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妖姬(下)

 
三星妖姬(下)
2016-12-21 12:39:04 /故事大全

前情提要

黎斯一行七人为了各自的目的来到十方山,还未进入内山就已经接连死去两人。剩下的五人成功进入了内山的邢天城,不想在圣礼祭宴上,古族族长暴毙身亡,黎斯等人被捕……

第十章冰焰奇毒

天黑地暗,阿木身穿银白披风从空冷的星宫走出。第七城已经集齐了护送圣少女的队伍,总共十四人,最前面是兀鹰、班西、云眼和侍从。稍后是一顶红蓝包皮的小轿以及两名轿夫。再往后是四名抬着五百斤石钟的古族力士。最后面是四名手持转经鼓,头戴锥角帽的古窅教虔诚教徒。

兀鹰弯身拜礼:“圣少女,该启程去圣地了。”

阿木平静地对视兀鹰,倏尔轻开瓠犀无言莞笑。侍女搀扶阿木上了小轿,轿帘徐徐垂落。兀鹰冷坚扬声:“启程。”

一行十四人将绕过刑天城前往内山北侧的圣地鹰嘴崖。出了刑天城,兀鹰蓦然回首,巨大沧桑的古城沉浸于如墨黑夜里,好似一头孤独的洪荒巨兽。

戌时末,兀鹰队伍已前行了大半个时辰,周围黑压压的林木逐渐被崚嶒孑孓的石林所取代。石林腹地不时有呕哑喁唿的怪声传来,兀鹰挥手令队伍先停住,并吩咐点燃剩余火把。祭从云眼走上前说:“已到放逐地边缘,可以转诵《金刚经》和《不灭文》了。”

兀鹰跟班西交代两句。班西领命跑去队伍最后方,须臾,转经鼓鼓点声有节奏地回荡在队伍中间,同时有教徒口诵《金刚经》和古族祖传的《不灭文》,经文经鼓和音齐鸣,兀鹰这才令队伍继续往前走。

深入云眼口中的放逐地,依稀可辨的石林深处逐渐有奇形怪状的黑影嗖嗖不断蹿到石林边缘,怪声短啸如山魈精怪一般。兀鹰眼中杀意顿显,黑鞭在手缝晃动。猛然一个黑影从石柱后探出半边脑袋,栲栳大的一张脸上紫半块黑半块,獠牙外呲如同泥犁狱里爬出的恶鬼。

兀鹰手一甩,黑鞭挺立如棍砸到恶鬼黑影的脸上,他“吱呀呀”惨叫了两声,接着十几根石柱石屏之后露出了更多望一眼就毛骨悚然的脸孔,有的面附巨大毛斑,有的耳长至头顶,有的无眼无耳,也有的三手或三脚,甚至有一个如同鬼神哪吒般肩生四臂高举四根石棒。身无寸缕的怪物冲着兀鹰狂躁地咆哮,却又似乎忌惮转经鼓和口诵经文而不敢上前。

兀鹰一鞭鞭抽在怪物的身上,怪物凶容更加狰狞,但兀鹰却视若未睹。因为兀鹰的爆裂鞭响,更多怪物从阴暗石林袭来,聚拢在横穿石林的唯一道路两侧,怒目狺狺。

祭从眼瞅怪物越来越多,忙阻拦兀鹰道:“大长老别打了!放逐地的异徒是冷血凶残的恶魔,虽然现在佛经古文约束着他们的行动,但万一激怒他们,后果将不堪设想。”

兀鹰瞥了瞥云眼,黑鞭没再挥出去。但他转身纵上了一根石柱,单足立顶仿佛呼唤某人般放声叱咤:“兀炅,你来了吗?”

声动墟莽,数不清的异徒怒目望向高高在上的兀鹰,咆哮不绝。

兀鹰冷酷的面容难得一见地舒缓开来,他遥对无尽黑暗张开手再慢慢握紧:“不管你听不听得到,也不管你变成什么鬼样子。你记住,你永远是我兀鹰的弟弟,不要给我丢脸!早晚有一天,我会救你逃离这个魔窟。”在这一刻所有异徒仿若听懂了兀鹰的话而变得沉默。兀鹰看了一眼怪物黑潮后,便纵身跃下,果决道:“走!”

阿木在轿中也听见了,悄悄掀开了一道帘缝,无尽黑风顺时灌入。

四面八方的异徒安静地目送兀鹰离开,石林最深处传来鬼音之声,那声音又仿佛是某个人的哭泣……

同一时刻,在气氛压抑的刑天城第五城,右护堂游槐面目凝重地走上了血迹斑斑的囚人塔。他来囚人塔是为遵从兀鹰的命令,除掉公羊雁、黎斯和米塔,他叹息一声,推开了囚人塔的铁门。

囚人塔分为地面和地下两层监牢,地面是囚禁重罪的古窅教教众和外族者,地下则专门关押形如怪物的异徒。黎斯等人就被囚禁在囚人塔地面二层,刚刚被送来的米塔并无大碍,而公羊雁和黎斯已被看押的古族狱头抽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公羊雁依然浑浑噩噩,而黎斯尚未清醒。

游槐来到第二层,首先望了望陷入低迷的米塔,然后才扫向公羊雁和黎斯。

“护堂,您来了。”狱头谦卑恭顺道,跟方才的凶神恶煞判若两人。

游槐嗯了一声:“奉兀鹰大长老明决,把长青公后辈及其朋友处死,另外米塔……等候大长老回来再行发落。”游槐并没完全按照兀鹰的指令办事,还是对米塔网开一面。

狱头凶残地拔刀走向公羊雁和黎斯,依古窅教圭臬,外族杀伤古族人当处以剃头之刑,剃头就是割头。狱头舔舔干涩的嘴唇,手执宽刀斫向公羊雁。

“停手!”神游物外的米塔还神道,“游槐护堂请先刀下留人,我有话跟你讲。”

狱头瞧向游槐,游槐微微颔首,狱头便放下刀,守在公羊雁身边。游槐正色道:“米塔,你说吧。”

“你千万不能杀了他们。”米塔郑重其事地说。

游槐摇头一笑:“处死他俩是新任大长老的明决,我怎敢不从。再者说我凭什么放过他俩?!”

“护堂,兀岩大长老突然暴毙死的不明不白,虽然当时我未在场,但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大长老会被一个外族人毒死,这里面肯定有阴谋。若你现在处决了嫌疑人就找不出真相了,难道护堂想要大长老含冤九泉?而且,兀鹰当上新任大长老后会放过你吗?”米塔眼眸水雾迷绕,“兀鹰好猜忌加之心胸狭窄,他容不下任何对他有威胁的人。护堂应当也清楚我蛮夸的死吧。”

游槐神情黯淡:“你蛮夸曾是古族第一勇士,也是兀岩大长老最器重敬佩的人。他是在跟兀鹰一同抓捕潜逃异徒的途中不慎坠崖摔死。”

“不慎坠崖,胡说!我蛮夸可是第一勇士,怎么会失足摔死?!在得知噩耗后我跑到蛮夸坠落的断崖,在一处隐蔽青石上发现了两种兵刃相击的痕迹。护堂也清楚异徒不用兵器吧,那么跟蛮夸交手的就一定是兀鹰,这个十方山最卑劣的畜生害死了我蛮夸!”米塔言容悲恸,胸口剧烈起伏,“他为了斩草除根也一直想杀掉我,多亏大长老明决,委派我出山寻找圣少女,这才免于被那畜生害死。”

“这般心机歹毒的人如何配当古窅教大长老,他迟早会为了巩固地位对护堂下手,而且我甚至怀疑大长老的死跟兀鹰也有关。护堂,你可千万要考虑明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一切可都晚了。”米塔句句如锤夯砸在游槐心田。

游槐闭目不语,狱头手里的宽刀都被握出了汗水,他忍不住小声询问:“护堂,到底要不要杀?”

游槐缓缓睁眼,颓然地望向米塔:“你说的有道理,但都是无证空谈。兀鹰却已是名正言顺的第七任大长老,于理于族我不得不听从他的话。所以只能杀了!”

狱头双眼闪过血腥之色,宽刀“唿”一声砍下。突然一道灰光击中宽刀,宽刀一偏蹭着公羊雁头皮砍下,只斩落一缕头发。公羊雁凸眼圆瞪,不敢相信小命在鬼门关前晃晃悠悠又回来了。公羊雁歪起脑袋望着救下自己的人。

出手相救的并非别人,正是脑袋光溜溜留着大胡子,身穿破旧道袍的胖道士。

胖道士笑呵呵地说:“杀不得,杀不得。”

狱头抡刀削向胖道士,胖道士左扭右转轻巧避开刀尖,没多久狱头就累得大汗淋漓抡不起宽刀了。游槐紧锁双眉,手指抚摸刀鞘:“你也来了,如果你想救他们,我只能说你太自不量力了。”

胖道士瞅着游槐刀要出鞘,忙摇手说:“等等,我可没说要靠三脚猫的功夫救人。我救人啊靠它!”胖道士从破道袍里摸出了一块似木非木似铁非铁的深灰色方牌,方牌正反面用古老虬文刻着两个字——神迹。

“这是古窅教圣牌!你怎么会有?”游槐难掩震惊。

“哈哈,这玩意是朋友送我的。”胖道士故作神秘道,“我这朋友就叫兀岩。”

“兀岩大长老?”游槐、米塔同时惊讶地出声。

“就是他。”胖道士悠然自得地说。游槐目不转睛地瞅着胖道士:“古窅教圣牌只有一枚,教内先规明确指示——‘凡持有圣牌者可免古窅教大罪刑罚,拥有在刑天城自由出入的权力,古窅教众当以大长老之格相尊。’虽然你手里有圣牌,但兀岩大长老已毙,若你说不出得来圣牌的前因后果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狱头傻乎乎地在旁边插嘴道:“我看圣牌是这臭道士偷来的。”

“放你的臭狗屁!错了错了,修道人应戒嗔戒躁。”胖道士不知嘟囔了几句什么道经,而后说,“既然兀岩大长老已仙去,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你们跟我来。”

黎斯已经苏醒,听见了游槐和胖道士的对话。黎斯吐了口血水说:“我猜跟你的神秘买卖有关。”

胖道士意味深长地笑笑,他要求游槐先放开黎斯三人,游槐答应了。于是胖道士带着游槐、黎斯、公羊雁、米塔和狱头出了第五城,进入第六城。胖道士兜兜转转来到一间毫不起眼的石屋前,门口挂着把看似一脚就能踹烂的锁。胖道士磨磨唧唧从道袍里摸出钥匙,打开门道:“进来吧。”

石舍里空空无物,只有一张粗糙的石板床。胖道士伸手掀开石板床,在床下摸索了一阵,只听得“咔嚓咔嚓”床底裂开一道暗门,胖道士跳入暗门,游槐等人也跟了进去。

暗门通着一条黝黑甬道,甬道尽头是一间石室。石室呈椭圆形,当中有一块半人高中央凹洼的灰石,凹洼处积满了银白色的水,黎斯倏然想起刑天城外混入杂质的河水。黎斯谛视灰石又吃一惊,原来在水中还蹲着一只外皮棕红的蟾蜍,因皮色跟灰石相仿一时没能瞧出来。这蟾蜍个头足有公鸡大小,闷声闷气蹲在水里不动弹,令黎斯印象深刻的是蟾蜍的两只突眼竟是一只碧绿一只深红。

胖道士站在灰石一侧开口:“游槐护堂应该认得出,这银水就是刑天城外银河之水。”

游槐打眼望了望,缓缓颔首。

“好了,接下来入正题。首先我得跟你们承认,我不是真正的道士。”胖道士说完,其他人并没觉得意外。胖道士摸摸光头苦笑说,“我叫都满,其实是一个游手好闲、浪迹天涯的走脚郎中,酷爱钻研天底下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毒药,也救过一些可怜人,所以江湖人送了我一个不雅的雅号,叫‘毒手圣医’。”

“你就是毒手圣医?”黎斯万万没想到苦苦寻找的毒手圣医竟是胖道士,胖道士满脸愧疚:“抱歉,事有无奈,我不便过早以真面目同你相认。”

黎斯释然地点点头,一个人若要改头换面把自己隐藏起来那必然有莫大的苦衷,这一点黎斯完全理解。

胖道士继续讲下去:“七年前我为了猴头珍进入十方山,不慎被毒瘴迷倒险些丧命时被兀岩大长老所救。他获悉我的身份后提出了一个请求,就是让我帮他解一种奇毒,作为回报他愿意送我十方山任意药草。兀岩对我有救命之恩,即便是无偿我也愿意帮他,之后他秘密带我进入刑天城,我便住在上面的这间石屋里。很快,他送来这块灰石以及银水,兀岩说奇毒就在水中。”

“水中?”黎斯和游槐等人俱惊。游槐定定道:“你是说银河水有毒。”

胖道士嗯了声:“而且这毒存在了几百年,祸害不浅。我埋头钻研了三个月终于找出了毒因,银河水因为混入了水火两种极致毒素,再加少量矿物构成了一种连绵不息的奇毒。”

“之所以说是连绵不息是指它或许在你有生之年不会发作,但当你有了下一代,这奇毒就极可能传入下一代,直至奇毒发作危害后人。”胖道士顿一顿说,“我研究得出奇毒最容易在婴儿期或稍大一些时发作,症状极其残忍可怕。它有致死的可能,但更多的并非索命夺魂,而是将婴儿体内七经八脉久骨深髓转化成不可预测的异状!具体点就是说婴儿兴许变成三手三脚,多眼少耳,或者返祖等等丑陋的鬼样子,也就是你们说的异徒。”

游槐神情急迫地说:“异徒是因为中毒才发生了变异?”

“是这样。”胖道士悲然道,“异徒并非像古窅教宣扬的那般因为不虔遭天罚变异,对于这一点兀岩大长老早已了然于心,所以想找我破解银河奇毒。我为此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钻研了整整两年,顺藤摸瓜找出了奇毒根源,乃是地腹一种名曰‘冰焰石’的石头所凝聚的水火之毒。冰焰石是地髓石的一种奇特变异,兼具极致水火毒素及地髓微矿粉。冰焰石虽具旷古奇毒,但如果利用好了同样可以解千古遗毒,譬如流传千年的七大奇毒之一的‘阳春白雪’就必须用水火双重毒素作药引,还有失魂果等等剧毒也用得上。”

胖道士饶有深意地看了看黎斯:“所以我心动了,跟兀岩做了一笔买卖。我帮他解毒,他为我提供足够的冰焰石。”黎斯终于明了胖道士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买卖是指拿毒药换解毒药。

“分析奇毒完毕,我便着手准备解药。为此我天南地北地准备了半年药材,再回到刑天城配制解药。密室里变异的灰纹蟾蜍是用来检验解药是否有效,但第一次配出的解药失败了。我闭关三个月思考失败原因,又过了一年我研制出第二种解药,可惜又失败了。然后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接连五次失败后,我尝试着转换解毒方式,不用解药而用以毒攻毒的方法。诸多罕见猛烈的毒药被我采用,但也都没有效果。”胖道士沮丧地叹了口气,“这期间我七八次奔波于刑天城与山外世界,兀岩担忧无法照顾得面面俱到,为防万一才给了我这枚平安出入的圣牌。兀岩不愿公开质疑古窅教教义所以处处小心,我也谨慎行事因此屡次三番改头换面潜入十方山,呵呵,这次我就装成了六根不净的道士。”

“七年来我不止一次想罢手,但兀岩央求我不要放弃,毕竟冰焰奇毒关系到古族近千人包括后代万千子孙的性命,我被兀岩那老头子的意志所感动,于是坚持了七年。这一次本来有了点眉目,谁知兀岩却撒手他去。”胖道士不由得惋惜道。

“那整个古族迁出十方山,远离银河,不就可以避开冰焰奇毒了。”黎斯疑惑道。

胖道士半扬起头:“如果事情真这么简单,我和兀岩也不必熬七年这么久了。”

“冰焰奇毒因为自身的特殊性,其毒性发作也相当特殊。当你体内蛰伏着冰焰旧毒,就必须每隔一段时日服入新毒冲刷蛰伏的旧毒,旧毒就会随屎尿体液排出体内。不过一旦你远离了作为新毒源泉的银河,则蛰伏的旧毒必定如洪水猛兽般爆发,人将十死无生。”胖道士神情颓唐道,“所以古族人出不了十方山,也离不开银河,只可世代孤守于墟莽之城忍受冰焰奇毒的摧残。冰焰奇毒另一项潜在危害是降低女子产子几率,据兀岩说古族早期鼎盛时族人达到了一万一千人,但时过境迁眼下全族不足千人,可见艰辛无比。”

黎斯不禁悲怆凄然,米塔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而掩面抽泣,公羊雁神智恢复了一些,木然望着灰石银水。胖道士抱着双臂,闭目沉思。所有人都没再说话,密室一时间陷入了压抑的死静中。许久过后游槐率先打破沉默:“大长老用心良苦,既是大长老委托,那么留下圣牌你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这也算是我最后替大长老做的事了。”

古族狱头愣了愣,但不敢违拗游槐,让开了一条路。

黎斯等人尚未动弹,忽闻凹洼银水间“咕呱”一声巨响!那好似睡着的变异蟾蜍一下子蹦到半空,生满肉刺的长舌一卷一收将飞过的两只蛾虫卷入大嘴里,接着“噗通”又掉回银水中。黎斯离得最近被吓了一跳,加上受刑之后身体透支,险些一头栽进银水中,多亏胖道士拉了一把才站稳当。

“好险!”胖道士抹把汗说。黎斯疲惫地笑了笑。

游槐等着黎斯等人离开,米塔却倔强道:“我不走,不救出阿木我这一辈子良心难安,我要去圣地。”

胖道士和黎斯彼此望了望,胖道士挠挠光头:“兀岩提过许多次圣地,我早想去见识见识了,这回权当舍命陪女君子。”

黎斯淡淡道:“我说过帮你救阿木。”

公羊雁左右瞧瞧,犹豫半晌没开口。

游槐深深看了米塔一会儿:“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你蛮夸的影子,坚韧勇敢,认定的事绝不回头。其实兀岩大长老死后,我已对古窅教心灰意冷。这回我豁出去了,你就去圣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米塔朝着游槐感激地笑了笑,几个人走出密室回到石屋。而就在黎斯等人离开不久,波澜不惊的凹洼银水忽地泛起层层涟漪,变异蟾蜍极度不安地扭动身躯,两只碧绿深红的眼眸急速飞转如同两个璀璨漩涡……

第十一章宫影冰境

胖道士为黎斯准备了恢复体力的药剂,黎斯吃了精神明显好转,他趁人不注意拉过米塔偷偷嘀咕了两句。米塔诧异地说:“你想去那个地方?”

黎斯颔首:“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总之你先带我去。”

米塔没迟疑地答应了。结果胖道士、游槐在十方殿等了半个多时辰,黎斯和米塔才匆匆赶回。不及多问,游槐跟米塔千叮万嘱了去圣地需要注意的事项,而后将十方殿珍藏的一尊小石钟和转经鼓交给米塔。

游槐亲自将米塔、黎斯和胖道士送出刑天城,而对于不愿去圣地的公羊雁,游槐也表示等天亮后会好好护送其下山。黎斯跟公羊雁告别,公羊雁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挥手告别。无言告别或许是避免感情流露的最好方法吧。

绕出刑天城,黎斯夹着二十斤重的石钟,米塔手持转经鼓,胖道士举着火把,一路追赶兀鹰。未出半个时辰就赶至流放异徒的放逐地,米塔早按游槐嘱托转起转经鼓,口诵古族《不灭文》。但相对于之前兀鹰穿行放逐地时的境况,此时的崚嶒石林寂静了许多,偶尔才见半显半露的狰狞异徒。黎斯眇视鬼祟藏匿的古族异种,难免想起胖道士关于异徒悲惨命运的诉说,不禁一阵揪心。胖道士连连低叹。米塔则红着眼不愿左右环顾。

三个人平安地冲过放逐地,进入到一片形如沙丘的不毛之地。

“穿过前面的荒丘就到暗林了,仙瘴也就是桃花瘴便盘踞在暗林的尽头。”米塔把桃花瘴的位置告诉黎斯和胖道士。黎斯借火光眺望,近前果然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之丘。

米塔感慨道:“蛮夸说很久以前这里并不荒芜贫瘠,但在五六百年前的一次天崩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寸草不生的墟莽。那次天崩还震塌了内山许多山峰,有的沉入大地裂缝,有的缓缓坠入东边的大沼泽,总之十方山变得翻天覆地。”

黎斯实难想象当年十方山天崩地裂山摇地坠的景象,不由得心旌神摇。胖道士面有心事地抻着破道袍,黎斯哂笑说:“你都承认不是道士了,还穿着这件破道袍干吗?”

胖道士抻平衣角:“穿习惯了就舍不得扔了。”

“走得太匆忙还未来得及问你,这一天一夜你都跑哪里去了?”黎斯好奇地问,胖道士揉揉发肿的后脑勺,把自己被人偷袭挨揍的过程重复了一遍,最后道:“等我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座没人看管的木楼里,我猫出去一瞧竟然在第三城,真是稀里糊涂见了鬼了。”

“你先被人兜头罩住,接着被拳打脚踢,然后被扔到了无人看守的外三城。你该不会是同刑天城的人有仇吧,这明显是想教训一下你。”黎斯帮忙分析,胖道士苦不堪言:“没有啊,我每次来刑天除了兀岩都没见什么人,更谈不上招惹谁了。”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黎斯似笑非笑。

“什么?”

黎斯面向胖道士,很认真地说:“你这张脸长得太欠揍了,有人忍不了了。”

“噗嗤!”米塔捂着嘴笑出声,胖道士也毫不在意地放声大笑。黎斯知道此刻三人都神经紧绷,需要释放一下,因为接下去要面对的事不容有失。

“暗林到了。”米塔开口。

荒丘前方出现了一座黑压压密不透风的树林,正是米塔口里的暗林。暗林杂生着十几种诸如窝树、青欢木等低矮枝繁的树种,彼此交错的枝桠宛如无数盘结的黑色长蛇,在黎斯三人头顶轻轻摇曳,又似幢幢鬼影。暗林越行越矮,黎斯不得已只能弓着身子小碎步急走,这让黎斯有种在动物食道穿行的错觉。好歹凡事总有个尽头,暗林甬道洒进点点星光,米塔忽然拦住黎斯说:“出了暗林就把石钟顶上的小孔拨开,切切记得。”

黎斯颔首应允。

三个人走出甬道还没喘两口气,黎斯便发现了前方十丈外停滞的一整片白茫茫瘴气,正是那桃花瘴!不仅前方,左边右边也都有大片桃花瘴,瘴气好似具有灵性朝黎斯三人袅袅飘来。米塔忙对黎斯喊:“开孔!”

黎斯拨开石钟顶上的小孔,一股氤氲缱绻的七彩烟云从钟孔里徐徐升起,凝结在黎斯头顶不再飞升。胖道士嘴里不利索道:“七彩烟云,这是这是……”

“别废话,趁现在赶紧走!”米塔拥着黎斯和胖道士朝前方桃花瘴奔去。桃花瘴此升彼落演变出诸多神魔鬼怪的凶煞外形,瘴气深处更似有成千上万的山魈精怪在咆哮,黎斯紧握石钟的手微微震颤,一闭眼冲进了桃花瘴。

说也惊奇,那般千变万化无所不能的桃花瘴在遇到七彩烟云后竟示弱飘走,七彩烟云翻滚斡转追上桃花瘴。七彩烟云与白色毒瘴在半空中犹如实质之物发出砰然撞击声,一连撞击十余次后白色毒瘴渐渐消融不见,不过七彩烟云也稀薄了一些。黎斯抹了把冷汗,这才算明白石钟和七彩烟云的用途了,怪不得要在重要的圣礼上演示。黎斯加快脚步,三人在其余桃花瘴未聚拢前将它们远远甩在了屁股后面。

“终于安全了。”米塔眇视远处的桃花瘴。

黎斯拍拍石钟:“多亏了它!”

胖道士又把刚刚的话重复道:“七彩烟云,这是,这是……冰焰石!”

黎斯一怔:“冰焰石?”

胖道士光溜溜的脑袋点个不停:“兀岩让我见识过冰焰石产生七彩烟云的过程,但我不曾想到七彩烟云用在了这里。但仔细琢磨也有迹可循,冰焰石碰击下产生的七彩烟云毒性更浓,要知道越娇美的事物越厉害。而桃花瘴本是就是瘴气毒雾,它碰见七彩烟云无疑是以毒攻毒,谁更毒谁就消灭对方。没错,这也是桃花瘴消融的原因。”

听着胖道士的话,黎斯脑海闪过云眼取出两块诡异蓝包红石头的场景,蓝如冰,红如火,原来它就是冰焰石!黎斯啧啧称叹。

“知道是冰焰石就好,都别发愣了。”米塔指了指身侧,黎斯恍然发现自己正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一条崎岖山路顺着悬崖通往未知的黑暗中。凛冽山风从崖下喷出,吹得人毛发倒立,米塔凝望黑暗中,喃喃道:“圣地就在前面。”

黎斯和胖道士点点头,三人不再多言踏上了山路。

而在同一时间,兀鹰队伍出现在一块形如鹰喙的断崖上,断崖名曰鹰嘴崖。鹰嘴崖长宽各二十丈,四周密集了黑色坚硬的岩石,谛视下可以看到岩石里如星星眨眼般的微光。阿木想起了曾听过的名字,墨星岩。

在上百块微光墨星岩中竖立着两块重逾千斤的青石。

兀鹰面容阴冷地守在青石外侧,观望头顶星辰:“祭从,你测算得准确吗?”

云眼昂然道:“老夫这一生星卜十二次,没有出过一次差池。大长老大可放心,火穴熄灭就在子时一刻。”

兀鹰嗯一声:“马上就到子时了。”

一刻钟眨眼即过,云眼掐算后说:“大长老,可以开石了。”

兀鹰眼中闪过一抹激动,吆喝道:“开石!”

所谓开石就是移开青石,重逾千斤的青石费了不少周折才被移开。青石刚离开,一股人腰部粗的火蛇瞬间从青石下洞口喷出,如同火箭直扑夜空。第二股火蛇、第三股火蛇接二连三喷薄上涌,周围骤然火热难耐。

洞口喷出十条火蛇就不再喷涌了,岩壁火光也随之渐渐暗淡,云眼语气颤乱:“火穴熄灭了。”

兀鹰铿然道:“入穴,进圣地!”

兀鹰、圣少女阿木、班西、云眼和侍从神情肃穆地钻入火穴,其余人留在鹰嘴崖。火穴岩壁上残留着点点火星,火蛇喷发好像是岩壁中某样物质的自燃自熄,兀鹰并不知晓答案。五个人小心翼翼地踩着岩壁中的凹坑往下攀落,兀鹰尚是第一次进入圣地,而云眼跟随兀岩大长老已进来过两次。兀鹰问云眼:“还得往下多深?”

云眼瞧了眼脚下:“往下百丈。”

果然如云眼所说,火穴百丈到底,左侧出现了半丈高的黑岩甬道。一股冷风从甬道吹来,兀鹰都忍不住激灵抖了抖,这冷风不似潮湿阴风,而是那种更真实的森寒冰气。兀鹰望了望云眼,云眼点头:“走甬道。”

甬道里无灯盏却并不黑暗,因为黑岩中微光闪烁,仿佛无数萤火虫,毋庸赘言这黑岩也是墨星岩。兀鹰在前,阿木和云眼在中间,侍从和班西尾后,五个人缓缓穿行甬道。兀鹰有些不放心地问:“祭从,火穴会不会突然再喷发?”

云眼摇头:“火穴熄灭最少一日。”

甬道蜿蜒而入,三刻钟过后,前方出现了更大亮光,兀鹰心脏狂跳地走向亮光。亮光处便是甬道尽头,下方近千亩的山腹深渊里翻滚着稠红色的炙热岩浆。岩浆仿佛全身火炎的魑魅魍魉猛烈滔天地拍击岩壁,虽高距千丈兀鹰犹觉得阵阵热浪喷薄在脸颊上。

而平行甬道的万丈之外赫然是一座被莹白巨冰包裹的冰之宫殿。宫殿内的亭台楼阁,水榭高轩于冰影中朦胧可现,巨冰之上的阴霾里恍若有一个人。甬道和冰宫之间是无数条纵横交错的铁索链条,如展开的庞大蜘蛛网般四通八达。

云眼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带给他的惊心动魄都难以形容。他吞口唾沫说:“圣女就在对面的冰宫,我们过去吧。”

侍从上来将一条虎筋绳绑在云眼腰上,另一头绑住自己,搀扶着云眼上了铁索。接着班西也走上铁索。兀鹰担忧地看了眼阿木:“你能走吗?”

阿木注视着悬于深渊之上的冰之宫殿,语音飘渺:“我能走。”

虽然阿木说能走,但兀鹰仍不放心,也用一条虎筋绳绑好阿木。拳头粗细的铁索在脚下摇晃,身下是噬人岩浆,对面是逼人冰宫,兀鹰强自镇定地往前迈步。

不知走到何时,倏然一阵燥热狂风刮得铁索摇飏不定,兀鹰双腿灌上暗劲保持姿势不动,同时按住阿木瘦弱的肩膀。侍从也用同样方法固定自己和云眼。班西就差多了,他被吹摇得趴在铁索上动也不敢动。

大约一盏茶之后燥热狂风才消失,五个人缓过一口气,慢慢调整好继续走。就这般有热风就停,没风就走,走走停停一个半时辰后兀鹰等人才渐渐靠近了冰之宫殿。

燥热狂风刚弥散,巨冰传来的刺骨寒气又扑面而来,几人尚未靠近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巨冰阴霾里的人缓缓露出了身影,那是一位身穿飘然若飞的圣白长裙,婀娜如画的少女。少女面上似戴着一个深蓝色面具,只是远看尚不真切。

兀鹰心底感叹,她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圣女!

云眼踏上巨冰表面,光滑透明的冰面险些让云眼滑倒,侍从忙扶了他一把。云眼推开侍从,四肢匍匐地趴跪在冰面上,声音似忍受不了寒气冷颤道:“古窅教祭从云眼……拜见圣女仙子。”

侍从也学样子撅屁股趴在冰上。

兀鹰拽着阿木终于也踏上了巨冰,他眸中闪过一道精芒,随即双腿跪地:“古窅教第七任大长老兀鹰拜见圣女仙子,愿圣女与天地长寿,同日月共辉。”

班西同样趴跪,但他跟侍从没说话的资格。阿木淡淡地望着圣女,神情玄妙难以捉摸。巨冰百丈外的岩壁下建有一座冰亭,亭中设有冰桌、冰榻、冰台,甚至还有一张冰琴。阿木从冰亭收回视线又凝视脚下,冰宫雕龙画柱宛如瑶宫贝阙,仙宇环绕。

阿木倏地感受到一股寒气,她抬头正对上圣女的目光。圣女脸上的深蓝面具竟然如同深邃海水一般在流转,闪动着勾人夺魄的瑰丽奇光。

“快跪下!”兀鹰一拽阿木,阿木蓦地失去平衡跪在冰面上,圣女在没人察觉的情形下抖了一下。兀鹰头抵着冰面说:“回禀圣女仙子,阿木是被选中的第十七位圣少女。”

圣女的声音仿佛来自万年冰窟,不带一丝暖气:“跟我来。”

第十二章七人咒

圣女轻挪莲步移向百丈外的岩壁冰亭,兀鹰等人恭顺跟随。进入冰亭,圣女站在冰台上徐徐说:“送她上来。”

兀鹰的心脏咚咚狂震,似乎要蹦出来了,他等待的就是大长老敬献圣少女的时刻,就在眼前了!兀鹰护送阿木走向圣女,圣女五官隐藏在灵动的深蓝面具中,她朝着阿木张开了手。

阿木一愣,也将右手伸向圣女。

兀鹰眼中杀机乍现!他拿阿木做挡箭牌手腕一翻,一把幽绿色匕首猛揕圣女胸膛。

圣女身形停顿,眼看兀鹰阴谋就要得逞,阿木不知哪来的一股怪力硬生生把兀鹰推飞!兀鹰颠踬连退五六步才站稳,瞠目结舌地瞪着阿木。

“大长老,你在干吗?”云眼脖子上的卜石叮咚乱撞,他红着眼怒斥,“兀鹰你刺杀圣女!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兀鹰横眉一竖:“给我闭嘴!”

班西的鹰剪倏然穿透了侍从的胸膛,侍从死不瞑目地倒下去。下一瞬间,鹰剪撂在了云眼的脖上,班西阴笑道:“祭从大人对不住了,就按大长老说的请你闭嘴。”

云眼神情悚然,不敢再多哼一个字。

兀鹰手持黑鞭,冷冷望着阿木:“没想到你这小丫头会出手坏我的好事,不过无所谓,即便挑明了凭我的黑鞭也能除掉圣女。还有你阿木也得陪葬。”

“为什么要这么做?”阿木眸光闪烁,如同一汪深邃幽潭涌起漩涡。

“为什么?阿木,你问得太好了!我就怕没人这么问我,没人问我,那我胸中的苦楚仇恨可能到死都要埋在心底。好,我就告诉你原因。”兀鹰仇怨地望向深蓝面具下的圣女,“就是因为她,因为这个高高在上的古窅教圣女,我古族死了上万的族人。五百四十五年前圣女出现在十方山,毁天灭地,莳泽族长虔奉圣女并创立古窅教。但从第二年开始,噩梦般的诅咒就弥撒于整个古族内,那一年古族新婴里出现了五十二个奇形怪状的婴儿,莳泽大长老想尽办法医治都无济于事,婴儿成长惊人且贪婪嗜血。莳泽大长老便以对圣女不虔诚的罪名将五十二个婴儿驱赶至流放地,而这仅仅只是开始,第二年畸形婴儿增到了八十五个,第三年到了一百零三人……那之后每年畸形异类有增无减,莳泽大长老将它们叫做‘异徒’,定下圣规一旦异徒潜逃格杀勿论。几百年来被送入放逐地因为疾病、争斗、食物匮乏等原因死去的异徒足有几万人。”

兀鹰强忍翻江倒海的愤怒:“异徒是长得凶神恶煞,秉性冷血无情,但不可否认他们也是古族的族人,流着跟我们相同的祖先的血液。他们有什么罪?不虔诚的异徒纯粹是狗屁!那些人可是从孩提时就变成了那副鬼样子,天真未泯的孩童懂什么虔诚不虔诚,一切都是古窅教强加给他们的桎梏。所有的根源都源于她,圣女!呸,她只是会带来噩梦的妖姬!”

“如果不是她,古窅教不会存在,异徒也不会出现,古族虽然羸弱但可以顽强自由地传承下来。现在一切都改变了,或许某天你睁开眼会发觉孩子变成了异徒,他的小手不再温暖而变得冰冷。你麻木地看着孩子被送进放逐地,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偷偷地流泪。”兀鹰眼眶潮湿,仿佛忆起弟弟兀炅被蛮夸强行抱走的一幕,“我要为默默流泪失去至亲的族人报仇,我要为被命运摆弄惨死于放逐地的同族报仇,还有兀炅,嬷嬷……所以我要杀了妖姬。”

“你现在明白了。”兀鹰杀气凛然。

阿木流露出怜悯:“古族发生的悲剧让人难过,但这也并非出于圣女的本意,只怪天命难测造化弄人罢了。可以不要杀她吗?”

圣女裙裾飞扬,她空灵飘渺的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兀鹰仰天狞笑三声,长鞭爆响,将地面甩出一道破痕:“我的恨已经入骨化血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如此刻骨铭心怎么能不杀她?!阿木你让开,我或许会对你网开一面。”

阿木决绝地挡在圣女面前,没有丝毫胆怯。兀鹰五官狰狞:“冥顽不灵,我就成全你。”

黑鞭划破冰气揕刺阿木神堂穴,阿木平静地望着鞭尖。蓦地巨冰上一声咋喝,同时一道银光快如流星将黑鞭击歪。兀鹰怔忪之间,回首竟看到了他以为已经死了的三个人,黎斯、米塔和胖道士。

兀鹰诧异道:“你们没死?”

胖道士拽拽破道袍:“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结果阎王爷说我太久没洗澡,他不收脏鬼就又把我放了。至于他们俩阎王爷也不收,没办法就都回来了。”

胖道士的话更让兀鹰冒火,恨恨道:“该死的游槐,就知道信不过这瓮声瓮气的家伙。你们来了也好,我亲手一并收拾掉你们。”兀鹰不容多言就要动身,黎斯忽然扬声:“兀鹰大长老可见过古族祖庙内的四个漆盝?”

兀鹰闻言收了鞭势,愕然瞪视黎斯:“你怎么知道漆盝……莫非你去过祖庙?”

“兀鹰大长老稍安毋躁。既然你问我,倒不如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黎斯见机说道,兀鹰不耐烦地应下,黎斯缓缓问,“我想知道你跟边奎的关系。”

“边奎?”这回轮到胖道士、米塔吃惊了。兀鹰显然没想到黎斯会问他这个,他顿了顿道:“我不认识什么边奎。”

“真不认识?”黎斯笑中藏锋,“那么你也一定不认识常伯了,自然也不会承认边奎和常伯乃为你所杀!”

兀鹰嘴角抽了抽,冷哼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边奎或是常伯我通通不认识。”

黎斯笑容渐无:“那我就慢慢告诉你。首先说说边奎,他将我、公羊雁、常伯、胖道士、米塔和阿木带入十方山,其实是早有预谋。边奎在十方山里隐藏得很好,但最后难免有所疏虞,最大的破绽是这个。”黎斯掏出了边奎的羊皮古卷。

“这是边奎的地图。”胖道士认出来了。

黎斯颔首:“边奎被杀后我对照羊皮古卷前往黑石桥,结果在途中发现了蹊跷。羊皮古卷乃边奎先辈所绘,虽然繁杂但路线还算清晰明了,我首次观摩尚能找到黑石桥,但边奎却在参考古卷时在两个岔路走错。要知道古卷最明确的标识就是岔路,这就有点匪夷所思。如果边奎是普通山客还说得通,但他可是对十方山了若指掌的向导,无论靠经验还是凭古卷都不应该犯这种无法解释的错误。不过后来我想出了一个解释,那就是‘欲盖弥彰’。”

胖道士回忆起边奎带错路的经过,他愣愣道:“欲盖弥彰?”

“对。边奎故意装得对黑石桥十分陌生,还走错路,就是为了掩饰他很清楚去黑石桥的路!因为他经常走这条路,并且也经常由黑石桥进出内山,边奎应当跟刑天城的某个人有所联系。”黎斯一步步剖析,“而某人在刑天城中具有权势,故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边奎联络。边奎的欲盖弥彰恰恰也说明某人与边奎的预谋有关,很可能边奎只是为其摆布。”

“至于某人是谁,预谋是什么之后再说。”黎斯长吁一口气,“接下来我要讲讲这样东西。”

“它叫紫梦萝,是开在抚瓦村古树下的紫色剔透的小花。”黎斯想摸出折下的紫梦萝却发觉它不见了,兴许在下火穴时不慎掉落。黎斯无奈地叹口气,幸好胖道士等人还记着紫梦萝,黎斯继续说,“我有个朋友跟我描述过紫梦萝,她把紫梦萝叫做紫梦精灵,因为它只在深夜才会开花。于是在抚瓦村的第二夜我利用紫梦萝的特性做了一个小小的陷阱,我找了些微小的荆芒,然后用青果汁把荆芒涂成青色再藏于紫梦萝花蕾间,待到夜深人静花开无声,倘若有人经过古树下鞋裤难免会扎上青荆芒。而之所以做这个陷阱是因为我觉得凶手还会出现,果然那一晚边奎死于非命。边奎当时守古井,我在石台前头,所以凶手定然是从古树下绕到古井杀人,也就是说他中了我的陷阱。”黎斯目光熠熠,“但天亮后我并没发现谁扎上了青荆芒,我以为陷阱失败了。直到黑石桥上,兀鹰你收服异徒,我在你的裤腿上发现了青荆芒。”

“杀死边奎的凶手就是你,你还杀死了常伯。”黎斯把证据讲出,冷静道,“也包括想杀却未杀死的米塔。”

兀鹰面露惊色但并不承认:“少绕来绕去的说废话,你亲眼看到我杀人了!”

黎斯还没回答,胖道士手捏下巴说:“常伯和边奎被害时大家睡着了,所以没看见凶手。但米塔受伤那晚我可醒着,至今仍记忆深刻……那双仿佛划破黑暗虚空的光手扼住米塔的脖子!如果凶手不是魑魅魍魉,而是兀鹰。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兀鹰冷笑:“问得好,黎斯你倒说来听听。”

黎斯感受到了兀鹰挑衅的视线,颉颃道:“首先我并不相信世间有鬼,所以抚瓦村的凶案一定是有人在搞鬼,只为混淆我们的判断。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常伯、边奎被杀以及米塔受伤可有什么相同点,那些显而易见却因惊恐被我们忽略掉的。”黎斯转看胖道士和米塔,希望得到两人的答案。

胖道士挠挠头:“相同点呀,三起案子都发生在半夜三更算不算?”

黎斯未表态。米塔想想说:“案发点都在抚瓦村。”

“这不是最紧要的。”黎斯视线越过两人,落在阿木恬静的面庞上。阿木漆黑的眼眸眨了眨开口说:“死而复活的尸体。”

兀鹰冷峻面容莫名一僵,黑鞭被攥得“咔咔”响。

黎斯笑了:“没错,除了常伯被杀的第一晚,之后两晚都诡异地出现了死而复活的尸体,第二晚是常伯,第三晚是常伯和边奎。即便把他们都埋了,尸体还是跑回到我们面前,这自然不是诈尸,是凶手故意为之。一开始我以为凶手是想装神弄鬼来吓唬人,但到了后来我怀疑凶手另有目的。”

“另有目的?除了吓人那尸体还能做什么?总不能让尸体去搬东西吧。”胖道士一脸莫名其妙。

“胖道士你识数吗?”黎斯忽然问。胖道士脸皮翻了翻:“我怎么可能不识数,又不是白痴。”

“那你算算常伯等三起凶案发生时在场的人数。”黎斯补充道,“死人也算。”

胖道士眼睛往上瞟了瞟,须臾惊诧道:“算起来三起凶案在场的都是七个人……等会儿,难道你想说尸体死而复活是为了凑人数,凑够七个人?”

“正是,你果真不是白痴。”黎斯目闪异彩,“七个人只是相同点之一,第二个相同点是驱蚊香。我们在抚瓦村住了三晚,前两晚边奎都点了驱蚊香,而在第三晚边奎死后我又嗅到香气,但这一次却不知是谁点的,总之三起凶案发生时全燃着香。”

胖道士和米塔表示对第三晚驱蚊香有印象,阿木并未说话。

黎斯沉吟片刻:“接下去的最后一个相同点,可能你们都不曾留意,而我也是在第二晚才察觉到它。它是一种……”

阿木轻露贝齿打断黎斯:“它是一种如泣如诉,如真似幻的悲恸之音,又仿佛来自于古老未知的靡靡咒音。”黎斯眼睛一亮:“就是这种悲涩之音,原来你也听到了。”

阿木莞尔一笑。

黎斯从头整理:“七个人,驱蚊香,悲涩古老之音,现在再回到最初的问题——兀鹰大长老可见过古族祖庙内的四个漆盝。不管你见没见过,但我见过。在祖庙隐藏的四个漆盝中,左数第三个漆盝内有一本似帛非帛的古卷名曰‘七人咒’,虽然是用失传文字所撰写,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七人’、‘香’、‘咒音’、‘隐杀’等几个能看懂的关键词!由此我推想七人咒是古族先辈流传下来的暗杀之术,可隐身匿踪杀人于无形,不过此术施展需要满足几个条件。第一就如其名,杀人现场必须有七人。第二需燃古族特制黑香。第三需配合神秘咒音施展。”

黎斯目转神动:“兀鹰大长老,你就是利用‘七人咒’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杀了常伯和边奎,又险些杀害米塔,而那惊鸿一瞥的虚空光手就是七人咒隐身杀人的功效!”

“你、你……”兀鹰从心底感受到了可怕,与这个叫黎斯的青袍男子接触得越多越觉得胆战心惊。兀鹰脑门沁出冷汗,想否认却不知如何否认。

“还不承认的话,我还有这个。”黎斯取出小半截黑,“这半截黑香就来源于古族祖庙,其颜色气味跟边奎的香一模一样。言已至此再明白不过,黑香是你交给边奎的,你就是掌控边奎的刑天城某人。”

“至于你所预谋的事,首先是命令边奎将我们带入抚瓦村,然后铲除掉阻碍你或者威胁到你的目标。接着指引我们去刑天城,最终的目的则是让我们充当你弑父夺权的替罪羊。兀鹰大长老,我可有说错?”黎斯将一个完整邪恶的阴谋娓娓道来。

胖道士和米塔听得脸色几变,云眼目瞪口呆地缩在角落,兀鹰则面色深沉杀机明现。阿木凝望着黎斯侧脸,久久不曾移开。在场几人的神情变化都装在黎斯眼中,黎斯干脆地说下去:“但你最大的疏虞就是太过急躁。祭宴上兀岩中毒暴毙,别人尚不明晰,你却冲出去认定是公羊雁在酒里下毒。你如何知道酒里有毒?要知道当时石桌上摆放的珍馐美味不下十盘,清水素果也俱全,你难道跟云眼一样会占卜星算算出来的?非也,那是因为毒是你下的,你当然知晓毒在酒里。”

黎斯又顿了下:“还有公羊雁暗兜里的凤凰胆,试问有哪个下毒的人会把毒药带在身上?除非他是傻子或白痴,这显然是一个设计好的李代桃僵栽赃嫁祸的诡计。至于凤凰胆想来是你前晚灌醉了公羊雁藏在他暗兜里的。”

“你完美隐藏弑父真相,又找来了板上钉钉的替罪羊,继而威勇擒凶顺理成章地继承大长老之职,这可谓是不可多得的一箭三雕。只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者必自诛!你的罪行终将公布于世。”黎斯义愤填膺地说。

兀鹰突然阴恻恻一笑:“黎斯啊黎斯,你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让我大开眼界。我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你不断找出破绽,真厉害!我兀鹰欣赏有智慧的人,可惜你站在了米塔那边,不过事已至此我也没必要隐瞒了。”

“你说的没错,杀常伯、边奎,刺伤米塔的人就是我,用的正是七人咒。”兀鹰放慢语速,“《七人咒》真本藏在祖庙隐室中,我一直未发现隐室所以没见过。至于我得到的《七人咒》是第三代大长老洇鱼氏从祖庙偷抄来的假本,因为七人咒过于血腥残忍被古族先人连同十方毒种、惑骨两种凶法一并列为三大禁术,不允许古族后人再使用。”

“同你所猜的一样,七人咒的施展需要集齐三个条件:七人,焚香,咒音。所以我把古族黑香交给了边奎,再配合蛊迷咒音和七人之数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杀人了。杀常伯是因为我锁定了公羊雁做替罪羊,常伯是个累赘。杀边奎则是因为这家伙太胆小,在常伯死后他竟然告诉我他不想干了,哼,自寻死路的笨蛋。至于米塔,我同她是旧怨。”兀鹰冷漠道,“而毒杀蛮夸是因为他该死!”

“你这个弑父的畜生!”米塔怒视兀鹰。

兀鹰毫不在乎,像是同人讲述心事般缓缓而谈:“从我降生那一刻起,蛮夸就从未关心过我,对于我来说他只是一尊遥不可及的冰冷石像。我的至亲是嬷嬷和弟弟兀炅,我只想跟他们平静地生活,但一切都在某天清晨被毁灭了。蛮夸抢走了兀炅,说他是异徒要送往放逐地,嬷嬷去追,结果从山崖滚了下去。我一觉醒来便成了孓然一身,而蛮夸却未曾因为嬷嬷和兀炅流露出哪怕一丝的伤心难过,我恨他!恨他的漠不关心,恨他的冷血无情,恨他的古窅教狗屁圣规……他们一同毁掉了我的家,夺走了我的亲人。”

兀鹰字字冷酷道:“也是在那一天清晨我下定决心要复仇!对所有伤害过我和我至亲的人报复……蛮夸、古窅教,还有圣女,每一个我都不会放过。米塔你说的对,我就是畜生,哪怕将来永坠畜生道我也断然无悔。”

米塔从兀鹰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恨,他就是靠着这股仇恨支撑下来的吧。兀鹰仰天大笑:“哈哈哈,生命多舛本无常!我已经说出了真相,你们死得不冤了。”

兀鹰眼中划过冷芒,黑鞭昂首。胖道士闻到危险气息,忙说:“等一下,我插嘴说一句。其实造成异徒出现变异的罪魁祸首根本就不是天罚诅咒,也跟圣女无关,而是因为古族人喝的银河水里蕴含冰焰奇毒。”胖道士清晰扼要地介绍冰焰奇毒,又把兀岩托他解毒的事也讲了,就是为了让兀鹰相信。

兀鹰流露出迷茫神色:“冰焰石?”

“正是,冰焰石乃地髓石的一种奇特变异,它的形成至少需要三千年以上,所以它跟圣女没关系。况且地髓石深藏于万丈地心,又怎么是人类可以企及的?”胖道士对黎斯悄悄眨眼,意思说兀鹰靠他就摆平了。

“到达万丈地心,人类的确办不到,但拥有‘神迹’能够带来天崩的圣女就可以做到。对了,就是五百年前毁天灭地的天崩才令地髓石脱离了地心,银河因此受到毒污,古族的灾难才真正开始。难道不是吗?”兀鹰咄咄逼人地瞪着胖道士。

胖道士对地髓石为何脱离地心也十分困惑,支支吾吾道:“天崩,天崩的话……或许可能是地髓石脱离地心的原因,但这也只是可能啊!”

“不管是不是可能,圣女之仇必报!”兀鹰黑鞭一甩,冰面再添一道碎痕,“恭请圣女仙子魂归九天。”

杀气激荡,兀鹰化如黑鹰扑向古窅教圣女。班西挥舞鹰剪也冲了上去。

黎斯断喝:“救人!”黎斯和胖道士纷纷抵住兀鹰和班西,四人两对缠斗在一起。米塔趁机来到阿木身边,紧紧抱着她:“别害怕,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阿木笑如孩提,纯真美好。身披圣袍的圣女默无声息地矗立在两人身后。

“杀,杀,杀,杀!”兀鹰双目血红,黑鞭更似一条茹毛饮血的毒蟒荡起层层黑影罩在黎斯四下,只待致命一击。黎斯却把三尺青锋舞得滴水不漏,不给兀鹰丝毫突破的机会。兀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圣女,声音如锥刺耳:“黎斯,我没时间陪你玩。”

兀鹰突然按下鞭首机关,只听得“噌噌噌噌”鞭身钻出几百根尖针,绿光莹莹,已淬了剧毒。兀鹰狞笑着横甩长鞭,目标变成胖道士。胖道士这会儿正跟班西斗得起劲并未观察这头,黎斯暗叫不妙飞身推开胖道士,再回首却不见了兀鹰。原来兀鹰只是虚晃一招,他的真正目标只有圣女。

兀鹰黑鞭蓄劲如同一柄黑枪,阿木毫不动摇地站在圣女身前,米塔一咬牙又挡住了阿木。兀鹰睚眦怒吼:“让开,要不然都得死!”

“阿木!”黎斯追不迭叫道。

黑鞭呼啸而至,千钧一发时沉默至今的圣女突然纵出,圣袍挥出一股气风将黑鞭震回,同时声如冰山说:“退下。”

兀鹰已被仇恨压抑了太多年,这一刻他只求发泄。他不顾一切卷起黑鞭再来,圣女闪烁奇光的深蓝面具宛如一面幽镜,兀鹰在蓝镜中看到了无数个自己,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无一相同。兀鹰正自出神,忽觉得幽镜里众多自己变成了无数异徒呼啸扑来。

“啊!”兀鹰痛苦掩面。同一霎那,圣女长袖撩中兀鹰,兀鹰如脱线纸鸢远远飞坠。

突然,一支穿破幽冥而来的黑箭深深刺入了圣女胸膛。

圣女深蓝面具下一阵剧烈抖动,她将手伸向飘渺虚空,圣洁长袍伴随她一同静静地落下。阿木双眼泛白,也随之倒在了米塔怀里。

十丈外坠落的兀鹰,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他神智溃散地笑道:“死了,终于……死了。”

第十三章波澜惊变

圣白袍如同白云徐徐铺在冰面上,黎斯惋叹一声同时追寻黑箭射来的方向,在百丈高的墨星岩顶趴伏着四个黑氅裹身的男子,黑箭正从他们中间射出。黑氅人接触到了黎斯目光,四人扔下藤绳如壁虎般“嗖嗖”滑下,落在距离黎斯三丈外的冰面上。

四人最前面的两人身形枯如竹竿,但露出的手掌青筋虬扎充满了力量。稍后一人身形矮壮像一块山石般牢稳。最后一人高大伟岸锋芒内敛。四个人都裹着大黑氅,面上蒙着黑纱,不动声色地对峙黎斯等人。黎斯的直觉告诉他,其他三人都在等待身材高大的黑氅人一声令下。

米塔泫然泪下,搂着面容煞白的阿木:“你们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暗杀圣女?”

胖道士凑到黎斯身边,低声说:“莫非兀鹰还有同党?”

黎斯不置可否,眸现异彩,冷不丁突然道:“本以为阴阳相隔永难相见,没想到又在圣地仙境遇见了。您可安好,兀岩大长老?”

黎斯语出惊人,胖道士、米塔包括云眼都目瞪口呆地凝视黑氅人,四个黑氅人也俱震动,最后一个高大黑氅人缓缓走到前头,摘下黑纱:“兀鹰糊涂透顶,不过有一句话他没说错。黎斯,你的确是一个让人大开眼界的聪明人。”

高大黑氅人真真切切是已经被毒死的兀岩,其他三个黑氅人也摘了黑纱。两个枯瘦老人乃是古族撄锋难敌的高手,矮壮男子赫然是游槐。米塔震惊地张开嘴,游槐有所愧疚地避看米塔。

“惭愧惭愧。”黎斯平平淡淡地说。

“不过也有句古话说得好,越聪明的人死得越快,因为聪明人总是知道太多秘密。”兀岩浑浊的眸子掠过锋芒,突兀地一笑,“但我更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还没死。”

黎斯不卑不亢地说:“你处心积虑演了出好戏,但可惜从一开始就露出了马脚。”

“哦。”兀岩笑容消失,“我洗耳恭听。”

“马脚就是凤凰胆的毒。”黎斯回头望了眼“毒手圣医”胖道士,这才道,“凤凰胆乃大世七大奇毒之一,剧毒无比至今仍无人能解。风凰胆最可怕之处在于毒发快,人在中毒一霎那全部毒素就会急攻心脏,心脏麻痹血液停流。而毒素最后流经的地方是人的眼睛,过程大概得两刻钟。”黎斯倏尔道,“但在祭宴上暴毙的大长老双目已有紫色毒瘀,说明他至少被毒死了两刻钟,并非刚刚才毒毙。所以真相是兀岩大长老根本没死,死的只是一个与其容貌相似的倒霉鬼。”

“祭宴油盏曾被两股疾风吹熄,大殿内陷入一片黑暗。我推测你在那时用了掉包计,将冒牌货跟自己互换。”黎斯顿了顿又道,“你的未雨绸缪表明你早就洞悉兀鹰的谋划,继而将计就计引诱兀鹰入局。兀鹰虽然阴狠却从未想过会被身边的人出卖,对不对,班西?”

班西猛地一僵,不自觉地瞅了瞅血肉模糊生死未卜的兀鹰,厉色道:“哼,怪只怪兀鹰自不量力妄想篡夺大长老之位,我乃古窅教圣徒怎可跟他狼狈为奸,所以我早就暗中禀明了大长老。”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好一张吃里扒外的嘴脸,实实在在的不要脸!”胖道士厌恶地吐口水,班西捏着鹰剪悄无声息地靠近兀岩一伙。

云眼胸口卜石晃荡,他忙不迭道:“兀鹰的阴谋我丝毫不知情,我是无辜的,大长老。”兀岩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是无辜的,但你也是最快拥护兀鹰上位的人,我的祭从。”

云眼摇首吐舌无法辩解。

“诸位稍安勿躁,我的话还未说完。”黎斯望着兀岩,“在刑天城绑走并殴打胖道士的也是你吧,你担心胖道士去了祭宴会识破凤凰胆的阴谋,于是你安排人对付胖道士不想让他及时去十方殿。以你的判断少了胖道士别人是认不出凤凰胆的,只可惜我恰巧有一个老朋友,几十年来最大的嗜好就是研究死人和研究怎么样可以让人死,他对于毒药的诠释可谓已到大师级。他无聊时也总给我叨念,我耳濡目染略略懂点,偏偏凤凰胆就在这略懂的一点范围之内。”黎斯的老朋友正是被称为大世第一仵作的古怪老头,老死头。

“其实识破你假死之后,我跟米塔去过古族祖墓想确认中毒者的身份,但在祖墓中只找到了一副空棺椁,替死者遗体早就不翼而飞了。把替死者处理掉也是你早就筹划好的吧。”黎斯滴水不漏地道出了兀岩诡局。

兀岩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早已跌宕起伏:“你揭穿兀鹰时已让我刮目相看,不曾想你还洞悉了更多的人和事,我的局也骗不了你。由此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你真切地让我也开了一次眼界。”

黎斯一笑:“惭愧惭愧,既然大长老的好奇我满足了,不如你也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你想知道什么?”兀岩声如坠石,压抑沉重。

黎斯视线从已死圣女转到了兀岩皱纹阡陌的脸颊上:“你已是古窅教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大长老,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为什么对兀鹰母子那般冷漠?为什么非要杀死圣女?你究竟想得到什么?给我一个答案。”

“答案,很简单。”兀岩抛掉黑氅,缓缓脱掉了上衣露出了脊梁。天啊,兀岩脊梁上横突竖支着十几根白骨,瘆人白骨犹如兀岩生长出的白色手脚,早成为他活着的一部分。米塔捂着嘴巴惊呼,黎斯和胖道士等人也瞪大了眼珠子,游槐悄然闭目,黎斯惊诧道:“你、你也是异徒?”

“是。”兀岩语气冰寒,“不过我没有完全转化成异徒,当年蛮夸为了救我从祖庙偷来了三大禁术之一的‘十方毒物’,从万千毒物中寻出了一种可让人脱胎换骨的毒药抑制我的畸形。虽然最终畸形停在了萌芽形态,我的智慧和意识也并未受异徒影响,但毒物恐怖的副作用让我每隔一月就饱尝噬骨爆筋的痛楚,整个人在生不能死不得之间苦苦徘徊,转眼就是整整七十年。我在地狱里生活了七十年,如今灯尽油枯等待我的又是另外一个泥犁狱,我不甘心,所以我要重活一次!”

“蛮夸曾告诉我,古窅教圣女秘密守护着一样宝物,这样宝物没人知道是什么,更不曾有人见过,历代古窅教大长老口传宝物就藏在圣地冰宫内。我杀圣女就是为了进入宫殿,得到宝物。我笃定宝物可以令人重生不死,这也是圣女不死的根源。”兀岩一口气道出了隐藏心底多年的辛酸秘密,不由得心怀怅然。

“圣女,宝物。”黎斯喃喃自语,此刻晶亮刺骨的冰面下果真藏着一样让圣女守护了几百年的宝物?如果真的有,那么宝物究竟会是什么?黎斯也难免按捺不住,心旌摇摇。

兀岩瞬间捕捉到了每个人流露出的贪婪之情,森然一笑:“至于为何对兀鹰母子冷淡,这里面或许有件事你还不了解.”

兀岩瞟了瞟生死未卜的兀鹰,浑浊的眸子闪过一抹凌厉:“异徒是无法生育的,我也不例外。所以兀鹰和兀炅并非我的亲生子,他俩的生父是……你的蛮夸。”兀岩面孔移向米塔。

米塔耳畔嗡鸣,心中氤氲不清:“你骗人,你骗人!”

“我没骗你,这也是你蛮夸必死的原因。”兀岩缓缓道,米塔幡然回神:“难道蛮夸的死……是你干的?”

兀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算作默认。

“你为何不干脆也杀了米塔灭口。”黎斯疑窦道。兀岩的声调变得尖细:“那多无趣,整日看着他们亲兄妹杀来死去岂非更精彩。”

“我杀了你为蛮夸报仇!”米塔放下阿木,抽出匕首冲向兀岩。兀岩睥视米塔犹如睥视脚底下的蝼蚁,两名枯瘦老人臂灌内劲将其震飞。米塔口吐鲜血颉颃爬起,再次扑上。

“找死!”兀岩冷言。

两名枯瘦老者正准备对米塔下杀手,突然间半空飞来两道人影,正是黎斯和胖道士。胖道士卖力吆喝道:“这两个老家伙交给我们了。”米塔紧咬嘴唇:“谢谢。”

米塔闪过两名枯瘦老者,面前出现了游槐。游槐辄然望着米塔,米塔抬头道:“你是让开路,还是杀了我?”游槐神情捉摸不定,花骨弯刀在露与不露之间终是没有出手,米塔感激地看了游槐一眼。

匕首揕向兀岩,兀岩面无表情地轻轻抬手,手缝间赫然钻出一根尖锐的骨刺,跟匕首碰撞,发出“锵锵锵”的闷响。米塔勉力支撑两招就门户大开,兀岩沙哑道:“去找你蛮夸吧。”

兀岩将骨刺刺入米塔胸膛,正欲深入的一刹那,时间和空间倏地仿若停滞了,一条白纱穿过所有人的视线,细腻轻盈地卷住米塔将其拽飞至安全冰面。兀岩接触到了空灵神秘的眸光,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因为那抹眸光来自于已死的圣女。

她死了,还是没死?兀岩心中震颤。

圣女毫无动静,反倒是前面的阿木悠悠醒来,水灵灵深幽幽的瞳孔将巨冰景物映现其中,她柔弱无骨的手掌淡淡弹指,仿佛整个世界都开始急速流转。

阖然而逝的圣女竟也照样地轻弹一指。

“该结束了。”阿木的声音宛如空谷幽兰。

阿木与世无争的恬静面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遗世冷肃。她虚乏地平伸左手,遥遥弹指仿佛无声之怒。圣女不知觉间也重新站起,胸口黑箭摇曳,又一次做出跟阿木相同的弹指动作。一弹指间风云变,整个冰亭轰鸣颤裂,上百道凛光脱离冰亭射向二十丈外的黎斯、胖道士、兀岩、游槐等人。

黎斯只觉得白光闪烁,一股急冻冰寒顺着长剑传入黎斯四肢百骸,仿佛连呼吸都要凝结,黎斯忍无可忍丢掉了长剑。此时胖道士也扔掉短剑,班西扔了鹰剪,游槐强忍须臾也扔下了花骨弯刀,两名枯瘦老者的铁拳被冻上白霜,而兀岩手缝间的骨刺被白光陡然削平,骨碎风扬。兀岩目光骇然,视线锁定死而复活的圣女:“不可能!黑箭上淬着凤凰胆奇毒,你就算没被射死也应当被毒死了!我隐忍几十年就为了等待你死的那一刻,你怎么又站起来了……你应该死了,你应该死了。”

兀岩在极度刺激下神情扭曲。阿木眼神飘忽,目光游离于所有人之外,轻语道:“你不可能杀了她。兀鹰也不能,任何人都不能杀她,因为她本来就没有生命。”

阿木揭下圣女的深蓝面具,面具下的圣女竟然只有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眸,没有鼻子、眼睛和耳朵。她的整张脸都是用棱角分明的蓝冰所雕,不具备半分人类的情愫流转。黎斯怔忪呆望:“圣女的伤口没流血,莫非她只是……一个冰人!”

阿木笑了,如同黎斯初见般纯净:“她是个冰人,也是我留下来守护冰宫的机关人。”

“这么说你才是古窅教圣女?”黎斯出声问。

米塔不知所措地说:“阿木……”

“阿木。”胖道士喃喃道。

兀岩浑浊的眼眸怒气翻涌,似乎要将阿木挫骨扬灰。

阿木柔柔点头,像是未蕴世事的幼童:“我就是圣女。”

“究竟是怎么搞的?我完全糊涂了。阿木,你为什么会变成古窅教圣女?”米塔困惑纠结地说。

阿木目光湛然:“米塔,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但我愿意告诉你。”

所有人屏住呼吸,甚至包括以杀死圣女为目的的兀岩等人,显然对于圣女神秘来历的好奇心暂时掩盖了一切。每个人都伸长脖子,聚精会神地等待阿木的故事。

“在六百五十五年前的春秋末期,那时鲁国目夷氏后裔出了一位经才伟略的大师墨翟,后被尊称为墨子。墨翟一生以兼爱、非攻为核心推广他的墨家论说,其也成为战国时期重要的学派之一。而墨子除了墨家学说之外,另外一项对于后世有深远影响的成就便是他的机关术。墨子将目夷氏传统的机关传承发扬,创造了震惊当时的机关术,自己也成为名扬天下的机关大师,他创造的藉车、铁鸢鸟等无一不被当时的世人所惊叹。但天下人只知有一个机关大师墨子,却不知道在目夷氏后裔中还存在另一个惊世骇俗之人,那就是开创了形人师一脉的机关大师师从。师从在机关术造诣上天赋异禀甚至超越了墨子,但是他同墨子却走了两条不同的道路。墨子主修心,宁和平,他所创作的机关成品大多是为了和平而制造,同时也让百姓的生活得到改善。但师从却不如此,他爱好杀戮和暴争,在三十岁之后他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一件作品的制作中,便是形人师。”阿木稍作喘息,黎斯却听得触目惊心——形人师!他早在金岛蚁骨楼中就听闻过形人师鼻祖师从的事迹,若阿木作为圣女真存活了五百多年,那么她或许也是形人师?!黎斯唏嘘不已。

阿木缓过神来,继续道:“形人师也称为机关人,师从设想中的形人师,具有无所畏惧的魄力、铜筋铁骨的身躯、所向披靡的锋芒,他甚至想到用形人师结束春秋百年的征战。师从狂妄的念头让氏族人对他嗤之以鼻,他们认为师从就是个疯子。师从被赶入荒山野岭,采果捕猎为食,靠天地山河而眠,到他五十岁时终于制造出第一个可以像人那样行动举止的形人师。但师从并不满意,因为他制造的形人师没有智慧,很容易就会被陷阱或诡计所欺骗,于是师从走遍天下每一个角落,寻找绝世材质试图改变形人师的智慧。又过了二十年,当所有人都忘记了师从这个人的存在时,他带着一个身高丈余的形人师出现在了氏族领地,他回来找墨子了。”

“形人师?”兀岩意味深长地端详讲述故事的阿木。

“师从找墨子是为了挑战,他要证明自己才是当世第一的机关大师。他的形人师轻松地击溃了墨子的机关兽,而形人师在战斗中表现出的无与伦比的智慧更让墨子震惊,墨子询问师从,才知道师从找到了改变形人师智慧的原材。师从击败墨子,想着制造更多的形人师称霸天下,但兴奋之余却因为几十年夙愿得偿而突然病倒了。墨子收留了重病的师从,悉心照顾他之外,还为他灌输了自己所推崇的墨子思想,师从渐渐被墨子的至诚所感化,继而打消了称霸天下的念头。再十年师从即将化为枯骨,他不希望毕生研制的形人师就此湮灭人世,他委托墨子帮他找到他一系血脉的后人,并将形人师之术传承下去。”阿木一顿,“但锋芒毕露的形人师早已引起诸国君主的觊觎,他们遣派刺客意图杀人夺术,墨子为了保全师从血脉以及形人师之术,于是将一本真假参半的赝本交由师从后人,即使遭遇叵测也不至于全本流失贻祸天下。墨子同师从后人定下五十年约期,希望时间的沉淀可以令诸霸遗忘形人师。谁料五十年后师从家族仍然处于颠踬流离的逃亡中,族长哀求墨子继续保管形人师之术,同时族长率领族人隐入黑山白水之间就此隐世匿迹。双方再定下五十年约期,五十年后若师从家族无人赴约则意味着凶多吉少,约定期限自动延长一百年,然后再一百年,直至五个百年满期则约定消弭,形人师之术将永远留在墨子手里。”

“但并非只是师从后人处境艰辛,墨子大师饱尝春秋王庭的种种尔虞我诈,早已对天下大势心感失望,恐怖刺客也屡屡对墨系下手,心灰意冷的墨子在第二个五十年便携带亲信族人隐遁出海。但墨子并未忘记对师从的承诺,他拖着老迈残躯前往约定之地的十方山,墨子却并未等到师从后人。约定顺延至下一个百年,怎奈墨子垂垂暮矣无法熬到下一个约期,于是墨子萌生想法,他要制造形人师。因为他所隐遁的炎月岛乃是师从采取形人师之心‘五色修罗石’所发现的海岛,其上地广物沛,且存有少量五色修罗石。”阿木脸色愈发苍白,但故事尚未讲完,“抛弃了学说的墨子全身心投入到形人师的创造中,首次参详形人师之术的墨子惊为天术,但他并未一成不变地按图索骥,而是利用多年奇术的积累进一步完善形人师。耄耋老人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创造力,形人师一步步成形。而炎月岛此时发生了一场意外,整座岛屿忽然地动山摇,墨子赶到海边一看,原来从大海深处飘来了一座万年甚至更久的冰川小岛。墨子顿感此乃天地兆示自己将完成一件夺天地造化的鬼神之工,于是墨子指挥族众以冰川小岛为模建造一座旷古烁今的冰之宫殿。整整十年的呕心沥血,形人师和冰宫终于同时完成,墨子在继承形人师智慧的同时又赋予其细腻情感和累积记忆的能力。至于冰宫,墨子几乎耗尽炎月岛资源将其构建成璀璨夺目的明珠。完成两项奇迹的墨子心力交瘁一病不起,他将最后遗愿委托给形人师,那就是对师从的承诺。形人师感恩墨子,拜其为师,答应将恪守约定,墨子微笑地阖然而逝。形人师在墨子坟前叩别,驾驭奇术遍布的冰宫驶往内陆,通过参照星宿微黄历经半年终于抵达北海,不过在海面骤然遭遇的一场罕见的海龙飓风令冰宫失去了掌控。整座冰宫犹如一枚无坚不摧的冰锥凿穿了阻碍的山脉,十方山天崩地裂,冰宫往前推移万丈钻入内山腹地,渊临翻滚的地心炎泉。形人师猝不及防,在剧烈撞击中昏迷,待形人师醒来发觉已身处万籁无声的地下幽境。天崩中亲眼目睹冰宫魅影的古族莳泽不畏艰险地追来,发现了蛰伏的形人师,莳泽敬尊如天神并自愿率众臣服。次年莳泽便创立了信奉形人师的古窅教。”

“讲了这么多,你们应该明白了。”阿木声音幽扬,“我就是如约而来的形人师。”

第十四章天之尽头,星河之畔

虽然大家都隐隐猜到了真相,但等到阿木亲口说出形人师的身份,每个人仍旧骇然惊奇。米塔颓唐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她还是之前紧抱自己的阿木吗?胖道士虬髯微翘,神情微妙不知在思索何事。兀岩双目浑浊氤氲,杀机时隐时现。云眼、班西、游槐等人俱都惊魂未定。黎斯望着阿木,捕捉少女飘忽的眼神。

阿木轻露瓠犀:“故事还未讲完,还有关于他的。”

“天崩之后跟随莳泽潜入幽境的还有另一个人,他叫宿生花,是一个喜欢跋涉深山河泽的云游公子。”阿木将关于“他”的故事娓娓道来:

宿生花偶然路经十方山,被云雾环绕的巍峨山势所折服故率性入山,谁知却遇上了千古罕见的天崩奇迹,于是宿生花决意踏踪寻觅。途中宿生花碰见莳泽,两人结伴而行潜入幽境,共同睹视了翩然绝尘姽婳如仙的阿木。宿生花惊为天女下凡,不同于敬尊于心的老迈莳泽,宿生花对少女一见倾心,只为她故。

“你、你好,我叫宿生花,古姓之宿,遍地生花的生花。因为我娘生我时一直以为是个女孩,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宿生花摸着后脑勺像幼童般微笑。

少女莞尔一笑:“我叫木三星,师父说有我的那一晚天上有末珍三星熠熠生辉,故取名三星。”阿木的真名原来叫木三星。

青涩纯真的少男少女在我言你语中渐渐情窦初开,少年悄悄告诉少女,他的目标是可以像游士徐飘零那般遨游星辰下每一座发光动人的山脉。少年询问少女,少女说她只想等来她要等的人。少年闻言顿时沮丧,支支吾吾地问少女要等谁。少女掩嘴轻笑,说那是师父要等的人。少年傻笑不已。

少年的宿生花,少女的木三星,两人不知不觉间在幽境度过了半年之久。爱情之种亦在两人心底深种,宿生花白天带着木三星追逐山鸟清风,晚上两人躺在冰宫之上仰望墨星石的繁星点点,宿生花侧过头说:“传说在天之尽头,星河之畔有一个神秘古老的国家,那里的每一位少女都通透清澈如水晶一般,你是不是就来自于星之畔?”

“星之畔。”木三星婉然摇头,“那一定很美丽,可惜我不是来自于星之畔,我的家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那儿有我的师父。”

“可以带我去吗?”宿生花直爽地问。

木三星羞涩道:“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回去。如果到时候你还希望去,我愿意带着你。”

宿生花开心地点头。他望着心爱少女的眼角眉梢,呢喃道:“我少时学过天学命理,阿木,你属于凶魁水火双命格,每十万人中才有一个这样的命格。拥有水火命格的女子冰冷与热情都藏在她的胸怀里,时而冷若寒冰,时而热情澎湃,但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颗真诚善良的心。我毕生都渴望一颗真诚与善的心,三星记住我说的话:我爱你!”

木三星俏脸飞红,声如柳絮:“我也喜欢你。”

“若刹那可化作永恒,那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宿生花轻揽木三星入怀,冰宫上眨眼的星星都似害羞地闭上了眼。那一晚那一刻木三星以为她和宿生花能将刹那化作永恒,再也不分离。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三天后宿生花说要离开。

“山外有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我去去就回,你就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听到了吗?”宿生花捏着木三星粉嫩的脸颊说道。

木三星难掩失落,泪珠闪烁,但她的语气坚定不移:“我会等你回来。”

这一生,这一辈子守在这里,直到你回来。这是木三星对于宿生花的承诺,只在木三星心底,不让宿生花听见。

“我走了。”宿生花挥手告别,如同以往清晨醒来的挥手呼唤。

木三星望着他转过脸,转过身,身影变成背影直至消失,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初见时的笑容。如果要离开,她希望将最好的一面留给他。而宿生花那日清晨的最后记忆是在纯净明亮的冰宫之上,微笑着挥手衣袂纷飞如同仙子的女孩儿。他回过头,一抹清冷顺着眼眶滑下,但女孩儿已经看不到了。

宿生花一走再未回来。女孩坚守自己的承诺,等着他。一年,两年……十年……百年,转眼五百多年过去了。女孩依然站在两人分别的地方,凝望他背影消失的角落,面带微笑,眼泪却往往不争气地滑落。

“我一直害怕他忘记我,更害怕我忘记了他。”阿木眸光闪烁,“所以当宿生花的面容在我脑中氤氲的一刻,我决定去找他。”

黎斯、胖道士、米塔不由得为阿木的深情所动容。阿木微微闭目,继续把故事讲下去。

“然而对于墨子老师的承诺我无法背弃,所以在五百年期限里我不能离开十方山,但我渴望知道宿生花的消息,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也好。我想起了宿生花对于水火命格女孩的欣赏,所以我借助莳泽创立的古窅教以‘圣少女’名义搜罗符合的人选,不过选中的女孩并没有被吞噬灵魂,而是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阿木慢慢说,米塔忍不住问:“什么问题?”

阿木眸光深邃:“你是否听人讲过‘在天之尽头,星河之畔有一个神秘古老的国家,那里的每一位少女都通透清澈如水晶一般’?”

米塔内心触动,泪水模糊了眼眶。

“我等来了十四位圣少女,她们都没听过这句话,更没有见过宿生花。”阿木垂下蝤蛴白项,“时光荏苒,跟师从后人的五个百年期满,我始终没等来要等的人,不管是师从后人还是宿生花。第五百零一年,我踏出了十方山进入了繁华喧嚣的尘世。尘世歌舞笙箫,烟音靡靡,跟淳朴的十方山太不一样,五彩斑斓的人与物令我精神紧张,头晕眼花,我强忍心中不适穿梭于城池之间寻找宿生花的踪迹。但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我逃离似地回到了十方山,回到熟悉寒冷的冰宫才觉得可以呼吸。之后的四十五年中,我差不多五六年会踏入山外世界一次,然后狼狈地逃回。四十五年中,我仍旧没有宿生花的任何线索。”

阿木转向米塔:“最后一次我被你当成了圣少女的目标,当时我怅然失落,突兀地听你说‘我要等的人就在刑天城里’,我忽然觉得时光倒流,仿佛过去的自己跟我开了一个玩笑,一个称之为命运的玩笑。既然是自己的玩笑就要自己去面对,所以我跟你回了十方山。”

米塔恍然明白了七七八八,神情凝重:“那么之前的十六位圣少女去哪里了?祭从说火穴每隔十五到二十年才会熄灭一次,具体时辰还得通过星辰推衍才可确定。难道每位圣少女都得等十五年才能离开?”

米塔回望钻壁而出的冰宫:“并非只有通过火穴才能到这里,五百多年前冰宫凿穿山腹留下了一条通往北海的密道,十六位圣少女就是从密道逃离十方山。至于我也是从密道踏入山外世界。”

“原来如此,我就说我的卜算推衍不会出错。”沉闷许久的祭从云眼忽然说。

“但宿生花只有百年天寿,这都已经五百年了,他早死了,你何必再苦苦地去找他。”米塔心疼怜惜地说。阿木婉然一笑:“米塔,你不明白。有些人即便你知道他已经死了也还是会去找他,因为人与人之间除了生死,还有承诺。我想要的并不是答案,而是对于他的承诺。”

阿木目光决绝,光彩夺目。黎斯脸上闪过一抹深藏不露的表情。

“在刑天城引我入祖庙的神秘古族人是你吧,阿木?虽然你隐藏得很好,但你身上独有的幽香暴露了你。在圣礼上,你从我身边走过时,我才恍然明白过来。”黎斯沉稳道,“照此推测你应当早就知道《七人咒》的存在,引我入祖庙也是为了揭露常伯和边奎之死的真相。”

阿木轻轻颔首:“以前莳泽曾对我提过三大禁术,当时我并未留意。在抚瓦村,常伯、边奎的死令我百思不解,后来到了刑天城我才突然记起《七人咒》的内容。我知道《七人咒》就藏于古族祖庙,所以乔装引你去那里,但不曾想还是难逃你的双眼。”

“如果我可以早一点想起《七人咒》,或许常伯和边奎就不用死了,不过时间相隔太久远了。”阿木喃喃自语,倏尔又望向黎斯,“在古族祖庙之前你就开始怀疑我了吧,我能感受到你的眼神不同以往。”

黎斯扬了扬嘴角:“看来我的一举一动也难逃你的双眼。不错,祖庙之前我就对你有所怀疑,但我并不认为常伯和边奎的死跟你有关,只是觉得你的底细难捉摸。具体是因为在黑石桥上三手异徒扑向米塔时骤而退却,当时我脑子首先闪过持剑的公羊雁,但立即排除了。公羊雁之前遇过三手异徒,异徒即便被割断手指都未对剑锋胆怯,所以它惧怕的并不是公羊雁的剑。米塔,也不是。她当时的惶恐是真实的,并非虚假。剩下的只有面对异徒毫无畏惧的你,三手异徒接触到了你凛冽杀气的眼神,所以才选择了狼狈回退。”

“你不是普通的少女,你究竟是谁?这就是黑石桥上我对你的疑窦。”黎斯摊摊手,“但哪怕诸葛复生恐怕也算不出你竟是古窅教圣女,墨子大师的弟子。”

阿木笑了:“你也不一般。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叫黎斯,就是个不招人待见的捕快。”黎斯也曾回答过胖道士类似的问题。

阿木莞尔:“我记住了。你叫黎斯,是一个不招人待见的捕快。”

“说够了没有!古窅教历代相传圣女守护的宝物就是什么形人师之术?”兀岩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冷森森地插嘴道,“你把形人师之术交给我,我就放了你。否则,我不介意再多杀你一次!”

阿木秋水生寒:“古族莳泽帮过我,古窅教五百年来为我屡次奔波,我亏欠莳泽和古窅教,所以无论是你还是兀鹰的险恶阴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你们走吧,但从此别再踏入圣地半步。”

“好狂妄的口气,氐豹、氐狮,杀了她!杀了她!”兀岩撕碎了沉着外衣,整个人变得暴躁凶怒。

两名枯瘦老者狂风骤雨般扑向阿木,阿木闭眼再弹一指,冰机关人同样弹指,只听闻“砰砰”两声,两道寸丈冰凌旋入两名老者的胸膛。冰棱入体瞬间冻结血液,两名老者惊恐地呼出半口冰气,四肢五官一霎时蒙上白霜被活活冻僵了。

兀岩睚眦狰狞,猛甩手掌从掌缝突兀地钻出了十根锋利骨刺,背凸胸陷宛如变形异徒。兀岩狂吼:“重生,我要重生,谁也不能阻拦我!”

阿木清幽惋叹,冰亭分离出三尺宽的一根冰柱,戳中凶神恶煞的兀岩,骨刺根根寸断,兀岩也被撞飞至巨冰边缘。兀岩口鼻眼耳汩汩淌出鲜血,瞳孔扩大地眺望阿木模糊的轮廓,身形摇飏坠入翻滚的深渊岩浆。

“我要……重生!”兀岩最后执念的咆哮随灼风飘远。

“一切终将尘埃落地。”阿木平静地说。

云眼望着这血腥一幕颤抖不已。班西胆战心惊地挪向铁索桥,正当他踏上铁索的瞬间,一柄黑刃割穿了他的喉咙。班西惊诧万分地望着黑刃,缓缓回首,身后站着的是宛如血人一般的兀鹰。

“你……还没死?”班西喷出一口血后倒地身亡。

兀鹰并未死去,他双眼滴血仿佛恶鬼:“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阿木等人也注意到了兀鹰,兀鹰以血目对视少女,许久爆出一声怒吼:“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喊完兀鹰一瘸一拐走上铁索,渐渐消失了踪迹。

“你就这么放过他?”米塔迟疑地问。

阿木嗫嚅道:“他已经受到了惩罚,冰宫已经流了太多的鲜血,我不希望这里再受玷污。”

一时间巨冰之上陷入沉默,阿木徐徐望过剩下的人,黎斯、米塔、胖道士、游槐、云眼,毅然道:“我要完成……”

“喂,我来了!”铁索上突然有人打断了阿木。黎斯定睛一瞧,铁索上倏然闪现一个黑点,等靠近些才看清黑点正是独留刑天城中的公羊雁。

公羊雁跳上巨冰,惊异四顾,而后来到黎斯等人中间。

“你怎么来了?”胖道士先开口问。

公羊雁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摸出样金光灿灿的事物,乃是一朵璀璨动人的银脉金花。公羊雁道:“我来为你送这个。”

“这是什么?”黎斯瞧着有些眼熟。

“我怎么知道。但胖道士实验室灰石里的银水都变透明了,那只灰纹蟾蜍也变回原先的样子,洼石里还多了这么一朵金花,我瞅着挺重要就给胖道士送来了。”公羊雁急急忙忙说完。

“天啊,我想起来了!这是只在传闻里听说过的仙花——坐地金仙。”胖道士的眼珠子恨不得瞪出来,不停地啧啧称奇,“没错,没错,就是它。”

黎斯凝视着金花:“等会儿,这朵明明是我遗失的紫梦萝呀!”

“那到底是坐地金仙,还是紫梦萝?”公羊雁迷糊了。

黎斯也茫然地看向胖道士,胖道士猛地一拍自己脑袋:“原来如此,坐地金仙就是紫梦萝变化而来。”

四周投来诧异的目光,胖道士哼哧两声解释道:“坐地金仙是两千年来最神秘瑰丽的六大仙花之一,见过它的人总共不超过十个人。传闻坐地金仙只在午夜子时盛开,开放时金光铺洒如同坐地金仙故有此名。年少时我曾寻觅过六大仙花,但结果空手而归,没想到过了三十年终能亲眼目睹它,而且多亏了黎斯我也明白了坐地金仙的成因。坐地金仙之所以罕见难寻是因为它并非落籽生根,而是由紫梦萝蜕变升华所得。紫梦萝吸收银河水中的冰焰奇毒,剧毒促使紫梦萝脱胎换骨蜕变成坐地金仙。这也怪我七年来一直心浮气躁,为了化解冰焰奇毒,我想过配制解药,也想过了生生相克,甚至想到以毒攻毒,就是不曾想出吸收毒素的法子。”

胖道士略微沉吟:“不过紫梦萝吸毒一例在古今毒史典籍中从未提及,由此判断紫梦萝并非吸收任意毒素,而是只针对特殊毒素进行吸收。那么千年来凤毛麟角的坐地金仙恐怕都是紫梦萝吸收冰焰奇毒或者其他水火毒素演变而来的,太奇妙了,太不可思议了!我恐怕是第一个破解了坐地金仙之谜的人。”

米塔难掩激动情绪,目光明亮地望向胖道士:“紫梦萝可以吸收银河毒素,是不是说异徒就有救了?”

“已经变异的恐怕无能为力了,但是有了紫梦萝,从今往后古族就不会再出现新异徒。”胖道士不免嗟叹,“笼罩在刑天城几百年的阴霾也可以烟消云散了。”

米塔从胖道士手里接过坐地金仙,眼泪簌簌落下。游槐同样难以自制地走过来,仰天握拳道:“古族有救了!”

阿木如释重负地轻言:“太好了。”

米塔朝着阿木笑了笑,而后她变得坚定,问游槐道:“游槐护堂,古族现在群龙无首,危在旦夕。我要回去救古族,救古族无辜的孩子,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同回去?”

游槐重重点头:“米塔你是对的,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米塔凝视阿木:“阿木,我要回刑天城了,你以后还会留在这里吗?”

阿木轻轻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会留下,或许会回到炎月岛,也或许会去寻找那个传说里在星河之畔的古老国度,去看一看那里的天与地。”

米塔咬紧牙不让泪水滚落,她要学着一个人坚强地生活,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字:“保重。”

阿木回她:“你也多保重,米塔。”

米塔、游槐连同颤抖的云眼一起走了。米塔再未回头,阿木欣慰地笑笑:“她真的变坚强了。”

又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变成背影直至消失,她还会回来吗?阿木没有想下去,她转过脸望着黎斯、胖道士和公羊雁,湛然安静道:“我要完成墨子老师的承诺,跟我来。”

阿木揭下冰机关人的深蓝面具戴在自己脸颊上,然后走到冰琴旁。深蓝面具上流动的奇光照耀在冰琴表面,冰琴徐徐下沉露出了一个丈宽的小型冰台,阿木走上冰台。

黎斯三人互相望了望,继而也踏上冰台跟阿木并肩而立。

一阵摩擦的轧然声,冰台往下沉落……

第十六章形人师之殇

冰台匀速稳定地垂直向下,黎斯穿过一层又一层五光十色的冰宫界面,无数的高轩玉栏、云顶深殿如同过眼云烟在黎斯视野中掠过,虽早知春秋墨子的鬼斧神工,但此时才真正领略到了冰川寒宫之旷古绝有。胖道士和公羊雁也是一般心思。

冰台持续降落,阿木一言不发,黎斯也不知如何开口。就在空间转移中时间荏苒,当黎斯心觉这冰台会无限降落时,它倏然停下了。黎斯置身于冰宫最深寒的一层,周围滃翳着仿佛活着的冰气,这也是唯一一层没有亭台楼榭的冰宫界面。空间四周都是纵横交错的冰洞阡路,阿木缓缓走下石台:“小心跟好我,如果在这里迷路了就只有被冻死。”

黎斯完全相信阿木的话,老实地跟着阿木。阿木转左而行,在第一个十冰洞的冰厅中选择了第二个冰洞。由冰洞出来,进入了寒冷凛冽的冰晶甬道,甬道尽头是第二个更大些的十洞冰厅,阿木选择了第五个冰洞深入。再出冰洞来到了一座令人叹为观止的残存冰山前,崚嶒不凡的冰山高约二十丈,不及黎斯继续感叹,阿木已身入冰山之左更狭窄的冰晶甬道。又行一刻钟,甬道左右的冰壁颜色变深,渐渐有了流动的幻觉,如同行走于深海龙宫中的错觉。

甬道尽头是一间半封闭的冰洞,四周冰壁呈现深蓝耀眼的色彩,而在冰洞中央有一根巨大高耸的冰柱。冰柱泛着深邃流转的蓝色,恍若一小片海洋,黎斯观望阿木面上的深蓝色面具,其材质跟冰柱几近相仿。而在冰柱中心是一张石桌,上面摆放石匣,形人师之术应当就在其中。

“整根冰柱像是在流动,这真是太神奇了!”公羊雁忍不住惊叹。

阿木的声音悠悠响起:“这根冰柱乃万年冰川的蓝心冰髓,万年沉浮令冰髓拥有了十万细微棱面可将射入的光线无限切割分离成迷离流转的色彩,正如你们此时所看到的一幕。除此之外洪荒原始部落曾把亿万年冰髓叫做仙玉,已超脱凡尘可将腐朽化作神奇。”

“你的面具也是蓝心冰髓?”黎斯倏然问。

阿木轻启瓠犀:“是的。这是墨子老师为我所做,冰髓面具也是掌控冰宫诸多机关的枢纽。”

“开始吧。”阿木声如幽兰。她缓缓走近冰柱,冰柱表面和面具飞速斡旋如同深蓝色漩涡,倏尔“刺喀”一声冰柱缓缓左右分开露出了其内石桌。阿木在桌上取出石匣,走到黎斯三人面前,“我恪守墨子老师之言整整五百四十五年,今日终可完成老师嘱托兑现百年一诺。”

阿木蓦地一顿,转望黎斯:“黎斯捕快,你猜我要把石匣交给谁。”

黎斯神情微妙,淡淡一笑:“自然不是我。但我不猜,我肯定是他!”

黎斯随手一指,指向的正是胖道士。

胖道士傻呵呵没说话。阿木好奇地问:“为什么?”

“初入抚瓦村时公羊雁曾遭遇三手异徒的袭击,所有人都赶去了,只有昏迷的你和贪睡的胖道士没去。后来胖道士却从跟睡觉处相反的方向来了,而那边正是你的木楼。另外胖道士回来时身上有一股淡淡青蛇尖的酒味,你则因为身虚刚喝了青蛇尖的酒,也就是那时起吧,我总觉得你与胖道士之间有种看不透的关系,胖道士也曾屡次三番表现出对于你的紧张,不过一切都是从抚瓦村开始的。”黎斯目光熠熠,“你同胖道士应该是那时挑明了身份,可对?”

阿木笑了,眨眨眼:“你真是个厉害的捕快,我不得不这么说。”

“在十方山为躲避毒瘴时我差点滚落石坡,关键时刻胖道士救了我。而我无意间瞥到他道袍内的一个怪异补丁,补丁抻破个口子露出小半边木符,木符上刻着一只九婴凶兽。九婴乃目夷氏所信奉供养的远古神兽,五百多年前墨子就是将刻有九婴图案的木符交由师从家族作为信物。当时我就想,莫非眼前邋里邋遢的胖道士就是师从后人,我心旌难平,一路上总想跟胖道士单独私聊,但直到昏迷前我才对胖道士说出‘形人师’的口型,所幸胖道士发现了。”阿木微微停顿,“至于昏迷是真的,每次出山我都会大病一场。我从未饮酒更别说青蛇尖这种烈酒,所以我酒醉不小心呕在胖道士道袍上留下了疏虞。胖道士来到木楼跟我表明身份并拿出木符,木符上除了九婴图案还有墨子老师亲刻的本名‘翟’字,其乃真迹无疑。胖道士又将刑天城兀岩种种恶迹陈列,为避免打草惊蛇我和胖道士决定按兵不动。”

“在刑天城里我被兀岩软禁于星宫,虽然我逃脱束缚去寻胖道士,但在石舍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无意间我倒是被你撞到,于是我心绪一转将你带去了祖庙已是后话。胖道士手握圣牌我并不担心,我便顺从兀鹰同他返回了圣地幽境,再之后种种状况你已亲眼目睹无须赘言。”阿木将同胖道士的关系讲完。

黎斯瞅着胖道士:“既是来赴五百年之约,为何又延误了四十五年?”

胖道士吹胡子瞪眼道:“这还不都怪兀岩那老鬼!我师从后人屡遭迫害过着颠踬流离的生活,几任族长为保万全决定等候五百年,谁知等完五百年族人刚到十方山就被兀岩虏获。古窅教历代大长老都奉有等候圣女仙友的使命,但兀岩丧心病狂竟然羁押我族族人并残忍折磨致死,幸亏族长深谋远虑派遣了两拨族人,第二拨族人奋死抗争抢回了尸体和木符,但从此跟古窅教结了梁子再想见圣女只能另辟蹊径。我这个毒手圣医也是无奈之下的苦举,只为了博取兀岩信赖创造跟圣女见面的机会。”

“兀岩想获得不死重生的宝物想疯了,他恐怕认为你们跟圣地宝物有关故斩草除根。”黎斯长叹道。

“所幸老天有眼,恶人终于得恶报!”胖道士气哼哼地说。

“前缘已尽,后缘随然。因果有轮回之数,人亦难逃桎梏。”阿木举起石匣,“话已至此,开匣吧。”

石匣无锁,正面有三寸宽凹痕。胖道士从破道袍里扯下木符,黎斯这才明白为啥胖道士舍不得扔这件破道袍了,原来另有玄机。胖道士颤巍巍地将木符按入凹痕,只听“咔咔”几声脆响,石匣缓缓展露出一本薄薄的帛书。

帛首三个龙飞凤舞的篆体——形人师。

胖道士小心翼翼接过帛书,恭恭敬敬藏于怀中。阿木安然道:“五百年承诺已了。”

“你们走吧。按照原路返回,冰台还停在原地。”阿木目光幽幽不知所视。

胖道士担心地问:“那你呢?”

“我怎么了?这里是我待了五百年的家。放心,我不会有事。”阿木看看胖道士,“你现在身负重任,如何把帛书安全带回族中才是你最该担心的,多耽搁一时就多十分危险,快走!”

胖道士两鬓滚落豆大的汗珠,阿木说的话如醍醐灌顶让他怵惕不宁。胖道士抿了抿干涩苦楚的嘴唇,深深望了望阿木:“你说得对。阿木,你……多保重。”

胖道士转身钻入甬道,身形消失。阿木呢喃道:“走吧。”

黎斯小声跟公羊雁嘀咕了两句,公羊雁朝着阿木抱抱拳也闪入甬道。

冰洞只余下了黎斯和阿木。阿木久久凝看冰柱,于眼花缭乱的深蓝波纹中将自己看花,她问:“你为什么不走?”

“胖道士和公羊雁走因为他们事已了,我不走因为我的事未了。”黎斯平静地回答。

“喏,你还有何事未了?”阿木同样平静地说。

“你曾经说寻找宿生花已不为答案,而是为了完成对他的承诺。木三星,你矢志不渝的坚守让人感动,现在请允许我给你一个答案吧。”黎斯深藏不露地微笑,阿木愣愣地看向黎斯。

“我带你去找宿生花。”黎斯说。

“啊?”阿木羸弱身躯如风中细烛般摇飏,全部生机投入黎斯坚定的眸光里,轻轻决绝道,“我跟你走。”

生命中除他之外皆成泡沫,冰晶甬道,冰山,冰台,升上巨冰已寻不见胖道士和公羊雁的身影。黎斯在前阿木随后,上铁索横穿墨星岩甬道,爬出火穴返回鹰嘴崖。鹰嘴崖上的古族余众已经不见,估计跟米塔回去了。接着原路重走暗林、荒丘、放逐地、刑天城。第七城中米塔和游槐正召集族人讲解坐地金仙的奇效,胖道士和公羊雁在石舍等候。黎斯带领阿木如同幽灵在旁人无暇他顾之际来到十方殿背后的破败木门前,推门而入,继而穿行祖庙甬道,在正殿寻觅到隐洞入口。而后迈过崎岖石阶,来到石厅中的碧绿水潭前,黎斯停步于水潭石壁前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黎斯把藏于水潭中的五截断骨插入凹洞,壁内一阵嘲哳转轴之声,石壁先退再沉露出了里面另外一层石壁。石壁上有一扇木门,黎斯吸口气转身说:“他就在门后。”

阿木恬然平静的面庞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波动,她将手伸收几次终于摸到了木门。门后是一片乌黑,脚下的深寒地缝发出地动轰鸣之声,一团黑影于阿木头顶摇飏。

阿木徐徐仰首,那是……一口硕大无比的青铜棺!

青铜棺四角用八条铁链固定于坚硬的青灰石壁中,棺身丈许,横悬于幽冥般的黑暗里。阿木茫然凝望,黎斯在后说:“宿生花就在青铜棺中,我背你上去。”

黎斯将纤细少女背在身后,身似猱猿手脚并用地攀爬石壁挨近青铜棺,接着腾身一跃跳到青铜棺之上。青铜棺盖不知用何种微透明的紫石所雕,朦胧可辨棺内清秀少年的面容。阿木只望一眼泪水便簌簌扑落,她用手沿着少年面庞颤抖的勾勒,哽噎道:“是他,是他,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你了,宿生花!”

“稍退后,我打开棺盖。”黎斯将失魂落魄的阿木安置于边沿,双手抠住棺盖缝隙猛地一提。紫色棺盖被提起然后推开,棺内闭目少年宛如刚刚睡去,嘴角还拢着一抹不久远的笑意。少年身穿素服,胸口披着雾縠绮罗,头侧有一个枣红漆盝。

漆盝已开,里面搁着一本不完整的古卷。

阿木紧紧搂住了少年宿生花,在他耳边呢喃仿佛要将爱人唤醒。黎斯神色沉沉地看着阿木,待她耳语片刻才说:“阿木,宿生花就在这里。你还没看出端倪吗?”

“什么端倪?”阿木摇首。

黎斯呼口气:“五百多年了宿生花竟然尸骨未腐,你摸一摸他的脸颊和四肢。”

触手光滑发凉,阿木霎那间僵住了。她轻轻抽离雾縠绮罗,绮罗下赤裸胸膛上赫然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伤口内没有心脏!

阿木浑噩喃喃:“五百年尸身不腐,弥久肌肤玉质化,不得所心,这一切都符合形人师之体……宿生花是形人师?!”

“宿生花怎么可能是形人师?不可能,这不可能!”阿木混乱无序地抓着宿生花摇晃,“宿生花,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

黎斯默默将漆盝交给阿木:“答案就在后半部《古窅教理索》里,阿木,你自己看吧。”《古窅教理索》的前半部在隐洞水潭的漆盝中,后半部随宿生花长眠于青铜棺,黎斯首次探秘已然发现。

阿木拭去清冷泪珠,轻轻翻开了后半部的《古窅教理索》。后半部同样是莳泽亲笔记录,但所叙述的不再是古窅教细琐,而是以另一个人的口吻所讲的故事。这个人就是宿生花:

从炎月岛历经半年辗转我终于抵达了北海,但一场海龙飓风的突袭令冰宫失去掌控撞入十方山腹地。我醒来时尚能感受到天崩地裂的余震,环顾四周乃是一座翻滚着汹涌岩浆的山底幽境。目睹天崩震撼的古族莳泽寻来幽境,同来的还有一位美貌可爱的少女。少女叫木三星,她是莳泽的女儿。

少女活泼开朗,明媚闪亮。她莞尔一笑,开口说:“你好,我叫木三星。蛮夸说生我的那一晚天上末珍三星熠熠生辉,故取名三星。”

“我叫宿生花,古姓之宿,无中生花的生花。师父取名时希望我能无中生花,坚强勇敢地生活。”宿生花摸摸后脑勺不敢对视少女热情的目光,傻傻地笑了。

故事跟阿木记忆中的片段渐渐融合又错开。少年的宿生花,少女的木三星,两人不知不觉间在幽境度过了半年之久。爱情之种也在两人心底深种,宿生花白天带着木三星追逐山鸟清风,晚上两人躺在冰宫之上仰望墨星石的繁星点点,宿生花忽然说:“传说在天之尽头,星河之畔有一个神秘古老的国家,那里的每一位少女都通透清澈如水晶一般,就如你一样。”

“星河之畔?”木三星憧憬向往,“那一定很美丽。可惜我不是来自星河之畔,对了,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的家乡是在大海深处的一个岛屿,叫做炎月岛。那儿有我的师父。”宿生花望着幽境眨眼的墨星石说。木三星爽朗地笑问:“可以带我去吗?”

宿生花红了红脸:“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回去。如果到时候你还希望去,我愿意带着你。”

木三星开心地点点头。宿生花望着心爱少女的眼角眉梢,亲昵地说:“师父教过我天学命理,阿木你属于凶魁水火双命格,每十万人才有一个这样的命格。拥有水火命格的女孩冰冷与热情都藏在她的胸怀里,时而冷若寒冰,时而热情澎湃,但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颗真诚善良的心。我毕生渴望一颗真诚与善的心,三星记住我说的话:我爱你!”

那一晚那一刻宿生花以为他和木三星会将刹那化作永远,再也不分离。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木三星病倒了。莳泽伤心欲绝,木三星的嬷嬷曾因为心绞沉疴病逝,没想到木三星竟也跟嬷嬷患上同样的重病。木三星心如刀绞,但还是将苍白笑容留给了宿生花:“别担心,我会好的。我还要……跟你去炎月岛。”

宿生花望着昏迷的少女又看看空幽冰宫,陷入了沉思。在木三星发病的第五天,少女弥留之际仍呼唤着宿生花的名字。宿生花紧握她的双手,感受到少女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于是他下定了决心:他要救木三星,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宿生花将后续托付给了莳泽。他抱着木三星深入冰宫底层,用底层万年冰髓制作了一张深蓝色面具,宿生花利用墨子增强记忆之法配合冰髓仙玉的希夷玄妙重塑木三星的记忆,将与宿生花的相识点滴掩盖移转。然后在氤氲的冰蓝寒气中,宿生花切开胸膛取出了作为形人师之心的五色修罗石,颤抖地将五色石换入木三星体内。五色修罗石乃得天独厚之天地精华,可令万物生机复苏。宿生花望着渐渐恢复生色的木三星,紧紧搂住了她,仿若用尽余生之力。

第二日曦光中,木三星一觉醒来变成了形人师,宿生花则成为了云游四方的公子。宿生花微笑着跟木三星提出离别,在少女依依眷恋的视线里宿生花悄然离去。他感受得到木三星深切期许的眼神但他无法回头,因为失去五色修罗石的形人师只能存活两日。

宿生花按照约定进入古族祖庙,长眠于莳泽准备好的青铜棺中,在紫色棺盖缓缓落下的刹那他对莳泽说:如果有一天三星得知了真相,她若想再见我一面,我教你一个办法让她见我。那将是我们此生最后一面。

莳泽封了祖庙,并为了保护木三星而创立了古窅教。还按照宿生花的办法记录并遗留下《古窅教理索》。

转眼已是五百年光阴……

阿木读着古卷最后的内容,泪水早已潸然而下。阿木抽泣着:“为何要我孤苦伶仃的留下来?宿生花,你好残忍!你不能只丢下我一个人。”

“或许就是怕你百年寂寞,宿生花才没将他在你的记忆中抹杀,留下美好的念想总比孑然孤望要好得多。也或许宿生花至死都无法割舍对你的牵挂,他还在等待着未来同你的最后一面。”黎斯感慨道。

“会吗?”阿木轻声问,然后自己回答,“会的。”

阿木抚摸着如婴儿般痴睡的宿生花,而后吃力地将他抱起,侧脸对黎斯灿烂微笑:“帮我一个忙,我要带他回冰宫。”

黎斯第一次看到阿木阳光明媚的笑靥,不禁怦然心动。他一手挟住宿生花,背着阿木,另一手稳健攀下。再次原路返回,黎斯和阿木回到了幽境巨冰,从冰台降落至冰宫底层。阿木脸色愈发苍白,黎斯记得《古窅教理索》中,宿生花曾说五色修罗石替代的是人类心脏,虽然它不会衰竭,但随着时间流逝亦会消陨。当五色修罗石消弭则形人师生机同减,五百多年了修罗石究竟减陨了多少?黎斯瞅着面色苍白的阿木,不禁深深担忧。

黎斯和阿木回到最深处的冰洞,阿木戴上蓝心冰髓面具,蓝色奇光再次斡转逆悬如同漩涡,接着“喀拉”一声冰髓冰柱缓缓左右分开。阿木抱过宿生花徐徐走入冰柱内,黎斯恍然道:“阿木,你要做什么?”

阿木颉颃决绝说:“我要把他的还给他。”

“不可以,你是人,取了五色修罗石你会死的!”黎斯想要阻止阿木,但机关启动冰髓冰柱倏然闭合,黎斯重重拍着冰柱呼唤着阿木。阿木空灵之音依然可闻,她莞尔说:“别担心,我不傻。我会将一半的五色修罗石还给他,因为我尝过百年孤独的凄苦等候,我不打算让我和他之间的任何一个再次忍受寂寞煎熬。我要我们都活着,如果不能,那么地狱黄泉我也将陪着他。”

“阿木,你……”黎斯想劝阿木,但话到咽喉都变成了呜呜哽噎,若自己换作阿木恐怕也会做同样的事吧。黎斯脑海里蓦地闪过白珍珠噙着泪水的笑容,丫头也会的。

“黎斯,你赶紧离开冰宫。五色修罗石的动取需要采耗万年冰髓来保存,冰髓亦是冰宫千年凝结的根源,一旦冰髓虚尽则冰宫将消融崩塌。”冰柱内的阿木带着离别之意,轻快地说,“若万一我们生还,我会跟宿生花去那个星畔之下的古老国度。那时再相逢吧。”

“若冰宫崩塌你们怎么办?”黎斯焦急地说。

“在冰髓石柱中可保周全。你不用管我们了,时间无几快点逃吧!”阿木已采取蓝心冰髓,急迫地催促黎斯。

黎斯朝着阿木点点头,想说告别的话,但话到嘴边却跟米塔和胖道士一样只是说了句:“保重。”

阿木凝望黎斯,瓠犀轻启:“保重。”

黎斯上了石台,返回巨冰。在冰面上略略出神后,继而踏上铁索,在抵达对面甬道的同时他听见身后轰鸣巨响,再回首,千丈冰宫从底部开始消融崩塌。不绝于耳的轰隆震荡从无尽铁索的另一头伴随冷风袭来,冰宫底部已化作冰水坠入深渊,紧接着一层层雕龙画柱的高轩殿宇起错崩碎同样坠入翻滚的火红色岩浆中。不消片刻,整座墨子大师呕心沥血的神迹冰宫已彻底陨落,丝丝冷热相融之音回荡于寂冷黑暗的幽境中。

黎斯悲凉地回过头,自言自语道:“走吧。”

黎斯心神恍惚地回到刑天城。米塔和游槐已经取缔了古窅教,获得了全部族人的支持,米塔被推举成为新一任古族族长。游槐言出必行,全力辅佐米塔挽救古族。云眼继续当他的祭从。紫梦萝也被古族人所熟知,从此古族再无荼毒。

胖道士秘密联络了山外师从族人,等待他们来迎接自己。

公羊雁是第一个告别的人,他为了将坐地金仙送入圣地制服了班拿,但不曾想在火穴中被班拿反刺一刀受了伤。不过侥幸逃脱的班拿也没好下场,他被从墨星岩甬道奔出的血人兀鹰一拳锤在天灵盖上,脑袋都砸扁了。公羊雁说班拿的一刀不仅让他多了一道伤疤,更让他刻苦铭心地记住了在十方山上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朋友。公羊雁对黎斯、胖道士等人说:“我希望把这里的故事讲给我的后人,讲讲我在十方山的成长和经历,讲讲我认识的几个朋友,活着的还有不在的。如果有那么一天,希望他们在津津有味听故事的时候,你们剩下的人还能活着。这是我离开前的愿望。多保重。”

公羊雁走了,最后留在黎斯视线里的是一个逐渐饱满厚实的背影。

接下来胖道士也走了。胖道士始终没舍弃那件鹑衣百结的破道服,他打哈哈地说:“穿习惯了就真的习惯了,或许我会考虑真去做一个道士。如果哪一天你碰见一个鸠形鹄面可怜兮兮的道爷跟你讨口酒喝,你可千万得大方一回,哈哈哈哈!”

胖道士留下了他的笑声,同时还有帮助白珍珠化解暗血毒疫的方法,但胖道士说他也无法保证解方全然管用,如若急迫可再去南仙州夫子洞寻他。

剩下的只有黎斯。黎斯跟米塔告别,他几次欲言又止要把阿木的真相告诉米塔,但终究选择了缄默。阿木应该不想多一个人为她伤心难过,既然可以微笑快乐为何要多此一举。阿木和宿生花的故事就当成秘密深埋在自己心底好了,黎斯这般想。

“将来的某一天等我真正变强大了,我会去找阿木。让她看一看不一样的米塔。”米塔眼中闪烁着明亮光彩。

黎斯挥手告别了米塔和游槐,也谢绝了护送下山的古族族人。黎斯独自踽踽离开了刑天城,日光回转中露出了一抹惬意的淡淡微笑。耳边依稀飘来空灵之音:若万一我们生还,我会跟宿生花去那个星畔之下的古老国度。那时再相逢吧。

“那就期待再相逢。”黎斯轻轻地说。

而在黎斯背影渐渐淡去的内山一隅,形如丧家之犬的兀鹰躺在放逐地边缘,满身血污,碎裂的骨骼刺穿了肌肤令他生不如死。他咬着牙要活下去,因为他有太多的不甘。兀鹰颉颃想要爬起但再次重重跌落,口中腥血流涌不止。他仰面躺在石面上,阳光竟是出奇的刺眼,曾几何时他曾这般愉快地望着太阳跟弟弟嬉闹。

四肢渐渐冰寒,兀鹰意识涣散之际,倏然一只长满黑毛的手映入他的瞳孔里。那只异常肿大的手拉住兀鹰,恍恍惚惚有一个声音响起:“哥……哥……”

兀鹰一霎那间崩溃了,他的坚守与不甘顺时沦陷,他像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般痛哭流泪,哭声悲切令人动容。黑毛的大手抱起兀鹰,用生涩的话说:“回……家。”

兀鹰安详地睡去,他梦见了遥远熟悉的家。慈祥的嬷嬷,高兴的兀炅,他在他们间如孩提般欢笑。

“我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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