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硕士,任职于北京某新闻媒体,工余从事文学创作,发表严肃文学及类型文学作品多篇。推理小说写作受松本清张影响巨大,以日系风格为主,著有以退休刑警笠部英二为主人公的系列作品,另有以经典老歌为主题的“时光留声机”系列。
轰隆,轰隆,轰隆隆……
地铁低沉地呼啸着,向着隧道里黑暗的尽头高速驶去。身穿笔挺西装的森浜申治望着玻璃窗上自己那张布满了倦容的脸,简直想冲破玻璃,跳进外面黑漆漆的隧道里,让重达数百吨的地铁列车毫不留情地碾压自己的身体。如果离开这个世界,自己也就可以告别心里那些无穷无尽的烦恼了。自从他从自己的情人那里,得知了那个惊人的消息后,他已经被这些烦恼反复折磨很多天了。在每次乘坐地铁上下班时,都有一种放弃生命的冲动。
说起来,森浜申治也算是很多人眼里的成功人士了。他今年四十七岁,目前担任菱友银行的工业信贷部主任经理一职。二十五年前,他从东京一家会计学校毕业后,就进入了菱友银行。这些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五年前,他终于从一个普通的信贷员爬到了主任经理的位置。
本来,在刚刚获得提拔后,他还打算在新的职位上更加努力地工作,争取进入银行的管理层,爬到副总裁之类的职位。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这样一个没有名牌大学背景的人,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获得银行董事会的认可,眼下这个主任经理的职位,毫无疑问就是自己人生的极限了。
这,大概就是职场中所谓的天花板效应吧。想明白这一点后,森浜不得不发出这样的哀叹。在年仅四十多岁时就看到自己人生的尽头,森浜一度陷入了迷惘。等他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做好在目前的职位上度过整个职业生涯的心理准备后,却又发生了一件令他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这件事的出现说起来有些偶然。前不久的一天上午,他向菱友银行总裁沟口隆介汇报工作后,刚走出沟口的办公室,正低头看手机时,和一个怀抱着一大摞文件夹的男人撞在一起。对方手里的文件洒落了一地。他赶紧蹲下帮助对方捡拾文件夹,结果,他赫然在一个打开的文件夹里看到,这份文件竟然是某侦探事务所对吉田也也木的调查报告。
这个吉田也也木不是别人,正是菱友银行的商业信贷部主任经理。
银行为何要对吉田也也木进行调查?他知道,银行如果对某个员工进行调查,只会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这名职员涉嫌犯罪,比如和贷款客户合谋骗取银行的钱财之类,银行在报警前要先进行一番内部调查。另一种则是银行高层打算提拔此人,要确保他在各方面都很清白。
因为被看到的内容弄得精神恍惚,回到办公室后,他无心继续和已经等了他很久的客户商谈,客客气气说了几句套话,就把客户打发走,自己则陷在沙发里,开始了沉思。
他拼命回想着自己和吉田一起参加银行工作会议上的情景。他记得,银行总裁沟口隆介似乎也没有说过很多表扬吉田的话。从以往来看,他找不到任何沟口总裁对吉田格外器重,并打算提拔他的迹象。最重要的是,目前,银行的几个副总裁年纪都不大,距离退休那天还很遥远。也就是说,对于和自己同样担任主任经理的吉田来说,目前银行里根本没有更高的位置。
“看来,这家伙一定做过对不起银行的坏事,有把柄被高层发现了,银行启动了对他的内部调查。一旦银行掌握了他犯罪的证据,很快就会正式报警。”森浜申治幸灾乐祸地想着。想到这里,他摸出手机,给自己的情人梶田礼子打了一通电话,约她晚上在两人常去的一家情人旅馆见面。
森浜申治目前的婚姻正陷入危机,他因为过于风流,把太多钱花在各种各样的女人身上,妻子终于忍无可忍,两个月前和他分居了,带着上中学的儿子搬出了家门,重新找了工作,还在偏远的西国分寺一带另租了一套公寓。恢复单身的森浜只想尽情享受自由的快乐,根本没有挽救婚姻的打算,不过,他也考虑到自己年纪越来越大,还是要存一些钱来养老,最近在女人方面也收敛了很多。他觉得,有一个满意的情人,比整天在不同的女人中间穿梭要轻松得多,钱也能少花很多。他眼下的情人名叫梶田礼子,是一家夜总会的女招待。对于礼子的身材相貌,他非常满意。当然,礼子也和很多在夜生活场所工作的女人一样,非常喜欢钱,也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找他要钱。他毕竟有着月薪四十万日元的收入,觉得礼子的这些要求,还处于自己经济能力允许的范围内。
这天晚上,当他来到预定好的房间和梶田礼子幽会时,却得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两人发生完关系后,礼子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一边慢条斯理地用吹风机吹着头发,一边说:“今天我在那家诊所里,好像见到你们银行的一个高管呢。”
礼子因为贫血,时常出现头晕、心跳紊乱的症状,经常要去看医生。时间长了,她固定去一个精通血液病的医生的诊所看病。其实,这个医生是森浜介绍给她的。森浜之所以知道这个医生,是因为此人也是菱友银行拥有者沟口家族的家庭医生,他多次听到沟口隆介总裁称赞此人医术高明,尤其擅长治疗血液方面的疾病。
“你看到的是谁呀?”疲惫不堪的森浜靠在床头,一边翻着色情画报,一边懒洋洋地说。
“就是那个向你发‘杰出贡献奖’奖章的家伙。”
在去年的银行年会上,按照惯例,森浜这样在银行服务满二十五年的员工都能获得一枚“杰出贡献奖”的奖章。他当然不能把礼子这样的秘密情人公开带到会场上,但又想让她看到自己获奖的样子,就多要了一张请柬,塞给礼子让她自己单独入场。
“你说的是浐野米之,那是我们银行负责信贷业务的高级副总裁,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啊。”听到礼子这么说,他再没兴趣看画报,马上翻身坐起来,急急忙忙地凑到礼子身后说,“这家伙的身体一向很好,他怎么会去血液科的专门诊所看病?你知道他患上的是什么病吗?”
礼子从镜子里看见森浜一副紧张的神情,她有些纳闷,就想逗弄他一下。
“病情是别人的隐私,医生怎么可能轻易告诉无关的人呢。”礼子白了他一眼,把森浜扔下的画报拿了起来,不紧不慢地看着。
森浜凑得更近了,他在礼子耳边说:“就算医生没说,你有没有碰巧看到浐野米之的病历什么的?”
礼子摇摇头,视线紧紧盯在画报上。森浜知道从礼子这里问不出什么了,气得一头倒下,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呼呼地只喘粗气。
礼子看他这副神情,咧嘴一笑,接着放下画报,俯下身子说:“森浜君,如果我能把浐野米之的病历弄到手——”
森浜猛地坐了起来,说:“你想要什么礼物,我都可以送给你,没问题!”
礼子畅快地笑了几声,一把推倒森浜,把手指轻轻按在他的胸口,用指甲尖在他的皮肤上慢慢划着圈,轻声说:“还记得上次我们逛千叶商场时看到的那条红宝石项链吗?”
在森浜承诺会将那条项链买下来送给她后,礼子趁着那位医生出诊的机会,溜进了他的诊室,用手机把浐野米之的病历拍摄了下来。她能有诊室房门钥匙的原因,当然是她利用和医生过夜的机会私自配好的。
礼子是个精明之极的女人,她非常擅长利用自己年轻的身体谋取利益。除了森浜申治,她还有包括医生在内的五六个情人。都是她平时用得上的,比如能随叫随到,免费把她送到市区任何角落的出租车司机,精通如何巧妙避税,每年能省下大笔税金的会计师之类。
礼子回来后,把手机扔给了森浜。他看着礼子的手机屏幕,眼睛越瞪越大,几乎要从眼眶里跳了出来。病历上写得很清楚,浐野米之的诊断结果是白血病晚期。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下方的一行字——
预期寿命:六个月。
看到这里,森浜终于明白银行方面为什么要对吉田也也木进行调查了。银行主管信贷的副总裁即将死去,那么按照惯例,沟口隆介要提拔一位新的副总裁。银行里负责信贷业务的部门,除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额信贷部,就是自己的工业信贷部和吉田也也木的商业信贷部。本来,他和吉田也也木都是这一职位的人选。但是,从眼下的情况看,银行方面看来已经选定吉田这家伙了。
当初为何没有看清楚对吉田也也木的调查结果!想到这里,他恨恨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恼怒地想着。当初他的目光只要在那份文件上多停留一秒钟,就足以看到自己最想知道的内容。现在,他唯一的指望就是私家侦探在调查吉田的过程中,发现了他的问题。这样一来,银行高层不但不可能选择他接替浐野米之,说不定还会解除他的职务。
他又等了一个月,始终没有看到银行高层有任何对吉田不利的表示,这也就意味着,吉田已经顺利通过了调查,他肯定会在浐野米之病死后继任副总裁。
森浜申治知道,眼下是自己升职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次机会错过了,这辈子都没希望当上副总裁了。他咬牙切齿发誓绝不能任凭机会从手边溜走,一定要利用浐野米之身患重病的机会,把信贷副总裁的职位弄到手!
要获得总裁沟口隆介的信任,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比吉田也也木为银行赚到更多的钱。但是,森浜想方设法弄到商业信贷部的业绩报表后,发现他们在最近这两三个月,业绩竟然有了明显提高。这在日本经济持续衰退的情况下,是非常难得的。他翻来覆去地计算自己工业信贷部的业绩,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个数字肯定无法和吉田也也木的商业信贷部相比。
“吉田这家伙,一定也知道了浐野患上白血病,已经活不长的消息,这才拼命工作,来引起沟口总裁的注意的!”他气愤地想着。
这段时间,森浜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痛苦。他连续几个晚上都无心和梶田礼子幽会。这天晚上,他乘坐地铁回到空空荡荡的公寓,攥着酒瓶在几个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可他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仍然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取代吉田成为浐野米之的继任者。百般烦闷之中,他索性打开电视机,这时,一条突然插播的新闻引起了他的兴趣。新闻的内容是国会议员寺内靖夫因为涉嫌一起十年前的谋杀而被警方逮捕。原来,当年寺内靖夫和另一人争夺议员的位置,他为了确保当选,竟然买通了一个地下赛车手驾车撞死了竞争对手。警方经过十年锲而不舍的侦查,终于发现了寺内靖夫涉案的证据。
“蠢材!就这点智商,还当国会议员呢!”森浜望着电视屏幕不屑地想。
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跳进了他的大脑——如果杀了吉田也也木这个对手,我不就是继任副总裁的唯一人选了吗?
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举在唇边的酒瓶停了下来,整个人就像被电击了一样,愣愣地一动不动。
如果在杀人后被警方逮捕,不但当不上副总裁,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离自己远去;
如果不杀掉吉田也也木,自己就只能眼看着他变成顶头上司,吉田的薪水不但会大幅度增加,还能拿到大把的股权,一跃进入富豪阶层,而自己将永无出头之日,这种未来的景象,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
想到这里,他把酒瓶狠狠地往桌上一砸,做出了决定。他想,如果能想出一条万无一失的计策,确保自己绝不会落入警方手里,就对吉田也也木下手。
第二天下班后,他到书店买了大量的资料,精心研究如何在不给自己惹上嫌疑的情况杀死一个人。他购买了上百部推理小说和谋杀题材的电影碟片,下班后完全放弃了任何夜生活,马上回到家里,对各种资料进行彻夜研究。
经过一段时间的钻研,他发现刑警在侦破一起命案时,首先要做的是给案件定性,也就是判断这是一宗情杀,还是仇杀,或者是谋财害命,然后在这样的基础上再去寻找嫌疑人。也就是说,杀死吉田也也木这件事,如果能把案件现场伪装成情杀或者谋财害命,那么自己根本不会被警方列为怀疑对象。
他又连续苦苦琢磨了几天,终于想出了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
“你们夜总会那个名叫长濑凉子的女人,还和她那个爱吃醋的男朋友在一起吗?”这天,森浜又和梶田礼子在情人旅馆里温存了一番后,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用闲聊的口吻说。
“当然,你难道也对凉子有兴趣吗,就不怕那个男人会找你的麻烦?”礼子笑眯眯地望着他说。
原来,在礼子的朋友里,有个名叫长濑凉子的女人。她算是礼子工作的那家夜总会里的头号美女了,因为相貌出众,追求她的男人非常多。其中,有个名叫黑仓康介的男人,为了她差点倾家荡产了。黑仓康介本来拥有一家规模不小的专门经营登山器材的商店,有一天他在店中巡视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前来购物的长濑凉子。他在看到凉子的第一眼,就被她的美貌惊呆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毫不意外了,他马上对凉子展开追求。凉子当时已经有一个男朋友了,黑仓收买了几个黑社会小混混,去恐吓这个男人。总之,最后他如愿以偿,成了凉子唯一的男朋友。
森浜赶紧否认自己对凉子有好感,礼子吃吃地笑着,继续说:“凉子本来也打算和黑仓康介一直发展下去,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到了应该稳定下来,当一个贤妻良母好好过日子的年纪了。可是,如果真的和黑仓结婚,她又不甘心。”
“黑仓那么有钱,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凉子说,黑仓根本不像看起来那么有钱。比如那家商店,其实是他和别人合伙开的,他只占一半的股份。而且——”说到这里,礼子笑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前仰后合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森浜有些不耐烦了,但他为了避免让礼子觉得自己太着急了,不敢催问她,只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懒懒地看着礼子。
过了一会儿,礼子笑够了,这才用手拍了拍自己胸口,喘匀了呼吸,说:“凉子对黑仓最不满意的,是这家伙足足比自己大了二十岁,黑仓今年都四十五岁了。凉子说,自己从前有和五十多岁的男人交往过,和这些人相比,黑仓的性能力是最差的,每次趴到凉子身上,不到五分钟就要缴械投降。凉子每次提到这一点,都气得要命,说如果真的嫁给一个这样的男人,和当寡妇简直没什么区别。”
听礼子说到这里,森浜依旧控制着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但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他自己就是一个和黑仓年纪差不多的中年男人,他知道,中年男人是最在意女人对自己这种能力的看法的。一旦女人因为对自己这种能力不满意而和别的男人纠缠在一起,他一定会被嫉妒的怒火冲昏头脑,随时可能干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看来,凉子这个女人非常符合自己的需要。他在心里下定决心,决定利用长濑凉子和黑仓康介来完成自己的计划。
第二天,他找到一家私人侦探社,要求对方在一周内对黑仓康介那家商店的所有合伙人进行全面的调查。当然,在走进侦探社时,他用口罩和鸭舌帽挡住了自己的相貌,在支付调查费时,他用的也是现金。总之,他确信自己没有给侦探社留下任何个人的信息。对于他的装扮举止,侦探社的人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看来,对于隐瞒自己身份的顾客,他们早就见惯了。
森浜要求侦探社对那家商店所有的业主进行调查,自然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一周后,他下班后再次来到侦探社,拿到了调查报告。回到自己的公寓里,他翻开报告,迫不及待地找到关于黑仓康介的那几页看了起来。报告里说,黑仓康介是东京本地人,没有上过大学,从青年时代开始一直靠打短工维持生活,直到十年前,他拿着半生辛苦积攒的一点钱,才和另外朋友合伙开了现在这家店铺。此人始终没有结婚,当然也就没有子女。
调查报告上,当然也写入了黑仓目前的感情状态。上面写道,黑仓目前和一个名叫长濑凉子的酒吧女招待交往密切。
对于报告里关于其他两个商店合伙人的调查情况,他连一个字都懒得看。
看完报告,他给自己倒上一杯昂贵的威士忌,然后深深地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开始了下一步行动的策划。夕阳的光线透过百叶窗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更加阴鸷可怕了。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在东京目黑区一家名为“雀代”的高档夜总会里,随着夜幕的降临,客人渐渐多了起来。一拨拨客人从地铁站、出租车中涌出后兴冲冲地走进店里。“雀代”有三十个包房,每个包房里虽然只有几个顾客,但一个晚上的时间里,营业额却比整个几乎挤满人的大堂还要高。道理很简单,在大堂里消费的顾客,一般都点各种啤酒或者鸡尾酒,这种酒水的价钱,当然比包房里的顾客最爱点的烈性酒低多了。
“雀代”包房的生意太火爆了,曾经有顾客要求店主干脆把大堂也改建成包房,店主青木友子这样回答——
大堂的收入虽然不高,但因为有大堂的存在,才吸引了那么多的年轻人,为我们这里带来了极高的人气啊。
这天晚上二十三点左右,一个穿着高领羊毛衫,大衣领子高高立起,同时把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的男人走进了十五号包房。这间包房是他以吉田也也木的名字订下的。
此时,在“雀代”员工休息室里,十来个年轻女人正在聊天。说起来都是年轻女人,但她们分成了很明显的两派。一派的年纪大概都只有二十岁出头,她们大部分已经脱下那种缀满亮片,同时又非常紧身的“工作服”,换上了普通的裙装。她们毫无例外地都是一脸疲倦的神情,但眼睛里却闪动着满意的光彩。她们很快就要被各自的男朋友接走,去过属于自己的夜生活。
另外一派女人,年纪要大上七八岁,她们的精神看起来不怎么疲倦,但神情却很沮丧,相互之间没什么对话,只是在默默地吸着烟。很明显,整个晚上都没有顾客要她们作陪,这也就意味着她们度过了一无所获的一天。她们当中只有一两个人,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仔细地反复摩平后又放回了钱包。她们身旁的女人,则妒忌地看着她们的这番动作。这些女人明知道这个晚上即将过去,但还是不太死心,仍然都穿着“工作服”,指望老板会推开休息室房门,叫出自己的名字。
“凉子,你那位老板没有带朋友来给你捧场吗?”
一个体型有些微胖的女人朝着休息室最内侧,正坐在窗子下的女人说。那个被叫做凉子的女人,无奈地摇着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凉子,你不用这样一副表情,我们都看得出来,他肯定是要娶你的。你可要做好准备,他随时可能向你求婚的。”另外一个女人加入了她们的对话。
还没等凉子回答,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正准备接听,房门呼的一声被推开,青木友子那张雪白浑圆的脸出现在门外。顿时,房间里所有女人的眼睛朝她望去,期待她喊出自己的名字。
“长濑凉子,十五号包房,快!”
“唉——”没有被叫到名字的女人一起哀叹起来。
凉子刚才那副凄凉无奈的神情一扫而空,顿时变得满面喜色。她飞快地扯下自己的外套,露出紧身的短裙,一边接听手机,一边快步走出休息室。
“没时间和你多说了,有客人来了。”凉子飞快地对手机说。
“都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来?告诉青木友子那个老女人,你身体不好,必须赶快回家休息。”手机里传出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
“你不肯来,我当然要接待客人赚生活费啊。”
“我不去你们那里消费,还不是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多省下些钱啊!喏,这么晚了,我刚刚卸完货,为了节省工资,这么大的商店,我只请了一个装卸工——”
“好了好了,我要去见顾客了。”凉子不耐烦地说着,准备挂断电话。
“无论他给你多少钱,都不准你和他一起离开!”那个男人的声音依然不依不饶地从手机里传出来。
“好吧,好吧——”她一边对着话筒含含糊糊地答应着,一边快步向十五号包房走去。
里面的这个男人衣着很体面,言谈举止也很斯文,整个晚上都没有对她有任何不礼貌的行为,只是要她陪着唱了两首歌后,就一直在和她慢悠悠地闲聊。他在清晨离开时还给了一笔不菲的小费。于是,他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她非常渴望他能给她留下名片,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当她在“雀代”的走廊里懒洋洋地穿行时,十五号包房的门恰好打开,上次那个男人走了出来。这人也认出了凉子,朝她点头致意后,就握着手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打电话去了。
这个男人来到“雀代”,却没有找自己,凉子心里掠过一丝怅惘。
三天后,这个男人再次来到“雀代”,点名让长濑凉子陪。当凉子走进包房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里涌起一阵惊喜。这天他在离开时,留给凉子一张名片。
名片上印的姓名是吉田也也木,目前正担任菱友银行商业信贷部主任经理的职务。
在酒廊、夜总会之类的场合工作的年轻女人,一般可供选择的出路并不多,她们大多数都是在三十多岁时积攒了几百万日元,于是就做点小生意,维持下半辈子的生计。在这些女招待眼中,结识一个靠得住的男人并结婚才是最好的出路。但是,她们自己也知道,经常到这些地方过夜生活的男人,又有几个是老实可靠的居家男人呢?
眼下,长濑凉子就是一个别人眼中的幸运者。她是在半年前遇到黑仓康介的。起初她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兴趣,但黑仓对她却是一见钟情。后来,她在对黑仓的底细进行了细致的了解后,才接受了黑仓的追求。
她的算盘是,黑仓虽然只有登山器材商店一半的所有权,但他的收入终究很稳定,足以维持两个人的生计。当然,黑仓相貌丑陋,为人很粗鲁,但自己很难找到条件更好的男人。她虽然已经做好准备再工作两三年就离开现在的行当,和黑仓结婚,当一个安分守己的老板娘,但是,她也不排除追求更好生活的可能。眼下,这个名叫吉田也也木的男人每隔两三天就会来“雀代”,都来找自己,说明他对自己可能的确动了心。她也在接触中渐渐了解到了此人的经济情况。他月收入大概四十万日元左右,这样的收入水平,可比黑仓每月赚到手的钱多了不少。
她当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吉田也也木,其实就是森浜申治冒充的。
两人相识一个月后,吉田也也木第一次带她来到自己的公寓。当晚她留在了这里。她想,即使最后没有和吉田结婚,凭借自己的魅力,也一定能让黑仓重新接受自己。
这天晚上,两人一番缠绵后,凉子进了浴室洗澡。森浜半躺在床上,倒了一杯烈性酒慢慢啜饮着。他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对事情的进展非常满意。按照他的计划,他很快就要收网了,吉田也也木和长濑凉子将一命呜呼,而黑仓康介将成为自己的替死鬼。在他的想象中,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深谋远虑的渔夫,正用一张巨网,把这几个人的命运牢牢地捆住。他甚至觉得,这种掌控别人命运的感觉,简直比升职发财的感觉还要过瘾。
吉田也也木到了四十岁的时候,逐渐有了各种中老年男人的嗜好,钓鱼就是其中一种。每个周日,他都会早早来到距离自己公寓不远的菊千家居酒屋美美吃上一顿早餐,然后驾车来到东京的卫星城K城海边垂钓,直到黄昏时分才返回。这天早上,他刚刚走进菊千家居酒屋,发现角落里的那个顾客看起来似乎很熟悉。再仔细一看,这人竟然就是自己在菱友银行的同事森浜申治。
“森浜君,是你吗?”
“噢,竟然是吉田君!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森浜见到他走进来,马上一脸惊喜地招呼他坐下。他在森浜对面落座后,森浜告诉他,自己前一天晚上和几个朋友在附近的一家酒吧喝酒,几个人都喝醉了,于是就到附近的一家旅馆住了一夜。自己刚刚从宿醉中醒来,感到肚子很饿,就来到这家居酒屋吃点东西。
吉田细细打量了森浜一下,发现他脸色灰暗,眼神涣散,还挂着两个黑沉沉的眼袋,的确是一副酗酒过度的神态,心想森浜申治也算是菱友银行的骨干了,想不到私生活竟然如此不自律。
“哈哈,森浜君的夫人一定会奇怪你为什么彻夜不归。”吉田说。他和银行里的同事并不知道森浜的婚姻正面临解体。
“是啊,怎么给她解释的确很让人发愁啊。我明明答应今天陪她去K城看一个朋友的,喝酒真是误事。她刚刚打电话教训了我一顿,还让我下午去接她。唉,K城这地方,虽然距离东京市区不远,可我从来没去过,想想就觉得头疼啊。”
“森浜君,我正巧就要去K城,你正好可以坐上我的车一起去啊。”
“那样当然好,只是太麻烦吉田君了吧。”
“没关系,反正也是顺路,开车去K城需要一个多小时,有森浜君和我聊天,路上也没那么枯燥了。”
森浜答应了,却又一拍头顶,说:“对了,我的手机没电了,吉田君是否可以把手机借给我用一下,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太太?”
“当然没问题。”吉田说着,把手机递了过来。
“吉田君,实在不好意思,我老婆一定会在电话里责骂我的,我怕你见笑,只好到外面去打电话了——”森浜拿着吉田的手机,讪讪地笑着说。
吉田也也木微笑着说:“没关系,森浜君请便!”
森浜拿着手机走出居酒屋,站在路边按了一通号码后,就说了起来。吉田隔着窗子,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两人吃完早餐,就一起上了吉田的车。吉田看来对路况很熟悉,很快就驾车开上了通往K城的高速公路。因为时间还比较早,路上的汽车并不多。
“哎呀,吉田君,情况恐怕不太对劲啊——”眼看距离自己设想好的地点越来越近,森浜赶紧装出一副痛苦不堪的神情,还大声呻吟起来。
“森浜君,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了?”吉田看到森浜这副模样,神情也紧张起来。
“肚子好痛——可能是早上的食物不对劲吧。”
吉田皱起了眉头,心想我每天都在菊千家居酒屋吃早餐,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他嘴上说:“那怎么办,还有几公里就到K城了,我还是尽快把你送到那里的医院吧。”
“好吧,那实在太麻烦吉田君了,实在不好意思啊。”森浜双手捂着肚子,点点头。
这时,高速公路旁出现一处路标,提示前方很快就有一处加油站。
“终于到了!吉田也也木,你的人生马上就到终点了!”森浜心里暗想,同时继续用痛苦难忍的语调说:“吉田君,太好了,前面有个加油站,我们去一下那里吧,我上一次洗手间,情况大概就能好起来。”
“前面的确有个加油站——但是,森浜君,那里因为顾客稀少,早就废弃了啊。”
“没关系,即使加油站关闭了,说不定洗手间还能继续使用,我实在忍不下去了。”
吉田看看森浜不停地呻吟着,还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只得点点头,逐渐放慢了车速。
很快,加油站出现在路边,吉田一声不吭地把车驶离高速公路,开进加油站的停车场。这座加油站废弃的时间并不长,四周看起来还很整洁,停车场里的杂草也不多。引人注目的是,在停车场的角落里还停着一辆私家车。因为有一道大概两三米高,长满了杂草的土坡把加油站和高速公路隔开,在停车场里不但看不到高速公路上的车辆,噪音也一下子小了很多。吉田停稳车,扭过头刚要说点什么,却发现森浜正死死地看着自己。他的脸上不但找不到任何痛苦的神情,眼神更是异常阴冷。而且,森浜的双手已经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薄薄的塑胶手套。
他心头掠过一丝寒意,轻声说:“森浜君,你这是——”
森浜申治冷笑一声,说:“吉田君,你想当副总裁的话,还是下辈子再继续努力吧!”说完,他手一扬,一根绳索从他手中飞出,紧紧套住了吉田也也木的脖子。吉田伸手拼命去拽绳子,想挣脱出来,可森浜一下子朝他倾斜过来,整个人的全部力气都作用在绳子上。吉田觉得绳子已经深深陷进了自己的喉咙,手指根本无法把绳子拉开。很快,他觉得自己肺部的空气完全被榨干了,剧痛在一瞬间就遍布了整个胸膛。尽管痛苦极了,他却无法吸进哪怕一丝空气。他开始挥舞双手,想把森浜推开。可森浜小心地躲开他的进攻,不让他的手指沾到自己的衣服、皮肤。
吉田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但还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过了两三分钟,他体内的氧气消耗殆尽,双腿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看到吉田的尸体在驾驶座上瘫软成一团,森浜得意地冷笑了。他下了车,绕到停在加油站里的另一辆车后,打开了后备箱。手脚都被紧紧捆住、嘴上蒙着胶带的长濑凉子猛然见到耀眼的阳光,眼睛马上眯起来,惊恐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昨晚,凉子又接受森浜的邀请到了他的公寓,可她刚进门,口鼻就被森浜蒙住,手脚还被他捆了起来。紧接着她被森浜扔进了汽车后备箱,在极度的惊恐中度过了整整一夜。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个一向斯文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对待自己。
这时,她终于重新见到阳光,拼命挣扎起来。她本想放声大叫,可因为被胶带蒙住了嘴,只能发出一阵含糊低沉的呜呜声。森浜对凉子的挣扎不屑一顾,弯腰把她扛了出来,放到吉田那辆车的副驾驶座上。凉子看到自己被放到一个死人身边,眼神变得更加绝望、恐怖了,可她还在挣扎的时候,森浜从吉田的颈中抽出那条绳子,又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
一个小时后,两具尸体被一名路过的司机发现。这人本来打算到这个加油站来方便一下,结果前后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卫生间。他看到加油站前停着一辆汽车,就打算过去问问。可是,他刚刚走到车旁,就看到里面有一男一女闭着眼睛躺倒在前排座椅上,两人的颈部都有深深的沟痕。尽管是大白天,他还是吓得惨叫起来——
接到报案后,K城警署搜查课警员岩濑栗信赶到了案发现场。在接听报警电话时,岩濑栗信一听说发现两具尸体的现场是那处废弃了的加油站,马上暗自嘀咕:“怎么又是这个地方!”
他到了现场后,把车牌号码发给交通课的同事,同事很快查到车主名叫吉田也也木,并给他的手机发来车主的照片,他一看照片,就判断男性死者就是车主本人。和他同来的法医检查完尸体后,告诉岩濑,两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差不多,大概在一小时前。死因都是窒息而死。
判断女性死者身份,可远远没这么顺利了。长濑凉子身上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证件,就连手机也没有。
幸好,法医非常有经验,他把尸体运回警署进行解剖时,发现女死者的胃部有多处严重溃疡。这是长年饮酒过度的结果,再加上她面部的化妆痕迹远多于普通女性,由此可以判断,死者生前一定从事服务业。于是,岩濑把情况报告给东京警视厅,由警视厅向东京范围内所有夜总会、酒吧之类的场所发出了死者照片。
在东京通往K城高速公路旁的加油站,发现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的事情很快被新闻界知道了,大批的记者来到加油站。因为案发现场被警方严密保护起来,记者们又转而来到K城警署,要求对负责此案的警察进行采访。K城警署只得召开新闻发布会,岩濑用两分钟的时间简单通报了一下现场的情况后,马上就有记者提问这起案件究竟应该如何定性。岩濑稍微犹豫了一下,说根据现场的情况,这很可能是一桩情杀案。
案发后的第二天,东京的各个媒体上已经是铺天盖地的对此案的报道。岩濑栗信拿到报纸,看到上面大号字体的标题“银行经理和无名女子命丧加油站,现场貌似殉情实为他杀”,心里一阵烦闷,心想这帮记者真会借题发挥,竟然能把从新闻发布会上得到的少量内容弄得这么耸人听闻。
他刚把报纸扔在一边,正准备好好分析案情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打来电话的人自称青木友子,是东京一家名为“雀代”的夜总会老板。
“警官,关于在加油站里发现的女尸,我觉得很像我们这里的一名叫做长濑凉子的女招待。”
“你能确定吗?”
“嗯,差不多,我们这里所有人都看了那幅照片,都觉得就是凉子。”
岩濑马上开上警车赶到了雀代夜总会。
“凉子本来应该昨天下午五点钟来上班的,但是,她没有按时来到,我给她打电话,也始终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你们店里来过这个客人吗?”岩濑把吉田也也木的照片递给了她。友子看了看,说:“警官,这个不就是那个和凉子死在一起的男人吗?新闻里说过这个男人在一家银行当主任经理,名叫吉田也也木,对吧?当初看到新闻时,我们店里人就说,终于见到这个男人了。”
岩濑一听友子这么说,精神马上振奋起来,赶快说:“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这个男人在和凉子交往?”
友子告诉他,长濑凉子有个固定的男朋友,名叫黑仓康介,是一家登山器材商店的老板。“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凉子总是处于一种非常兴奋的状态,我们这里别的女招待,说多次听到她和一个叫做‘吉田君’的男人通电话。大家还和她开玩笑,问她是否准备移情别恋,放弃黑仓康介。她几次都是红了脸,说吉田只是一个普通客人,还叮嘱别人千万别把这个‘吉田君’的事情告诉黑仓。其实,我们凭借女人的敏感,完全可以判断出这个吉田君对于她来说,绝对不是普通顾客这么简单。现在,他们两个人死在同一辆车里,更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了。”
岩濑低头考虑了一阵子友子的话,又说:“这么说,从前你们谁都没有见过吉田也也木?他从未到你们这里来过?”
友子说:“这些从事服务业的女孩子,个个都有不少来往密切的男人,如果是只来过一两次的客人,我们作为管理者很难留下印象。”
“那,你们对凉子那个正式的男朋友黑仓康介了解多少?”
一听到黑仓的名字,友子的眼里闪过一丝蔑视的神情。她哼了一声,给自己点了一根女士香烟,长长吐出一口烟雾,这才说:“黑仓这个家伙,当初追了很久才追到凉子。其实按照他的经济实力,要养一个像凉子这样既见过世面,又很漂亮的女人肯定会很吃力。他大概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了,总是对凉子格外不放心,有几次凉子下班稍微晚了一些,他就赶到夜总会,冲进凉子所在的包房,怒斥客人是否对凉子不怀好意,弄得凉子非常尴尬。这样的丑,他出过好几次呢。黑仓看起来是在乎凉子,其实是对凉子根本就不信任,所以我从来都不看好他和凉子的未来。要我说,凉子早就应该放弃他,找个真正体贴她信任她的男人。警官先生,我觉得,一定是这个黑仓康介知道凉子有了别的男人,才下手杀了她呢。”
岩濑记下了友子的这番长篇大论,又来到夜总会为女招待们准备的休息室,在她的衣帽柜里提取了她的头发。根据DNA检验的结果,证实在加油站发现的女尸就是长濑凉子。此时,警署技术课的同事告诉岩濑,说经过调查,可以确认死者吉田也也木生前最后一次用手机拨打的正是黑仓的手机。于是,岩濑马上来到黑仓所在的登山器材商店,发现这里已经被几十辆新闻采访车辆围了个水泄不通。毫无疑问,因为女死者生前是夜总会女招待,这起案件激起了新闻界更多的关注。泄露消息的,自然就是“雀代”夜总会的人了。
岩濑进了商店,看到黑仓在办公室里把房门反锁了,无论记者在外面怎么样请求他开门接受采访,他都怒吼着让记者们离开。
“我的女人死了,这件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声嘶力竭的喊声传到门外,听得出他的情绪非常激动。
岩濑到了办公室外,亮明警察的身份,黑仓才开门让他进去。黑仓一见到警察,神态更加激动了。
“我绝对不可能杀死凉子的,我本来都打算和她结婚的!我根本不知道她除了我,还在和别的男人交往!”他的脸色涨得通红,浑身颤抖着说。
“昨天上午八点左右,你在哪里?”岩濑摸出笔记本,做出一副要详细记录的样子。
听到这个问题,黑仓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说:“凉子是昨天上午八点被人勒死的?”
岩濑点点头。
黑仓脸上浮现出一副愤恨的神情,咬牙切齿地说:“昨天上午,我到K城去见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他自称名叫吉田也也木,”黑仓告诉岩濑,昨天一早,自己的手机上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此人自称说刚刚和凉子在K城一家情人旅馆过夜,说到这里,黑仓的表情变得更加愤怒,五官都扭曲起来,两眼更是放射出吓人的凶光。他接着说,“这个家伙在电话里说,凉子已经打算放弃我,和他一起生活,他还让我马上赶到K城一家名为‘喜之夕’的情人旅馆,凉子要当面告诉我这个决定。我开始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但我打凉子的电话,她却关机了。于是,我开车赶到K城,但我找遍了全城,都没找到他说的那家情人旅馆。”
岩濑听完他的话,思考了一下,说:“是你一个人开车去的?”
黑仓:“那个可恨的男人说,黑仓,你这个家伙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多约几个帮手。我当然不能让他这么看不起,就独自开车赶去了。”
岩濑:“也就是说,根本没人证明案发时你的行踪?而且,在案发时你其实也正出现在现场附近?”
黑仓:“我完全是因为这个男人打来的电话,才会到那里去的!警官,我非常爱凉子,怎么可能会在即将和她结婚时杀死她呢?”
岩濑琢磨了一下,觉得从现有的情况看,黑仓毫无疑问就是杀害吉田也也木和长濑凉子的凶手。首先,他有杀人动机。吉田和黑仓两人的手机通话记录说明,吉田生前最后一次电话就是打给黑仓的,时间是案发前一个半小时,那么对于黑仓来说,凉子是他的未婚妻,却又和吉田也也木有了暧昧关系,吉田还向他进行挑衅,他很可能因此在愤怒之下把两人杀死。而且,他有作案时间,他自己也承认在案发时就在现场附近。
“凉子不是我杀的——”黑仓看到岩濑投向自己眼光越来越锐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案件的头号嫌疑人,他绝望地把头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缓慢地摇着头说。
岩濑不能正式逮捕黑仓,只是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把他带回了警署。如果岩濑一直没能找到证据的话,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后释放黑仓。
这天晚上,已经是深夜了,K城警署搜查课的灯光仍然亮着,岩濑还在反复观看现场勘察报告和几个证人的证言。这天下午,他还来到菱友银行,找到几个在工作中和吉田也也木来往比较密切的职员,对吉田生前的情况进行了例行调查。这几名职员告诉他,吉田是个非常敬业能干的家伙,平时私生活也很严谨,实在想不到他竟然会莫名其妙被人勒死,更不用说他会和一个夜总会女招待死在一起。
到底是不是黑仓杀害了那两个人?如果他真的是凶手,到底如何才能找到他的杀人证据?
这一串问题就像走马灯一样在岩濑脑子里不停地盘旋着。其中,最大的疑问就是杀人凶器的下落。根据尸检的结果,两人都是被绳索勒死的,但是,多名警员对现场进行了非常细致的勘察,始终没有发现凶器。只有找到凶器,并在上面发现指纹、血液之类的痕迹,才能真正确定嫌疑人的身份,到了这一步,才算正式破案。否则,仅凭现在那几条指向黑仓康介的线索,根本无法给他定罪。
黑仓被带回K城警署的第二天,各个报纸上的头条新闻都是“加油站谋杀案头号嫌疑人黑仓将于今日获释”的消息。岩濑拿着报纸,无奈地想,自己一个堂堂的刑警,这起重大案件的搜查本部负责人,掌握到的破案线索竟然和新闻界相差无几,看来这起案件的破案之日,算是遥遥无期了。
这天下午黑仓获释时,岩濑栗信一直倚在自己办公室的桌前,目视着警署外的一切。K城濒临东京湾,警署就位于一条沿海的公路旁。岩濑看到路边围满了新闻采访车,几十个新闻记者有的端着相机,有的拿着录音机,踮起脚来朝警署里张望着。他眉毛皱得紧紧的,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蓬乱飞扬,显得他的神情更加落寞了。
这时,释放黑仓的时间到了,警署拘留室的铁门哗啦啦地开了,黑仓走了出来。记者们马上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问题。黑仓没有回答任何问题,记者们当然不肯放过他,在他身边围成一个半圆形。这时,马路另一侧有一辆汽车停下了,一个穿着半新西装的男人挤进了记者的包围圈,拽着黑仓的胳膊,把他拖了出来,两人一起坐上那辆汽车离开了。
岩濑轻轻叹口气,点燃了一根香烟,慢慢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认得出,这个带走黑仓的男人就是和他一起开商店的合伙人。
岩濑一边吐着烟雾,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和整个案件的线索。他发现,虽然头号嫌疑人离开了,但自己并没有觉得多么气愤。在自己心里,更多的是一种不知道破案的方向在哪里的无奈。
他隐隐觉得,在这起案件的暗处,还隐藏着一个自己还不知道的对手。
此时,他的对手正在观看黑仓获释的电视直播。
“警察都是废物,白痴!”
森浜望着电视屏幕,咬牙切齿地说。他在策划这起案件的时候,以为在现场留下明显的线索,又想方设法让黑仓在案发时出现在现场附近,就足以让警察逮捕黑仓,想不到竟然会因为警方没有找到直接证据,导致黑仓在被关押二十四小时后就获释。
“反正现在警方把案件定性为情杀,也只有黑仓这一个嫌疑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进入警方的视线。我的目的是杀死吉田,至于黑仓这家伙的死活,和我没有丝毫的关系。我还是做好准备,等到三个多月后浐野米之不得不因病离职时,就可以就任菱友银行副总裁的职务啦!”
至于他为何没有把那根勒死两个受害者的绳子留在现场,原因是绳子上除了黑仓,还有另一个人的指纹。当初在策划整个案件时,他就发现,要圆满地实现自己的目的——杀死长濑凉子和吉田也也木、嫁祸给黑仓康介,是无法仅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完成的。他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把梶田礼子变为自己的同谋。他了解这个女人,只要给了她足够的钱,让她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果然,在接受了一大堆珠宝和一张两百万日元的支票后,礼子答应和他一起完成这起案件。他给礼子的第一个指令是到黑仓的商店里买上一段登山绳。
“我已经调查过了,平时白天那个商店里只有黑仓一个人。你一定要让黑仓在绳子上留下指纹,同时绝对不能把自己的指纹留在上面!”
他已经吩咐得很清楚了,可是,礼子在买完绳子后,还是告诉他上面有自己的指纹。“我在买绳子时,忘了按照你的话,戴上塑胶手套。”礼子有些惭愧地说。他虽然当即怒吼着把礼子训斥了一顿,但也无法改变现状了。如果再让礼子去一次,肯定会引起黑仓的怀疑。后来,森浜在杀死长濑凉子后,并没把绳子留在现场,如果被警方查到上面有礼子的指纹,很可能就会一步步查到自己身上。
就在森浜在电视机前密切关注案件的进展时,岩濑栗信正在为如何找到黑仓康介的犯罪证据而苦恼。他正一遍遍翻看现场勘查报告时,他的手机接收到一条公务短信,里面说东京警视厅今晚在警视厅总部举办每周一次的讲座,内容是退休的警察为在职警察讲述自己的工作经验。
岩濑心想呆在警署也没什么用处,就开车去参加了。但他没想到,这天的主讲者竟然是自己最崇拜的偶像、退休刑警笠部英二。
这天早上,森浜申治一到银行,就感觉到一种特殊的氛围。他刚走进大堂,就看到电梯前几个同事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他走到电梯前,低级职员纷纷向他鞠躬打招呼。进了电梯后,他听到身后两个低级职员在聊着吉田也也木遇害这件事。
“K城的刑警,怎么又到菱友银行里来了,前几天他不是来过吗?”
“还不是为了吉田部长被杀那件事啊,刑警当然要反复调查死者生前的情况,这样才能找到线索,找出凶手啊。”
“那个案子,不是已经找到凶手了吗,吉田部长不是因为桃色纠纷,被那个名叫黑仓康介的家伙杀死吗?”
“不是,警方始终没找到黑仓的杀人证据,所以要重新开始调查。”
“这么说,凶手可能另有其人啊,怪不得,我一直都觉得吉田部长不像是那种会包养夜总会女招待的男人——”
听到这里,森浜转身问:“刚才有警察到银行来吗?”
一个职员点点头。
“而且,这次比上次还多了一个警察呢”。另一个职员说。
“多了一个?”森浜心里有些紧张,但还是控制住语气,故作镇定地说。
“是的,这个警察年纪挺大了,皱纹看起来很深,但腰板很挺拔,而且好像还有些面熟呢。”
“中岛君,你真的不知道这个警察是谁吗?”刚才那个职员把头转向这人说。
“是谁?”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名侦探笠部英二啊!”
“啊,是那个好几家电视台都给他拍了纪录片的警察吗?咦,我听说他去年就退休了啊。”
“我也听说他退休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插手这起案子——”
笠部英二会介入这起案件?听到这个消息,森浜心里掠过一阵寒意。他不再说话了,慢慢转回了身子,望着面前电梯内壁那锃亮的金属面板,攥紧了开始渗出冷汗的掌心。
就在森浜为笠部英二能否查出他就是杀人凶手而忐忑不安的时候,他的顶头上司、银行里主管信贷业务的副总裁浐野米之正在接受调查。
西装挺括、皮鞋锃亮的浐野大步流星地走进公司顶层的会议室后,一眼就看到在会议桌的另一头,坐着两名男人,一个是吉田被杀后第二天就到银行来过的岩濑栗信,这人年轻,健壮,头发黝黑浓密,虽然坐着,但双手紧紧按在桌上,指节高高凸起,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另一个男人年纪就说不准了,他耳后的头发已经发白了,眼睛四周也分布着细密的皱纹,但他的眼神非常明亮锐利,微笑的样子既礼貌,又充满自信,完全没有那种上年纪的男人常有的衰老感觉。
“笠部前辈,这位是菱友银行副总裁浐野米之先生,他是吉田也也木的上司,可以说是在银行里和吉田交往最密切的人了——”
“浐野先生,这位是笠部英二先生,他是——”
岩濑站起来刚要介绍两人认识,想不到浐野一听到笠部的名字,马上快步上前,神情激动地说:“我竟然有机会能见到大名鼎鼎的名侦探笠部英二,电视上关于你的访谈节目和专题纪录片,我早就看过很多遍了。”
笠部说:“浐野先生过奖了,我不过是个退休的老刑警而已。”
岩濑请两人坐下,说:“从今天开始笠部前辈也参加了这起案件的调查,所以请浐野先生把关于死者吉田也也木的情况再给前辈说一遍,不管浐野先生觉得这些情况和案件有没有关系,都请告诉我们。”
“好吧,哦,这个——”浐野望着两名刑警,搓了搓手,语气有些迟疑。
笠部微微一笑,说:“浐野君,你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出来。”
浐野点点头,说:“笠部君这样厉害的刑警参与破案,一定能在最短时间把凶手抓住。但是,如果笠部君已经退休,那就相当于普通市民了,那么还能参加刑事案件的侦破吗?”
岩濑栗信飞快地说:“浐野君,其实,事情是这么回事——”
原来,岩濑昨天驾车赶到警视厅后,惊喜地发现,原来今天的主讲者是自己的偶像笠部英二!
笠部英二为在职警员授课,内容当然是自己的侦查经验。演讲结束后,一大批年轻警员把笠部团团围住讨教问题,岩濑栗信自然也在其中,原本还打算和笠部叙叙旧的几个资深警员微笑着退在一旁,为年轻人腾出空间。
“岩濑君,你不是在侦破那起加油站情侣遇害案吗,怎么有空来听笠部前辈的讲演?”有警察朋友看到岩濑挤在人群里,很诧异地向他提问。
岩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可不想当着这么多同行的面说出案件已经完全陷入僵局的事实。笠部看他脸色发红,知道他一定遇到了难题,拍拍他的肩膀说:“岩濑君,你现在可是知名人物喽,你看看这么多记者等着采访你,毫无疑问,你是这个房间里名气最大的人了。”
听笠部这么一说,岩濑才注意到,原本围在演讲台下准备采访笠部英二的几名记者,显然是认出了自己,正跃跃欲试地朝这边张望着。
笠部看到岩濑神情不太自然,知道他肯定不愿在案情没有任何进展的情况下被记者盘问,于是拉着他的胳膊,朝会议室另一侧的出口快步走了出去。那几个记者正要跟过来,笠部回头朝刚才那几个围着他的警察使了个眼色,他们马上心领神会,挡在记者们面前。
“如果前辈能帮我一起调查这起案件就好了。”当两人走出会议室,来到一条安静的走廊,岩濑停下脚步,长出了一口气说。
“前辈,据说警视厅正打算推进一项改革,就是选取退休警员以现场课的形式,向在职警员传授经验呢。”不知何时,笠部退休前的搭档,同时也是岩濑好友的英田秀泽也从会议室溜了出来,站在两人身后。
“现场课?”岩濑挠挠头,不知道英田为什么说这个。
“高层觉得,现在邀请退休刑警进行讲座的做法,效果并不明显,因为任何以高谈阔论的方式传授经验,效果肯定都比不上在真实案件侦破过程中对年轻警察进行实际指导。所以,推出了这项现场课的计划。”英田继续说。
岩濑终于明白过来,他马上抓住笠部的胳膊,说:“前辈,请你马上给我上一次现场课吧!”
这就是笠部英二今天会出现在菱友银行会议室的原因。
岩濑把“现场课”的事情解释了一番后,浐野点点头,开始描述对吉田也也木的印象:“吉田君是银行的骨干,他为人很朴实,和同事的关系也不错,如今他竟然会在一桩情杀案中丧命,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吉田也也木在银行内部有竞争对手之类吗?”
浐野稍一犹豫,还是说:“没有。”
浐野犹豫的眼神尽管只是匆匆闪过,但还是被笠部捕捉到了。笠部一侧脸,只见岩濑栗信正低头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他继续问:“刚才浐野先生提到吉田也也木生前是银行的骨干,我记得他生前的职务是菱友银行商业信贷部的主任经理,那么我想知道,这个职务在银行里算是非常重要的吗?”
“银行的人力结构取决于银行的经营方式,全世界上万家银行的经营方式其实大同小异,就是先从国民手里吸收存款,然后再向有需要的企业或者国民发放贷款,中间利息的差额,就是银行利润的来源。当然,银行还有别的业务,比如企业和企业之间的资金往来,肯定是要通过银行来转账,对于每笔转账,银行作为中介也要收入一定的费用,另外企业既然在经营,总要向国家纳税吧,各种企业税基本也是通过银行来缴纳的,但总的来说,银行最主要的业务还是吸储和放贷,那么,肩负向商业企业发放贷款重任的商业信贷部主任经理,对于银行有多重要就可想而知了。”
笠部点点头,过了十多秒,岩濑也从笔记本上仰起脸来,望着面前的两人,等着他们下一步的对话。但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笠部伸出双拳放在桌上,直盯着浐野米之的眼睛,面色严峻地说:“我感觉浐野先生还有一些情况没有告诉我们。浐野先生,请你明白,案发前后你所知道的任何情况,无论你认为有没有价值,我们都希望你说出来。在你看来哪怕和案情毫无关系的情况,说不定最后都能成为破案的关键线索。”
笠部的话无疑给了浐野极大的触动,浐野先是一声不吭,接着表情就变得沮丧凄凉,双眼都有些泛红了,放在桌面上的胳膊都有些颤抖,岩濑刚进入会议室时看到的浐野米之脸上那种金融界精英的自信已经一扫而空。过了几秒钟后,浐野无力地摇摇头,语气低沉地告诉他们,自己身患晚期白血病,寿命已经不到三个月了。
“我患有白血病这件事,是三个月前确诊的,整个菱友银行只有我和沟口总裁知道,总裁肯定不会把这个情况告诉别人,我也没有对妻子之外的另一人说过,外人对此一无所知,所以,这件事和吉田君的死,应该没有任何关系。”
笠部说:“浐野君,如果你真的因为白血病去世,那么在银行内部造成什么影响?”
“事实上,银行已经对吉田进行了详细调查,一旦我无法继续工作,沟口总裁就将在董事会上提出任命吉田为副总裁的动议,董事会肯定也将批准这份任命。”
“现在吉田已经死了,那么最有可能继任副总裁的是谁?”
浐野米之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是现任工业信贷部主任经理森浜申治。”
“笠部前辈,看来吉田也也木的死,说不定和浐野米之的病情有关,如果是这样的话话,这个森浜申治绝对有重大嫌疑。”看着浐野出了会议室,岩濑栗信马上急不可耐地说。
笠部看到他一副斩钉截铁的神情,微微一笑:“岩濑君,浐野米之明明说过,银行内部绝没有第三人知道此事啊。”
岩濑挠挠头,说:“前辈说得对啊,既然这个消息没有泄露出去,那么这件事就可以视为没有出现过,也就谈不上和吉田也也木被害有关系了。”
“银行里没有第三人知道,并不代表全世界没有其他人知道此事啊。”
岩濑的眼睛又慢慢瞪大了,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说:“前辈,你的意思是——”
笠部说:“他知道自己患上白血病,总是从医生那里得到的消息吧。”
岩濑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应该去找他的医生再了解一下!”说到这里,他回想起刚才和浐野交谈时的情景,又说:“但是,前辈你是怎么知道浐野有事情在隐瞒呢?”
“岩濑君,当我们为了调查案件,对和案件有关的人进行询问时,其实不仅仅是要对方回答一大堆问题。这种询问的过程,其实也是对所有接受调查者进行测试的过程。我们要知道的,并不仅仅是问题的答案,还要对被调查者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进行观察。这些能告诉我们的,有时比他们对问题的答案还要多。我就是看到浐野在回答问题时,曾经露出犹豫的神色,判断出他一定有事隐瞒。你看,你只不过没有及时捕捉到浐野那一道转瞬即逝的眼神,整整一天的工作,都无法抓住要领。”
岩濑听笠部说完,脸上已经满是钦佩的神情,他轻轻叹口气,说:“和前辈一起工作,真的是随时都在受益啊。”
接着,岩濑回想着刚才的情形,又说,“那这个浐野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呢?”
笠部说:“很简单,他并不认为自己的病情和吉田的遇害有关,而自己毕竟是银行副总裁,一旦把自己身患绝症,只有三个月寿命的事情泄露出来,说不定会对银行产生不良影响,比如导致股价下跌之类,所以,他就选择缄口不言了。”
这天下午,笠部英二和岩濑栗信来到浐野看病的那家血液病诊所。但是,他们并没有取得任何收获。医生告诉他们,所有病人的病情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一向恪守医生的职业道德,绝不会发生泄露病情的情况。
笠部他们离开诊所不久,森浜在办公室接到情人梶田礼子的电话,说要和他尽快见面。两人约好在情人旅馆见面。森浜一冲进房间,就对在里面等着的梶田礼子吼道:“你今天不是要去那个血液病诊所看病吗?你到底有什么事?今天我的工作非常忙!你根本不知道当我告诉上司浐野米之我必须出去见一个重要客户时,浐野那家伙的脸色有多难看!”
“你是担心自己的前途吧,告诉你,这件事比你的前途重要多了。”斜躺在床上吸烟的礼子见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慢悠悠地吐着烟雾,缓缓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森浜见礼子说得好像事态严重,表情也没那么狰狞了,他放缓了语气说。
“刚才我到诊所去了后,医生正要给我看病,想不到突然来了两个警察——”
“警察?”听到礼子的话,森浜顿时觉得脊背一阵发冷。他的第一感觉就是难道浐野米之的病情被警方掌握了,这样一来,自己就有了杀害吉田也也木的动机!
礼子告诉他,其中一个警察,自己在电视新闻里曾经见过,就是负责侦破这起案件的刑警,另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警察看起来也很面熟,好像从前也在电视里见过。礼子这么一说,森浜心里更害怕了,他匆匆给她开了一张十五万日元的支票,等她满意地离开了,他慢慢在床边坐下去,开始分析目前的情况。他想来想去,觉得既然警方已经知道浐野身患绝症,那么随时可能把自己列为杀害吉田的嫌疑人,这种情况下,为了再次把警方侦查的方向引向黑仓康介,自己必须使出自己的杀手锏,就是把那件能够证明黑仓康介就是杀人凶手的“证据”交给警方。即使这件“证据”留有梶田礼子的指纹,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
当然,他也在考虑如果警方真的根据礼子的指纹,最后一直追查到自己身上该怎么办。他庆幸自己早已为此做好了准备。
第二天,岩濑和笠部来到吉田家中,再次向他的遗孀了解吉田生前的情况。可吉田的遗孀是个非常传统的家庭主妇,一门心思都放在持家理财上,对丈夫工作的情况过问不多,只是说被害前这段时间丈夫工作起来格外努力,下班后还频繁地和客户进行交际,每晚都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回家。丈夫说,经济衰退对银行影响很大,在这样的形势下,自己作为银行的骨干,必须加倍努力。
她听说丈夫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夜总会女招待,遇害也和这个女人有关,但她根本不相信这种说法。
在返回警署的路上,在路口等红灯时,岩濑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满脸迷惑的神情。他嘴里嘟哝着:“吉田包养情人的证人已经有很多了,他老婆还是不信。难道真的就像人们所说的,当夫妻双方中有谁有了外遇,另外一方往往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但是,如果森浜真的是杀人凶手,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浐野米之患上白血病的呢?难道浐野身患绝症这件事,仅仅只是和案件无关的巧合?”
岩濑正说着,手机响了起来。他抓起手机接听着,不知他听到什么惊人的消息,眼睛在一瞬间瞪得大大的,一脸惊诧的神情。他挂断电话后,转向笠部说:“前辈,大概我们这两天的侦查方向真的弄错了,警署刚刚收到一件包裹,里面是一根登山绳,鉴证课的同事已经检验出上面有吉田也也木和长濑凉子两人的皮肤组织,而且,还在上面检验到了黑仓康介的大量指纹。看来,这就是杀害两名死者的凶器。鉴证结果说明,黑仓康介就是杀死吉田和凉子两人的凶手,森浜申治与此案无关。”
听到岩濑这样的断言,笠部没有多说什么。两人回到了K城警署,从值班警员那里了解到这件新证据的情况。原来,就在笠部和岩濑两人外出调查时,有一件没有寄件人落款的包裹被寄给了警署署长。里面有一根一百四十多公分长的登山绳,还有一封打印好的信件。信件的内容是这样的——
K城警署署长先生:
我是一名普通市民,随信呈上的这根绳子,是我在四天前路过那个发生了可怕罪行的加油站时发现的。当时我把绳子据为己有,是因为我本以为警方会对此案进行悬赏,凡是向警方提供证据者,都可以获得一笔奖金。案件已经发生四天了,警方始终没有发布悬赏,我不忍心因为自己的贪念而影响警方破案,所以,经过考虑,我想还是把这根绳子交给警方吧。
顺便说一下,我当初在捡起这个绳子时,为了避免留下自己的指纹,我特意戴上了手套。
市民X
“从信件的内容来看,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岩濑用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捏着信纸说,“我看可以重新把侦查重点放到黑仓康介身上了,甚至可以正式逮捕他,毕竟我们已经有了他勒死受害者的证据了。”
笠部说:“岩濑君,鉴证课的报告上说了除了黑仓的指纹,这根绳子上还有另一个人的指纹。”
“前辈,黑仓是登山器材商店的老板,商品上有不明顾客的指纹,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黑仓用自己所经营的商品来杀人,这也有些可疑啊。”
“前辈说的有道理,”岩濑歪着脑袋琢磨了几秒钟后,说:“但这上面的确有两名受害者的皮肤组织,再加上黑仓的指纹,足以说明黑仓就是用这根绳子来行凶的。”
“如果不弄清这几枚不明指纹的来源,我们即使能说服地方检察官对黑仓正式落案起诉,恐怕也会在法庭上被律师责难。”
“有些律师,就会对警察千辛万苦才找到的证据吹毛求疵!”
笠部抬头看了岩濑一眼,说:“岩濑君,我和看法和你不一样。律师为嫌疑人辩护,是他们的职责,就像尽快破案,抓获罪犯是我们的职责一样。他们对证据进行质疑,其实也是在激励我们要在侦查当中搜集到更加有力的证据。”
岩濑脸色有些发红,低下头说:“前辈说得对,我不过出于是一时的气愤才这么说的。”
笠部拍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我当初也曾经被破案的压力弄得精神高度紧张,闹过不少笑话呢。”
这封信上所谓的“市民X”,当然就是森浜申治了。他把信件寄出后,满怀期待地等着从电视和报纸上看到黑仓被正式逮捕的消息。可是,他一连等了几天,都迟迟不见动静。
“肯定是因为警方在绳子上还发现了别人的指纹,在弄清指纹来源前,警方都不会逮捕黑仓。”他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地想着。
这天下班后,他为了排遣烦闷,又把梶田礼子约到情人旅馆。可是,他始终兴奋不起来。他努力很久,还是无济于事,只能喘着粗气在礼子身旁躺倒下来。
“还不是因为你,硬是把指纹弄到了登山绳上,否则黑仓那小子早就被逮捕了。”他瞪着礼子说。礼子则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嘲弄他明明自己不行,却把怒气撒在别人身上。说完,她就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离开了。
礼子刚刚回到“雀代”夜总会,就被守候在那里的岩濑栗信带回了警署。鉴证课警员采集了她的指纹,确定和登山绳上的指纹属于同一人。礼子招认,她曾经按照森浜申治的要求,去黑仓康介的登山器材商店购买登山绳,“警官先生,这一切都是森浜申治要我做的,是他杀了吉田也也木和长濑凉子,目的是为了在他的上司浐野米之死后,他能够顺利成为银行副总裁!”
于是,岩濑栗信再次出击,在森浜申治的公寓里逮捕了他。
森浜在审讯中,一开始还拼命抵赖,后来岩濑告诉他,在作为杀人凶器的登山绳上发现了礼子的指纹,而凉子已经招供,说自己是受他指使,才去黑仓康介的登山器材商店购买了登山绳。
听到这里,森浜双眼骨碌碌一转,大声说:“警官先生,杀人凶手是礼子!她一直以为我会在离婚后和她结婚,所以,她在知道浐野米之身患绝症,而吉田也也木将顶替他后,就想方设法杀了吉田,以为这样就为我清除了升职的障碍,她自己日后就能当上银行副总裁夫人了!”
原来,当初森浜知道自己只能用那根留用梶田礼子指纹的登山绳杀人后,就决定借此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在杀人的前一晚,他把礼子约到自己的公寓,还给她在酒里放了安眠药,剂量足以确保礼子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把杀人的罪名嫁祸给礼子,反正礼子无法证明自己没有作案时间。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礼子当初因为在登山绳上留下指纹而被他训斥后,逐渐意识到这根绳子对自己也是一个威胁。于是,礼子一直对森浜有所提防。那天晚上,礼子在喝下他准备的红酒后,趁他不备,把酒完全呕吐出来。森浜等礼子睡着后,又把长濑凉子约来公寓,把她制服后扔进了汽车后备箱。这一切,都被躲在卧室门后的礼子用手机拍了下来。第二天早上,森浜离开公寓后,礼子也马上离开,对他进行了跟踪,录下了他的行踪。
岩濑冷冷地听完森浜对礼子的控诉,一声不吭打开电脑,给他看礼子拍下的视频。森浜看到自己把凉子捂住口鼻并捆好的镜头,以及在“菊千家”居酒屋外,自己和吉田也也木一起上了吉田的车的镜头后,一屁股瘫软到椅子上。
他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礼子,知道已经无法继续隐瞒自己的罪行,只得承认自己是杀害吉田也也木和长濑凉子的凶手。
岩濑走出审讯室,马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破案的消息告诉了一直在那里等着的笠部。岩濑说:“森浜这个家伙真够狡猾的,他原来从一开始就想把这起案件伪造成一桩情杀,以为这样警方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笠部说:“我开始也中了他的圈套。这个案子里,警方始终没有在案发现场找到杀人凶器,偏偏就在我们对案件定性产生动摇时,一件似乎能证明黑仓康介就是真凶的凶器出现了。绳子到这个时候才出现,一定是因为上面还有另一个人的指纹。这样的案件,凶手不可能让太多人介入,如果这个陌生人的指纹和案件有关,说不定还会出现在案子里别的地方。所以,我就请你再次去浐野看病的那家诊所,提取他的病历,对上面的指纹进行筛查。果然从上面找到那个血液病诊所另一个病人的指纹。这样就可以确定浐野身患绝症的情况之所以外泄,一定和这些指纹的主人有关。再加上从绳子上获得了同样的指纹,说明这个人即使不是凶手,也一定和案件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岩濑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放到他面前,钦佩地说:“前辈,你的这一堂现场课,不但帮我破了案,还让我学到了这么多的东西,真希望还有继续向你学习的机会啊,如果K城再发生刑事案件,希望你还能来上一次现场课!”
笠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岩濑君,我倒是更加希望K城一切正常,再也没有刑事案件发生呢!要知道,最厉害的刑警,不是能够侦破所有的案件,而是在他的辖区里,没有谁敢于犯罪。”
他说完了,岩濑栗信望着他额头细密的皱纹和明亮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
故事并没有结束。
森浜被逮捕的这天晚上,一个身穿名牌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了新宿的一间高档酒吧。这家酒吧的装修非常考究,桌椅选用的都是名贵木材,地上铺的则是那种带着金色条纹的顶级大理石。这个时间虽然正值夜生活的黄金时段,但这间酒吧因为价位高昂,偌大的厅堂里只有寥寥几个顾客。
刚走进来的这位新顾客,西装质地优良,做工精细,袖口露出的手表更是地地道道的瑞士顶级品牌。他虽然衣着华贵,一副商界精英的派头,但神色看起来却非常抑郁,不但眉头紧皱,嘴角也抿着,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进了店门,他无心四处打量,径直走到吧台前说:“鹰牌威士忌加苏打水,要双份的。”
酒保回头去倒酒,这时,一个穿着普通粗纺西装外套,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从酒吧暗处走出,在他身边的高脚椅上坐了下来。这人手里端着的这种啤酒,是这间酒吧最便宜的一款酒水了。他抿了一口酒,对那位新顾客说:“浐野君,对于身患绝症的人来说,喝烈性酒恐怕对身体不好吧。”
原来,这个衣着不凡的男人就是菱友银行的信贷副总裁浐野米之。这时,他认出这个端着啤酒杯突然出现的男人,就是曾经去过菱友银行的刑警岩濑栗信。他语气平淡而礼貌地说,“哦,原来是岩濑先生,幸会幸会。”
岩濑把啤酒杯放下,舒舒服服地往椅背上一靠,说:“浐野君既然只有两三个月的寿命,还是应该好好保重身体,少喝点酒吧。”
浐野淡淡一笑,说:“既然死亡已经不可避免,所以才要及时享用世间的好东西啊。”岩濑说:“是啊,凭浐野君的财力,当然可以来这种地方消费。可惜,吉田也也木不过四十出头,就已经没法享受他的人生了。来,浐野君,我们来敬吉田君一杯吧。”说完,他不等浐野答复,就把啤酒一饮而尽。
浐野听到他提及吉田的名字,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情,他迟疑地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他轻声说:“岩濑君已经抓住了杀害吉田君的凶手,菱友银行上下都非常感谢你。让我来请你喝一杯吧。”说完,他就要张起胳膊招呼酒保。
“不必了,”岩濑半转过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贵公司都感谢我?我看未必吧。据我所知,至少两个人就绝不会感谢我。”
浐野心里又是一惊,伸到半空的胳膊停了下来。他收回胳膊,用力笑了笑,说:“岩濑君,你的话很奇怪啊,你说,是谁不感谢你?”
“当然就是银行总裁沟口隆介先生和此时正在我面前的浐野君啊。”
浐野的酒杯从手里滑落,掉在吧台桌面上,溅出了一小片酒液。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两声干笑,说:“岩濑君,我怎么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对我和沟口总裁有什么误会啊?”
此时,岩濑的表情已经变得严峻起来,他说:“浐野君,你其实并没有患上白血病,对吧?”
浐野放在桌上的手臂开始颤抖,他把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竭力想让自己镇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岩濑君,我不知道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我的病情是一位血液病专家确诊的,恐怕不会有错——”
岩濑说:“浐野君,你不用再说了,我手里不但有你的病历,还已经拿到你当初的化验结果,化验单上的所有指标都说明你的身体非常健康。”
浐野颤抖得更厉害了,双唇嗫嚅着,一副想说点什么,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样子。岩濑毫不留情地继续说:“这样看来,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是浐野君虚构了自己的病情,并让自己两个最重要的下属,吉田也也木和森浜申治,似乎在无意当中知道了你的病情。当时,他们以为你将在半年后病死,为了争夺你留下的副总裁的位置,各自采取了不同的办法。吉田拼命工作,在三个月时间内,把业绩提升了一大截。而森浜的办法,就是杀死吉田这个竞争对手。你大概在得知吉田被杀消息的那一瞬间,就猜到凶手是森浜。其实,事情发展到这里,你的行为还算不上犯罪,但是,在我们去向你调查时,你还说自己身患绝症,这就是向警察做伪证了。你这样做的原因也很明显,就是你不愿意让警察知道吉田遇害这件事最初的起因,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会让你和菱友银行都颜面扫地。浐野君,我说的没错吧?”
岩濑说完,冷冷地看着浐野。浐野在他的逼视下,心里的惧意越来越浓重了。终于,他无奈地叹口气,颓然趴在桌上,脸深深埋进双臂中。过了片刻,浐野抬起头,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岩濑知道在这个时刻要保持对他的压力,所以继续紧紧盯着他,又说:“这个我相信,那个血液病医生是常年为沟口家族服务的,所以,没有沟口总裁的同意,你不会冒险让他伪造病历。”
浐野赶紧点点头,岩濑从怀里把手机掏出来放在浐野面前,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朝浐野做了个“请说吧”的动作。浐野看着手机上闪烁着的红色录音指示灯,脸上堆满了恐惧、犹豫的神情。过了十几秒钟,他抬头看了看岩濑锐利的眼神,长叹了一口气,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日本经济陷于衰退已经多年了,全国银行业的经营状况都是一片惨淡,菱友银行已经连续五年亏损。如果这种局面再持续下去,银行将面临倒闭的风险。为了改善经营业绩,激励员工的工作积极性,银行本来有很多种办法,比如给员工升职加薪,甚至分发股权。但是,已经深深陷入经营困境的菱友银行没有这样的财力。沟口隆介为了挽救银行,苦心琢磨了很久,才想出办法,要求那个血液病医生假造了浐野的病历,并故意让吉田也也木和森浜申治看到对方的调查报告。他们原以为这样一来,吉田和森浜为了升迁,都会非常努力地工作。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森浜竟然会采用杀死吉田的方法来谋求取代浐野的位置。
“当初,我们是故意让森浜申治看到那份伪造的病历的,他虽然没有向别人透露过他和那个名叫梶田礼子的夜总会女招待交往甚密的事情,但他把公司年会请柬给她,还让她去那个血液病医生那里看病,我和沟口总裁早就知道了。于是,我们就利用这个途径,让他以为我患了白血病,并且到了晚期。至于吉田那里,方法也差不多。
知道吉田君被杀害的消息后,我害怕极了。一旦被新闻媒体知道,整个银行的声誉就毁于一旦了,我这个副总裁,也当不下去了。但是,我和沟口总裁商量了多次,觉得警察不会找到我们身上,所以,我实在不知道岩濑君是如何怀疑到我们的。”
岩濑冷冷看着他,说:“森浜申治是在大约三个月前被骗,以为你患上绝症的。根据我们对吉田也也木的调查结果,本来表现很普通的他在遇害前的两三个月,工作一下子非常努力,每天拼命地联系客户,不但发展了很多优质的贷款客户,还收回了十多笔本来无望的不良贷款,合计有六十多亿日元。总之,他的业绩在短时间内有了大幅度提升,这一定是有原因的。森浜杀害吉田的目的,是成为你的继任者,而吉田突然变得这么努力的原因是什么呢?显然,他也以为你很快就会死去。这么看来,整个银行里,只有这两人以为你只剩下几个月的寿命,这肯定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结果。这么说吧,在这世界上,如果有人做了坏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这一点绝不会有例外。”
岩濑说完了,浐野已经不敢再直视他的双眼,只是低声说自己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然后低下头,佝偻着身子,陷入了沉默。岩濑不想再看他,转回身子,慢慢喝着自己的啤酒。
“你们在制定这个计划时,就不担心在半年后,你并未病死,仍然健康地当着副总裁时,如何面对被你们蒙骗的吉田和森浜吗?”岩濑说。
浐野抬起头苦笑一声,说:“菱友银行的经营情况实在太恶劣了,除此之外,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至于半年后怎么办,我和沟口总裁都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提。当时我们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度过眼下的困难再说。反正我们也不用担心他们辞职。总裁和我,和日本大多数金融家一样,一向把银行视为安身立命的根本,如果银行倒闭了,是不是在监狱里也无所谓了。”
浐野说完,又把脸埋在双掌当中哽咽起来,头颈和肩膀都在抖动着。岩濑已经了解到所需要的全部内容,关上手机,又从腰间拎出一串闪着金属光泽的亮东西。这当然就是一只锃亮的手铐了。
此时,在酒吧深处一个黑黝黝的角落里,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正用锐利的眼神盯着面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