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宁敲开房门的时候，侯三的脸变得惨白。
“侯先生，真高兴你能在。”肖宁虽然一脸憔悴，但是衣服穿得很工整，尤其是白色的衬衫，一尘不染。
“肖，肖先生，你怎么才来？”侯三的眼神黯了下去，转头望了望旁边沙发上的男人，语气微微颤抖。
肖宁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男人，他二十五岁左右，头发很短，两只眼睛里闪着鹰一样的目光，黑色的皮鞋擦得明亮，两只手抱在胸前，冷静地看着侯三和肖宁。
“我只耽误你几分钟时间，之前你说的条件我都答应你，只希望你能帮忙，我的女儿，全拜托你了。”说到女儿，肖宁的眼泪不自觉地滑了出来，本来他以为这辈子的眼泪都要干了，但是想到女儿的希望就在眼前，感情又复活了。
侯三转头盯着旁边的男人，似乎在等他决定。
“这位是？”肖宁问道。
“我是公安局的，陈池。”男人站了起来，拿出了证件，“侯三昨晚抢劫伤人，我要带他回局里。”
“怎么会？”肖宁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可是，我女儿需要她帮忙。我女儿白血病，需要马上进行骨髓移植，侯先生是唯一一个和她全相合配型的人，医院那边时间不多了。警察同志，能不能先去医院？”
“我需要先带他回局里，向上级请示一下。”陈池抿了抿嘴唇。
“警察同志，我求求你了，医生说好不容易控制住感染了，时间不多了。要不你带我去公安局，我先替他？”肖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开玩笑，你放心，如果上级同意，我第一时间带他去医院。”陈池的话刚说完，电话响了，他转过身接起了电话。
“肖先生，我以为你这边没戏了，昨天才脑子冲动。我也是缺钱，唉。”侯三一脸痛苦的蹲到了地上。
“什么？受害人死了？好，我马上带他回去。”旁边的陈池大声叫了起来。
听到陈池的话，蹲在地上的侯三张大了嘴巴，慢慢站了起来。还没有等肖宁反应过来，旁边的侯三一下子跑了出去。
陈池一个跃步追了出去，反应过来的肖宁跟着也往外跑去。
侯三的家外面是一条偏僻的小巷，侯三对这里轻车熟路，三下两下便不见了踪影。肖宁跟着陈池从巷子口出来，钻进了另外一条小路。穿到人行道口，正好遇到了从后面跑过来的侯三，陈池一个箭步，将他扑了个正着，然后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正在黄昏时分，街道四周没有人。只有他们三个人。
“肖先生，肖先生。”侯三用力抬着头，眼睛里闪着哀求的目光。
肖宁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走过去照着陈池的后颈一拳打去，陈池的身体往后一瘫，坐到了地上。
“快走。”侯三看了肖宁一眼，甩着一个戴了一只手的手铐向前飞奔。
肖宁没有多想，一边追过去一边喊道：“侯先生，你要帮我女儿，你一定要帮啊。”
“好，我一定会。”侯三回头说道。
“站住，再跑我开枪了。”身后，突然传来了陈池的声音。
侯三和肖宁停了下来，举起了双手。
西边，还剩下一点夕阳的余晖，将整个世界染成了金黄色。
“转过身来。”陈池向他们走了过来。
肖宁看了看侯三，两人慢慢转了过来。
“将他那个空手铐戴在你的手上。”陈池指着肖宁说。
这时候，寂寂不动的侯三忽然往旁边一闪，快速向左边的小巷子里跑去。
“给我站住。”陈池慌忙追了过去，然后举起了枪。
砰！枪响了。
肖宁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左边巷子里，侯三倒在了地上。
陈池也惊呆了，看着自己手里冒着烟的手枪，双手颤抖。
“小雨滴啊。”肖宁忽然明白了过来，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夕阳瞬间灭了。
天彻底黑了。
当陈池拿到那张骨穿报告表的时候，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发抖。他扶着旁边的墙壁，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但是他的内心却在翻腾。最近一个月来，女儿陈若云所有的莫名症状也都得到了解释。
急性髓系白血病。
诊断书上的七个字，锥子般扎进他的心里。
十年前，他曾经来过这里。
那是他错手开枪打死侯三后引起的悲剧，肖宁的女儿小雨滴因为没有和侯三配型移植，最终死在了这所医院。
现在，命运像是开了个玩笑，他八岁的女儿陈若云也住了进来。
十年能改变很多东西，比如人生，比如命运。
他呆呆地靠在墙边坐了很久，旁边路过的人们脚步匆匆，在这个每天都会有人死去的医院，没有人会在乎他的异常，因为这对于每一个来这里求医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伤心和无奈，最终还要回到现实。陈池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男孩走到了他面前。
“我是白血病志愿者林磊，我们刚刚得知你的女儿的事情，希望可以帮你一下。”林磊的眼睛很大，像是某个电影明星。
“哦，谢谢你，先不用吧。”陈池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他礼貌地挥了挥手。
“不，你是需要我们的帮助的。因为你现在对白血病一无所知，包括治疗方案，移植条件，甚至各种保险报销手续，尤其是你女儿的心理辅导。”林磊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字字钻进了陈池的脑子里。
“好。”陈池点了点头。
林磊说得没错，白血病这个看似熟悉却完全陌生的东西让陈池完全措手不及。好在有林磊的帮助，他算是大概清楚了女儿的基本情况。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资金，最好找一下亲戚朋友，或者单位帮忙吧。”林磊说。
其实，这也是陈池面对的最大困难。
十年前的那一次失手，让他离开了公安局，因为这个污点，他找工作几乎举步维艰。不是英雄，甚至连普通警察都不算，怎么找单位帮忙？
“或者你可以找一个人，他肯定能帮你，只是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林磊说着，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陈池。
陈池低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肖宁，网络白血病志愿者推广大使。
“肖老师的女儿之前也是得白血病走的，从那以后他就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到了这个志愿者的行业。这十年，在他的帮助下，有十几名患者都得到了移植，他之前还被新闻报道过。如果他能帮忙的话，相信一定没问题的。”林磊说道。
肖宁。
“是他吗？”陈池的手在颤抖。
上面的八位电话，像是一排燃烧的火焰，让陈池陷入了巨大的火网中。
犹豫再三，他还是把那个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并没有人接，是语音留言。
也许应该想想其他办法吧，陈池叹了口气，回到了病房里。
病床上，女儿睡着了，一个月陆陆续续的低烧让她看起来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虽然挂着的液体一小瓶就要两千块，但是却可以减少女儿一天的痛苦。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陈池立刻站起来，往病房外面走去。
“喂，请问是哪位？”电话里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
“请问是肖宁老师吗？”陈池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
“对，你是？”
“我的女儿得了白血病，一个叫林磊的志愿者推荐我联系你。”陈池说道。
“哦，你怎么称呼？”肖宁问道。
“陈池。”陈池缓了缓，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陈池？”电话里的肖宁也愣住了，似乎在想什么。
“是我，肖宁，我是陈池，十年前，我们见过。”陈池嘴唇颤了颤，直接说道。
十年，能改变很多事，比如命运。
肖宁依然和十年前一样，衬衫一尘不染，只是皮肤有些松弛，戴了一副黑边眼镜，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儒雅的老师。
“很久没见。”他的脸上是热情的笑容。
“是，是啊。”这让陈池的心更加忐忑不定。
“孩子的事，我问林磊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这时候，你一定要注意身体，不然会影响孩子的心态的。”肖宁拿着一摞资料递给了他。
这是陈池没想到的，一番话下来，他几次想跟肖宁道个歉，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肖宁看起来，似乎根本就不记得十年前的事了。他还带着陈池去见了另一个医生，那个医生是之前陈池预约几次都没约到的。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肖宁又嘱咐陈池，孩子血小板太低，很需要血，如果医院血不够，可以到献血站求助，当然前提是要他先去办个献血证。
接下来几天，肖宁带着好多志愿者来看陈若云，甚至还帮她换了一个好的病房。病房的主管护士叫丁小眉，对陈若云格外照顾。半个月下来，陈若云的病情得到了稳定，也熟悉了医院里的一切。
不过肖宁的热心，让陈池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
“如果你愿意，就和林磊一样，做个志愿者，在别人有需要的时候帮助下别人吧。”肖宁说。
用爱传播爱。
这是白血病志愿者的口号，这也让陈池彻底明白了很多东西。他在医院一边照顾女儿，一边学着其他志愿者一样帮助别人。
很多时候，他会依在门口看女儿。八岁的陈若云已经明白了很多东西，包括生死。之前他曾经看到女儿在被窝里偷写的日记：也许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女儿脸上的笑容多了，但是他的内心却总觉得惴惴不安。
直到他和林磊一起去照顾一个病人，这个病人叫顾峰，四十多岁了，所有的进口药对他都没有任何作用。病人从进入医院后，老婆和孩子就没再出现过。
“孤独的死，比白血病更恐怖。”顾峰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已经看不清，舌头也有些发麻。
“陈老师，你说，死亡代表什么？”看着身体僵硬的顾峰，林磊问。
“也许是另一种开始。”陈池说。
“不，死亡是仇恨，每个死亡背后必然有一段舍不掉的回忆。”林磊的表情忽然有些伤感。
陈池一时语塞。
“十年前，你错手枪杀别人后，有没有舍不掉的回忆？”林磊突然凑到他面前说了一句话。
林磊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这个样子真的很熟悉，像是某个电影明星，但是又像是记忆里的某个人。
“好了，麻烦你去喊一下医生吧。”林磊转过了头。
关门的时候，陈池回望了一下，忽然，他想起了一个人。
“你认识侯三吗？”陈池问。
林磊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坐在那里。
“你认识侯三吗？侯三是你什么人？”陈池走了过去。
林磊慢慢转了过来，伸手拉住了他。
“你还记得他？”
“我当然记得，我。”陈池感觉林磊塞给他一个东西，湿漉漉的，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把带血的刀，而刀子的身体却在林磊的胸口。
啊，陈池往后退了一下，林磊却将整个身体扑了过来，完全覆盖到了那把刀上。陈池用尽全力将林磊推倒了一边。
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了，医生和几名护士看到了陈池拿着一把血淋淋的的刀，旁边是胸口被刺得鲜血淋漓的林磊。
十年前，陈池做警察，讲究证据原则。
侯三抢劫不成，然后动手伤人。结果第二天，演变成抢劫杀人。在抓捕的时候，陈池错手开枪，将侯三当场击毙。
侯三家人起诉，组织上各种考虑，加上证据确凿，最终做出了让陈池离开警队的决定。
这是厄运的开始。
因为背负着错手杀人的污点，陈池一直很不顺利，母亲也因为这个撒手人寰。这十年来，他一直在逃避，甚至听见警车的声音都会发抖。
他以为可以躲在阴影里，一辈子远离那个噩梦。
可是，现在他被人从阴影里拉了出来。
指纹，目击人证，尸体，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人是他杀的。除非林磊复活，不然，百口莫辩。
“我没有动机，动机呢？”陈池问旁边做记录的警察。
“陈先生的情绪不太好，很多病人的家属都会有这样的情绪，不过一般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情。”肖宁对警察说道。
“不，我没有。”他看着肖宁，心里明白了过来。
这是一个圈套，肖宁从来都没有忘记他的仇恨。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可是，陈池曾经是一名警察，他知道现在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困境。
“我可以见见我的女儿吗？”陈池说。
警察点了点头。
病床上，女儿蜷缩着身体，像一只受伤的猫。
陈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们说你杀了林磊哥哥。”女儿先开口了。
“我没有，爸爸是冤枉的。”陈池摇头。
“他们说十年前你就杀过人，对吗？正是因为这个，奶奶才去世的。”女儿的话忽然尖厉起来。
“不是，不是这样的。”陈池走过去想坐下来，抱住女儿。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女儿钻进了被窝里，闷声哭泣起来。
陈池僵在了那里，几秒后，他慢慢走了出去。
“陈先生，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若云的。”临走的时候，肖宁说话了，他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黑边镜框里面是一双看不到底的眼睛，清澈却又满是秘密。
十年后的派出所。
很多东西都已经更新换代，曾经的小民警已经是小领导了。对于陈池，并没有过多的为难。审讯时间也很短，陈池知道对于自己的怀疑，他们并没有放松。
笔录做完后，一个警察进来了，他是陈池之前警校的同学，后来被分到一个单位的郭飞。不过此刻他已经是刑警队的副队长。
“来根吧。”郭飞递给了他一根烟。
陈池接了过去，点着，深深吸了一口。
“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以前你不抽烟的。我还记得我们从警校毕业那天，大家抽烟喝酒，你说抽烟喝酒容易麻痹一个人的思维，会影响判断力。”郭飞说。
陈池嘘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做过警察，相信很多流程都懂。现在年轻人比起我们以前差太多了，动不动就上火。东边卫生间的窗户很久都没人修，也不知道他们都想些什么。”郭飞将手里的烟掐掉，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了。
陈池呆滞了几秒，烟烧到手才反应过来。
“我，我能去个厕所吗？”陈池举了举手。
坐在一边的警察点了点头，带着他走出了审讯室。
东边的卫生间，十年前就在，现在只是做了一些翻新。陈池轻车熟路地走进了最里面的隔档，那里挨着窗户。
郭飞说得没错，这里确实很久没人修葺了。窗户半开着。
陈池弯下腰，用手推了推，没费多大劲，窗户便被推开了。他伏身贴了过去，然后顺着窗口爬了下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那个卫生间，几名警察正在往外看。他低下头，快速跑了出去。
肖宁关上了门。
此刻，外面天已经一片漆黑。
车子里放着一首安静的歌曲，这首歌曲是肖雨滴最喜欢听的。
十年前，送葬的时候，肖宁反复地播放着，回来后反复地听。仿佛这是女儿从另外一个世界给他传过来的对话。
城市已经入睡，白日的喧哗散去。荒凉的郊区，唯一亮着灯的是目的地——墓园。
每个星期五，肖宁都会来墓园看望女儿。
有人说，时间是伤痛的最好药物。
可是，有些伤痛，不是药物能够治疗的。
守墓人早已经认识肖宁，看到他的车过来，帮他开了门。然后习惯性地给他递过来一个纸篮。
“给我两个。”肖宁说。
是的，需要两个。
墓园里躺着两个肖宁熟悉的人。
十年前，如果不是自己，也许侯三不会死。侯三如果没有死，也许女儿不会死。命运，让人无法预料。
守墓人重新回到了值班室里。多年的习惯，他知道肖宁离开的时候，一定会把纸篮的钱放到窗口。
灯，灭了。
一个人影从旁边走了出来，闪身钻进了墓园里。
阴森寂静的墓园里，一座座墓碑肃穆而立。
肖宁走到了其中一座墓碑面前。
爱女肖雨滴，墓碑上面镶嵌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四周黑压压的，天地间，仿佛只有肖宁一个人。
身后的树林里，露出一张脸来，他是陈池。他是来看侯三的，但是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肖宁赶了过来。
肖宁将那个纸篮点着了，火光映衬着他的脸，仿佛是一个扭曲的恶魔。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嘴里喃喃自语。
纸篮的光熄灭的时候，肖宁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恐怖的玩偶，那是一个类似于巫毒娃娃的东西。
“雨滴，快回来吧。雨滴，快回来吧。”肖宁的声音颤抖着，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一样。
陈池看得心里发毛。
“雨滴，十年了，我终于等到让你回来的机会了。你再坚持几天，陈若云马上就可以来替你了。”肖宁最后趴到墓碑面前，抚摸着女儿的照片，连哭带笑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陈池的脑子里响了个炸雷。
肖宁在搞什么鬼？他为什么说让陈若云来替肖雨滴。
陈池退了出去，他越来越不放心女儿了。他要马上去医院找女儿。
回去的路程并不快，中间走了一段路才碰到一辆过路车。陈池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女儿的病房。
昏暗的床头灯下，女儿正睡得很香。
陈池不忍打搅，盯着看了十几分钟，陈若云睁开了眼。
“小云。”陈池轻声说了下。
“你怎么在这里？”陈若云惊恐的叫道。
“爸爸没时间给你解释。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陈池说着扶起了陈若云。
“不，我不要走。你不是被警察带走了吗？爸，你不会越狱了吧？”陈若云似乎不相信陈池会做出这种事情。
“小云，你听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陈池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解释。
“爸，你曾经是一名警察，即使犯了错，但是也是一名堂堂正正的警察，现在你怎么会这么做？肖叔叔说得没错，你真的变了。”陈若云摇着头，眼泪流了出来。
“肖宁，他就是个骗子，他说什么了？小云，我是你爸爸，你怎么能信别人？！”陈池的声音有些大了。
门外传来了声音，有人过来了。
“相信爸爸，小云，我先走了。”陈池说着快速钻出了房间。
肖宁从那个隐蔽的店面走出后，陈池快速钻了进去。
店面黑漆漆的，窗帘紧闭，唯一的光亮是屋子中间桌子上的一个水晶球。
“需要什么？”水晶球后面，一个男人阴恻恻地看着陈池。
“有一个类似恐怖娃娃的东西。”陈池比划着。
“回魂娃娃吧。”男人从柜台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那个和肖宁手里的一样。
“对，就是这个。”陈池点点头。
“很灵的，回魂娃娃，好好爱护它，一定会心如所愿。”男人嘿嘿一笑，放到了柜台上。
陈池拿起了它，看起来似乎是用线缝好的，七扭八歪的脸，左右不对称的眼睛，杂乱长短不一的头发。
“这里面有些东西是真实的东西，所以你可要好好对它，否则不但找不回你要的人的灵魂，还会带来邪魂，带来厄运。”男人说道。
陈池盯着手里的娃娃，这真的管用吗？他的眼前出现了肖宁在墓园里疯狂的一幕，还有女儿对自己越来越抗拒的态度。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会让死去的人复活吗？”陈池问。
“嘿嘿，死去的人当然不会复活，肉体都已经腐烂，怎么可能再活过来。但是灵魂可以，可以附在别人身上。”男人笑着说道。
灵魂，附在别人的身上。
猛地，陈池脑子里窜进了一个念头，难道肖宁是要让肖雨滴的灵魂附在陈若云身上吗？不，这不可能，但是他一定有什么阴谋。
想到这里，陈池放下那个回魂娃娃，立刻冲了出去。
郭飞似乎早已经知道陈池会来找他。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是有一种东西是改变不了的，那就是原则。十年前，我相信你不是故意杀死侯三的，所以十年后，我更不相信你会杀死林磊。”郭飞说。
“为什么？”
“因为林磊是侯三的儿子。”郭飞说道，“你的口供很多人不信，说实话，谁会相信林磊自杀，然后陷害你。可是，有些事就是这么巧合。我调查了一下，当初侯三之所以去抢劫是因为母亲得了重病，他用尽各种办法，包括去捐献骨髓，然而一直没等到肖宁的电话，所以选择了抢劫伤人，没想到致人死亡。侯三死后，林磊便跟了母亲姓，离开了这里。直到三年前才回来。”郭飞说道。
“是的，十年前我很后悔，曾经找过侯三的孩子。但是他们不见我。没想到他对我的恨可以到这种地步。”陈池叹了口气说。
陈池说起了肖宁和他在墓园的种种表现。
“回魂，可能只是一个寄托吧。不过你考虑得没错，很有可能他对你女儿有什么其他企图。不过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你不是杀死林磊的凶手。你别着急，等我再查查，这几天你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呆在我这里吧。”郭飞说着将一把钥匙递给了他。
郭飞的房间，还挂着警校毕业的照片。陈池找到了自己，年轻的脸，满是朝气。十年前的事情，又一次涌到了眼前。
肖宁哀求自己。
侯三逃跑。
陈池举起枪，本来只是想警告，但是却没有将枪口朝天。
侯三倒下的那一刻，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播报新闻。画面闪过，竟然是肖宁和陈若云的镜头。
“我希望陈池先生能尽快自首，陈若云的病情需要马上进一步。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求助媒体来帮忙了。”肖宁对着镜头说道。
“爸爸，既然犯了错，就要认。不能逃避啊。”陈若云也说话了，语气决绝。
陈池看着电视里的画面，呆滞地坐到了地上。
片刻后，他站了起来，一把拉开门，走了出去。
陈若云并没有在病床上。
一个护士说她去做骨穿了，正好家属需要签个文件。
陈池跟着那个护士走进了旁边的一个房间，那个护士递给了他一个文件，陈池刚看了一眼，那个护士却忽然拿起一个注射器刺进了陈池的体内。
陈池一把推开她，但是却已经迟了，注射器里的液体已经被推进了他的体内。几秒的时间，他感觉眼前天旋地转，舌头发麻，栽倒在了地上。
醒过来的时候，陈池看见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全身被绑着，药性没有全部散去，眼前还有些晕。
陈池用力挣脱了下，但是却没有办法挣脱。
“这是什么地方？”这时候，旁边还有其他人在说话，是个女的。
陈池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女儿陈若云，但是听声音不像。
吱吱啦啦，前面的光比较刺眼，是一个投影仪开机了。
“祝你生日快乐，小雨滴，你要快乐地长大，爸爸妈妈爱你。”画面里，是一个小女孩，带着生日帽，笑嘻嘻地坐在那里。
视频一段接一段地放着，全部是关于小女孩肖雨滴的。
一个带着黑色面罩的人站在旁边，随着后面的视频变成肖雨滴在病床上的样子，那个人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最后，是肖雨滴的葬礼。
沉默的黑色背景下，只有凄惨的哭泣。
陈池揉了揉眼，仔细看了一下。
哭泣声没了，上面出现了一行字。
肖雨滴，我们等你回来。
“肖宁，是你吗？”旁边的女人也明白了身边人的身份，叫了起来。
那个人没有说话，关掉了投影仪。
屋子里顿时一片昏暗。
“肖宁，你不能这么做，肖雨滴已经死了，你应该走出来的，都十年了。我们见过那么多孩子离开，难道你还不能放开吗？”旁边的女人哭了起来。
陈池忽然知道旁边的女人是谁了，她是丁小眉，那个护士。
一道明亮的光闪过来，那是一把斧头。肖宁拖着斧头向他们走来。
“肖宁，你在做什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丁小眉大声地叫着。
滴滴滴，这时候，肖宁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陈池用力支着身体坐了起来。
“你怎么样？”旁边的丁小眉问。
“我没事，我们看看能不能解开绳子。”陈池说道。
“肖宁不是坏人，他只是走不开肖雨滴的阴影。”丁小眉说。
“我知道。但是我们尽量拖延时间，警察他们快过来了。”陈池说道。
“你报警了？”丁小眉呆住了。
“本来我是在一个警察家里的，他发现我不见了，肯定会找我。我的手机上有追踪定位器。”陈池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你对女儿挺好的，这点跟肖宁有些像。”丁小眉忽然说了一句。
“什么？”陈池有些没反应过来。
“其实，陈若云她……。”
砰，门又开了，打断了丁小眉的话。
肖宁重新回来了，他的手里依然拿着那把斧头。
“肖宁，你要是想为女儿报仇，就杀了我吧。请你放过陈若云吧。”陈池看着他说。
肖宁摘下了头上的面罩，脸上带着微笑。
“肖宁，肖雨滴已经死了十年了，你不要再沉沦下去了。”丁小眉看起来很关心他，满眼都是焦急。
“陈池，我等了你十年。你说命运是不是真的很神奇。”肖宁的话有些颤抖，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十年前我错了，让你的女儿失去了手术的机会……。”
“你给我闭嘴，你错了，一句错能挽回她的命吗？老天有眼的，你知道刚才我接的电话是什么吗？你陈若云和我的骨髓配型报告，我们是全相合10点，你明白是什么概念吗？亲生父母和自己孩子的几率都不可能的。哈哈哈。”肖宁大声笑了起来。
陈池惊呆了。
这个消息让他内心彻底崩溃了，他当然知道肖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果女儿要移植，肖宁是唯一的机会。就像十年前，侯三是肖雨滴唯一的机会一样。
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几名警察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郭飞。
“我告诉你，除非你死在我面前，要不然，我是不会救她的。十年前的痛苦，这一次，我要一次还清。哈哈哈哈。”肖宁临走前，对陈池笑着说道。
陈池觉得自己一下坠入了冰窖里，浑身颤抖，无法呼吸。
绑架陈池和丁小眉的事情，肖宁供认不讳。
“其实他并没有做什么。”陈池说。
丁小眉甚至央求郭飞，放了肖宁。
郭飞需要和上级申请。
“鉴证科查出了林磊致死的那把刀子上的指纹比对，你的指纹是反方向的痕迹，那样的状况下是无法杀人的。我们推测现场应该是林磊自己刺向自己的心脏，然后拉着你拿住了那把凶器。这个证据，已经给上面了，上面也采取了。只是你不能再离开派出所了。上次从这里逃走的事，还需要做一个说明。”郭飞对陈池说道。
“我没有打算走，我希望能和肖宁关在一起。我的女儿需要他来救。”陈池说道。
郭飞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陈池做好了死的打算。
如果能救女儿，自己死了也愿意。可能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吧。
“你以为我真的能救你女儿吗？就算我答应你，移植只有三分之一的生存率。”肖宁说。
“哪怕是十分之一，我也愿意。”陈池说。
“你很爱你的女儿，你越爱你的女儿，我就越恨你。”肖宁咬着牙说。
“我知道这十年你一直很痛苦，但是你以为我很轻松吗？十年前的事情，我的未婚妻离开了我，唯一的母亲因为那件事气死了。我只有这个女儿了。肖宁，就算我求你了。”陈池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
“好啊，你死在我面前，我就答应。”肖宁笑着说。
“好，只要你答应救小云。你们移植成功后，我立刻死在你面前。”陈池说。
“呵呵，就算你死一百次，我都不会答应。也许今天晚上我就咬舌自杀，我要让你尝尝我的痛苦。”肖宁伸出舌头，用力咬住。
“你不会的。”陈池盯着他，“你死了，你的妻子怎么办？”
“你说什么？”肖宁缩回了舌头。
“绑架我们的人是你的妻子吧，你不过是在替她做掩饰而已。”陈池说道。
“我的妻子早已经离开了我。不准你说她。”肖宁脸皮颤了一下。
“侯三的孩子在他死后离开了这里，两年前回来了。我看了下时间，他的离开和你的妻子离开是一致的。我想你的妻子一定是在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侯三的儿子，也就是林磊。你们精心准备了十年，为的就是有一天给我这个圈套吧。”陈池说道。
肖宁没有说话，脸上阴晴不定，他盯着陈池足足有两分钟，然后说话了：“既然你想知道真相，那我告诉你。不错，我们准备了十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你知道你的女儿为什么会得白血病吗？这十年，我研究白血病的病因，用尽各种办法创造条件，就是为了让你的女儿患上白血病，然后让你尝尝我所遭受的痛苦。”
“小云是你害的？你个王八蛋。”陈池一下子愤怒起来，揪住了肖宁的衣服领子。
“哈哈哈，你很痛苦吧。无能为力就是这种感觉。不是有人说过吗？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词语是虚惊一场，但是最痛苦的词却没人知道，其实就是无能为力。”肖宁说道。
陈池慢慢松开了肖宁的衣服领子。
他的面前是无数个画面，但是全部都是闪烁的，原来仇恨的力量可以这么大。现在，他觉得自己真的无能为力。
陈若云的体内炎症只有几天的清扫期，一旦药性过去。马上又会感染，感染是没有办法做移植进仓的。
时间越来越短。
虽然知道陈池并不是杀人凶手，但是陈若云的情绪并不好。
陈池拿起电话，找到肖宁的电话，他犹豫着再求一下对方。但是肖宁的电话却打不通。
他的心坠入了地狱，被火灼烧。
十年前，肖宁也是这样度过的吧，度秒如年。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死神拉走，自己却无能为力。
病房的门开了，护士走了进来，将一个单子递给陈池。
“肖老师决定为陈若云移植，这是需要准备的东西，你赶紧去准备吧。”
什么？陈池目若呆鸡，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所有的一切转变得太快，当然，这一切都是丁小眉的功劳。肖宁是在她的劝告下才接受的。当肖宁和陈若云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丁小眉忽然凑到肖宁的耳朵跟说了几句话。
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
“谢谢你。”陈池对丁小眉说。
“其实，我应该谢谢你。”丁小眉说。
“什么？”陈池疑惑了。
“十年前，肖宁和妻子莫琳娜因为肖雨滴的死离婚。当时肖宁特别失意，每天都要靠酒精度日。有一天我去酒吧找他，因为太晚，便把他带回了我住的地方。然后我们发生了关系。肖宁不知道那次后我怀孕了，其实其他人都不知道。等我父母知道的时候，孩子已经七个月了。我是想要生下那个孩子，但是父母不同意，他们在孩子出生后，便把孩子送人了。我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孩子。唯一记得的是孩子脖子后面的一块三角胎记。”
“啊，三角胎记，你说的是？”陈池大吃一惊。
“是的，见到若云的胎记，我第一时间便去做了DNA检测，她是我和肖宁的孩子。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你和她的配型点数才那么低，连半相合都达不到。”丁小眉说道。
“不错，小云的确不是我的孩子，她是我在在公园门口捡到的。可是我没想到她竟然会是你们的孩子。命运弄人，你可知道小云之所以得这个病，全是因为肖宁。”陈池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不过那些都不是主要原因。说白了，白血病根本不可能人为操作让人患病的。就像肖宁的那个回魂娃娃，不过是一种寄托而已。若云的病，还是因为基因，就像肖雨滴一样，都是因为肖宁的基因。我刚才对他说了，小云是他的女儿，十年前，他没有能力救肖雨滴，现在他可以救小云。相信这是老天给我们的安排。”丁小眉说道。
陈池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手术室上面的灯，他现在特别期待女儿的重生。
有时候，放弃要比执著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