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藤江一从拥挤的北海道火车站出来,站台外是札幌二月里难得的晴天,铲雪车把一尺来深的雪扫到路边,露出青黑色的柏油马路。即使带着毛绒手套,手指也像是刚从冷冻柜中拿出来一样没有知觉,新藤裹紧了衣服,不自觉地朝手中看了看,老旧的黑色公文包还在。他深呼出一口气,招手拦下一辆的士。
车中温暖闷热的空气使车窗蒙上一层厚厚的水雾,新藤取下手套,把公文包放在膝盖上,闭上眼仰头倒在不怎么舒服的皮质座椅上。
新藤这次来札幌是公司指派的。他目前是一家制药公司的业务经理,三十四岁,结婚七年,和妻子奈香宝子至今还没有孩子。新藤想起出门前妻子无所谓的态度,不禁皱了皱眉。
这次公司想趁新年前把最后一批药材制出销售,按理说新年时大小药店都会关门,所以放假前的最后几天是大家贮备药物的高峰期,可是早已谈妥的药材公司却出现了问题,平日里不够受宠的新藤江一便被指派过来与药材公司协商。
这种又苦又累吃力不讨好的活,也只有自己这种碌碌无为的小职员愿意做了吧,新藤江一自嘲道。
车窗外传来一阵欢呼声,新藤直起身来,擦干车窗上的水雾,只见街道上一群十五六岁的男孩女孩正对着马路上招手,而这时新藤也看到一队装饰着五彩亮片的卡车车队从自己乘坐的车旁呼啸而过。司机看了看后视镜里惊讶的新藤,解释道:“这是为即将到来的雪祭准备的,今年的雪祭从二月五日开始,这大概是最后一批运雪车了。”
今天是二月四号,雪祭一般会持续一个星期左右,新藤拿出手机看了看日期,没想到忙里偷闲中能顺便看看札幌有名的雪祭盛事。
出租车快速驶过主街道,朝城郊蜿蜒的山路上开去,行到半山腰,往来车辆愈见稀少,也不知开了多久,突见一片错落排列的房屋,红瓦白墙隐在树林里。司机停下车,翻下空车的指示灯,扭头看着还在闭目养神的新藤:“到了。”
“啊,真是不好意思。”新藤睁开眼,拿着公文包艰难地挪下车,一阵冷风袭来,扬起地上一层薄雪,房檐上挂的风铃也随着叮铃作响。
司机温和地笑了:“没关系,祝您旅途愉快。”临走前又朝新藤招了招手。
小樽客栈就在新藤的右手处,宽大的木质招牌挂在矮矮的门檐上,门前还有一片小院子,沿路是经过认真修整的花坛。四周都是独立的别墅,山顶有一小片温泉区,所以这一带都被修建成富人们的度假场所。
新藤走到院子铁门前,铁门旁挂着一个小狗信箱,上面写着“川岛家”的字样,川岛是房主的名字。新藤按了按门铃,里面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谁啊?”
“是东京来的新藤江一,昨天预定了房间。”
里面传来一阵翻阅纸张的声音,女子又说:“新藤先生是吗?请等一下,马上就来。”
新藤放下行李箱,环顾四周,客栈就在别墅区中,像是由别墅改造而来的,因是度假淡季,几乎所有的别墅里都没有人居住,刚从人潮拥挤的东京逃离,突然目睹如此多空洞洞的房子,新藤感觉自己像个不小心闯入密林中的外来者。
在新藤胡思乱想时,一名矮小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新藤先生,您好,我是店主川岛久志。”说着接过了新藤的行李箱,又顺手想去接新藤手上的公文包。
新藤心中一惊,不着痕迹地避过了:“这个我自己来就好了。”
“啊……是,不好意思。”川岛久志理解般地点点头,领着新藤穿过院子。
推开正门,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厅中布置得温馨舒适,一张大沙发摆在窗户旁,对面是一台电视,茶几上摆着一些蛋糕糖果,边上还摆着一盆盛开的水仙花。柜台在房门左侧,一名长相清丽的女孩站在柜台中,只穿着淡绿色毛衣,大概是因为室内温度较高的原因而把大衣脱掉了吧。
新藤拿出身份证,女孩用笔在纸上登记着,在新藤打量房间时,女孩突然问道:“新藤先生是来札幌旅游的吗?”
新藤一愣,看着这个随意与自己搭话的女孩,想起刚刚接门铃的女子的声音:“啊……算是吧。”
“文子!”川岛久志叱道,显然对女儿随意探听客人信息的行为不满意,说完又对新藤歉意地一笑。
被斥责的女孩撇撇嘴,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新藤有些尴尬,正想说话时,房门被推开了,一名中年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穿深青色滑雪服的男人,新藤一见到这个男人,一阵惊讶:“彦雄?”
彦雄也吃了一惊,随即道:“新藤先生,真是太巧了,没想到您也在这里。”
中道彦雄大学毕业时曾在新藤江一所在的公司实习,刚好分配在新藤部下,当时新藤也正有准备大干一场的抱负,所以对这个聪明灵活的部下很是照顾,只可惜实习结束后彦雄因为家庭原因离开了东京,此后就一直没有再见过。
再次见到中道彦雄,新藤感到很开心。一直在旁边的中年女子微微侧身道:“新藤先生是吗?您好,我是古贺美部,有什么需要您告诉我就行。”
新藤一愣,看样子,古贺美部像是川岛的妻子,在日本,妻子对外介绍自己时应该用丈夫的姓,也就是川岛美部才对,难道这是川岛和某个远房亲戚一起开的酒店?
“哦……好的,谢谢您了。”新藤看到拼命朝自己眨眼的彦雄和一脸尴尬却又无可奈何的川岛久志,选择了无视这个问题。
古贺美部却像没有察觉到一般,继续说道:“没有呢,这是我应该做的。”
中道彦雄哈哈笑着揽过新藤江一:“老板娘,那我们就先上去了,好久没见,要好好叙叙旧呢。”说完从川岛久志手中拿过行李,拖着新藤往楼道走去。
“古贺美部是川岛久志的妻子呢,”正在新藤愣神之际,彦雄朝他眨眨眼轻声说道,“只不过这房子是古贺美部爸爸留下来的,前几年川岛久志因为泡沫经济失业了,所以古贺美部用这房子开了酒店,精心经营,倒是也赚了很多,可能古贺美部是看不起自己不做事的丈夫才会如此的吧。”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新藤惊讶道。
“我昨天就来了,跟文子聊过一会。”
新藤想起那个年轻的少女,倒也释然了。
走到二楼,迎面走来一位年轻男子,只匆匆瞥了二人一眼,便又朝楼下走去。中道彦雄一直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回过头来,皱着眉头嘟喃些什么。新藤也没听清,只顾摸口袋里的手机,今天一天手机都没有震动过,也没有任何短信和电话,真是异常。
“怎么?认识吗?”新藤推了推还在发呆的中道彦雄。
“啊……不,我昨天见过他,和我同一天入住的,住在三楼。”中道彦雄回过神来,敷衍着解释了几句。
二楼一共有四个客房,新藤的房间在右边最里面一间,彦雄的在他旁边一间,对面还有两个房间。房间很大,布置得精致而奢华,并且自带卫生间和阳台,可以看到山脚的全景,也不枉那么贵的住宿费。新藤站在阳台上,酒店旁还有一间小木屋,从阳台上正好能看见木屋的前门,屋檐下挂着两个红灯笼,上面写着“温泉”。当初定房间时就是相中了这个酒店可以泡温泉,看来所言不虚。
中道彦雄也跟进来四处看了看,苦恼地挠挠头道:“跟我的房间格局一样呢,只可惜我的居然是粉红风格,总觉得更适合女孩子住。”
“哦……对了,还没有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新藤坐到柔软的沙发上,随手拿过一旁的咖啡。
“我啊……我是专门来滑雪的,听说今年雪祭薄野公园会有一个很大的滑雪场。”
“是吗?”
“恩恩,那新藤先生也是来看雪祭的吗?夫人没有一起吗?”中道彦雄曾经去过新藤家聚餐,所以见过奈香宝子,也就是新藤江一的妻子。
“我是因为公司的事才来的,宝子她要回趟大阪,所以不能一起。”新藤一口气喝完了咖啡。看了看手表,下午五点半了,“我去趟卫生间。”
卫生间贴着洋白瓷砖,日本的洋白瓷器总是像用多了漂白剂,白得刺眼。新藤揭开马桶盖,坐在上面,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成功后新藤又等了十多分钟,没有回信。新藤叹口气,重新划开屏幕,“我到了”三个字静静地躺在上面。
晚饭时间,中道彦雄提议先去大厅坐坐。因为酒店离市中心较远,又在山顶上,四周没有什么饭店,所以早中晚都是川岛文子准备饭菜,大家一起去大厅吃。
下到大厅,沙发上已经坐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身材削瘦,脸上带着些不正常的苍白。
彦雄快步走过去,笑着打招呼:“雪晴小姐。”雪晴点点头,有些羞涩地回礼。
这时从楼上又下来三位男子,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四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后面跟着一位二十多岁职员模样的人,还有一位年轻男子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
中年男子走到雪晴身边坐下,看到了新藤:“新来客人了啊,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寺崎永东,请多多关照。”说完递过来一张名片。
“您好,我是新藤江一。”新藤去摸西服口袋,发现居然忘了带名片。新藤只好尴尬地接过名片,好在寺崎永东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另外两名男子也做了介绍,一位是高民千原,雪晴的表哥,而另一位则是唐泽赖树,寺崎永东的助手。
这样一来,大家算是全部认识了。酒店共有三层,一楼是大厅以及川岛久志与古贺美部的房间,二楼则住着新藤江一、中道彦雄、寺崎永东和高民千原。三楼则是川岛文子、园村雪晴、唐泽赖树的房间以及一间杂物间。
文子从厨房走出来,招呼众人吃晚饭,长方形的餐桌摆在大厅旁边,桌上摆着蛋花汤、卷心菜丝、鸡素烧和黄柑炖家鸭,还有凉拌菜。很是丰盛的样子,新藤想着。那边园村雪晴已经叫出了声:“哇,闻起来好香啊,文子姐姐你真厉害。”
“哪里,很简单的饭菜,希望大家不要嫌弃才好。”川岛文子笑着把碗筷摆在餐桌上,人都到齐了,却一直没有见到川岛久志。古贺美部也不解释,特意拿了清酒上来,喝了一圈以后,年轻的女孩子都推辞着退席了,只剩下古贺美部和几个大老爷们。
“高民先生还没有婚配吧?”寺崎永东问。一脸严肃的样子总像是上级在关怀下属,可新藤还是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讨好的味道来。
“啊……还没有。”
“社长的女儿远夏小姐倒是和高民先生很配呢……”坐在下首的唐泽赖树说完看了眼寺崎永东,见对方皱眉连忙噤了口。看来是想讨好老板可是不小心搞砸了,高民千原端坐着,没有答话,气氛一下变得很尴尬。
“新藤先生,这次来札幌是来旅游的吗?”新藤一直在想高民千原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说过,却没想到坐在身旁的古贺美部把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
“啊……差不多吧……”新藤看了看众人,模糊着回答了。古贺美部在帮唐泽赖树解围,感受到唐泽赖树方向传过来的感激目光后,新藤忍不住想到。
“夫人没有一起来吗?”
“没有……她有点事情。”怎么每个人都问这个问题,新藤有些懊恼。
“话说,宝子夫人长得很漂亮呢,人也善良,这次不能一起同行,新藤先生一定很遗憾吧。”
“啊……是的……”没想到连中道彦雄都来插一嘴,还直呼宝子的名字,新藤愤愤地想着。
大家都没有搭话的兴致,偶尔古贺美部作为主人说着招待不周请见谅之类的话,一顿饭很快便结束了。文子上来收拾了碗筷,众人都准备回自己房间。新藤也有些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临进门前,突然想起高民千原正是东京最大制药公司社长的独生子,刚从国外回来准备继承家族产业。想到别人年纪轻轻就继承那么大的产业,而自己人过中年了还得四处跑腿,真是差距啊,新藤一阵感慨,感受到心中的妒意更是禁不住苦笑。
中道彦雄从楼下上来,看到新藤站在门口发呆,特意提醒道:“新藤先生,明天可是雪祭第一天,记得早点起床。”新藤兴致不高地点点头,进了房间。
睡到半夜,新藤有些口渴,摸到床头的手机,幽蓝的夜光灯照在脸上,凌晨一点半了。新藤又看了看短信,没有新消息,她现在在干什么呢?新藤边下床找水边想。
卧室里只有咖啡,可是新藤想喝水,他想起冰箱里有饮用水,打开门摸到走廊灯,按下去却没有亮,大概是断电了,这种郊区在雨雪天气断电是常有的事。新藤摸索着朝楼下走去,冰箱在厨房里,新藤就着手机的光线顺利穿过大厅,拉开冰箱门,柔和的光线照着周围,新藤拿出一瓶水,靠着墙大口地喝起来。
喝水时新藤听着喉咙里传出的咕噜声,心里一阵满足。正喝着,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像是有人从大厅走过,进了川岛久志和古贺美部的房间。有人进来了?是一直没有出现的川岛久志回来了?还是贼?新藤放下水,静静地听着,声音却消失了,新藤暗道自己真是疑神疑鬼,大概是听错了。刚准备离开时,骚动声又响起来了,这回声音更加清晰,像是有两个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在争执。
新藤握紧手机,悄悄探出头,只见古贺美部和一名男子在走廊里拉扯,一盏烛灯就摆在房间门口,淡黄色的烛光把影子投射到墙上,像是巨大的怪物。
纠缠中的两人看到新藤,俱是一惊,那男子惊叫了一声后匆忙跑上楼,可新藤还是看清了那张脸,居然是一直亦步亦趋跟在寺崎永东身后的唐泽赖树。
新藤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古贺美部也楞了,整了整衣服才道:“新藤先生,希望今晚的事您可以不要说出去。”
平心而论,古贺美部的姿色可以算是中上,有一种区别于少女的成熟魅力,对唐泽……这种年轻的男人来说还是有很大诱惑力的。
“我会当做没看到过这件事……”新藤点点头,看着尴尬地站在一旁的古贺美部道。原本他就不愿掺和人家的家务事,说罢便往楼上走去。
“哦,对了,新藤先生,今天下午您有一条从大阪来的简讯。”古贺美部叫住新藤。
新藤攥紧手机,看到古贺美部走进内室,从书桌上拿来一张纸。纸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已经到了吗?请一定记得给我报平安,高野什凌。”
天哪……居然是什凌的简讯,说好用电话联系,什凌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给他发简讯呢?事实上,高野什凌是他的情妇,一年前他陪同妻子回大阪,遇见了高野什凌。世上的男女出轨的理由大都一样,那时他和妻子早已感情不和,于是不到一个月,新藤江一就和高野什凌确定了关系。
期间他多次以业务为借口和什凌幽会,新藤自信瞒得很好,宝子也确实像什么也没有发现一样。只是近来宝子却神神叨叨地开始试探自己,什凌更是告诉自己她怀孕了。慌乱之下,他只好趁着这次公务,将什凌约到札幌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原本应该比他早到的高野什凌却一直没有出现,直到现在什凌才主动联系自己,却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方式……
新藤头昏脑胀地回到自己房间,疲惫地倒在床上,那张纸条还被他攥在手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还不来札幌?是什么拖住了你?
第二天,新藤是被一阵阵欢笑声吵醒的。一看时间,居然已经上午九点了。新藤随便洗漱了一下,便走下了楼。
其他人早已聚集到了大厅,雪晴坐在沙发上。另外几个男人在一旁喝茶,唐泽赖树自新藤出现后就表现得有些慌乱,直到看到新藤并没有什么反应时才松了一口气,装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一天未见的川岛久志也出现了,正在厨房帮文子和美部整理东西。
“不好意思,新藤先生,我们没有等您就先吃了早餐,”文子送点心出来,刚好看到一旁的新藤便说,“我给您留了一些三明治和红茶,您就随便吃点吧。”
对自己睡过头这件事,新藤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走到厨房拿过三明治咬了一口,对文子夸赞道味道不错,川岛文子羞涩地笑了笑。
“新藤先生,我们准备去大通公园看冰雕,一起吗?”中道彦雄背着一些滑雪用具靠在柜台前,看到新藤下楼了,便邀请道。
“唔……好。”新藤想想自己也没有特别的事要做,公司的事约在了中午。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川岛家有一辆送货的面包车,大家坐上面包车朝市中心开去,一路上只见成群结队的学生和游客,都是被雪祭吸引来的。路边的商店和树上也应景地挂上了节日用的彩灯和花灯。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小雪,地面湿乎乎的,但一点也不影响新藤一行人的心情。
川岛久志在大通公园前停车,公园里早已聚集了无数的游人,还有一队巡警在一旁维持秩序。川岛文子率先跑出去,她今天穿了一身大红的和服,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园村雪晴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夸张的带上了围巾帽子手套,只露出一双大眼睛,一进公园便拖着高民千原去看冰雕了。
因为人太多,不一会大家就走散了。新藤慢慢吞吞的走着,如果是平日里来看雪祭,大概会很有兴趣,只是现在,还有一大堆事情在等着自己,只想着快点结束。要是下次有机会再来的话,不知道在自己身边的会是什凌还是宝子?
新藤感到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手机,是妻子奈香宝子的短信:江一,妈妈病重,大概会晚回去几天。
妻子是因为岳母身体不舒服才回老家大阪的,这样看来岳母的情况并不乐观。新藤这样想着,叹了口气,默默地把手机收起来。
在一个转角处,新藤看到了一个人闲逛的文子。经过卫生间时,又看到了刚从里面出来的园村雪晴和高民千原。
“你穿得真多啊。”文子一脸好奇地看着雪晴。
“因为我的身体比较弱,容易生病,所以需要提前防护。”雪晴有些羞涩地解释道。
“嗯嗯,雪晴看起来是很瘦弱的样子呢。”文子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哇……前面有个游乐场,我们一起去吧。”众人正前方就有一座小型游乐场,滑梯房屋等都是用冰砌成,还有一个小型滑雪场,晶莹剔透的,很是好看。两个女孩子早就迫不及待地飞奔了过去,高民千原朝新藤歉意地一笑,便追了上去。新藤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中道彦雄的身影,想起他说要去薄野公园滑雪的事,现在应该已经在尽情地玩了吧。
不到十二点,新藤江一就看完了冰雕展,可能是因为没有同行人的关系,完全没有体会到节日该有的气氛。走出公园,新藤江一坐车去了药材公司,他和负责人约在公司楼下的茶座里。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对方公司的负责人才姗姗来迟,新藤江一简单地说明了来意,负责人泉上搓搓手道:“不是我们不愿和贵公司合作,而是药农今年收成不好,药材紧缩,而且……新藤先生听说过高民制药公司吗?”
新藤点点头,高民制药公司是日本著名的大公司,他现在还和他们公司继承人住在同一家酒店呢。可是这件事怎么又和他们扯上了关系?
“也是跟您认识很多年了,才和您说的……高民公司社长的儿子要接任社长之位,那些老员工不愿意了,仗着自己的威信,在暗地里捣鬼,这也是我们公司的药材被提前订购的原因……”
高民公司……新藤皱着眉头,既然对手是高民公司,那自己这次必定得无功而返了。新藤江一辞别了泉上,拿出昨晚寺崎永东给自己的名片:高民制药公司销售部总经理。越来越有趣了,这样的话,寺崎永东到底是支持方还是反对方呢?
下午三点,大家才又重新聚在一起,在一家寿司店吃了简单的午餐。回去时由唐泽赖树开车,他把前座的雪晴和文子逗得哈哈大笑。
到达酒店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有大雪。”川岛久志把车停进车库,“如果不能出门的话,就一起去泡温泉吧。”
“噢耶,好啊,玩了一天了,刚好需要放松一下。”文子欢快地回应道。
众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了车库,这时门口来了一辆印着札幌三元鲜花店标志的车,一个穿着制服模样的人从车中拿出一捧玫瑰对众人道:“有一位叫新藤……江一的先生吗?这有一束花是送给他的,需要他本人亲自签收。”
人群中一阵起哄,新藤尴尬地接过鲜花,他是对花粉严重过敏的人,谁会给他送花?屏气拿过鲜花上的一张卡片:“玩得开心,高野什凌。”
什凌?怎么会是她?一惊之下新藤还是没忍住,大大地打了几个喷嚏,花不小心脱手往中道彦雄身旁掉去。
中道彦雄敏捷地接住花:“哈哈,这么宝贵的花要是摔了就不好了,宝子夫人真有心……”中道彦雄正说着,看到了卡片上的名字,一愣之下停住了口。
“阿嚏……”站在中道彦雄身边的雪晴也打起了喷嚏,可能是在车子中有点缺氧,身体本就不好的雪晴摇晃几下后朝新藤倒去,新藤急忙去接,手中的袋子没拿住,混着雪晴袋子里的东西全掉落在地上。
众人七手八脚地抱起雪晴,放到屋子里的沙发上。新藤把掉落在雪地里的东西捡起,又把自己的挑了出来分开装着,然后拿出袋子里的抗过敏药,自己服了两片,倒出两片让雪晴混着温水喝了下去:“雪晴也对花粉过敏吗?”
“是的。”高民千原看雪晴的脸色有所好转才道,“真是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回到房间,新藤拿出卡片,字迹应该是店员的,什凌特意在大阪给自己定了束花?他拿出手机,犹豫一下,拨了什凌的号码,无法接通,难道出什么事了?
晚上八点,中道彦雄来新藤的房间叫他。新藤正在看手中的资料,“新藤先生,去泡温泉吧。”
“好,我马上就来。”新藤小心的把资料收进公文包。
温泉就在酒店旁,分男女两个池子,新藤换了浴袍,选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闭上眼休息。高民千原和中道彦雄在一旁小声地交谈着,又过了一会,川岛久志拿来一些鸡蛋和寿司,招呼大家饿了的时候吃。新藤就在这种奇妙的环境中慢慢地睡着了,妻子奈香宝子的脸一直在梦中出现,直到一声惊悚的尖叫惊醒了新藤江一。
尖叫声是从女生浴池那边发出来的,男人们急忙站起来,朝对面走去,刚好撞上慌乱冲出来的川岛文子。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鹅毛大雪,地面上已经被覆盖了厚厚一层。
川岛文子踉跄着摔倒在地,惊恐地指着女生浴池,语无伦次地说道:“雪晴……雪晴她……”
高民千原第一个跑进女生浴池,跟着进来的人看到眼前的场景后都惊呆了。园村雪晴只穿着浴袍躺在休息室里的榻榻米上,面色发青,表情痛苦得扭曲,身下的毯子也被抓得凌乱不堪,双手垂在地上,旁边的小方桌上摆着两盒药和一杯水,其中一盒是安眠药,打开放在一边,还有一盒是抗过敏的药。
“要不要先报警?”身后传来文子颤抖的声音。
众人这才惊醒,川岛久志忙跑回酒店打电话。文子也畏缩着走了进来,只是一直不敢朝雪晴那看一眼。
过了不知多久,川岛久志才手足无措地跑回来道:“下大雪,没有信号,电话无法接通……”
古贺美部跟在后面,皱眉道:“要不久志你开车去山下……”
川岛久志点点头,拿着钥匙匆忙地离开了。
中道彦雄走到雪晴身旁,小心翼翼地测了测她的鼻息和脉搏,悲痛地看向众人:“已经……没有脉搏了……”
突然,高民千原像疯了一样,一把揪住中道彦雄的衣领,咆哮道:“怎么可能!你给我再好好看看……”说着按住中道彦雄的头往雪晴旁边凑。
中道彦雄突然疑惑地皱起眉头,张开雪晴的嘴巴仔细嗅了嗅,才一脸惶恐地起身道:“难道真的是中毒?而且是……氰化物中毒,中这种毒的人嘴巴里会有一股苦杏仁的味道,所以……”
大家面面相觑,一同望向桌子上被打开的安眠药……
众人沉默地坐在大厅沙发上,刚刚在古贺美部的提议下,将休息室的门上了锁,谁都不能进入,以免破坏现场,大家先回到大厅等结果。川岛文子为大家端来了红茶,新藤皱皱眉,他心情烦躁时习惯喝点水。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文子小姐,说说你见到雪晴时的情况吧?”中道彦雄道。
川岛文子怯怯地点点头道:“刚开始是我和雪晴小姐一起在泡温泉,后来妈妈让我帮她准备鸡蛋和寿司,我端着食物回来后就看到雪晴小姐一个人躺在休息室里,再之后的事情你们就都看到了……”
又是沉默,众人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古贺美部看了看挂钟,已经晚上十二点了,正准备说些什么,门被人一把推开,正是那先前下山的川岛久志。
一道道希翼的眼神望过来,川岛久志歉意地看着大家,道:“山上有一段路发生了小型的山体滑坡,被堵了,根本下不去,周围的房子也没有人住,我们现在只能等天亮雪停了才能联系上外面了。”
众人垂头丧气地坐回沙发上,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发现警察对自己有多重要。
“我可不可以先回房间?”一直缩在沙发角落的文子怯生生地说道,今晚对她来说就像噩梦一样。新藤突然想起一句话,孩子们对付恐惧的方法就是睡觉。
寺崎永东率先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朝楼上走去。高民千原阴沉地望着上楼的寺崎永东,对询问他是否回房的中道彦雄道:“我就在大厅,雪晴怕黑,我陪着她。”
新藤江一见没什么可帮忙的了,也回了房间,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看来不到第二天是不会停的,新藤不禁一阵战栗,他拿出手机,信号全无,就算此时什凌给自己打电话,也是无法接通了。
躺下不到三个小时,新藤江一模模糊糊地听到了敲门声,开门才发现是衣服都没换的中道彦雄。
“一个人有点怕,睡不着。”中道彦雄一本正经地说道。新藤只能无奈地看着这个男人大大咧咧地占领了自己房间的沙发。
发生了命案,新藤虽然也很担心,但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事牵扯着思绪,而且与当事人全无交集,只是痛惜原本该是活蹦乱跳的少女如今却躺在寒冷黑暗的休息室里。但雪晴与其他人关系密切,加之在店里发生了命案,店主也会胆战心惊,所以应该没有几个人能睡着吧。
“原来中道先生现在的工作是私人侦探?”聊天时,中道彦雄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职业。
“是的,说到这里,我还有一件事想和新藤先生说……您的妻子……”中道彦雄说到一半时,突然从楼上传来一阵惊叫声,接着又是桌椅翻倒的声音。
中道彦雄和新藤对视一眼,马上飞奔出房间,只见穿着睡衣的唐泽赖树从三楼踉跄着冲下来,喉咙处有个手指大小的伤口,每走一步伤口中就涌出大量的血来,在楼梯拐角处,唐泽赖树终于支撑不住,伸出一只手指指着地面,艰难的“啊啊”几声,扑倒在地上。
川岛文子刚从房间出来,看到这一幕后,瘫倒在地失声叫道:“啊!爸爸……”
中道彦雄这才被文子的话惊醒,走到唐泽赖树身旁,仔细查看后沉重地告诉大家,唐泽赖树已经死亡。
寺崎永东从房间出来,看到这血腥的场景后站在一旁不敢上前。新藤江一只觉得心乱如麻,不到一晚上的时间,就死了两个人。他看向四周,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说话,这时,一直在低声抽泣的川岛文子突然放声大哭,淡黄色灯光下只听见颤抖着肩膀的文子喃喃道:“我不要在这……我不要……”
“新藤先生,愿意和我一起去唐泽先生的房间看看吗?”
“啊……好……”新藤没想到中道彦雄会邀请自己,不过刚刚事情发生时自己正和中道彦雄在一起,所以中道彦雄的杀人嫌疑差不多已经排除了。因为同样的原因,自己在中道心中大概也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吧。
两人进了唐泽赖树的房间,酒店所有房间的格局都是一样的,房间没有开灯,床上靠近枕头的地方有一大滩血迹,从床边到门外有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滴溅型血迹,一直延伸到楼梯拐角处。由现场看来,唐泽赖树应该是在床上睡觉时遇刺,撑着最后一口气逃出了门外,遗憾的是,没能告诉大家是谁害了他。为了不破坏现场,两人只在边缘看了看,没有看到杀害唐泽赖树的凶器,大概是被凶手带走了,而现场这么多血,凶手身上应该也沾有血迹。
等中道彦雄看完房间,大家都没了睡意,宁愿醒着直到第二天。古贺美部提议大家都聚在一起,留在大厅。
此时的大厅早已没有了白天轻松的气氛,众人紧张地坐在沙发上,文子把自己整个身体都窝在沙发角,想以此来抵御不断袭来的恐惧与寒冷。
“早知如此,就应该选择治安好的酒店,真是晦气……”寺崎永东不耐烦地扭动着身体,嫌恶地看了看酒店道。
川岛久志一听这话刚准备起来说些什么,被古贺美部偷偷扯住了。
高民千原冷笑一声:“这里不正好,换个酒店怕是没这么容易下手了。”
“你什么意思!”寺崎永东一拍桌子,指着高民质问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看好了,我可不是那些你随意捏拿的软柿子。”
“我什么意思?”高民千原也站了起来。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高民的拳头已经打到了寺崎永东的头上,“我什么意思……雪晴和唐泽赖树不都是被你害死的……你还好意思问……”
寺崎永东反应不及,被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拳。新藤心里大惊,寺崎永东是凶手?他朝中道彦雄看去,却见中道彦雄脸上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难道彦雄是知道的?
高民又扑上去补了两拳,血从寺崎永东捂着脸的指缝中流出来。到底寺崎永东也才三十来岁,反应过来后,咆哮着和高民千原扭打在了一起。
“啊——”这时,大家都没注意的文子忽然尖叫起来,尖锐的叫声穿破了耳膜,刺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身上。少女像是发泄一般的尖叫,脸涨得通红。
高民住了手,闷声坐回了沙发上,只拿眼睛瞪着寺崎永东。文子停住了尖叫,一抽一抽的像被掐住了喉咙般喘不过气来,古贺美部一开始就吓得不轻,这时才反应过来,忙搂住文子轻轻地拍打着。
寺崎永东站起身来,血迹染的满身都是,他踢翻了身前的凳子,怒道:“高民,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害死了唐泽?!”
高民千原不忍地望着还在啜泣的文子,半响才冷冷道:“唐泽赖树背叛了你,他给了我你中饱私囊,挪用公款的所有证据,你怎么能容忍自己半辈子的心血就这样没了?可惜你还是下手晚了。至于雪晴,我会让你得到你应得的……”
寺崎蠕动了几下嘴唇,才道:“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倒是庆幸有人帮我杀了他。你说我杀人,又有什么证据?”
“哼,你的房间就在唐泽赖树的房间下面,翻越阳台对你来说易如反掌。而当时你又是最后一个出房间的,有充足的时间换下带血的衣服,藏匿凶器。”
寺崎永东死死地盯着高民,忽然哈哈大笑道:“高民先生编故事的水平倒是越来越高了,如果你真的这么自信,那现在就可以让大家去我房间搜,看到底有没有凶器。”寺崎永东也知道,高民的一番话让众人都开始怀疑自己,只好干脆让大家去搜,不然就坐实了杀人的罪名,连翻盘的机会也没有了。
“我为什么要去搜,我们在场的都不适合去搜,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们还都算是嫌疑人,我们只需要把你控制起来,以免你再去伤害其他人,另外的事就等警察来了交给他们去处理吧。”高民冷笑道,说罢朝寺崎永东走去,不顾寺崎永东的挣扎,将他拖进了厨房的一个小隔间中。那个小隔间没有窗户,平常只是用来存些蔬菜水果,倒是很适合关人。高民锁了门,也不理众人,自己搬了个高凳坐在门旁,看来是准备死守一夜了。
事情发展得太快,直到寺崎永东被关起来了也没人出来制止。古贺美部狠狠瞪了川岛久志一眼,带着文子回了自己房间。
新藤看川岛久志还是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旁的中道彦雄夸张地伸了个懒腰,道:“折腾了一晚上,有些累了,我得回去睡会儿。”随即自顾自地上了楼。新藤站了一会,也自觉没趣,跟着上了楼。
刚上二楼,就看到中道彦雄在楼道口笑眯眯地等着自己。
“怎么?不会是一个人怕吧?”新藤忍住不去看还在楼梯拐角处的尸体。
“没有……”中道彦雄摆摆手,“是想让你陪我再去看看唐泽的房间。”
新藤一阵恶寒,转身准备回房。“凶手可能不是寺崎永东哦。”彦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新藤江一脚步顿了一顿。
再次踏进唐泽赖树的房间,那触目惊心的血迹还是对新藤造成了冲击,他不禁一阵后悔,真是好奇心害死猫,说不定中道彦雄只是在忽悠他而已,看着大开的阳台门,新藤在心里设想自己翻过去的可能。
中道彦雄却像是早有准备,带着手套翻弄着唐泽赖树的随身物品,直到从中拿出一个文件夹,对新藤灿烂一笑,“成了”。
新藤疑惑地跟着中道走回自己房间,中道彦雄在灯光下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个翻来的文件夹。过了十多分钟,中道彦雄才重新抬起头,看了眼一直站在一旁的新藤惊讶道:“哦,忘记答应你的事了。”
新藤这时候真想一拳打在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深呼吸了几口,才平静道:“现在说还不迟。”
中道彦雄转移到沙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慢吞吞道:“一开始,我也觉得凶手是寺崎永东,毕竟唐泽赖树要背叛他的事还是我告诉高民千原的……”
“什么……你说是你……”新藤一脸疑惑。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中道彦雄尴尬地挠挠头,“事实上唐泽赖树还没来得及去找高民,所以如果凶手是寺崎永东,那他杀人后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落下呢?它可是寺崎永东杀人的原因啊……”
中道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这里面有着寺崎永东所有致命的证据,但是你看现场没有丝毫翻动的痕迹,所以说凶手的目标不是这个,那么寺崎永东的杀人动机就没有了,所以凶手不是他。”
新藤算是听明白了,转念一想,“诶,那你还是没说凶手是谁啊……”
中道彦雄倒在沙发上,苦恼地揉着自己的头发,闷闷的声音从枕头下传出,“我也还没想到啊……我那么困,一直都没有睡觉,没有睡好我脑袋就不灵光,皮肤也会变得不好,会长痘长斑……再说了,这么多人,谁会跟唐泽有仇……啊……不对……我知道了……”中道彦雄兴奋地从一堆枕头中弹出来,正要说话,突然把手指放在嘴前,朝新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慢地朝阳台走去。
新藤江一跟着他轻手轻脚地来到阳台上,时间接近凌晨四点,雪还是没有一点停下来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淹没一般。在新藤房间的阳台上是可以看见温泉房和仓库的。
两人从阳台栏杆处探出头去,只见雪地里一个黑影闪过。到仓库处又不见了踪影。
中道彦雄眼睛一亮,一把翻下阳台,来到一楼古贺美部房间的阳台上,又一个翻身,就出了房间朝仓库追去。新藤犹豫片刻,狠下心学着彦雄的样子翻身下楼,幸好平日里还是锻炼了身体的,只稍微踉跄一下便站稳了,顾不上房内惊讶的古贺母女,朝中道的方向跑去。
仓库就在院子右侧,大门紧闭,只从门缝中露出一丝灯光,中道彦雄一脚踢开房门,蹲在墙角的男人惊讶地回过身来。
“不……”匆匆赶来的川岛文子看到男人后不禁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呼,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晕倒在地上。
凌晨六点,古贺美部坐在昏睡的川岛文子身边。刚拨通了警局的电话,警察大概四十分钟以后就能到。新藤坐在中道彦雄旁,对面是同样昏昏欲睡的高民千原和寺崎永东,寺崎永东脸上的伤痕又增加了许多,看来高民千原还是对他动了私刑。
新藤不满地推了推要倒在自己身上的毛绒脑袋,“先别睡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凶手是川岛久志的。”
“这还不简单,”中道彦雄勉强地睁开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从唐泽赖树房间逃离的路线可不止阳台那一条,唐泽对面是雪晴的房间,同样是空的,凶手从雪晴房间翻身下到我房间外,也算是运气好,我刚好在你房里,而我下面住的就是川岛先生,所以还记得吗?当初文子出来看到唐泽遭刺时叫了一声‘爸爸’,我一直以为是生理反应,就像很多人受到惊吓时会下意识脱口而出‘妈妈’一样,其实她在那个时候是真的看见了自己父亲,大概还是拿着带血尖刀一脸凶狠的父亲吧。
至于动机,那就得看古贺美部咯,为了情爱这东西啊,很多人是会做很疯狂的事情的。”
新藤惊奇,他怎么会知道美部和唐泽的事情,想着想着新藤就问出了口。
“我可是侦探啊……”中道彦雄这时已经完全要陷入睡眠中去了。
“那川岛为什么要杀雪晴?他们之间可没有利益关系啊。”
“这我哪知道……等警察……”说着说着中道的声音就没了,一看,中道彦雄已经整个人陷进枕头堆里去了。
持续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久违的阳光洋洋洒洒地照在树顶上。新藤和中道彦雄站在小樽客栈的门口,一如几日前他们到来时一样,小狗信箱上写着“川岛家”的字样,院子两边是光秃秃的空地,听文子说,那里每年都会种娇艳的玫瑰,相信明年春天这里又会开出美丽的花来。只是现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却是粗鲁的警察。
“新藤先生……”
“啊,什么?”正在发呆的新藤听到中道的声音,下意识回道。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诉您,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现在我们都要走了,我不想隐瞒您,您的妻子已经知道了您和高野什凌的事情了。”
新藤江一惊恐地望着他,像是要从他眼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半年前,宝子夫人就委托过我调查您和高野什凌之间的事,只是一个月前,夫人又取消了委托,我以为你们已经和解了……”中道彦雄一脸歉意。
新藤江一此时已听不到中道彦雄在说些什么了,他惊慌地把一直不离手的公文包抱在胸前,像是握着一根救命稻草。他设想过无数次和宝子公开时的情景,却没想过当这一天到来时自己是这么心慌。新藤拿出手机,拨给什凌,想获得心安,手机中却一直传来忙音。他想了想,又拨通了妻子的号码,里面传来妻子的声音:“我是新藤宝子,暂时不能接通您的电话,有事请留言。”
如果妻子知道了,她会怎样?他知道妻子的性格,肯定会和自己大闹一场,然而事实是,妻子却装作不知道。新藤翻出包里的一摞资料,这些都是他找律师秘密办理的转移妻子财产的文件资料,难道这些东西早就被宝子动了手脚,所以她才有恃无恐?慌乱中,新藤的东西掉了一地。
中道彦雄着急地看着他,问他怎么了,新藤脑袋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做出回答。猛然间,新藤江一摸到一个圆圆的瓶子,他拿起来,瓶子底部赫然用水笔写着雪晴两个字。
像是惊雷轰过,新藤瘫在地上,绝望地看向中道彦雄。
中道彦雄夺过瓶子,这是一瓶和那晚休息室桌子上一模一样的抗过敏药。园村雪晴痛苦扭曲的脸浮现在新藤心头,万籁俱寂,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离开宝子了,这一场,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