈奇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六宫粉黛无颜色。

因为他几乎立刻就要爱上这个传说已久的女子,心脏激烈地跳动,不由自主地想去亲近对方。无论世间何等优秀的男子,都会无法抵挡这样倾国绝代的风华。

“你不可能从唐朝活到今天。”陈奇喃喃着,手一松,青铜剑呛啷坠地。

杨贵妃喟然叹息:“我想说一个故事,很长很长的故事,听完你就会明白。这一千多年来竟然没有人好好听我说故事,真是寂寞呢。”语声清宛,宛如骛凤和鸣,微微娇嗔之间神光离合,令人沉醉。

陈奇心头有无数疑问,却不忍打断她,果然人与花交相辉映,不愧传说中的“羞花”之名。只愿她一笑,天地皆春意。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大概有一万多年吧,地球上曾有一块大陆,孕育了灿烂高度的文明,那已经不知道是地球的第几次文明了,比现在的地球先进一千倍……”

“比现在先进一千倍?”陈奇低声重复了一句,难怪自古就有神仙的传说,或许这些传说都是对过去文明的零星记忆?

唐朝的杨贵妃却在讲述着一个科幻故事,陈奇不禁有一种深深的违和感。更奇怪的是,她的口音没有先前的晦涩难懂,居然变成了当今的官话,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

杨贵妃神情黯然:“可是当文明发展到极致,如果没有相应的哲学和伦理束缚,就会导致悲剧。总之,大陆爆发了一场惨烈的战争,使用了当时最先进的武器,血腥惨烈的程度超过人类的想象。最后整个大陆被摧毁,化成一片废墟。”

陈奇不由得想起夜里在蓬莱仙山看到的幻影,此时仙境成真,偶然微风吹过,一缕柔和的光线照来,悠悠空尘,云丝飘荡随风飏去,眼前光景简直成了神仙世界。可叹自古以来,无数人穷其一生,寻仙求道,可是神仙自己却是劫后余生,这真是何等的讽刺。

杨贵妃柔和的声音继续说道:“当时的战争导致地球提前进入冰河时期,幸存的人们躲进蓬莱,沉入海底生活。虽然地球陆地表面全部被冰川覆盖,但是海底水温保持在一定温度,再加上这里的自动维生系统一直有永久的能源维持,供我们生存繁衍,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陈奇竭力理解着她的话,脑中灵光一闪:“莫非仙山就像前几年刚刚发明的航母那样?像一个巨大的城市,区别是,仙山这个航母能够在水下航行。”

杨贵妃眸光流转,嫣然而笑:“你……领悟得很快,确实是这样。”她期待地看着陈奇,似乎想发现什么。

辟邪两只前爪搭在杨贵妃的肩膀上,喵喵叫着。杨贵妃似乎听懂了,含笑抚摸着它的后背。

陈奇此时脑中无数念头纷至沓来,感觉大脑都要爆炸了一样,脱口而出:“你说的永久能源,就是月亮引力吧?只要天空的血月亮升起,蓬莱仙山按时浮出水面补充即可。”

杨贵妃含笑点头,神色中颇为赞赏。随后,神色又黯淡下来:“可惜,我们的敌人也一直在寻找蓬莱仙山,想尽手段破坏,终于在秦朝末年,又爆发了一场战争。”

陈奇低头看了看那把始皇剑:“是不是你们的敌人帮助了秦国,才使它发展了兵器铸造,最终灭了六国,统一中原?”

“可以这样说,所谓徐福寻找海外仙山的传奇,就是一场争夺蓬莱的战争。虽然我们赢了,但也付出了代价——血月亮被抢走了。

杨贵妃注视着陈奇,“实际上血月亮是动力系统的启动钥匙,失去之后虽然很麻烦,但是只要蓬莱永远不关动力系统,倒也可以继续维持。不过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一代代派人出去,直到唐朝,听说血月亮被收藏在皇宫,当时的统领便派了我前去查找。”

陈奇隐约猜到了什么:“你假冒了真正的杨玉环?”

“应该说,是我拯救了杨玉环。”杨贵妃扬起一个调皮的笑容,“改变容貌在蓬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当时杨玉环看见一模一样的我,几乎吓得发疯。在我的劝说下,她同意了我的计划,我替她改换了容貌,让她偷偷回到寿王府别院,而我代替她进了皇宫。”

“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陈奇低语,遥想当年明皇与太真的旖旎风情,竟能亲自得到验证,不禁心痒——这可是活生生的考古证据,挖掘下去,绝对能写成轰动世界的论文。

杨贵妃瞥了陈奇一眼:“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比如李隆基究竟是怎样的皇帝,我只能说,他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丰采出众,即使他不是皇帝,也会是女人心中最理想的情人。”

“相比于凡人,你也算是神仙,怎么会……为红尘繁华所吸引?”陈奇颇有些不解。

杨贵妃走到花前,伸手轻轻摘下一朵牡丹,隔了一会道:“蓬莱宫中日月长……”

陈奇轻叹一声:“缘起缘灭缘自在,情深情浅不由人……原来你爱上了他……”

“是啊,情深情浅不由人……”杨贵妃怅然若失,“虽然在世人眼中,我们算是神仙,可我也是女人,无论神山与否,唯怕动心动情。”

“以你的能力,可以改变历史。”

杨贵妃缓缓摇头:“不,我们已有惨痛教训,一味加快技术的发展,却没有相应的哲学道德约束,野心膨胀的结果就是毁灭。神仙从来不问世事,那是因为我们早有共识:不干涉现今人类的文明进程。”

陈奇深以为然,如今的民国,军阀混战,连年战乱,已是争权夺利、野心膨胀的恶果,如果更先进的技术落到野心家的手里,只怕东方大陆会再度变成废墟。

“不管怎样,你以四大美人之一的身份留名历史了。”

杨贵妃淡淡一笑,颇有几份不屑:“我只是做了后宫妃子,可从来没有干政!皇帝才是决定国家大事的人。哼,自古赢了个个是明君,败了就责怪女人狐媚亡国,可笑。”

陈奇莞尔:“我无意评价历史,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进宫几年后就找到了血月亮,只是一直贪恋柔情,一再耽误,直到安史之乱,马嵬坡兵变,明皇终究不舍得杀我,我趁机提出远赴海外,他同意了,找了一个宫女代替我,然后派人送我出海。

“谁知道送我回蓬莱的人就是我们的敌人,他突然偷袭,抢到血月亮,启动了蓬莱的御敌武器,它的威力虽然不够摧毁大陆,但是足够摧毁蓬莱,岛上的子民大部分被杀,当时的统领想尽办法与敌人在海上同归于尽,从此血月亮又湮没不知所踪。”

陈奇想起玉室中奔跑的骷髅,暗自心惊。一千多年前,那人应该听到警报,想奔跑出来,谁知瞬间死亡,尸体一直保持原状,渐渐化为骷髅,直到现在玉室开启,才完成了他延迟千年的行动。

杨贵妃黯然摇头:“最糟糕的是,动力系统大部分被摧毁,维生系统也就无法持续运转,没有血月亮,蓬莱无法每月浮起,定时补充能量也不可能了。剩下的人只好离开蓬莱,搬到陆地生活,从此神仙世界风流云散,各奔四方。”

“你为什么不走?神仙真的可以长生不死?”

杨贵妃长叹一声:“不能!虽然我们比普通凡人的寿命要长得多,但并不能永远不死。只是我造成了这个恶果,就要为此负责。为了保住蓬莱,我必须留下来手动关闭入口,再操作仙山沉入海中,避免敌人再度找来。沉没之后,维生系统将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关闭,为了生存,我不得不进入休眠。直到蓬莱浮起补充能量,我才会苏醒。”

“谢谢你救了我那两个朋友。”陈奇诚恳地说。他已推理出此事的前因后果,当初海老大和颜高鹤利用始皇剑劈开蓬莱的石门,兴奋之下,随手将青铜剑插在地上,便走了进去。谁知石门与晶柱一样,能够自己愈合,两人就此被困。杨贵妃发现后,抢在维生系统关闭之前,将两人封进了晶柱,一直休眠到现在。

杨贵妃嫣然一笑:“他们是我蓬莱的旧子民,理应救助。”

陈奇恍然,难怪海老大父女弄海本领惊人,更有许多奇特的装备,原来是古文明遗留的后人。

“也谢谢你刚才救了我和我的朋友们。”想起血月亮的威力,陈奇犹自心有余悸。

“举手之劳而已,我不能让血月亮再杀害蓬莱子民。”杨贵妃漫步向前翩然而行,忽然停了下来,玉手轻挥,所有幻景化为云烟散去,眼前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银色金属门,冰冷严酷,显出古文明的真实面貌。

“这里是……”陈奇心中惶然,意识到此处不同寻常。

“信仰之地。”杨贵妃低语,轻触银门,巨门缓缓向两边开启。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里面同样巨大,仰头看高耸入云,极尽目力也看不到顶。周围尽是银白金属砌成,广阔无垠,人类站在中间,就如同蝼蚁一样渺小。

杨贵妃的神情变得庄严肃穆,垂头而立,陈奇为她所影响,也屏息凝神,严肃以待。

一束束光从四面八方亮起,全部照向中间一点,异常眩目。

光影逐渐凝聚成形,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慢慢出现,约摸二十岁左右,身材颀长,穿一件样式简单的曳地白袍,肩披银色披风,长发如流云般垂地。容貌更是完美无瑕,神姿清雅,风采飘逸出尘。

陈奇原以为信仰之地应该是蓬莱所供奉的神灵所在,这个男子却没有神佛应有的庄严宝相,更像一个凡尘中的英俊青年,眉目含笑,神态亲切生动,似乎随时会与人交谈一样。

“这是哪位神仙?”陈奇小心翼翼地问。

杨贵妃转头看着陈奇,神情悲悯,欲言又止。

辟邪忽然跳下地,走到男子面前,纵身一跃,顺着衣袍爬了上去,转眼上了肩膀,蹲坐下来,“喵喵”地叫了两声。

陈奇一惊,只道那青年是光影造出来的,没料到竟然有实体,究竟是真是幻,实在无法分辨。

淡淡的泪光浮上了杨贵妃的眼眸,她走上前,轻声说:“好久不见。”

那青年唇边浮起了微笑,含笑说:“好久不见。”

陈奇大惊失色,失声叫道:“他是活的?”

那青年目光转向陈奇,一声轻叹:“世事如烟云,遗忘了多少前尘……”

杨贵妃哽咽起来:“你……可有什么嘱咐我的?”

“能够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高兴了。”青年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谢谢你的陪伴,可惜能量有限,我不能久留,保重。”

光线暗淡下去,那青年的身体逐渐分解,杨贵妃叫了声“不”,扑过去想抱住他,却只见万千微尘纷然散化,一缕缕飘于空气中。

不知过了多久,光线重新亮起,陈奇这才发现自己已回归原先的大厅,晶柱光芒闪耀,一个个熟识的人姿态各异封在其中,感觉格外诡异。

杨贵妃已收起戚容,依旧那样华贵雍容,喟然而叹:“千年一梦,可是我却不愿意醒……这里并不适合生存,你还是尽早回你的世界去吧。”她从衣袖中取出血月亮,递给陈奇。

陈奇不接:“血月亮本是蓬莱之物,应该完璧归赵,我不能带走。”

“动力系统已毁,以现在落后的技术是无法修复的,蓬莱仙山还是要沉入海中休眠。”杨贵妃将血月亮塞进陈奇手中,“再说,血月亮已耗尽能源,留在蓬莱也无用,必须重新采收日月精华,才能恢复原状。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带它回人间去。”

陈奇想了想:“好,我暂时代你保管血月亮,夜夜以月光供养,等它吸足能源,再回蓬莱归还。”

杨贵妃郑重嘱咐:“请先生千万要将血月亮留在身边,对你有很大的益处,切记。”

陈奇小心地将血月亮收进怀中,又问:“我这些朋友怎么办?”

“先生放心,我会送他们和你一起出去。”杨贵妃忽然想起什么,轻唤两声,辟邪溜溜达达跑了过来,“别忘了这小家伙。”

陈奇弯腰抱起辟邪,意味深长地问:“我想辟邪也是蓬莱的子民吧?”

杨贵妃嫣然一笑:“是也罢,不是也罢,它已属于先生,我想先生一定会善待它的。”她轻移莲步,向晶壁走去。

陈奇知道她将回归休眠,不由得恋恋不舍:“你要走了吗?”

杨贵妃美目流转,顾盼生姿:“人生苦短,终有一别,忘了罢,对你对我都公平。”她终究还是不忍,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的金香熏球,放在陈奇手中。

那股曾经闻到过的幽香又在鼻端萦绕,陈奇握着香球,望着杨贵妃款款走入晶壁,眼前慢慢模糊了。

凄清婉转的歌声悠悠传来,缭绕不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随着歌声渐渐隐没,洞中的光线也暗了下来,一阵困意袭来,陈奇闭上了眼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仿佛沉在冰冷的海水里,寒意浸透了全身,陈奇任由自己的意识飘浮,第一次产生了不想回到人间的念头……

一双大手抓住了他,将他拖上船。

“老板,老板,快醒醒,做什么美梦呢,在海里也能睡着,中邪啦?”耳边传来李四的唠叨,一只手不停地掐自己的人中,揉太阳穴,试图唤醒自己。

陈奇叹了口气,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坐起身,发现自己在小船上,除了李四,其他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模样。

他回头望去,海上波平如镜,一望无际,不远处浮起一层朦胧、神秘的光辉,微茫奇妙,仿佛远古时代的神话传说,绚丽而斑斓。

陈奇低头看着手里的香球,无尽的伤感涌了上来,心里默默告别:再见,美丽的传奇……

附近的长安号在海豚的指引下,开过来接了一行人,掉头向渔港驶去。

吉祥听薇拉绘声绘色地说起仙山的奇珍异宝,连连叹气,懊恼自己扭伤了腿,失去了大好的发财机会。

对于颜高鹤私自上仙山之事,陈奇并未多问,反而颜高鹤心下有愧,一再道歉和忏悔。陈奇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故人已逝,不可复生,当年聚会把酒言欢,如今再也不可能了。”

颜高鹤这才知道姜育林、方文轩和纪典均因血月亮而死,不由得心中大恸,一时泪流满面,悲痛不可自抑。

陈奇从船舱出来,带上了门。不远处的甲板上,海老大正和海珍珠聊天,久别重逢,父女俩有说不完的话,全身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悲伤和幸福,有时也只是一线之隔。

苏菲不知何时走来,轻声说:“先生,你要找的宋景弘,我已经帮你查到了,很可惜……”

“我知道。”陈奇也很惋惜,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尚未能够进入高等学府深造,便已命丧黄泉,实在令人痛心。

“不过,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冒充宋景弘的这个千面洛神,履历也是假的,背后似乎有极厉害的势力支持,我能查到的线索统统中断,本事真不小。”苏菲当时已意识到千面洛神的可怕,才追赶而来,希望能及时提醒,不过还是迟了一步。

陈奇忽然想到一事:“你还记得吗?千面洛神在仙山夺到血月亮时,兴奋之下说了一句‘横扫中国大陆,帝国一统天下’,你觉得什么人会称呼自己的国家是帝国?”

苏菲心中一紧:“先生的意思是,千面洛神是日本人?”

“我们把人带回上海,放出风声,只要有人出手营救,一定会露出马脚。”

苏菲点头,这次千面洛神一并被带回,李四寸步不离地看管,以防他再作乱。

“先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完全没有记忆?”苏菲终于忍不住抛出了疑问。

陈奇淡淡一笑:“不知道反而更好……”他神情怅惘,眺望着大海,不禁出了神。

苏菲不便再问,心中更加好奇。

回程很快,不到两天便靠了岸,海老大携海珍珠在港口就地与众人告别,陈奇知道他一是不想触景伤情,二是要去寻找村民尸体安葬,并未挽留,只是说:“将来若有需要,托人带个信给我就成。”

“先生救命之恩,我海老大必定报答,后会有期。”海老大挥挥手,带着海珍珠走了。陈奇目送着他们,夕阳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拉远,渐渐消失在远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别离伤感,愁绪满怀。

陈奇觉得头晕目眩得厉害,回航时一直呕吐,所以准备回村里过夜休息。吉祥腿脚严重扭伤,行动不便,留在了船上。而颜高鹤因为心情沉痛,日日酗酒大醉,所以也没有跟来。

苏菲提醒说:“明天先生是随我们坐船,还是乘车回去?”

李四抢着说:“老板脸色很差,我建议还是乘车吧,万一生病了,随时能请到医生诊治。”

陈奇想了想:“我晕船晕得厉害,还是坐车回沪比较稳妥。”

一行人押着千面洛神回到小岭村,村子已荒无人气,秋风卷集着落叶吹过,看上去格外凄凉阴惨。

薇拉忍不住气愤地踹了千面洛神一脚:“你这个杀人凶手,应该……应该……”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语。

“应该千刀万剐!”苏菲说出了她想要说的成语。

千面洛神双手被缚,恶狠狠地瞪着薇拉,李四用力将他推了个踉跄:“看什么看?还想造反不成?”

两个男人互相瞪视,眼神交汇间仿佛有火花爆溅,千面洛神忽然冷笑一声,低头向前走去。

陈奇顾不上理会这些小纷争,他的头痛得几乎要裂开,身体忽冷忽热,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众人已走到祠堂前,先前开来的雪佛莱车仍然停在门口,李四下意识地摸了摸,钥匙一直扣在腰带上,居然没有丢失。

陈奇忽然身体一晃,眼看要摔倒,李四急转身扶住了他:“老板,没事吧?”

一个冰冷的硬物顶在了陈奇的腰间。

陈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李四依旧微笑着,眼神却已冷了下来。

“老板,上车!”

事出意外,苏菲和薇拉还没反应过来,李四已挟持着陈奇跑向雪佛莱。同时,千面洛神也用李四先前暗塞给他的刀片割断了绳索,抢过去拉开了驾驶座的门,钻了进去。

苏菲急拔枪对准了李四:“放开先生!”

李四的枪口移到了陈奇的太阳穴,一只手拉开了后车门。

尽管苏菲心急如焚,也不敢开枪。李四躲在陈奇身后,挡住了咽喉胸腹等要害处,不能一枪致命,陈奇必受反扑之害。

薇拉性急,瞄准李四的头部就要扣扳机,苏菲吓得用力一抬她的手,“砰”的一声,子弹擦着李四的头皮飞过。

李四大骂一声,推着陈奇滚进车内,一边还击,一边大吼:“开车!”

雪佛莱已经发动起来,吼叫着冲出,险些一头撞上墙。

“倒车!”李四边喊边从窗口探出半身开枪,陈奇知道他枪法厉害,猛地一头撞上李四的腰,差点将他撞飞出去。

枪声密如炒豆,李四赶紧缩回身,千面洛神倒过车头,一脚将油门踩到最大,汽车呼啸着冲上土路,飞驶而去。

苏菲和薇拉边跑边开枪追击,却毫无用处,眼睁睁地看着汽车消失在漫天的灰尘里。

车里,千面洛神边开车边说:“快,血月亮。”

李四看着陈奇,说了句:“老板,抱歉。”伸手从陈奇怀里掏出血月亮,收进自己的百宝囊中。

千面洛神从后视镜中看见血月亮,贪婪的眼中几乎要放出光来:“咱们事先说好了,血月亮谁也不能独吞。”

李四用枪口点点千面洛神的后脑勺,冷冷地说:“老实开车。”

陈奇一直盯着李四,盯得他几乎暴躁起来。良久,陈奇才说:“李四先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四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老板,你不了解江湖!”

“我不了解江湖,可是我了解你,李四先生。”陈奇喃喃着,“我不相信从一开始,你就是为血月亮而来。”

李四不答,英俊的脸绷得紧紧的。

天亮时分,苏菲、薇拉带着人在路边的草棚中找到了昏迷的陈奇,他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着一件黑呢大衣。

XI

冬天的下午,阳光暖意盎然,驱散了庭院的寒冷。陈奇倚在躺椅上,盖着薄毛毯,慢慢地翻书。旁边小茶几上放着一壶清茶,两碟干点。辟邪趴在他脚边的毯子上,眯着眼睛打盹。

林妈拎着暖瓶过来给茶壶续水,嘱咐:“病才好,少看书,少费精神,别累着了。”

陈奇笑着说:“我没这么娇贵,不过是感冒而已。”

林妈哼了一声:“感冒能躺两个月?我看是心病吧!”

一语揭穿陈奇的心事,他只好尴尬地咳嗽。

林妈又哼了一声:“那个小兔崽子,要是落在我手里,非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可!”

陈奇不愿多提,便岔开话题:“林妈,晚上我想喝鸡汤。”

“早就炖在锅上了,哎呀,我去看着火。”林妈急匆匆跑进了厨房。

陈奇叹了口气,再无心思看书,合上书本,闭目养神。

门铃响了两声。

陈奇想了想,决定自己起身开门。

他慢慢地走去,拉开铁门上的小门:“请问……”抬头看清了来人,顿时脸色大变,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李四仍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扶着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老板,物归原主。”手一扬,一个圆形物飞了过来。

陈奇不由自主伸手接住,定睛一看,竟然是血月亮,只是颜色已经变成了黑灰,显然不能再用了。

“你……”无数的话涌上陈奇的喉咙,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李四目光在陈奇脸上一转:“老板,你还缺保镖吗?”

陈奇气得“砰”地关上了门,平生教养太好,想了半天也没想出骂人的词,只好来了一句:“混蛋!”

辟邪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喵喵地叫着挠门。

陈奇看着紧张的猫咪,隐隐感觉不对,立刻又拉开了门。

李四已经背靠在铁门上,正慢慢地往下滑。

陈奇猛地掀开李四的大衣,只见他胸口一大团血迹,正在逐渐扩大。

路边挑担走过的小贩无意中看到一个小个子教授扶着一个大个子男人跌跌撞撞进了别墅,连门也忘了关。

“桂花赤豆粥……喷香芝麻糊……”小贩亮开嗓门使劲吆喝了两声,希望能招徕生意。隔了一会儿,却出来个虎着脸的老妈子,恶狠狠地关上了门。

小贩失望地挑着担子继续前行,很快将这点小插曲忘在脑后。

亚尔培路又寂静下来,阳光斑斓地映在地上,偶尔响起一声猫叫,为冬日的午后增添了一丝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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