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蒂斯船票

 
亚特兰蒂斯船票
2016-12-21 12:36:12 /故事大全

(一)

晚上,竹仓贺一郎从地铁站下车后,出了站,再向西走了两个路口,就到了他家所在的偏僻街区。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今天公司的事情,心情越来越沮丧。公司今天得到通知,一种本来由自己公司代理的产品,代理权保不住了。厂家说,对这种产品在东京的销售情况非常不满意,决定把代理权转交给另外一家公司。

公司代理的产品,本来赚钱的就那么几个,现在又少了一个。虽然办公用房和仓库都是自己的资产,但公司的业务越来越差。而且,他觉得,作为公司董事长的武贺忠荣,似乎对于这种局面没有任何解决办法。这种经营上的窘境,如果继续下去,他实在不敢去想这家公司还能维持多久。

到了自己家小院的门口,他用力擦擦脸,不想让妻子看到自己心事重重的神情,然后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夕子,我回来了。”竹仓贺一郎推开房门,看到妻子并未像平时那样,快步到玄关处迎接他,感到很诧异。

往常,夕子都是先把拖鞋放到光洁的地面上,再帮他脱下西装外套和领带。

“你是在厨房吗?”他自己蹬掉皮鞋,从鞋柜中取出拖鞋换上,一边松着领带,一边向客厅走去。

“夕子,你在看什么?”他看到妻子竹仓夕子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几张彩色纸片。

他坐在妻子旁边,凑过去看了看。

“你手里的,是广告吗?但看上去很像真的船票啊。”看清楚妻子手里的东西后,他很诧异地说。

“这就是船票,真的船票。”夕子转过头来,很认真地说。

“真的吗?”贺一郎从夕子手里拿过那几张纸片,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纸片上端端正正印着世界上最豪华的邮轮“亚特兰蒂斯号”的全貌,最下方是行程表。他把纸片翻过去,上面印着游客须知,大意是这是一张超豪华舱位的船票,这种船票一律实名出售,乘客需凭身份证明登船,船票票价为每张五十万日元。

邮轮旅游这种休闲方式,在日本就像在全世界各地一样,对于热衷旅游的消费者非常有吸引力。人们尤其喜爱那种路线远离自己所在国家的邮轮。邮轮上一般都安装有各种娱乐设施,酒吧、影院、舞厅、保龄球馆、游泳池之类,至于网球场、高尔夫球场、攀岩馆、赌场、夜总会什么的,则只有高档型的邮轮才会配备。

其实,对于花费高价买船票登上邮轮的乘客而言,一个不好意思承认的原因是,除了各种服务设施,邮轮真正吸引人的,其实是处在封闭的空间里这件事本身。在几天的时间里,一个人远离自己早已熟悉得发腻的生活,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面对上千的陌生人,这毫无疑问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这种渴望深植在人的灵魂里,不但未婚族喜欢邮轮,即使是那些结婚多年的夫妻,也乐于登上邮轮。

几天前,电视里播放过新闻,就是这艘世界上最豪华的“亚特兰蒂斯号”邮轮,即将开始首航,出发地是埃及的亚历山大港,然后沿地中海向西,到了大西洋就一路向北,最后抵达德国的汉堡港,沿途经过几乎所有欧洲的重要港口。这艘邮轮一共能搭载一千八百名游客,但因为渴望上船的顾客太多,邮轮运营商方面只好从世界范围内分配船票,日本一共分配到五十个名额。

贺一郎只是一家小型商社的副总经理,虽然号称是管理层的一员,但因为企业太小的原因,薪水其实远远少于规模较大的公司的普通职员。

看到亚特兰蒂斯号首航的新闻后,夕子第二天特意买了杂志,仔细研究起来。

“这个‘亚特兰蒂斯’号,那种标准舱船票,票价只有十八万日元,其实一点都不好。虽然每个房间都有窗户可以看到海景,但都位于船的后部,根本不像豪华舱和超豪华舱,随时可以看到崭新的海景在自己面前展开。还有这家公司的‘海洋皇后’号,定价倒是很低,标准舱只要七万日元,豪华舱也只要二十万,可是各种服务项目太寒酸了,免费餐厅只有美式的,就连保龄球馆都要收费。啧啧,还有这里,最过分了,船上影院的夜场电影都要收费。即使是酒吧里,除了啤酒外,所有的酒类都要收费。”

夕子一边看杂志,一边摇头,仿佛这些邮轮都可以任由她选择,所有级别的船舱都已经朝她敞开大门一样。

对于一个丈夫月薪只有十八万日元的女人而言,除了这样在幻想中进行一番品评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当时夕子的弟弟神崎岩俊碰巧来吃晚饭,也对贺一郎说:“全日本只有五十张船票,这些人一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和姐姐如果也买票上船的话,可以多认识一些有钱人——”

岩俊大学毕业后,先是进了大公司工作,后来因为觉得在大公司里规矩太多,时间也不自由,干脆主动辞了职,到处打短工。有时没有钱吃饭了,就到竹仓家里来蹭上一顿。

岩俊是一个非常喜欢交朋友的人,他的交游非常广阔,出租车司机、公司职员、著名律师等各行各业的朋友都不少,甚至连黑社会背景的朋友都有那么几个。

“其实,喜彦从前不是也说过,等他上了寄宿中学,离开了家,你们有了自己的时间,可以重新来一次蜜月旅游。”他一边说,一边大口吃着夕子做的紫菜包饭。

“重新来一次蜜月旅游?那小西怎么办?”贺一郎说。小西是喜彦两年前开始养的一只小狗。

“我可以带回家去养几天。”岩俊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神情轻松地说,“那笔赔偿金不是有三千万元吗?船票再怎么昂贵,和这笔钱比起来,都只能算是小意思了。”

“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行!保险公司的赔偿金,无论如何都不能动!”贺一郎把手中的报纸重重一摔,严厉的眼神扫向了夕子,斩钉截铁地说。

“我根本没想过动用喜彦的赔偿金,你不要这样不负责任的猜测!”夕子似乎一下子被丈夫冷如冰霜的神情和语气吓住了,她呆呆地愣了几秒钟,马上就哭喊起来,还把茶几上喜彦的镜框拽了过来,紧紧搂住,哭了起来。

望着墙上一家三口笑容满面的照片,贺一郎想,喜彦去世后,夕子很久没有哭得这样难过了。

最近这段时间,在别人看来,夕子已经从丧子之痛中基本恢复了,她和好友打起电话来有说有笑,以前中断的插花班和茶道班,也重新去上课了。到了最近,夕子甚至已经像从前一样,从时尚杂志和电视中关注起各种商品的广告。这期介绍各种邮轮的杂志,就是她以前格外爱读的。

但是,作为丈夫的贺一郎,知道妻子根本没有复原。有时,他在夜间醒来,发现妻子的脸上淌满泪水,嘴里还轻轻念着儿子的名字。贺一郎还看到,有时夕子在家里擦洗地面的时候,看到了墙上的合影,就会愣在那里,眼神呆呆的,十多分钟一动不动。

“我作为上班族,到了公司里,忙起公事来,可以暂时忘记失去儿子的痛苦。夕子作为家庭主妇,一个人留在家里,随时都会面对儿子留下的回忆。夕子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贺一郎经常这样想,但是他同时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来实现夕子的愿望。

因为薪水微薄的原因,两个人结婚十多年来,根本没有多少积蓄,两年前通过银行贷款买下这栋位于偏僻地段的住宅后,不但所有的积蓄都投入进去,每个月还必须要还给银行十万日元。这样,两个人每月的生活费就只有八万日元了。

当然,在银行里他们还存有一大笔钱,足足有三千万日元,那是喜彦意外身亡后的保险赔偿金。

他觉得,只要这笔钱分文不动,儿子就还在这个家里。

在墙上的合影里,喜彦正调皮地把棒球帽戴在左边贺一郎头上,奖杯则由右边的夕子抱着,居中的喜彦额头上满是汗珠,两条粗壮的手臂紧紧搂着贺一郎和夕子,他的眼睛快活地眯着,仿佛在说,爸爸,妈妈她就这一个愿望,你就答应她吧。

贺一郎用手掌心顶着额头,低沉地说:“岩俊——”

岩俊答应:“姐夫——”

贺一郎把头埋在自己手掌里,继续说:“我不是对夕子太苛刻。那笔钱,我还要好好规划,让夕子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他说完就站起身来,朝墙上的合影走了过去,他把头抵在上面,无声地哭了起来,“喜彦——”他在心里喊着儿子的名字。

岩俊抬头看看贺一郎,又看看旁边越哭越伤心的姐姐,神情尴尬极了。

贺一郎想到前几天的这次冲突,现在又看到妻子手里的船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妻子看来真的非常渴望能登上邮轮一游,但现在,如果不动用那笔赔偿金,家里真的拿不出再多的钱了。

难道夕子真的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去保险赔偿金里取出钱来买了邮轮船票?

“夕子,你是不是用喜彦留下的那笔钱——”他小心翼翼地问。

“这不是我买的,这是邮轮公司自己寄到家里的!那三千万,我一元钱都没动过!”夕子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

“邮轮公司自己把船票寄到家里?”

“喏,你看——”夕子说着,把一个信封塞到他手里。

信封的封皮上,果然写着他们夫妻的名字。

他把信封里里外外仔细看着,心里充满了疑惑。这是一个非常高级的信封,材质是最高级的檀木皮纸,正面用端正的正楷书法写着他们家的地址和夫妻两人的姓名。

“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再把信拆开,但我一看是邮轮旅游公司寄来的,就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

“唔、唔——”贺一郎嘴里含糊答应着,心里越来越诧异。

“会不会是哪个好心人,在可怜我们?”夕子问。

“为什么要可怜我们——”话还没说完,他就明白了。

“不是的,肯定是有别的原因。”他摇摇头,仔细看着船票,嘴里禁不住说,“是超豪华客舱的票子呢。”

夕子点了点头,说:“每张票要整整五十万日元呢。”

他看了看开船的时间,是下周。

(二)

“有这种事?”武贺忠荣听贺一郎说完后,吃惊地问。忠荣是贺一郎所在商社的社长、总经理。实际上,这家公司里,除了他们两位正副总经理,几个会计、秘书之类的内勤,只有八个整日在外招揽业务的业务员。公司没有业务可做的时候——这其实也是常态,留在公司里的人就只有靠闲聊打发时间。

武贺忠荣天生是一副老好人的脾气,不太适合经商,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管理的这家公司不会有太好的发展前景。但贺一郎年纪已经超过四十岁,没有勇气重新选择职业。

“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也算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呢。”他经常这样想。

其实,这家公司也有一批固定的客户,忠荣本人的老好人形象也带来一些好的口碑,最重要的是,公司在秋叶原拥有一栋规模不小,设施齐备的仓库。所以,曾经有一些大型的企业因为看中了这处仓库,想买下这家公司。但是,即使对方开出了诱人的价钱——五千万日元,忠荣总是不肯卖。

“公司虽然小,但也养活了十几个人呢。我不可能为了自己能获得一笔现金,就不顾大家的未来。”忠荣总是这样安慰自己的职工。

对此,贺一郎和其他人当然充满了感激。因为只要忠荣卖掉公司,他们毫无疑问就将面临失业。

说到贺一郎和武贺忠荣两人,他们不仅仅是公司的正副总经理,还是来自北九州的同乡。

十多年前,贺一郎当时所在的公司倒闭,他本人自然也就失业了。因为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生,本人的业务能力也算不上多优秀,曾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他都没能找到工作。后来,在家中的存款即将消耗殆尽的时候,在一次招聘会上,他遇到了武贺忠荣。忠荣觉得贺一郎为人本分朴实,也算有些资历,和自己也谈得来,干脆就任命他为副总经理。多年来两人每天在一间办公室里工作,相互间毫无隐瞒,彼此交心,平日里也频繁地到对方家里去做客。说到两人之间的熟识程度,基本上已经到了一个人一张嘴,另一个人马上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

这天,贺一郎上班后打过电话到银行,查询了那笔存款,银行方面回答说数额没有任何变化。

“你有没有问过邮轮公司是谁支付的这两张船票的票款?”武贺忠荣的好奇心也被这桩怪事调动起来了。

“我问过了,是一家电器商行。”贺一郎回答。

“电器商行?”

“对,因为以前曾经有企业用购买邮轮船票的方式向政客行贿,所以在邮轮公司方面,如果是个人购买船票的话当然无所谓,但如果付款方是企业,就需要问清购票的原因。”

“那对于购票者,邮轮公司是怎么说的?”

“邮轮公司说,对方声称是要把船票作为抽奖的奖励。”

“是什么电器商行能送出这么阔气的奖励?”

贺一郎说出一家商行的名字。

“这名字听起来还真的有些熟悉。”忠荣若有所思地说。

贺一郎说:“这家商行就在我家附近,只相距三个路口。喜彦八岁时,你在那里买过一部电动汽车给他。”

“唔,对,哎呀,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你在这家商行买过很多电器吧?”

“我们在这家电器商行只购买过一次电器。”

“什么电器?”

“手电筒。当时因为喜彦要上生物课,晚上他要在院子里抓蟋蟀,第二天还要把抓到的蟋蟀带到教室里去。”说到这里,贺一郎苦笑了一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是两年多前的事情了。而且,我不记得当时还参加过抽奖。”

“你到这家电器店去问过吗?”

“当然,但我去时,店面已经换成一家快餐店了。快餐店主说他是在一个多月前,从电器店老板那里把铺面接过来的。他觉得这个店铺所在地段虽然不理想,但因为房价格外低,即使自己赚不到钱,把店铺再转租出去也不会亏钱。”

“不用说,快餐店主不知道关于电器店老板的一切情况,姓名,电话,住址,都不知道。”

贺一郎点了点头。

“这样看来,好像是有人要拼命送你们去旅游一样。”

贺一郎苦笑了,说:“我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好运气。真是难以置信。”

“以前好像看到过新闻报道,说是某家庭的信箱里收到当红歌星演唱会的门票,一家人以为是意外之喜,就全家一起去看演唱会了,结果当晚家中失窃,损失上百万日元。”忠荣担心地说。毕竟是负责整个公司的总经理,他考虑得更全面些。

“我也考虑过这种可能,但家里实在是没有太值钱的东西。除了这栋房子,别的即使都搬走,价值也比不上这两张船票。”贺一郎再次苦笑了。

社长说的那种可能性,他回到家中后就告诉了夕子。夕子当然也觉得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于是两人一起动手,把自己家中各个房间重新查看了一番。

那天,他们在自己家里各个房间都没发现任何异常的情况。后来他们都累得筋疲力尽,接连倒在床上准备入睡。贺一郎已经处在入睡前的朦胧中了,夕子忽然又想到一种新的可能,她翻过身来,眼神定定地对贺一郎说:“会不会是院子里埋着什么特殊的东西呢?”

贺一郎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但为了消除夕子的怀疑,还是马上穿好衣物下床到了院子里。他胡乱用铁锨在地上挖了几下,就停下了手中动作。

挖掘院子时,他看到了几天前,自己刚刚在院子里修建的新狗窝。当时他打算为妻子再买一条小狗来喂养。现在家里那条名叫小西的小狗,是喜彦以前养大的,喜彦去世后,小西的状态也非常差,越来越瘦,恐怕过不了多久也会死。如果小西有个伴,大概能好起来。

想到这些,他无力地慢慢抬起头,望着天空中的弯月。这时,自家院子的四周悄无声息,在一片黑暗和沉寂中,他默默地想,这两张船票,到底是偶然发生的事件,还是另有原因呢?

这样想上一会儿,他换了个念头,望着群星璀璨的夜空,想到在有的传说中,人死后,灵魂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那么,喜彦,你变成星星了吗,有没有在天上看着爸爸妈妈?如果你愿意从天上回到人间,你还是来到爸爸妈妈家好吗?”他这样想着,重新陷入了失去儿子的痛苦中。

“反正最近公司也没有太多的业务可做,你就和夕子去一次吧,就当是带薪休假好了。”看到贺一郎正在走神,眼睛中渐渐蓄满了泪水,武贺忠荣知道他又在想念早夭的儿子。忠荣站了起来,拍了拍贺一郎的肩膀说。

贺一郎感激地点了点头。

(三)

在竹仓夫妻乘坐邮轮去旅游的时候,可以向读者介绍一下竹仓一家的情况了。

现在,竹仓一家只有夫妻两人,但他们还曾经有过一个名叫竹仓喜彦的儿子。喜彦出生时,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但因为是隐性的,竹仓夫妻对儿子的病情一无所知,实际上,即使患有这种病,患者自己一般都不会有任何感觉,日常生活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所以,在任何人看来,喜彦都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在平安度过十六年后,在一场中学校际棒球比赛里,在奋力击出一个全垒打后,喜彦因先天性心脏病发作猝死在球场上。

当时,竹仓夫妻就坐在场外,眼看着喜彦摇晃着倒在地上。当夕子尖叫着跑到喜彦身边,喜彦已经没有了呼吸。夫妻两人轮流给喜彦做人工呼吸,也都无济于事。等到救护车赶到时,喜彦的身体已经变冷了。看到医生朝自己充满歉意地摇着头,贺一郎绝望地仰起头来,朝天空发出野兽般的悲鸣。此时,他整张脸上已经满是泪水、青草汁液和灰土。

至于夕子,当时已经昏厥过去,倒在喜彦的尸体旁边。

给喜彦办完了丧事后,贺一郎要求自己振作起来,他先去喜彦的寄宿学校里取出喜彦的物品,又按照北九州家乡的风俗礼节,在葬礼三天后,自己动手蒸好了许多馒头,装在一个个小纸盒中,开着从车行租来的小货车,到各个亲友家中去送馒头。风俗里对这些馒头的要求是,必须是死者的亲人亲手蒸好的,还要用墨汁在馒头正中点上黑点。这就是丧礼。如果是喜礼,馒头上点的自然就是红点了。同时,按照礼节,接受礼品的亲友,也需要把亲手制作的礼品回赠给他,以表达对死者的哀悼和对死者家属的慰问。

足足忙了一周,他才走遍了东京市内的各个亲友。每天他都是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再把礼品一件件放好。等这一切都忙完,他还要为自己和夕子准备晚饭。

每次回到家,他就会发现,自己早晨出门前为夕子准备好的午饭,她根本没有吃。

活泼好动的喜彦去世后,整个家庭冷得就像冰窖,电视、广播没人打开,邮递员送到门口的报纸,也没人去取。报纸在把信箱装满后,以后送来的报纸,邮递员只好一份份放在门口,最后报纸垒得高高的,被风吹倒后,在家门口散落得到处都是,散开的报纸在风中飘荡的那情景,让人觉得格外凄凉。

有时,贺一郎会走到喜彦的房间里,打开亲友的回赠品。他最欣赏的是一幅水彩画,画面上,是一个棒球少年的背影,这个少年正面对夕阳,高高挥起了自己的球棒。

他觉得这个少年的背影真的和喜彦一模一样,只不过喜彦留的是男孩中比较少见的半长发,脑后的头发一直下垂,直到盖住棒球衫的衣领。而画中的男孩子,却是短发,头发基本都被球帽遮住了。

“田崎老师的水平,进步真的很大。”看着这幅水彩画,贺一郎想。

这幅画是喜彦以前的家庭教师田崎绘美的作品。那时,喜彦的美术课成绩非常优秀,学校里的美术教师留下的作业,他每次都能拿到满分。

“这个孩子,真的有绘画的天分呢。”在去学校开家长会时,老师告诉竹仓夫妻。她还建议给喜彦请一个美术方面的家庭教师。于是,贺一郎就找到当时还在大学美术系学习的田崎绘美来辅导喜彦。

但是后来,喜彦渐渐对美术不感兴趣了,反而喜欢上了摇滚乐。还和几个同学组了一支摇滚乐队,他的长发就是从那时起开始留的。男孩子的兴趣变得真是很快,到了十二岁,喜彦又热爱上棒球。

看来,因为不知道喜彦曾经因为喜欢摇滚乐的原因而留起长发,绘美还是按照学习画画时喜彦的样子画了这幅画。

可是,谁能想到,看上去健康热情的喜彦,竟然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

一个月后,竹仓夫妻结束了邮轮之旅,回到了东京。

在路上,夕子就说,自己要好好准备一次晚餐。“住在家里的时候,感觉不到日本料理的好,在邮轮上,可是整天想着日本料理呢。”

“我在甲板上,经常会看到海鱼在邮轮四周游动,每次我都想,这种鱼适不适合做成鱼生来吃呢。”

两个人说笑着,贺一郎想,夕子真的好了很多,真怕她回到家,看到和喜彦有关的物品,又会悲伤起来。他打算过一段时间,等夕子的情绪真的没问题了,就和夕子商量一下,是再要一个孩子,还是去领养一个孩子。

“哎呀,夕子,两周的时间没见到你,你的肤色真健美。”

“庆子,瞧你说的,在邮轮上的时候,我还担心整个人被晒得黑黑的,朋友们都认不出了。”

“原来是在邮轮上晒日光浴的成绩,真让人羡慕。”

“咯咯——”

竹仓夫妻在家门口下了出租车,正巧邻居松阪庆子走过来。两个人叽叽咕咕地聊天,说的都是夕子在邮轮上每天晒几个小时的日光浴,还有最近东京哪个商场在搞特价之类的事情。竹仓贺一郎在一旁满面笑容地听着。

以前,他对这一类女人的话题是最没兴趣的,现在,看到妻子在逐渐重新回到以往的生活,他感到庆幸极了。“如果没有这两张船票,夕子不会恢复得这么快。真的要感谢这个寄来船票的人。如果知道在邮轮上度过几天能对夕子帮助这么大,我早就应该这样做了。钱损失一些没关系,关键是夕子的心情。”贺一郎想。

“我的皮肤真的黑了吗?”夕子在走进家门的时候,喃喃自语着,“我要去看看。”

贺一郎跟了过去,只见夕子坐在梳妆镜前,仔仔细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夕子,你真的要快乐起来呀。”看着正对着镜子左右打量的妻子,贺一郎在心里默默地说。

“感谢社长多年的关照,一点薄礼请收下。”邮轮抵达德国汉堡的时候,贺一郎在当地选购了一套家用电器修理工具。上班第一天,他把这套工具作为礼物送给武贺忠荣。

“玩得开心吧?”

“很好,非常顺利。社长如果有时间,也应该去放松一下。”

“竹仓先生在邮轮那样特殊的地方,有没有遇到特殊的事情?”这时,公司里的业务员永田修造走进来说。

贺一郎脸红了一下。作为男人,他当然知道永田修造是在问他有没有艳遇。

“和那么美丽的妻子一起乘坐邮轮旅游,恐怕没有机会去实现心里的渴望吧。”修造见他不回答,说笑着就离开了。

见修造出去了,贺一郎犹豫了一下,对武贺忠荣说:“说起特殊的事情,还真的有一些。”

“那是什么事?”

“亚特兰蒂斯号这么豪华的邮轮上,竟然也有小偷。”

“小偷?你被偷了吗?”

“有几次,我和夕子离开房间,出去用餐回来后,发现房间里好像有人进来过。”

“有没有丢东西?”

“东西倒是没有丢失过。”

“你怎么知道有人来过?”

“因为夕子非常细心,她在回到房间后说,东西好像被翻动过。开始我也不太相信。后来,我特意把一根头发放在行李箱上面。等我们回来时,那根头发果然不见了。”

“那你报警了吗?”

“没有丢失任何东西,恐怕报警也没用。大概是船上的小偷,以为日本人就会很有钱吧。”

“哈哈,有道理。日本国民人均收入这么高,所以到了国外的日本人,自然会被人盯上了。”

“但是——”

“什么?”

“昨天回家后,我觉得我们自己的家里,也曾被小偷光顾过。”

“真的?”

“前一段时间,夕子因为总是失眠,我给她买过特殊的药物枕芯。所以,我和她的枕头虽然看起来一模一样,但其实是不一样的。昨晚回家后,在入睡前,我和夕子都发现枕头的位置被调换了。而且,夕子说她的枕芯被人抽出来过。”

“会不会是夕子的感觉不太准确,或者你们的印象出错了?”

“不是,我和夕子的枕头,都放在各自的位置,不会变的。夕子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她的感觉更不会错了。”

“哦,那家里丢失了什么吗?”

“家里几个房间都似乎不太对劲,有东西被翻动过。但是,家里也确实没有失窃。”

“没有损失就好。”

“不但没有失窃,而且还多了一样东西。”

“多了东西?”

“昨天回家后,晚上正在看电视,夕子说,这次真的要感谢那位往信箱里送船票的人。这时,她开玩笑般又去门外信箱里看了看。”

“哦?”

“结果发现了两张演唱会门票。”说着,贺一郎从衣兜中取出两张演唱会门票,递给了武贺忠荣。

忠荣仔细打量了一番,说:“是明晚彩虹乐队的,还是前排贵宾席,比一般的票要贵一倍呢。”

“就像你说过的,有人莫名其妙地在自己家信箱里发现演唱会门票,一家人都去了,结果当晚家中失窃。如果存在这种危险的话,我真的不敢去了。”在忠荣查看门票的时候,贺一郎说。

“那你们去演唱会吧,我到你家里去帮你守着。”

“怎么敢劳动社长的大驾呢,就让夕子和神崎岩俊去吧,我在家里好了。”贺一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在演唱会这天下午,贺一郎下班回到家里后,夕子说:“岩俊刚打来电话,说要陪女朋友过生日,今天不能来了。”

“这小子,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多女朋友。那晚上我们就一起去吧。这么昂贵的票,别浪费了。”

晚上,看完演唱会,竹仓夫妻回到家里,刚踏进玄关,两人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像是自来水龙头的声音。”

贺一郎说着,转身走进厨房,看到水龙头没有关紧,不停有水滴滴落在洗碗槽里。

“奇怪。”他皱着眉对夕子说,“临走前,你是不是忘记关水龙头了?”

“我关了的,而且,最后进厨房的是你。你说晚饭没有吃饱,从冰箱里取出一盒牛奶喝掉了。”夕子说着,指了指放在冰箱上的牛奶纸盒。

“对,是这样,但当时水龙头也是拧紧的啊。”贺一郎脸红了一下,挠了挠头发说。

“水龙头不会自己打开的呀。”夕子说。

“我想起来了,喝完牛奶后我洗过手。大概因为赶时间,没有把水龙头拧好。”贺一郎思考了几秒钟后说。

“真吓人。千万别再这样吓我了。”夕子说着,走出了厨房,只剩下贺一郎呆呆看着水龙头。

“天呐,贺一郎,你来看看,太奇怪了!”夕子的喊声从卧室传来。

贺一郎赶紧跑进卧室,看到夕子指着墙上的梳妆镜,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梳妆镜歪歪斜斜地挂着。

“离开家时,镜子是很端正的。是你弄的吗?”夕子说。

“这个和我绝对没有任何关系。”贺一郎很坚决地说。

过了几天,正在上班的贺一郎接到夕子从家里打来的电话。

“今天,又有礼物送到家里了。”

“这次是什么?”

“信箱里收到一张请柬。”

“什么的请柬?”

“是高野志子的新书签售会呢。”

高野志子是夕子最喜欢的作家。确切地说,是唯一喜欢的作家。她的新书,出版社都采用“饥饿销售术”,只在新书发布会上,面向书迷销售五百册精装签名版。接下来至少要等三个月后,才会有平装本上市。而且,除了五百册的精装版新书,高野志子和出版社签有合同,是从不给崇拜者签名的。

高野志子已经有十年没有新书,而且,出版社在宣传中,称这部书是她创作生涯的终点,是封笔之作。由此可以想象,到时的签售会会是怎样的场面。毫无疑问,粉丝会挤满会场,尖叫声不断,手里高举着新书把偶像团团围住。

“这次是两张吗?”贺一郎问。

“只有一张。”

贺一郎舒了一口气,说:“哪天?”

“周四。”

“周四,我要去横滨参加一个商品订货会。”他想着,慢慢放下电话。

“夕子有什么情况吗?”看到贺一郎神情有些忧虑,武贺忠荣问。

“家里又收到那种请柬了。”贺一郎说。

“又是演唱会吗?”

“不是,是爱情小说家高野志子的新书签售会。”

“我太太也说过这件事,说入场券非常难搞到呢。这个作家据说专门写成年人之间的感情问题,还擅长把婚外情写得非常美,这大概就是她对家庭主妇最有吸引力的原因。”

“夕子没有说一定要去,但很明显,她最喜欢的作家有新作出版,很难搞到的入场券也到手了,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她。”

“那订货会你别去了,家里的安全要紧。”

“没关系,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了多次,虽然说起来奇怪,但也没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

下午,回到东京的竹仓贺一郎一进家门,便看到夕子正在房间里打扫卫生。

“粉丝遇到偶像,我还以为会舍不得分开呢。”贺一郎一边换鞋一边说,“怎么听不到小西的声音?”

竹仓夫妻乘坐邮轮旅游前,把小西送到了神崎岩俊那里,由他代为喂养,昨天岩俊刚刚把小西送回来。

“一般这个时间,小西不会睡觉的。”贺一郎的动作停了下来,对夕子说,“会不会是小西有什么意外?”

“对,今天小西是挺奇怪的,我回来后也没听到过小西的叫声。”夕子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警觉地说。

两个人赶紧到后院,只见小西正趴在窝里睡着。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夕子忽然说。她低下头,指着小西前腿上的一处血渍说。小西是一只白色的小狗,所以,皮毛上一旦有了别的颜色就会很醒目。

“这里有针眼。有人给小西注射过东西。”贺一郎蹲下身子,拨开小西的腿毛,查看了一番说。

看着贺一郎指的地方,夕子点点头。

“对了,我今天回到家后,在准备晚饭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情况。”

“什么情况?”

“厨房里好多瓶子,碗什么的,好像被人移动过。就连米袋子,都洒了一些米出来。”

“怪事真的是越来越多了。”贺一郎站直身子说。

“好在都是有人给我们送东西,我们没有任何损失。”夕子说。

贺一郎皱起了双眉,神情变得担忧起来。

接下来过了一周,竹仓家的信箱里,一直没有新的赠品出现。

“现在,每天回到家里,首先要看信箱。上班前,又会打开信箱看看。夕子也说,她每天也要去看几次信箱。有时在街上遇到邮递员,都会问有没有自己家的信件。等待别人来送礼物,都已经形成习惯了。”贺一郎坐在办公室,用自嘲的语气说。

“就算是以后再也没有了,你们终究是受益很大。”忠荣羡慕地看着贺一郎说。

确实如此,虽然忠荣是社长,拥有整家公司,但凭借他的财力,也不可能毫不犹豫地支付邮轮船票的费用。更何况还有彩虹乐队演唱会贵宾级门票、高野志子新书入场券,这也是不小的开支。三项加起来,竹仓夫妻在这段时间里获得的收益,已经不少于一百五十万日元。

“不但没有新的赠品了,连那些怪事也都不再发生了。”

这时,贺一郎面前的电话响了起来。

“不好了,奈古画廊失火了!”话筒里传来夕子惊慌的声音。声音很大,就连对面的武贺忠荣都可以听到。

“你怎么知道的?”贺一郎的神情猛然紧张起来。

“我和松阪庆子刚从烹饪学校下课,坐公共汽车回来时看到画廊里冒出黑烟,还有人拎着水桶冲进去。”

“你看见火焰了吗?”

“没有,黑烟也是从门缝里钻出来的。”

“那火势应该不大。幸好我们昨天就把装裱好的相框都取回家了。”贺一郎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职业主妇就是这样,因为每天的生活过于平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会让她们大惊小怪。”贺一郎放下话筒后说。

“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正在看报纸的武贺忠荣抬起头来问。

“不是,她说奈古画廊失火了。其实,只是里面冒出一些黑烟而已。大概是有人乱扔烟头,把什么东西引燃了。”

“画廊失火,对你们没有影响吧?”

“没有。两个月前,夕子把家里的一些照片、画像什么的,送到这家画廊去重新装裱。她觉得喜彦毕竟是过世的人了,把他的遗像还放在原来那种色调鲜艳的镜框里不太合适。幸好,昨天已经把镜框都取回来了。画廊会失火,也的确是一件怪事。画廊应该都是禁止吸烟的吧。”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画廊的人自己肯定不会在店里吸烟,大概是有客人要吸烟,画廊方面觉得不方便阻止顾客,所以就发生事故了。不过画廊应付这种局面应该很迅速,不会真的造成损失。”忠荣说完,就继续把头埋在报纸后面。

看得出,报纸上的内容比画廊失火这个话题更吸引他。

(四)

下班后,武贺忠荣回到家里,妻子武贺良子殷勤地过来拿忠荣的公文包。忠荣皱着眉头,把妻子的手推开,将公文包重重地扔在玄关的地面上。

他一边大口地喘气,一边用力撕扯开领带,接着把领带摔在茶几上,自己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良子进厨房端了一杯茶出来,见忠荣的脸色因气愤而一片煞白,她靠着客厅的门框怯生生地站着,神情犹疑不定,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茶端过来。

忠荣抬头瞥见良子,朝她一挥手,说:“茶!”

“哦,好的!”良子赶紧答应着,脚步细碎匆忙地把茶杯放在忠荣面前。

忠荣喝了一口茶,长长吐出一口气,脸色终于红润了些,表情也没那么僵硬了。

良子站在旁边,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犹豫了十几秒,还是轻轻说:“小勇今天打电话来了,说——”

一听到“小勇”,忠荣把茶杯往茶几上一顿,神情变得比刚才更加暴怒,他大声吼道:“这小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蠢货!”

良子呆住了,不知所措地站了几秒钟,转身飞快地跑上楼,回到卧室扑在床上痛哭起来。

她虽然难过,但哭了一会儿,还是下楼来为忠荣摆好了晚饭。

忠荣坐在餐室里,看着双眼红肿的良子一边小声抽泣,一边为他摆好一只只碗碟。看着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说:“那幅画的下落我终于找到了。”

“那是在哪儿?我马上告诉小勇,让他去——”良子停下手中的动作,眼中掠过一丝惊喜。

“就在贺一郎家里。”

“一直在他们自己家里吗?那你和小勇去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啊。”

“他们把那幅画送到画廊去重新装裱了,刚刚取回家。另外,我给你说过,居濑参勇那小子,都已经二十八岁了,你就别再叫他‘小勇’了。这个傻小子,跟踪竹仓贺一郎他们这么久,还和他们在一条船上过了好多天,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打听到。后来我又带他进贺一郎他们家,这个笨蛋,进厨房能把东西弄乱,到人家卧室里去检查梳妆镜,把镜子弄歪自己都不知道。”

“那条叫什么亚特兰蒂斯号的船上,根本没有多少日本人,小勇——参勇也不敢离竹仓夫妻太近了,否则就引起他们的怀疑了。”

忠荣根本没在听良子说什么,他虽然大口吃着良子精心制作的细鲔鱼卷寿司,但眉头仍然紧锁,他还在紧张地思考着。

“今天的鲔鱼,很新鲜吧,是下午小——参勇刚刚到筑地市场买来的,花了好大的价钱呢。”良子语气讨好地说着。

盘子里的寿司还有好几个,忠荣还要吃一会儿。读者对他一家人和这个新出场的“小勇”想必已经很好奇了,作者就利用这个时间给读者介绍一下吧。

“居濑”是良子的娘家姓,居濑参勇就是良子的弟弟。良子的父母是年纪很大的时候,才有了参勇这个儿子,所以,良子的年龄就比参勇足足大了十多岁。参勇的父母当然对这个小儿子非常溺爱,甚至就连良子,从小也被父母灌输“参勇是居濑家的未来”这样一种观念。父母相继去世后,良子对参勇的溺爱更是到了惊人的程度。她不但把忠荣给她的零花钱都分文不留地给了参勇,就连忠荣给她的家用钱,她都会扣下一些给参勇。

就像大多数在无原则的溺爱中长大的孩子一样,居濑参勇完全辜负了父母和姐姐良子的期望。他在中学里就不停旷课,后来只能考上一座别人完全不知其名的大学。即使在这样的大学,他都没能毕业。他因为劣行不断被大学除名后,只能成为一个小混混。后来,他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欠下了地下钱庄三千万日元的赌债。

一天,忠荣下班回家后,发现良子身着盛装,在玄关口跪在自己面前。

良子连说带哭,花了将近一小时的时间,才让忠荣明白参勇的处境。良子说,现在如果没有人救参勇,毫无疑问,他将因为无力还债而被黑社会追杀,最后的结果当然就是横尸街头。对于一般人,无力还债可以申请个人破产,但参勇欠下的,是巨额的赌债。而债主,是根本不把杀人当回事的黑社会头目。

救参勇的唯一办法就是替他还债,但是,武贺夫妻手头总共也只有七百多万的存款。

“即使我想救他,但家里只有这些钱,就算是都拿去,也无济于事啊。”忠荣说。

不管忠荣如何强硬地拒绝,良子只是死死跪在地上,恳求忠荣想法子救参勇。她当然知道自己家的经济情况,她只是出于一种迷迷糊糊的感觉,觉得自己的丈夫如果能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一定能筹到这笔钱。

她知道自己会为了弟弟而不顾一切,即使去抢、偷、骗,乃至杀人,都没关系。现在丈夫还做不到这样,一向忠厚做人的忠荣还有种种顾虑。自己要做的,就是把夫妻关系作为筹码,逼他想出办法。

“难道让我把公司卖掉吗?这是我一生的心血!更何况卖掉公司的话,现在所有的员工都会失业,他们的家人的生活都成问题!”无论忠荣怎么发火,甚至说出要参勇自尽的话,良子都一句话不说,只是跪在忠荣面前,不停地哀求。

“贺一郎有这笔钱。”最后,忠荣在无奈中叹了一口气,说出自己所想到的办法。

他告诉良子,喜彦过世后,有一次他去贺一郎家中看望竹仓夫妻时,看到过一幅水彩画,画的是一名少年正在面对夕阳挥棒击打棒球。

“贺一郎说这是喜彦从前的美术教师田崎绘美的作品。这幅画我在报纸上、电视上都看到过,是一个著名大画家的作品。它本来是在一名收藏家手中,这名收藏家后来报案称该画失窃。警方始终未能破案,这幅画也一直没有出现。有人猜测这起失窃案和收藏家染上毒瘾的儿子有关。但是不久前,收藏家的儿子就因吸毒过量死掉了。他生前的女友就是田崎绘美。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当贺一郎按照家乡的礼仪去向田崎绘美送礼品时,这个女人要么无知,要么正处在吸毒后的不清醒状态,总之,她把这幅画当作回礼给了贺一郎。”

“收藏家失窃这件事我知道,当时几乎所有的电视台和报纸都在报道这件事,后来,那个收藏家还悬赏五千万日元,说无论是谁,能提供破案的线索,或者是把画送回,都可以拿到这五千万。哪怕是窃贼本人把画送回去,收藏家照样付给他五千万,而且事后也绝不追究。这么轰动的事情,贺一郎怎么会不知道?”明白了丈夫的想法后,良子疑惑地说。

“这完全是因为巧合。刚刚失去喜彦的时候,夫妻两个人谁都没心思看电视,看报纸,完全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所以,全日本几乎人人知道的事情,偏偏他们毫不知情。”忠荣说,“而且,在喜彦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发作猝死后,田崎绘美也很快死了,死因和她的那个男朋友一样,也是吸毒过量。现在,世界上唯一知道那幅名画在他竹仓贺一郎手上的人,就是我武贺忠荣。”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把这幅画弄到手,再送还给那个收藏家,我们就能从他手里拿到这五千万?”

“是的。”忠荣语气坚决地说着,眼中闪动着异样的神采。

接着,他们就商量如何从贺一郎家偷出这幅画。良子建议忠荣先在闲谈中试探一下贺一郎,但被忠荣拒绝了。忠荣认为,绝不能泄露一点点口风,万一让贺一郎有了怀疑,这幅画就没有希望弄到手了。

那天,两个人商量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忠荣看到良子的眼圈又开始变红,怕她马上会绝望地哭起来,赶紧想法子转移话题:“今天的鲔鱼非常新鲜,一定很贵吧。”

“是参勇买的,所以价钱方面你不用考虑。”

“这么棒的鲔鱼,恐怕不是参勇买来的吧,是你买的,对不对?”

良子见自己小小的谎言被识破,不敢再瞒下去,只好红着脸点点头。她担心丈夫责备自己花钱太多,连忙说:“我是剪下报纸上的优惠券,在筑地市场买的。用优惠券去专门的店里,可以用原价七折的价钱买下新鲜的鲔鱼,这样算下来,价格一点都不贵呢。”

“是吗,现在的优惠券,真是好东西。”忠荣有些累了,语气懒洋洋的。

“现在就是这样,经营各种各样生意的店家,不但有优惠券,还有各种各样的打折券、兑换券,真的可以省不少钱呢。这些券子,有的可以在报纸、杂志上剪下来,有的还会直接寄到顾客家里。”

“还会直接寄到顾客家里——”在自言自语中,忠荣陷入沉思。毕竟是在瞬息万变的商海中打拼了多年的商社社长,忠荣很快想出了办法,就是以中奖的名义,给竹仓夫妻寄出邮轮船票。这样,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潜入他们家中,好好搜索一番。

为了保险,他还决定给竹仓夫妻从未谋面的居濑参勇也买上一张船票,让他跟着竹仓夫妻上船,这样一来他可以乘机查看一下他们的行李,以免他们把那幅画也携带上船,二是可以偷听他们夫妻的谈话,看看是否能从中了解到那幅画存放在何处。

计划妥当了,忠荣疲惫地仰头坐进沙发,长舒一口气后,又闭上眼睛,把计划从头到尾又思考了一遍。

“即使没有参勇这件事,你也会想办法把这幅画搞到手,对不对?”那天,正端着空盘子走向厨房的良子猛地回头,微笑着对忠荣说。

当时正在喝茶的忠荣一下子愣住了,他张嘴看着良子,露出一脸愕然的神情,接着,他剧烈咳嗽起来,似乎是被茶水呛到了。

(五)

在竹仓夫妻外出旅游的这段时间里,忠荣利用偷偷配好的竹仓家的钥匙,多次潜入贺一郎家。

他和贺一郎整天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乘他不注意拿到钥匙的机会当然非常多。但是,他没有任何收获,贺一郎家并不大,但他翻遍了这座小小的两层楼的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那幅画。同时,和竹仓夫妻一起登上邮轮的居濑参勇也发消息说自己一无所获。

从竹仓家回来,忠荣坐在沙发上,困惑地叹着气。

“为了让竹仓夫妻离开家,已经花费了三百多万日元,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忠荣恨恨地说。他说的数目里,不仅包括竹仓夫妻的船票钱,还有居濑参勇的船票,而更多的是为了让电器商行搬迁,而支付给电器商行老板的钱。

“或许他们已经知道了这幅画的价值,把画藏了起来。”良子小心翼翼地说。

“不可能!贺一郎那家伙,对我是完全信任的,家里的任何情况都对我没有隐瞒。如果他知道家里有这么一幅珍贵的名画,早就告诉我了!如果是一般的东西,我直接向贺一郎讨要就可以了,胡乱编造一个理由就行。偏偏这幅画被他以为是喜彦的画像。太没有见过世面了,一个区区美术系女学生,能画出大师级的作品吗?贺一郎这家伙,离开北九州这么多年了,还是一个土包子!”

忠荣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是,一再的失败,让他的内心已经把这次的盗画行动,完全看成了他和贺一郎两个人之间的决斗。竹仓贺一郎,这样一个几乎依靠自己才能在社会上生存下去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自己的对手!

“无论他知不知道这幅画的价值,既然他认为画上的人物是他的儿子,他一定会把这幅画看成一件非常宝贵的东西,那么,他返回东京后,一进家门,就应该去看这幅画。”良子贴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说。

忠荣转过头,看了良子一眼,点点头。

所以,当竹仓夫妻结束了邮轮之旅回到家里时,他们不知道,在街对面一家旅馆里,有个房间的窗帘被严严实实地拉着。在窗帘和窗框缝隙处,一只高倍望远镜正在盯着他们。

“他们回家后最先去的地方是卧室!他们在镜子前看了很久,这说明那幅画一定是在卧室里,在镜子后面!”忠荣一边看着,一边自言自语。

就在竹仓夫妻去欣赏彩虹乐队的现场表演时,忠荣又一次和参勇进了贺一郎家。这次,他仍然一无所获。

幸好他没有因为愤怒失去对时间的判断。就在竹仓夫妻回来前,他赶紧离开,又回到了那个整天关着窗帘的房间。

这次,他看到竹仓夫妻回到家后,首先去的是厨房。

利用贺一郎去横滨开会、夕子去高野洋子新书签售会的机会,他又第三次潜入竹仓家,当然,他还是没能找到想要的东西。这一次,他知道贺一郎家的小狗已经被送了回来。虽然他早知道小西已经病怏怏的,根本不会成为威胁,还是准备了麻醉针剂,一进贺一郎家就到后院给小西打了针。

尽管再次遭遇失望,但下一次机会很快出现了。贺一郎告诉忠荣,所有的照片、画像已经取回后,他继续说,自己打算请一次假,要在喜彦去世一周年的时候回北九州扫墓。

忠荣当然答应了这一请求。

在贺一郎向他告辞后的第二天晚上,两道黑影闪进了贺一郎家。打开客厅的门后,其中的一个黑影说:“不要开灯,要避免引起周围邻居的注意。接下来先在客厅的墙上找那幅画。找不到的话,再去别的房间。”

另一个黑影点点头,借着从窗缝漏进来的极微弱的光线,两人分别在墙上摸索起来。

过了几分钟,一个黑影停下了动作,犹豫着说:“姐夫,墙上好像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继续找,你别想偷懒!”另一个黑影压低嗓音,语气严厉地说。

前一个黑影刚要继续摸索,忽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慢慢蹭到另一个黑影旁边,指着墙角的沙发,声音颤抖着说:“姐夫,那边,好像有人——”

“混蛋,专心一些,继续找——”另一个黑影恼怒地说。

“哈哈哈——”这时,从墙角发出了几声痛快的笑声,这个声音接着说,“姐夫,你输了,还不到十分钟。”

“是的,只有八分半钟。社长毕竟年纪有些大了,还是年轻的居濑参勇先生视力更好一些。”

客厅的灯突然亮了,坐在沙发上的贺一郎和神崎岩俊冷冷地盯着脸色煞白的武贺忠荣和居濑参勇。接着,贺一郎从怀里掏出钱夹,数出几张钞票递给了岩俊。毫无疑问,他们两个人曾为忠荣、参勇这两个闯入者是谁先发现自己而打赌。

武贺忠荣看到,在神崎岩俊的膝盖上,放着一只小型数码摄像机,镜头端端正正地指向自己。

在客厅的另一端,夕子手握棒球棒,也在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求求你,不要报警,如果进了监狱,我就不能还钱给讨债公司,我一定会被讨债公司的人打死的!”参勇扑倒在地上,大声哀求道。

“贺一郎不会报警的,如果他要报警,早就已经报警了,等在这里的,就是警察了。”武贺忠荣在短暂的紧张过后,很快恢复了堂堂社长的风度,他看了一眼房间中的形势,冷静地说。

“社长,请坐吧。”贺一郎指着沙发朝忠荣示意。

忠荣从地上拽起参勇,两人怏怏坐了下来。

这时,贺一郎的客厅里,四个人都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一副主人正在会客的样子。

夕子把棒球棒放回到储藏间后,还习惯性地到厨房打算为客人准备茶点。

“社长一定很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你们会来做客的。同时,社长也一定很想知道,我是否已经知道了关于那幅画的秘密。”在客厅里,经过短时间的尴尬后,贺一郎率先打破了沉默。

“既然你想说,那你就说吧。”忠荣尽量维持着冷静的语气说。

“上次社长来这里做客时,看到了田崎绘美小姐回赠我的画像后,我和社长都认为,田崎小姐是按照多年前喜彦短发的样子来画的。但后来,我在喜彦生前的日记里看到,原来多年来,喜彦一直和田崎绘美保持联系,就在他心脏病病发前不久,他还曾经和田崎绘美见面聊天。知道了这些,我当然会很奇怪,既然绘美知道喜彦已经留了长发,为什么还会画一幅短发的画像?有了这样的怀疑,关于画像的秘密,当然就很容易了解了。至于那两张邮轮船票,开始我还没有想到会和画像有关,后来演唱会门票,还有作家签售会入场券接连出现,我当然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参勇所欠下的债务,仅凭我个人的财力是无法偿还的。我看到那幅画后,你当时又无意中透露出送给你这幅画的那个女人,名字叫田崎绘美,我马上就想到那幅失窃的名画。既然你们根本不了解画的价值,那还不如我把画搞到手,再卖掉,把卖画的钱还给地下钱庄。参勇只有二十多岁,我不想看到他因为这件事葬送自己的前途。”即使是被人现场抓住,忠荣也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仅仅是见财起意。他把自己的动机解释为拯救参勇。

“你是怎么怀疑我的?”接着,他纳闷地对贺一郎说。

贺一郎说:“原因很简单,家里出现了那么多异常情况,当然和那幅名画有关。而知道那幅画在我们家,同时知道我们夫妻会何时离开家的人,只有社长你啊。本来,根据我对社长的了解,社长不是一个贪图别人财物的人。后来,我雇了私家侦探,明白了社长的家庭情况后,也就知道社长为什么要急于把名画弄到手了。但是,无论如何,社长,你令我很失望。”

听贺一郎说完,忠荣脸上闪过一丝愧意。

“多年来,社长一直在努力地经营公司,既然社长现在陷入困境,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贺一郎轻轻咳嗽一声,扫了一眼似乎浑身不自在的忠荣,语气平缓地说。

“你肯帮我吗?如果你肯替参勇还债,以后我一定用比银行高一倍的利息把这笔钱还给你。”听到贺一郎的口气有了软化的迹象,忠荣马上问。

“社长不会是打算向我借这笔钱吧?”

“喜彦的赔偿金,你家不是一直没有别的用处吗?”

“不,不是这样。喜彦的赔偿金,完完整整地放在家里,对我们夫妻而言,就像喜彦本人仍然在家里一样。把这笔钱借给别人的事情,我和夕子都绝不会考虑的。社长没有过儿子,如果有的话,社长会把儿子借给别人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笔钱,如果能给我和夕子一个可靠的未来,喜彦一定会满意的。”

“一个可靠的未来——这是什么意思?”忠荣诧异地说,忽然,他明白了贺一郎的打算,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说,“竹仓君!你应该知道,公司对我有多重要!”

“是的。社长当然不愿把自己辛苦经营多年的公司转手给别人。但不这样的话,社长又怎么度过现在的危机呢?更何况,如果被人知道社长为了一幅画,深夜闯入下属职工的私宅,对社长和整个商社,都会是巨大的打击吧。”贺一郎轻松地说着。

这个时候,神崎岩俊开始动作夸张地晃动着自己手里的摄像机。

忠荣无奈地垂下头,整个人的精神完全黯淡下去了。

“你不要威胁姐夫了!”看到在贺一郎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忠荣已经无力还击,参勇好像突然有了勇气,他抬起下巴,装出恶狠狠的表情对贺一郎说,“老兄,你可别以为这是你家,别人就任你宰割。如果你不赶快放了我们,明天就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是吗,你找来的人,如果遇到这几个人,谁的麻烦更大?”旁边的神崎岩俊插话说。接着,他说出了几个名字。

“啊,这几个人,是你的朋友吗?”听到这几个人名,参勇重新变得惊恐起来,他望着岩俊,紧张地说。

“好了,你别再出丑了!”忠荣看了一眼颤抖个不停的居濑参勇,大声喝道。

当晚,谈判的结果是,贺一郎从忠荣手里买下了公司。因为忠荣有把柄在贺一郎手里,再加上急于取得现金为参勇还债,公司仅仅作价三千万日元。和这家公司的实际资产相比,这个价钱可以说是非常低廉。

这笔钱,正好是喜彦保险赔偿金的数目。

“这些老员工在公司里工作了很多年,被辞退的话虽然很可怜,但是公司要继续经营,就不能有太沉重的累赘。”当上社长后,贺一郎对公司进行了改组。十多个员工里面,他只保留了两个人,并按照自己经营公司的思路,重新招募了一批新人。

积累了半辈子经验的贺一郎,把属于自己的公司经营得非常好。

他和夕子始终没有再要孩子。

失去了产业的忠荣,用贺一郎给的三千万偿还给地下钱庄后,又卖掉了房子和手里不多的股票,和良子、居濑参勇离开东京回到了北九州老家,靠变卖几处家传的山林、田地度日。

尾声

公司发展得非常好,作为社长的竹仓贺一郎当然是最大的受益者。因为手头宽裕了,贺一郎还买了新房子,面积足足比现在的房子大了好几倍,地段也比现在好得多。这天,成功签下一个大合同的贺一郎回到家,夕子告诉他,新居已经装修完毕,随时可以搬过去。

“我在收拾家里物品的时候,在你的床板下发现了这个。”夕子递给贺一郎一张报纸。上面的头版就是对收藏家名画失窃的报道,文字报道旁边还附上了名画的照片。

画面上,一个少年挺起腰身,面对夕阳挥起了球棒。

喜彦刚去世那段时间,虽然贺一郎家里没有人看报纸,但他在为亲友送丧礼时,有次去给车加油,看了加油站奉送的报纸,也就知道了名画失窃的事情。

“而且,我还知道——”夕子从墙上摘下了那幅失窃的名画,打开画框,把那幅水彩画画像拿出来,接着,她微笑着,一点点把画撕碎。“这幅画是假的,对吗?我问过奈古画廊的老板,他告诉我,那件名画失窃案发生不久,你就拿着这张报纸到画廊,定做了一幅和那幅名画一模一样的画。”

面对微笑着的夕子,贺一郎愣住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幅画上的人,一开始我就觉得,一点都不像喜彦呢。”夕子说着,笑容渐渐消失了,过了片刻,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慢慢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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