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
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喜爱历史,对中华大好河山心向往之。全球中文原创作品网“榕树下”的状元,组织过网络武侠联盟,长期负责相关文学活动。职业作家,已发表超过两百万字。出版小说有《纵横》、《三国兵器谱》、《华夏神器谱》、《异现场调查科》、《X时空调查》、《妖孽速成手册》等。
代表作:独家刊于《最推理》的“踏雪者”系列。
这个世上不是只有黑与白,还有灰色。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整日在风雪狂澜中奔走,然无论其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最终都会被冰雪掩盖。既不显赫与人前,亦不留名于身后,谓之踏雪者。
夜深、风寒,街道冰冷。
邱长生扶着佩刀,四平八稳地走过青石板的街面,对街角僻静处的两个公差点了点头。公差对他恭敬施礼,然后为其守住巷口。
巷子里一个老仵作苦着脸,低声道:“又有了。”
邱长生低头查看地上的女尸,女子面色死灰,尸身并未僵硬。他拨开女子发丝,白皙的脖子上有一对清楚的齿痕。邱长生点了下齿痕,一丝血渍粘在指尖,他闻了闻眼中精芒闪过,轻叹了口气,忽然拔出一柄铁剑,压着齿痕刺入。
“最近一个月的第二具了。怎么办?”仵作问,“以前很久才有一次好遮掩,若是多了,迟早会有人问。”
“我明白。”邱长生将一张银票递给对方,“我会处理,和从前一样不会有事。”
老仵作拿到银票,终于挤出一丝笑容,慢慢道:“尸体是在七彩阁后巷的水沟里发现的,但女人不是七彩阁的,多数是站街的流莺。上次那具是鹿园后头发现的,看来那家伙是盯上这一片了。”
邱长生轻声道:“烧了吧。”
“放心吧。”老仵作将尸体装起放上马车。那两个公差和他一起离开巷子。
邱长生拿出酒瓶,抿了一口,慢悠悠走出巷子。忽然看到远处有许多公差跑来,事情泄露了?他皱着眉头,即便走漏了消息,也不值得出动那么多人。但那些公差并没在他近前停留,而是直奔东面。
“怎么了?”邱长生小跑两步,拉住一个熟人道。
“宝夫人家出事了!大事!”那人回答。
邱长生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他避开人群飞身上房,贴着瓦面飞掠向青玉门,夜色中带起一片残影。
宝夫人住在青玉门外的铁狮子街,她真名西门诗雨,是先帝朱高炽生前的宠姬。当然,她不是那种选秀进宫的女人,而是朱高炽在前邸时宠爱的女人,为了保住太子之位,朱高炽不得不舍弃了西门诗雨。因此在得登大宝后,给了西门诗雨诸多封赏。但烟花之地出身的西门诗雨毕竟是没有能进宫。
饶是如此,西门诗雨不仅在坊间得了个“宝夫人”的名号,更成了京城里名副其实的贵妇。朱高炽驾崩之后,她虽然失去了最大的靠山,但地位依旧超然。即便是当今圣上朱瞻基,也不会去过问她的过失。
这样一个女子,却是如此的结局。杜郁非看着凉亭里那玉体横陈的贵妇,心里叹了口气。他还记得早年刚到京师,在一次盛会上遇到这个风华绝代的女人。从不奉迎,从不势利,只是有着些许的风流。
宝夫人虽然年过四十,但保养得极好,咋看过去仿如三十来岁的样子。身材修长,一如当年的她,倾斜着倒在亭子的石阶上。美丽的脑壳上一个大口子,喉咙上有一处显眼的剑痕,身上罗衫倾卸,胴体半露。
亭子边有一张长条案几,分别倒着四个侍女,那些侍女衣裙未见异常,但同样在脖子上有一处剑痕。
究竟是什么样的凶手,会对这些如花似玉的女人下手?杜郁非检查了一下剑痕,觉得有些别扭。
仵作甘孝琳裹着毛毡,双目如同鬼火般看着弟子摆弄那些尸体,还不时地咳嗽几下。杜郁非退后几步站到远端,拿画笔记录着花园里所有的一切。他认真打量着现场,目光在尸体和案几上一寸寸移动。
审视再三,杜郁非对花园外的邱长生招手道:“你是第一个到这里的,确定尸体没有动过位置?”
邱长生抱拳道:“府里的俞妈妈第一个到的现场,她有试过救人。我到这里后,尸体肯定没有动过。所有女眷,苏小姐正在询问。”
这里的案子涉及宝夫人,就不再是京师府衙的管辖范围,因此邱长生很知趣地第一时间报告了上头。但他没想到的是来的居然是杜郁非,当今天下,锦衣卫的这尊大神是绝对惹不得的。
杜郁非道:“这里没你的事了,明天交一份报告文书上来。”
邱长生躬身退下,却听老仵作甘孝琳道:“这几个人的死因不明,但肯定不是被剑刺杀的。”
杜郁非道:“何以见得?”
“地上的血不够。”老头子咳嗽了两下,“剑口在大血管的位置,血应该是直接喷射出来,地上哪有喷洒的痕迹?”
杜郁非点头道:“周围基本上是很干净。”
甘孝琳笑道:“所以,这里一定有问题。”
听到这里,邱长生已经接近花园的边沿,他不敢再做停留,急走两步离开众人视线。谁都不知道的是,他怀中还藏着补刀用的小铁剑。
“今晚府里有何安排?”苏月夜在一间静室,挨个询问府里的仆从。这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发现尸体的女管家俞妈妈。
俞妈妈面色苍白,尚未完全从惊吓中恢复,她迟疑了片刻,小声道:“今晚夫人是有特殊安排的。通常她有特殊安排的时候,只允许点到的人进入后花园,所以其他人对这边的情况并不知晓。”
“我们都了解宝夫人平日的生活,所以你不用担心泄露什么。”苏月夜淡然一笑,注视着对方道,“我也很清楚你平日负责什么。您只需告诉我,今晚的客人是谁?”
“我的主人死了,我还能瞒着什么?”俞妈妈小声道,“我的确不知客人是谁。夫人每月都会有两三次特殊安排,一般都是找到了新的面首,或者有特别喜欢的人上门。今天确定是属于前者。因为若是老友登门,招待的人会更多些,她也应该会安排我接待的。照她的脾气,只有对她自己很喜欢,又还拿不住的汉子,才会弄些神秘的阵仗。但……谁知,谁知竟会如此。”
苏月夜道:“不知对方姓名,但总会悄悄打听来历。你即便不是贴身丫头,也算是她心腹之人。”
俞妈妈苦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年月变了,我虽是府里的老人,但和那些小丫头合不来,很难打探出消息。我只知道半个月前,夫人在雨楼结识了一个外来的公子,那公子魅力非凡,夫人回来后就魂不守舍。夫人因此多次前往雨楼,终于在今夜安排了见面。但那人的影子我也没见到,更无从知晓姓名和相貌了。”
随后,苏月夜又问了不少宝夫人的生活起居,俞妈妈知无不言,认真回答了所有问题。待她离开静室,苏月夜才轻声道:“可信吗?”
一直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罗邪道:“她是个普通人,回答问题也算详尽。我总觉得她目光深处有在回避什么,但也可能只是受了惊吓的关系。”
苏月夜点了点头,重新召唤其他女眷入内询问,她们问了三十多个婢女仆从,今晚的客人到底是谁,居然真的无人知晓,直到一个叫春萍的小婢。春萍虽不算是宝夫人的贴身侍婢,但和那“梅兰竹菊”四大婢女走得很近。
“所以你是知道今天客人是谁的?”苏月夜问道。
春萍道:“紫竹无意中提过一个名字,说是夫人在雨楼,遇见了一个来自西域的男子。那人身形高大,有着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真是迷死人。”
“叫什么名字?”苏月夜追问。
“只知道姓倪。”春萍回答。
罗邪先一步将这条线索通知了杜郁非,这时甘孝琳已带尸体离开。杜郁非对她说了仵作的分析,几个死者死因是心脉断绝,而死前都曾大量失血。但在尸体运回殓房认真检验前,老仵作也说不清这几个人究竟死于什么原因。
杜郁非低声道:“蓝眼睛的异乡人在京城并不多,这条线索很有用。”
罗邪则看着那些尸体倒毙的位置,皱眉道:“但有一点,即便这几个女人柔弱无比,但若说是被人轻松格杀。她们各自站在这几个位置,凶手的动作得多快,才能做到连毙五人?通常杀了第一个人后,其他人都应该各自逃命才对。而她们却原地没动。”
“你我都能做到。”杜郁非道。
罗邪笑了笑道:“但我们是什么身份,在江湖上是何等地位。”
“有一点罗邪说错了。”袁彬笑着走入院子,他摘下官帽揉着脑袋,慢慢道,“我问了二十来个府里的男人,并且翻看了宝夫人的卷宗。发现宝夫人和四个女婢都是会武功的,而宝夫人的武功还相当不错。她练的是峨眉流云袖,普通武者是奈何她不得的。”
杜郁非道:“但现场给我的感觉是一击致命。”
“女人若是在喜欢的男人怀里,自然有天大的本事也发挥不出来。”罗邪慢悠悠道,“当然换男人在喜欢的女人怀里,也是如此。”
“罗姐儿,即便就要嫁人了,但这样子秀恩爱真的好吗?”袁彬夸张地退后两步。
杜郁非和罗邪的婚期已定,大约就在三个月后,而婚礼的规模还在斟酌之中。
罗邪瞪眼道:“我只是说了真相而已。不过有个问题,方才说到雨楼的时候,那些女眷都露出奇怪的表情。那到底是什么所在,我来京师也有些年头了,怎么从未听过?”
“雨楼是京师新起的一座风月场所,老板是谁不太清楚。那边和普通青楼不同的是,是有钱人互相捕猎的所在。据说私密性极好,尺度极大。”苏月夜笑着来到园子,“那里不是谁都能去,其中有一片叫云雨轩的阁楼是贵妇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袁彬道:“以你的耳目,居然不知他们老板是谁?”
苏月夜道:“主要是没有那个心思打听,对外的那个老板并非正主。”
“苏姐儿,你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你去过?”罗邪斜眼问道。
“这还真没去过。”苏月夜揽过罗邪的胳臂,“不过这次我就有机会去了,云雨轩那地方杜哥和袁少是去不得的。自然要你和我去查了。”
罗邪顿时来了兴致,点头道:“正好开开眼界!”
这丫头真知道那边有什么吗?袁彬皱起眉头,但他发现杜郁非只是淡淡一笑。
杜郁非看着桌上那些打散的酒杯器皿,吩咐道:“明日月夜和罗牙儿去雨楼,不过估计那边是没有早市的。袁彬吩咐各大衙门清查一个姓倪的外来客。另外派人盯住俞妈妈,总觉得她有话没说完。”
“你呢?不跟我们去雨楼?”罗邪问道。
杜郁非叹了口气道:“你忘了我要上朝吗?而且宝夫人不是普通人,我要单独觐见陛下。”
“说起来,我到现在都没适应你要上朝这个事。”罗邪抿嘴笑道。
苏月夜轻声道:“你最好快点适应,以后可是每天都要服侍他上朝的。”
罗邪顿时皱起鼻子,拉住苏姐儿,坏笑道:“那看来得多找几个人来帮忙才行。”
杜郁非转头对袁彬道:“但我见到陛下前,必须弄清宝夫人的死因。你替我盯着殓房,老甘弄清楚原因后,你第一时间报告上来。”
“你生前一定没想过最后会被摆上我老头子的台子。”甘孝琳先用手巾清洗尸体,女人的左手腕有一处咬痕,从伤口看已有数日。他仔细扫过每一寸肌肤,又转身查看另外四个婢女的尸体,冬梅的手腕处也有一咬痕,其他人则是干净的。他沉吟片刻道:“风华绝代最终也只是香魂一缕。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害了你们。”
手里刀锋运转如飞,三寸长、半寸宽的狭窄刀锋飞快地划过尸体。少量鲜血从停尸台的血槽流出,而剑痕下的伤口一览无遗。“居然也是咬痕。”老头子轻吸口气,“这是……”他放下小刀,转身搜索墙角的书架,抬开厚重的卷宗,他取出一本积了不少灰尘的旧簿子。“是差不多的东西,但是……”甘孝琳皱着眉翻看完旧记录,回身又看了看女尸的左腕,“若真是这个就麻烦了。”
甘孝琳将尸检结果简单写了几句,出门递给等待已久的袁彬。
“你是这么看的?”袁彬吃惊道,“这种事怎么对皇帝说?”
甘孝琳瞪眼道:“说不说是锦衣卫的事,我只是如实告诉你们。除非你不想破案,难道还要我说假话?”
“以前有遇到过?”袁彬小心翼翼问。
甘孝琳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低声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我在北面边境遇到过一个案子,那边一度死了很多人。”
“最后怎么破的?”袁彬问。
“悬案未破。”甘孝琳慢慢道,“你们锦衣卫一定有卷宗,查一下几十年前的漠河镇。”
袁彬点头告辞,他快走出老头视线时,甘孝琳补了一句道:“提醒杜大人,有些事上头不用知道。”
杜郁非身着华丽的官服,于大殿之上闭目养神,事实上自从他当了锦衣卫副指挥使,这项工作就成了每日必修课。尽管他也可以告假不到,但每当他不来早朝,东厂就会借机弹劾锦衣卫。而因为赛哈同年事已高,清醒时候少,糊涂时候多,已完全应付不了东厂的诘问,所以杜郁非只能尽可能地每日必到。
“散朝!”大太监高声宣了一句,所有人三拜九叩,跪送皇帝离开。
杜郁非退出大殿,立即找寻袁彬的身影。果然袁彬已在朝房等候多时,杜郁非接过验尸报告,同样倒吸一口冷气:“吸血?齿痕?因血脉膨胀,震断心脉。”
袁彬小声道:“甘老觉得不用告知……上头。”
“谁都不要说。”杜郁非沉着脸,前往御书房。
杜郁非如今已是位高权重,道路上凡有遇到他的侍卫或宦官,都自觉地退到一旁躬身行礼。换在平日他会点头致意,但今天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的,都是那几具女尸的画面。什么东西会吸血杀人?
不知不觉到了御书房,皇帝朱瞻基和颜悦色道:“日夜颠倒的办差,也是难为你了。宝夫人的事可有眉目?”
杜郁非道:“眼下只知道她的死可能与一西域人有关,但尚无具体进展。”
“她的具体死因?”朱瞻基问。
杜郁非道:“心脉崩裂,但原因不详。可能是中毒,也可能是西域武功。”
朱瞻基眯起眼睛,慢慢道:“当年,朕还是少年时,宝夫人与朕颇为亲近。所以这几年她虽做了不少荒唐事,但只要不惹得满城风雨,朕都不过问。没想到,最终导致她这个结局。”
“这并非圣上的责任。”杜郁非躬身道。
朱瞻基叹了口气,沉声道:“朕知此案诡异,但相信你能办好。莫让朕失望。杀宝夫人的凶手,必须付出代价。”
杜郁非刚要退下,皇帝忽然又道:“你和罗邪的婚事在几时?”
“具体日子还没定下,主要是担心她那些旧部。”杜郁非老实回答。
朱瞻基笑道:“你有分寸就好。”
罗邪一身男装,坐于雨楼的雅室里,打量着那典雅而带点旖旎的布置,发现即便是所谓的雅间,墙上也会有“春意盎然”的画卷。
苏月夜笑道:“你们还没决定到底请多少人观礼吗?”
罗邪道:“其实我们俩的意思,最好人少些。但圣上希望热闹,因为他会派钦差送礼,彰显皇恩浩大。另一方面,我那些徒子徒孙们,也想来观礼。我怕真的拒绝了,会闹出什么事来。所以只能一直拖着。”
“修罗宗那些刺客如果齐聚京城,皇上还有心思送你贺礼?”苏月夜觉得有些好笑,“不天下大乱就很好了吧。”
罗邪苦笑道:“所以人家很苦恼嘛。”
苏月夜看着不戴面具的罗邪,原本眉宇间的冷漠气息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女儿家的活力。这就是幸福带来的变化吗?她心底问自己,叫人如何不羡慕。
这时,香风一动。雨楼的总管吴三娘扭动腰肢款款而来,她对苏月夜一施礼道:“苏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呀。”
“大清早到你这个地方,当然是有大事。”苏月夜淡然道。
吴三娘怔了怔,俏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低声道:“怎么了?”
苏月夜道:“你也是手眼通天的人,不知昨夜出了什么事?”
“这,奴家知道宝夫人出事了。但……但这和咱们这里有何关系?”吴三娘急急拉住苏月夜的衣袖。
苏月夜道:“我需要你替我查一个姓倪的西域人。”
吴三娘面色微变,低声道:“为何?”
“看来你知道此人。”苏月夜不动声色道。
吴三娘小声道:“咱们雨楼的生意一月好过一月,近来有不少人想要买我们东家的生意。”
苏月夜笑道:“难道不是你们东家先放出风去的?”
吴三娘苦笑道:“京城里做生意树大招风,谁都得罪不起。东家两年来赚了不少,最近几个月觉得或许换个环境也无不可。所以的确放了点风出去,试探有没有愿意接手。结果,还真有不少人。除了本地的青龙帮来过问,连宝夫人也来问过。那个西域客商叫做倪胜,他就是这么在这里认识宝夫人的。”
“倪胜在何处落脚?”苏月夜问。
“我不知道……”吴三娘见苏月夜瞪起眼睛,飞快解释道,“我们当然也曾调查过他,但我们除了通过西域商盟确认,他是西域著名商会赤月会的成员外,其他的所知甚少。要联络他也是通过西域商盟。由于他背景神秘,我们并没准备继续和他做生意,也并未深入调查。”
“但你可以联络他?”苏月夜确认道。
“不敢打包票,但可以试试看。”吴三娘略微犹豫道,“但以苏大人的地位,直接问西域商盟不是更简单?”
“不,西域商盟人多嘴杂,容易走漏风声。”苏月夜道,“如今宝夫人出事,你正好以有买家退出为由,约他再谈。他应该不会起疑。”
吴三娘想了想,苦笑道:“此事,奴家就能做主。不知约他何时来此?”
苏月夜道:“今夜来此。”
吴三娘微微施礼道:“只求锦衣卫的大人们,别闹出太大动静。小店里的客人背景复杂,小店实在得罪不起。”
黄昏时分,吴三娘传来消息,约好倪胜在酉时三刻见面。
杜郁非、罗邪、袁彬提前半个时辰在雨楼布置。吴三娘一路带他们来到东院,里面一间小桥流水的僻静屋子。
“倪胜订了这边的屋子,所以委屈大人走点路。”女人殷勤地招呼道。
一身便装的杜郁非扫视了一遍屋子,吴三娘轻轻拉开厢房里间的暗格,那是一个容得两人转身的小密室。她小声道:“此处是我们楼里的特殊所在,外人不会知道。大人藏身此处,由暗眼朝外看,既能提前埋伏,又能知道对方情况。”
杜郁非拉上小门,暗室空间相当狭小,刚好容得下一个人,里头有股淡淡的脂粉香。通过暗格朝外看,果然将整个房间一览无遗,尤其是对一侧的床榻看得格外清楚,达官显贵的爱好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辛苦你了,此地我们自作布置。你引他来此即可。”杜郁非回到房间道。
吴三娘退下,罗邪道:“果然有暗格,这东家倒也并不掩饰。”
袁彬道:“得罪我们,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
罗邪扫视着房间,笑道:“环境还真是不错。原定是我在屋内接待,如今可以多留一人?”
袁彬笑嘻嘻道:“那自然是小弟我带人在外头埋伏,杜哥在暗格埋伏。看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他才回到。你们俩啊?自便就好。”
“瞎说什么呢?”杜郁非瞪眼道。
袁彬立即一缩头,小小后退两步。杜郁非笑道:“不过这个布置合理,我埋伏在暗格。”
“话说在前头,我们埋伏自然没有问题。”罗邪小心检查了一下屋子,又道,“但那姓倪的若真是凶手,这种时候为何还敢来雨楼?他难道不该避风头吗?”
袁彬道:“但苏姐儿在西域商盟的铺子外坐镇半日,也没查到那人的踪迹。除了在此等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事出反常必有妖。”罗邪嘟囔了一句。
他们正说到这里,外头有锦衣卫小声道:“客人提前到了。”
袁彬皱眉从窗户闪到院外,杜郁非则小心避入了暗格。罗邪戴上面具,远远听到外头吴三娘的脚步声,但一同来的人脚底下居然声息皆无,光凭这一手轻功,就足以跻身江湖上的超一流高手了。
“这是我们的东家之一,罗先生。”吴三娘介绍道,“这是出价仅次于宝夫人的,倪先生。你们慢慢聊。”
进来的倪胜一身蓝衫,身形高挑,手臂和腿脚都非常修长。除了蓝眼眸和皮肤特别白皙外,举手投足颇为儒雅。两人眼神交汇,罗邪莫名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又不知何时见过对方。
“我上次见的是何老板,不是你。但只要罗老板能做主,那和谁谈都可以。”倪胜的汉话非常流利,“只是上次你们说,宝夫人报价领先于我,为何又愿意谈了?”
“雨楼做生意是最讲信用的,但我们无法和死人做生意。昨夜宝夫人过世了,你是出价第二高的买家,所以我们决定和你继续谈,但有两点……”罗邪抬手示意对方不要打断自己说话,“第一,你的出价需要在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的基础上有所增加;第二,尽管你有西域商盟做担保,但我们需要更多地了解你们商会的背景。”
“这你就错了。罗老板。”倪胜淡淡一笑,“做生意嘛,当有竞争对手的时候,自然开价是高的。但没有竞争对手后,我为何还要抬价?”
“因为你不出到两百万两,我就不卖给你。”罗邪完全没有做生意的架势,语气冷淡至极。
倪胜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罗邪,然后道:“两百万两银子,可以。我们商会的资料,晚些送到府上。”
“你现在就可以说一下。”罗邪脸上挤出些许殷勤,“毕竟府衙对异国客商置办产业会有诸多限制,能规避的我替你规避掉。”
倪胜慢慢道:“我们是来自西域更西面的一个古老商会,商会的名字叫赤月会,我们的本金充裕,希望在东方能一展拳脚。”
“我听说你和宝夫人虽是竞争对手,但关系处得不错。你也曾受邀去她府上?”罗邪替对方斟了一杯水酒。
倪胜笑道:“不,在下未曾去过宝夫人府上。但宝夫人对西域风情颇为欣赏,所以上次见面时多聊了几句。”
“你们商会有多少人在京师?”罗邪问,“我对西域女人也很有兴趣。”
倪胜微笑道:“我们一起从西面来的有三五人都是男人。其他都是在京师雇佣的本地人。若有机会,罗老板可以来参观一下我们的铺子。”
罗邪盯着对方碧蓝的眼眸,此人易容?她借着烛火观察着。“你用什么付定金?银票还是银子?”罗邪问。
倪胜笑道:“那么急?我带了五万两的银票在身上,作为定金如何?”
“甚好。”罗邪起身推开窗户,高声道,“那我准备一下,今夜月色华美,我们就将此事定下。”
埋伏在院中的袁彬上前几步,逼视着屋内的倪胜。
倪胜看着对方的飞鱼服,冷笑道:“这是什么意思?”
罗邪道:“我们怀疑你与昨夜宝夫人之死有关,北镇抚司衙门让你走一趟。”
倪胜怒道:“我是外国商会,你们锦衣卫抓人可有证据。”
袁彬笑道:“锦衣卫抓人,从来都不需要证据。”
倪胜拳头轻轻捶了下桌面,慢慢道:“罗邪,袁彬。你们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雨楼吗?”
罗邪微微皱眉,暗格那边传来一声诡异的机簧响,紧接着似乎有重物向下坠落。罗邪斜掠向暗格,但残影一晃,倪胜居然凭空挡在她前方。罗邪大袖一展,数道刀丝斩空而起。但倪胜拉过屏风,那五尺长的屏风四分五裂,刀丝也被一一挡下。
袁彬也冲入屋内,他同样意识到暗格出了问题,不管倪胜先奔向暗格。但倪胜借着并不宽敞的屋子,同时拦在他的前头。袁彬出剑,倪胜手指一弹,指尖凝出晶莹的刀丝,袁彬大骇向后飞退,华丽纷繁的飞鱼服被刀丝割出六七道口子。
“你究竟是谁?为何会用修罗刀阵?”罗邪喝问。
“修罗刀阵很难吗?罗邪,我可比你更早学会呢!”倪胜十指连弹,肆虐疯狂的刀丝席卷而起!
“袁少闪开!”罗邪大喊一声,贴着刀丝迎上前去。两人用的都是修罗刀阵,同样锋利无比,同样暴虐凌厉的刀丝瞬间布满了屋子。
袁彬并没有奔向屋外,而是看似狼狈,却又奋不顾身地靠近了暗格,一脚将暗门踢开。那狭小的暗格不仅空无一人,背后的砖墙更被打开,露出一片花圃。袁彬一怔,同时背后火辣辣地一片剧痛,他一头冲过暗格越过花圃,但月色下丝竹声远远传来,又哪里去找杜郁非的踪迹。他急匆匆掠向远端飞檐,看到一架马车正冲出雨楼沿着街道飞驰,袁彬无暇多想立即追赶过去。
屋内罗邪和倪胜打得火星四射,奇特的是两人各自舞出层层叠叠的刀丝,但数十招过去,他们居然连衣袖都没划破半点。而那间小屋已被刀丝划得七零八落。突然,倪胜脚步一变,埋伏于地下的刀阵同时发动,三十多缕刀丝从屋子的各个角落飞出,那些刀丝辗转蜿蜒,彷如地龙出洞,对着罗邪张开血盆大口。
罗邪在半空连换几个位置,如受惊的大蝴蝶斜落在屋顶,她寒声道:“修罗金蛇斩,你是倪晟云?你没有死?”
“我的确死过一次,那又如何?”倪胜冷笑道,“我现在叫倪胜,罗邪你这几年过得很舒服嘛,我回来是找你算总账的。”
“就凭你?”罗邪舒展手指,眼中杀机陡现。
倪胜冷笑道:“没有了杜郁非,你能发挥几成?”
罗邪心里一沉,倪胜趁机出手!他眼中红芒闪动,脚步突然比方才又快上三分,一根金色的刀丝在指尖亮起,而那青瓦铺就的屋顶上,居然再次扬起埋伏的刀阵,彷如一张蜘蛛大网裹向罗邪。罗邪如暴风雨中的小舟在漫天刀阵中颠沛流离,但她的目光仍望向远端飞奔的袁彬,杜郁非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什么人能无声无息地将老杜掳走?
心神不定的罗邪忽然感觉左肩一阵剧痛,紧接着左臂左背左腿都被刀丝挂住,她长啸一声冲天而起。脚底下诸多刀丝紧追向上。罗邪手掌轻扬,一层寒冰般的雾气笼罩天地,追击的刀丝被她一掌击落碎裂于地。
“修罗寒冰掌。真不愧是宗门大师姐。”倪胜眼望四周,布置在街道远端的锦衣卫正赶来此地。他阴恻恻一笑,悠然后退。
“哪里走!”罗邪衣袂掠动,凌空追击。
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杀气从花园中惊起,横扫一切的掌风直奔罗邪后背。罗邪霍然转身,挥袖迎上掌风。
嘭!罗邪被推开六七步,如断线风筝般坠落在屋顶。罗邪倒吸一口冷气,有些茫然地望着院子,但她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既然师祖最喜欢的是你,我留在中原又能如何?待我去异域开创新的局面,然后回来一统修罗宗!”
那个白衣轻狂的冷面少年,逐渐和方才那个青袍冷峻的身影合二为一。师兄倪震东的儿子倪晟云回来了,他如今叫倪胜……
罗邪抹去嘴角的鲜血,那隐藏在暗中的高手又是谁?老杜到底怎么了?她强提一口气,贴着屋顶掠向雨楼外的街道。
袁彬正懊恼地看着那架华丽马车,里头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杜郁非!而车夫说,有个蓝衫公子给他一两银子,命他将马车赶出两个街口。
声东击西,那说明老杜当时还在雨楼?罗邪眼神冰冷一言不发,重新回到那间屋子。
罗邪手持烛火望向暗格,里面黑咕隆咚,只是个橱柜大小的隔间。罗邪轻轻敲击墙壁和地板,猛地一拉地板,下方露出一条地道。袁彬想要让罗邪小心,但罗邪推开袁彬,也不管有无埋伏直接进入地道。潮湿的地道里有老鼠和虫子来回爬动,她摸着墙壁,走出三十多步,感觉到地道开始向上。终于一道黑沉的暗门挡在前方。罗邪一掌将门劈开,外头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这已经是在雨楼的后街了。街道上空无一人,罗邪眼神冰冷,双手不停发抖。
杜郁非做梦也没想到,这场守株待兔的游戏,最后自己会成了目标。他人在暗格里,先是被那淡淡的脂粉香麻醉,然后随着那暗格整个滑落,外头又涌入另一种诡异的香粉,才彻底失去意识。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茫然不知身处何处,身子微微一动,头和手同时接触到硬板。杜郁非痛苦地试图转身,但脑袋极为沉重,全身的骨架更仿佛散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而双脚并未踏在实地,这是被装在箱子里了?
之前朝外观看的缝隙有亮光透入,杜郁非能感觉到周围非常稳定,自己并未被移动。只是这到底是哪里?他尝试说话,但根本无法发声。而随着他意识地逐渐清晰,身子感到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空气里隐约传来血腥味,一条蜈蚣慢悠悠地从亮光处爬过。杜郁非屏住呼吸,目送蜈蚣离开,心中不断重演之前经历的事。
是被打了埋伏,有人事先在暗格内布置了毒药。杜郁非尽管头疼如裂,仍试图理清思路。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为了躲避战火,藏身于壁橱的事。那时候是躲了几天?两天?三天?杜郁非迷迷糊糊地又昏了过去。当他醒来,痛苦仍在继续。密闭的空间带来空前的压抑感觉,整个人陷入一种焦虑、迷茫、痛苦交杂的绝望中。他完全分不清这到底是做梦还是真实。
忽然,天光大亮!杜郁非眼睛被光线刺痛,紧接着巨大的轰鸣声不断在耳边响起。
“杜指挥。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说话人文绉绉的,但沙哑的口音听着极为别扭。
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云端,又好似是出自空旷的房间,让杜郁非产生一种不真实感。忽然,一个酒壶送到他嘴边,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液体灌入喉咙。杜郁非大声咳嗽,嘴角抽动,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晰。
“这样是不是好些了?”沙哑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杜郁非聚拢目光,视线慢慢不再散乱。前方是个长发披肩的中年人,相貌平平并无过人之处,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酒壶。
“我听说你体质异于常人,所以专门为你调配了冰肌玉骨香。此粉介于迷药与毒药之间,放在雨楼那种地方,是很难被发现的。”中年人上前将杜郁非扶起,给他后背加了个靠垫,“但你那么快就醒过来,仍旧让我非常意外。”
“你是谁?”杜郁非慢慢道,而他近距离观察对方,发现此人尽管五官轮廓毫无特色,但眼眸漆黑如同墨汁非常诡异。
中年人低声道:“我叫向远,来自遥远的草原。”
蒙古人吗?杜郁非抬手看了看周围,意外发现自己坐于一口华丽的棺材里,这黑色雕有十字图案的棺木和本地的款式很不一样。“蒙古人?蒙古人不用这种棺材吧?”
向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微笑道:“这是我的一个长辈给我的宝物,我走到哪里都带着它。”
走到哪里都带着棺材,杜郁非吸了口气,但体内的真气根本无法汇聚。指尖划过腰带,踏雪剑也已不在身上,杜郁非道:“你带我到此,究竟有何目的?我是个很容易打交道的人,你不需这种手段的。”
“妙法石。”向远说道。
杜郁非面色不变,笑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向远道:“你的武艺来自妙法石,这一点你无须否认。若不确定这一点,我也不会千里迢迢来中原找你。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就不要兜圈子了。”杜郁非仍旧沉默不语,向远笑了笑道,“你还记得瓦拉的国师吗?烈蒙恩是我们赤月商会的人,他就是为了妙法石来的大明,最后不幸死于你手。”
杜郁非道:“烈蒙恩的确是我杀的,但那又说明什么?”【详见《最推理》112期《大艰难书》】
向远笑了笑道:“人都喜欢说谎,但你要知道说谎是有代价的。我不喜欢动粗,所以不对你用刑。我只喜欢美丽的女人,罗邪、苏月夜,你真的不在乎了?”
“用女人威胁人,你算英雄好汉?”杜郁非冷笑道。
向远道:“我只是个年纪大的老人,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杜郁非迟疑片刻,低声道:“我如果给你妙法石,你是否放了我?并且我们再无瓜葛?”
向远认真道:“除了妙法石,我还需要你见个人。之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让我考虑一下?”杜郁非道,“让我缓口气?”
向远笑道:“可以,反正锦衣卫翻遍京师也找不到你。但你这样拖延时间,就能算英雄好汉了?”
杜郁非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只是个官僚,和英雄没有半文钱关系。”
向远起身,熄灭了屋内的灯火:“那你就慢慢考虑,但我提醒你一点。你中的毒虽然伤不到你的性命,但会折磨你的身体。”
杜郁非发现踏雪剑正束在对方的腰上,不由一阵焦急,体内那一点真气,再次在快要聚拢时消散,他暗自调整内息,此时必须要耐心。
罗邪和袁彬翻遍了雨楼,除了找到吴三娘的尸体,其他一无所获。吴三娘脖子上留有一处清晰的齿痕,之外并无其他伤口,整具尸体状若干尸,周围也没有多余血迹。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罗邪问前来收尸的甘孝琳。
“妖魔,以鲜血为生。”老头子轻声回答。
这不是鬼扯吗?要不要我贴几张符咒?但罗邪心头闪过在南京遇见的商景澜和王道韫,世上是有不可解释之事的。只是她印象中的妖魔都和仙人一般,并不是这样的。
袁彬问道:“如果真是妖魔,我们要不要找永乐组?”
“不,那个女人的人情欠不得。不到万不得已,不去找她。”罗邪握拳道,“我就不信,锦衣卫和我修罗宗合力,会找不回杜郁非!不管是妖魔还是神佛,谁都别想抢走我家老杜!”
袁彬眯起眼睛,修罗宗不是解散了吗?这件寻人的工作,办起来很是棘手,因为他不能将杜郁非失踪的事广而告之,不然京师真要大乱了。袁彬紧急召集亲信的锦衣卫百户布置任务,一时间他们卫所借着调查“宝夫人”一案的名义,将京师的东城区完全掀起。
但是,一无所获。
袁彬、罗邪一身疲惫地回到北镇抚司衙门,然而东厂督主张顺年正拿着圣旨等着他们。皇帝因得知杜郁非失踪,所以让锦衣卫将“宝夫人一案”和杜郁非失踪的事,全都转交给东厂。
皇帝为何那么快就知道老杜失踪?罗邪皱眉望向袁彬,袁彬则沉着脸盯着张顺年。
“总之这案子归我们东厂管了。当然,杂家也理解,你们和杜大人的关系非同寻常,要你们撒手不管绝无可能。东厂不会过问你们自己寻找杜大人的事。”张顺年微笑道,“但是,动静别太大了啊。”
袁彬抱拳道:“那属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厂督能否让袁彬参与东厂的调查?”
张顺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对方,慢慢道:“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就不用问了。锦衣卫管好自己的事。”他笑了笑大摇大摆地走出北镇抚司衙门。
袁彬冷笑道:“他根本没找我们要案子的卷宗,这是查案的态度吗?”
罗邪道:“你还真指望,他们会查案子?查案子要靠我们自己。”
“我这边毫无线索,你修罗宗那边有消息吗?”罗邪道,“还没有回音,这天还没亮呢。真奇怪皇帝的消息怎么那么灵通?”
袁彬道:“锦衣卫里头知道杜哥失踪的也不超过五人,这五人都是可靠至极的。他们不可能说出去。”
罗邪忽然深吸口气,低声道:“东厂有鬼!”
袁彬敲了敲额头,摇头道:“即便他们在监视我们,也应该无从打探确凿的消息。顶多就是杜哥没露面罢了。”
罗邪手指学着杜郁非的样子,轻轻敲着桌子,慢慢道:“我们要把思路重新理一遍,一定漏了什么。这次的案子是从宝夫人开始的。”
“没错,她在深夜安排幽会,然后被管事俞妈妈发现死于花园。”袁彬回忆道,“府衙的捕头先一步到达,当时府衙带队的是邱长生,因为死者身份尊贵,所以通知我们锦衣卫。我们根据俞妈妈和婢女春萍的口供,去调查雨楼的倪胜。雨楼吴三娘做局,让我们做埋伏的反被埋伏。吴三娘已死。”
“俞妈妈、春萍、邱长生,或者其他公差和仆人会不会有问题?”罗邪皱眉道,“邱长生这个人什么情况?照道理捕头遇到案子,不该先上报府衙,然后由府衙交给锦衣卫的吗?”
袁彬皱眉道:“的确是先报的府衙,然后府衙报给我们,有何不妥?”
“我也不知道,这些人的卷宗都在?”罗邪问。
袁彬皱眉道:“俞妈妈、春萍的卷宗就在这里,背景算是清白。至于邱长生,苏姐儿虽然不在这里,但普通卷宗主簿们就能查。”
不多时,主簿将邱长生的卷宗送到。罗邪翻看了一下,此人是老公门了,办过不少案子。为人较为精干,一度被调去过东厂。
罗邪问道:“如果宝夫人这种身份的贵族出事,照道理,不论是找锦衣卫还是东厂,都是可以的。对吗?”
“不错,但归根结底,是要看府衙上报给谁。如今有杜哥做主,这几年都是优先报给我们锦衣卫的。”袁彬皱眉道,“邱长生,我打过一两次交道,是个很能干的捕头。难道你怀疑他和妖魔是一伙?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罗邪道:“俞妈妈是发现尸体的。而第一批到现场的捕头是邱长生。宝夫人被咬的地方,那道剑痕是谁加上去的?不是邱长生,难道是俞妈妈加的?而这事儿,我们能看出东厂的影子,邱长生和东厂是打过交道的。”
袁彬道:“他明明没有在东厂站稳,被赶出来的。”
“是吗?”罗邪冷笑拍着卷宗道,“那近三年里邱长生经手的案子,为何有五个是上报给东厂的?”
这时,有锦衣卫来报告道:“宝夫人家的俞妈妈死在自己房里。死状和吴三娘相似。”
袁彬道:“那剑痕就该落在俞妈的身上。我觉得她比邱长生更可疑。”
“我们分头行动,你去看俞妈的尸体。”罗邪一甩袖子道,“我去抓邱长生。”
“老邱是个好捕头,你别错杀了。”袁彬追着罗斜的背影叮嘱道。
天蒙蒙亮,寅时三刻。
卷宗里说,邱长生十五年前死了老婆和女儿,然后一直独自生活。而在府衙排班上,邱长生昨天是夜班,今天并未参与府衙的行动。罗邪安静地坐在邱家的屋顶,卧室里传出邱长生轻微的鼾声。罗邪拨弄了一下瓦片,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咔哒的声音格外刺耳。果然邱长生翻了个身,但沉睡依旧。
罗邪嘴角挂起冷笑,像个大笨贼般,大摇大摆地走向天窗。她并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作为修罗宗出身的顶尖杀手,罗邪具备一个好杀手的一切素质。若一定要说,她在杜郁非面前显得毛毛糙糙,更多时候是因为有人依靠。而在单独行动的时候,罗邪从来无愧于修罗宗宗主的身份。罗邪听着邱长生溜达下床,更听到对方无声无息拔剑的声音。然后当邱长生从天窗掠出,罗邪一根刀丝就把对方牢牢锁住,将其挂在天窗上。
邱长生眼中闪过恐惧,苦笑道:“我以为是从前的敌人,没想到是罗大人。”
“你知道我?”罗邪淡然道。
“在下也是老江湖,如何会不知罗大人。”邱长生轻声补充一句,“北镇抚司衙门第一高手。”
罗邪道:“既然知道我是谁,你就老实回答问题。尸体上的剑痕是否是你补的?”
“当然不是。啊!”邱长生一声闷哼,脖子上渗出血水。
“人头只有一个,不可说错话。”罗邪慢慢道,“我知道是你做的。杀人的不是你,所以你本不是死罪,但不要逼我。”
邱长生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杀人的的确不是我。”
刀丝一紧,邱长生顿时血流如注。罗邪道:“我要找恶魔算账,杀你根本不是事儿。按现在流血的速度,你一刻钟也活不过去。不要浪费时间。”
邱长生道:“我也是被逼无奈,交代我做事的是东厂的人。”
“东厂的谁?”罗邪问。
邱长生惨笑道:“我不知对方身份,十多年前我一度投身东厂。本来做得好好的,但我的女儿都得了重病。东厂的一个大人跟我说,能治好她,但要我替他办事。”
罗邪挥手止住了对方的流血。邱长生吸了几个口气,痛苦道:“能否进屋详谈,我手里有一些东西可以给大人看。”
罗邪和邱长生进了屋子,邱长生从床下搬出一个匣子,里头有他若干年来所有关于吸血案的记录。
“我负责处理这类突发的事件,破坏证据,掩盖罪证,不让他们曝光。”邱长生痛苦道,“而他们保证我的女儿能继续活下去。”
罗邪道:“记录上你女儿已经死了。”
邱长生道:“原本我一年可以见她两次,但近两年,她已经和我完全陌生了。但只要她能好好活着,我就必须为他们干活。而他们从不需要参与什么,只要我处理尸体就行了。银子一两也不会少。甚至有了额外开销,只要我开口就行。”
“吸血僵尸?”罗邪看着案件卷宗后面一段补充记录,来源于西方的一种妖魔,平日里为普通人形,畏惧阳光,以鲜血为生命之源。
邱长生道:“我几年前遇到过一个从海外回来的道士,那道士说有这么一种妖魔。我想着,的确符合这几年案子的情况。几乎所有案子都发生在深夜,而且死者都是被咬死的。但我必须说,在京师的吸血僵尸很收敛,他们很少犯事。最近似乎是来了什么别的人。”
罗邪瞪了他一眼,邱长生苦笑道,“我真的不是为它们说话,罗大人你来京师也不少日子了,之前没有什么案子让你接触到它们吧?”
“你们如何联系?去东厂?”罗邪问。
邱长生道:“不,除了公事,我从不去东厂。即便去了,也不会有吸血僵尸来联系我。和我联络的是一个叫段青梅的西域商人。”
罗邪将邱长生带离邱家,外头有一白衣老者久候听命。罗邪沉声道:“关起来,但别丢在诏狱。让袁彬大人和苏月夜到玉河馆外的樊宅汇合。”
苏月夜的马车停在距离樊宅两个街口的位置。
“这次行动我们被有心算无心,我想对方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杜哥。而留给我们的线索,只有西域商盟和雨楼这两条线。”苏月夜沉声道,“西域商盟和赤月社并无隶属关系,根据西域商盟盟主铁金山的说法,平日只有赤月社主动联系他们。一个人的嘴当然可以咬得紧,但西域有那么多商会。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所以我对其进行施压,断绝其商盟的所有财路。让整个商盟一起给我交人。今日凡是西域商盟进城的货物全都被我锦衣卫没收,而接着我会把查没范围继续扩大。果然商盟里其他商会坐不住了,邱续给我提供了赤月会的资料。”她拿出一份卷宗递给罗邪,“赤月会,是一个来自遥远西方的古老商会,该商会财力雄厚,但在中原的代表很少,一般不超过三人。大多时候都是在当地招募代理人来处理业务,其中一个代理人住在樊宅,此人名字叫做段青梅。就是你查到的那个名字。”
“女人?”袁彬问。
苏月夜道:“是的,此人不仅代理赤月社的业务,还代理其他三四个商会的业务。是一个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土财主。”
罗邪道:“那我们别浪费时间了,现在就攻进去!有你的资料,又有邱长生的口供。此人绝对有问题。”
苏月夜轻声道:“杜哥之所以会被人带走,是有原因的。第一,我们被人刻意算计,说明敌人工于心计,计划周详。第二,说明敌人手上有深不可测的实力,否则以杜哥的武功,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被带走?如罗邪说,对方是妖魔。那我们更要格外小心,认真布置。”
“你说该如何布置?”袁彬问。
苏月夜道:“我们分三组,一组由袁少主攻,攻击樊宅,找到段青梅。二组我带领在外围布置,必要时给予支援。第三组,就是罗邪一个人。如果敌人真的强大,袁少和我应付不了,你必须参与救援。但若敌人被我们攻破,而有敌酋漏网逃脱,你负责追踪。我总觉得有特别的势力在外布局,你负责追踪到位,看漏网之鱼到底去哪里。”
袁彬道:“狡兔三窟,万一他们有密道呢?”
苏月夜道:“那是不可控制的,所以我们要突袭。”
“我不认为袁少能一举攻克对方。”罗邪拿出邱长生的记录道,“邱长生有一份关于吸血妖魔的记录,据说这种东西来自西方,称为吸血僵尸。他们有两个特点,一是吸血后有很强的力量,二是害怕日光。”
苏月夜苦笑道:“这我可没研究,也找不到相关卷宗。但僵尸不该是手足僵硬,只能跳跳的嘛?”
“外国僵尸,当然不同。”罗邪皱起鼻子道。
“锦衣卫的书院里那么多怪异的书卷,说不定会有记载,但我们肯定不能等到天大亮才行动,杜哥等不起。而段青梅作为商人,平日肯定要在白天活动的。所以他们害怕日光的说法,只怕不一定对。”袁彬整理好刀剑,道,“罗邪,即便我这第一轮不行,还有你做后援。定能万无一失。”
袁彬集合了五十个锦衣卫,分从樊宅的三个门攻入。此时天光还未大亮,府里众人大多都未睡醒。锦衣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过两道院子。这时才有几个仆人跑出来询问究竟。
“锦衣卫抓人,闲人回避!段青梅何在?”一身飞鱼服的袁彬在内宅前大声喝问。
锦衣卫不断捉拿管事和杂役,最后队伍冲入了段青梅所在的卧房。
嘭!一声巨响。两个锦衣卫被丢出卧房,段青梅铁青着脸,整理着衣裳从里间走出。
袁彬看了眼手里段青梅的画像,点头道:“就是她,拿下了!”
两旁锦衣卫顿时冲上前去,然而段青梅的脚步居然出乎意料地快,她只一步就贴近了袁彬,伸手扣向对方喉咙。袁彬半步不退,宝剑连鞘拦在敌人手上。咔哒,剑鞘居然被一掌拍开。
袁彬露出冷笑,道:“今次来对了!”他长剑一展,刺向对方眼睛。
段青梅单手护目,突然闪向袁彬的侧方,居然一口咬来。袁彬一皱眉,滑步让开。边上的锦衣卫左右冲上,段青梅身形如电,手指划过两人的咽喉,鲜血挥洒飙出。她阴恻恻地看着袁彬,手指放在舌尖舔了舔,嘴里獠牙若隐若现。
妖魔,袁彬心里莫名想到,他左手拔出绣春刀,亮出左刀右剑的架势。
段青梅尖叫一声,猛扑向袁彬,面若寒冰,指尖亮出利爪。袁彬冷静望着对方,刀剑平举一步不退。段青梅的爪子眼看就落在袁彬肩头。袁彬突然一侧身,脚步一转神奇地落在敌人侧后方,绣春刀一刀落下,斩在段青梅的手腕上。
段青梅急忙向后一翻,袁彬的长剑紧追刺入她的后背。段青梅痛苦地回身,一爪握住剑锋,鲜血不断从她手掌滴落,却是挡住了这致命一剑。袁彬左手刀锋削向对方喉咙。段青梅眼中猩红亮起,斜着身子一个幅度极大的旋转硬受一刀,但左手终于扣住袁彬的肩头,长剑嘡啷落地。
袁彬和对方那双猩红的妖瞳对视,强提真气大吼一声。两人拳掌一碰,各退出三步。段青梅身上多处见血,而袁彬只是一阵气血翻腾。
段青梅慢慢后撤,周围锦衣卫立即将其围住,女人身形一晃,退回来时已抓住一个锦衣卫。她突然一口咬住那人的喉咙,大口吞咽对方的鲜血。
“血色永恒。谁能伤我?”段青梅恨声道,只是她说的是蒙古话,很少有人能懂。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下意识地纷纷后退。而段青梅手腕上的伤口,居然诡异地迅速愈合。
妖魔!袁彬倒吸一口冷气,大叫道:“都不要靠近,用弩箭招呼她!放箭!放箭!”
青瓦上的弓弩手立即扣动机簧,段青梅长笑一声,大袖一挥挡下诸多箭矢。她纵身飞掠,仿佛根本没有受过伤般划向屋顶。这举动吓得那边的弓弩手连滚带爬地落下屋顶。段青梅却在半空中一个盘旋,贴着飞檐向另一边翻越而走。
袁彬并不追赶,而是回头查看地上仍在抽搐的部下,心里暗道:“就看罗邪的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罗邪远远地坠在段青梅之后,在晨曦的迷雾中跟了有小半个京城,最后那妖魔进入了京郊一处庞大的庄园。
明月山庄?罗邪伏在华丽的飞檐边,眼中生出浓重的杀意,因为她很清楚明月山庄实际上是东厂的产业。
段青梅进入了西边的碎星阁,罗邪强按耐住杀进去的冲动,从怀里掏出一只苏月夜给的锦羽飞鸽,装好密函放了出去。小半个时辰之后,苏月夜和袁彬带着人在明月山庄的外围集合。
“这边是东厂的产业,是他们某些高层寻欢作乐的地方。”苏月夜将明月山庄的卷宗翻开,“最近一个月,有一批张顺年很看重的人才入驻进来,同时这里几乎清空了杂役和奴仆,据说对方有自带的仆从。若我们强攻此地,却没有找到杜哥,那篓子就捅大了。无异于和东厂正面宣战。”
“但我们必须要攻进去。”袁彬沉声道,“这一点上,我们决不妥协。有责任,我来背。”
“不需要锦衣卫进攻,我带修罗宗的人冲进去。”罗邪道,“之前在雨楼,我认出其中一个敌人,是我修罗宗的弟子倪晟云。我可以把这个事儿,当作宗门的问题来解决。”
“你修罗宗不是解散了吗?”袁彬忍不住道。
“但我为了筹备婚事,又召集了不少弟子来京城帮忙。”罗邪笑了笑道,“怎么?你有问题?”
袁彬道:“倪晟云到底是什么人?”
罗邪道:“他是倪庆东的儿子,十多年前独自去西域开创基业,后来就音信皆无。有人说,他死在了西域一个叫烽火湖的地方。但因为那地方实在远离中原,不是我们修罗宗的势力范围,倪庆东派了几波人去找儿子,也没有新的消息,就只能放弃了。”
“但他现在回来了,而且倪庆东死在了你和杜哥的手上。”袁彬苦笑道。
罗邪道:“是的,所以我怀疑,他们抓杜郁非可能是为了倪庆东的死。”
苏月夜摇头道:“我不这么认为。若要报仇,杀了杜哥就行了。干吗要捉走?”
“所以我只是说可能。”罗邪手指上刀丝缠绕,看了看外头发白的天空,冷笑道,“等我闯进去,便知道结果。不需锦衣卫出动,这是我们修罗宗清理门户。”
袁彬目送罗邪离开,那戴着面具的女子走道街道正中,不知何时周围街市的屋顶出现了十余个灰衣人。每一个都戴着面具,大袖飘飘。罗邪并不多言,领先诸人掠向西方,而那些灰衣人同时御风而行。清晨的街市因为他们显色一片肃杀。
苏月夜道:“办案出谋划策我行,打仗这事我还真说不好。但袁少,你真的看着修罗宗去独挑东厂?”
袁彬轻声道:“这当然不会,我已传书家父,拜托他在皇帝面前陈述缘由。另外,我能动的一千甲士都已调拨附近,不管东厂惹得惹不得,我们把事情挑明后就不怕闹大。”
“你说了吸血僵尸的事?”苏月夜吃惊道。
“只略过这条。”袁彬叹了口气。
不多时,有亲信的百户带领锦衣卫军士布局各条街道,袁彬看着他们心中忽然沉重起来,这种做法父亲袁忠一定不会答应的。
“锦衣卫清了你的宅子,你就想也不想,直接跑到我这里来。你是猪吗?”倪胜毫不怜香惜玉地打量着段青梅。
段青梅面目苍白,跪于地上索索发抖,哀声道:“我也是无处可去。您不让我建立家族,身边连能打的手下都没有。我一个女人被那么多锦衣卫围攻……”
“好了。不用诉苦了。”倪胜拍了拍手,暗室里走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血奴,照顾一下青梅。”
“是,主人。”小女孩走到桌边,用小刀划破手腕,滴出一小杯鲜血,转身递给段青梅。
段青梅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瞬间气色转好。小女孩又面无表情地退回了暗室。段青梅恭敬地重新跪下道:“属下以为,我们若是大批招揽族人,扩建家族,何用担心什么锦衣卫?更不需东厂的保护。一个血族就能对付二十个普通人,我们建立一个一千人的队伍,就可以称霸京城。”
“你以为京城是什么地方?你以为以前没有血族到过中原?”倪胜没好气道,“井底之蛙,妄谈制霸天下……”
他话到这里,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倪晟云!”
倪胜浓眉微皱,一甩袖子吩咐道:“你带的好路!去集结所有弟子。”
罗邪在晨风中驾临碎心阁,修罗宗的同伴距离十丈追随其后。
“倪!晟!云!”罗邪大喝道。响亮的声音从屋顶威压而下,一大片青瓦龟裂开来,院中的大树频频摇曳。
一身白衣的倪胜冷笑着站在屋檐下:“你是来找杜郁非吗?只可惜他并不在这里。”
罗邪心里一沉,随即大怒道:“我是来清理门户的。”
“我已改名重生,早不是修罗宗的人了。谈何清理门户?”倪胜怒道,“但这些休提,你杀我父亲,我从三千里外大漠回到中原,就是为取你性命!”
罗邪长笑一声,傲然道:“就凭你?”
倪胜冷哼一声拔地而起,修罗刀阵如金蛇狂舞卷向屋顶。罗邪大袖翩翩迎上前去,左手戴着金丝手套,轻松挡下对方的进攻,右手刀丝凝结,仿若大关刀般凌空劈下。倪胜大袖急挥,四周屋顶的瓦片都被磅礴的劲风带起。
可惜没有半片瓦片能靠近罗邪,而罗邪刀势不变,雷霆万钧地劈向倪胜的脑门。倪胜身形一变,如一只大蝙蝠般闪转腾挪,终于躲过罗邪势在必得的一击。他施展开诡异的身法,配合院中各个角落埋伏的刀丝,冲着罗邪展开游斗。
但这已不是罗邪第一次见识这种身法,在雨楼是一次,在樊宅段青梅身上,她还见过一次。这来自异域的身法带着动物的野性,速度奇快但章法并不复杂。与其说是身法,更不如说是某种本能反应。罗邪她双手一扬,层层刀丝在指尖舞动,时而如天罗地网,时而变化成万古云霄一羽毛般的一缕。在不知不觉三十招过去,她已完全压制住对手。
倪胜身上连续被刀丝划破,他长啸一声,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手掌上,一股石破惊天的劲风穿透重重刀丝卷向罗邪。
罗邪探出左手,指尖柔和如太极旋转,金丝手套仿佛无尽深潭,完全化解了对方的拳劲。但倪胜突然手掌一翻,食指上戴的指环绽放出赤红的光芒,闪电般扫向罗邪眉心。罗邪心头一凛,莫名意识到危险来袭,凭空斜掠丈许。
红芒所过之处,屋顶如被大斧劈开。
“听说你接任了宗主身份,果然学会了修罗云霄斩。”倪胜眼中射出极度的憎恨,为何得到师祖看重的不是自己,为何自己要远赴西域遇到那些事情?
“你从小就喜欢投机取巧,玩旁门左道。”罗邪扬起头道,“但这世上必须自己有实力才行。”
“你有多高的实力?你在我们家族面前只是蝼蚁。”倪胜恨声道。
罗邪冷笑道:“那你是什么?”
倪胜拍了拍手,四方的阴影下出现了三十多个黑衣人,为首的就是段青梅。这些人一个个都很年轻,而且男人英俊女人靓丽,但让人觉得煞风景的是,他们一个个都面容苍白。
罗邪举手制止背后的部下靠近,美目扫视那些黑衣人,低声道:“吸血僵尸?倪晟云,你也是吸血僵尸吗?”
倪胜怒道:“我说了,我已改名叫倪胜。”
“日月转换而已。”罗邪冷冷道,“听闻吸血鬼是害怕日光的,现在可是早晨。”
“杀了她!”倪胜下令道。
黑衣人蜂拥而上,一个个动作灵活,脚步极快,哪有什么“大明僵尸”的样子。罗邪十指如同拂动琴弦般左右挥舞,点点刀丝飞出衣袖,姿态若仙,却是刀刀断魂!血光四溅,罗邪不断移动脚步,刀丝斩杀一个又一个黑衣人。但奇怪的是那些黑衣人都如先前段青梅那样受了伤,很快就重新站起。
罗邪紧咬牙关,眼光扫到段青梅正如夜枭般挂在屋檐边沿,她随手一根刀丝飞向对方。段青梅以为自己能轻松躲过,却发现刀丝在半空忽然加速,惊得仓皇换位,那片屋檐被刀丝整个削去。段青梅大怒,尖啸着冲向罗邪。但她冲到一半,忽然觉得后颈一凉。然后那从飞檐转回的刀丝就将她的头颅切下。
这下还能爬不起来吗?罗邪半转身望向其他黑衣人,但那些人似乎不知畏惧,仍旧一次又一次地向她冲来。罗邪额头冒汗,刀丝的速率略微放缓。
倪胜突然大喝出手,修罗刀阵之矫龙惊蛇!他眼中透出猩红杀机,嘴里露出獠牙,指尖放出利爪,速度比之前快出一倍!
“来得好!”罗邪突然向天举手。
屋顶上那十多个修罗宗弟子,各自举起一面铜镜,将蓬勃的晨光从天空反射到院中。那些晨曦聚拢到一起,比普通日光激烈数倍!连同倪胜在内,所有黑衣人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发生灼烧的情况,一个个爆发出痛苦的嘶吼。
罗邪趁势散出漫天刀丝,人如九天魔女旋转升空,“修罗云霄斩”横扫院中的吸血僵尸。把你们全都劈开,你们还能恢复?再次落地时,她已经成为一个血人。倪胜再次抬起指环,但两根刀丝缠住了他的手臂,从食指到小臂寸寸斩断开。
倪胜狂呼一声,惊恐后退看着罗邪,十年前他离开中原的时候,罗邪绝对没有这样的实力。
这时,屋顶上修罗宗的门人一个个掠了下来,将还在抽搐并未死透的黑衣人全数斩杀。
“杜郁非在哪里?”罗邪喝道。
倪胜冷笑道:“他被我家长老带走了。”
“你家长老为何要对付杜郁非?”罗邪追问。
“我……他拿了不该拿的东……”倪胜犹豫了一下,但他还没说完,突然一道黑影出现自罗邪的头顶。
在雨楼遭遇的那股空前强大的力量再次降临!
罗邪闷哼一声,接下对方仿若天雷的一拳,噔噔噔退后六七步。
来人是个眉清目秀的黑衣青年,他捡起倪胜失落的指环,扭头看着对方道:“叫你早些离开此地,你却不听号令。还毁了我那么多弟子。”
倪胜狂喜道:“大人救我!”
那黑衣男子叹了口气,突然一掌摘下了倪胜的脑袋,然后才转身对罗邪道:“你这样闯入我东厂的地盘,是太不把我东厂放在眼里了。”
罗邪仔细看着对方,忽然想起了此人的名字,东厂三大档头之一的林宝成。这个人在“雷音山”一案中表现抢眼,罗邪心中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难道此人也是吸血僵尸?远处马蹄声响,大批东厂的番子出现在碎星阁外。罗邪不禁皱眉,照道理袁彬会挡住东厂的人,如今这算什么?
林宝成道:“罗邪,我知你在锦衣卫的地位,也知你曾救过当今圣上。但你夜闯我东厂禁地,杀人无数。若是束手就擒,可免受皮肉之苦。”
“不然如何?你杀了我吗?”罗邪发现东厂番子居然全都退守在围墙之外,这个家伙是认为能一个对付修罗宗那么多人?
“我罗邪从不知什么是投降。”
林宝成侧头看了看她,低声道:“不知天高地厚。”
罗邪冷笑,刀丝掠空飞洒,幻影重重好似扇面一般。林宝成突然出现在罗邪身后,然后掌心亮出一缕刀丝。罗邪面色一变,她居然没看清对方的动作。
“还要打吗?”林宝成笑道。
边上的修罗宗门人向罗邪聚拢,但罗邪喝道:“都给我退出去。”众门人面面相觑,无奈退回屋顶。
罗邪深吸口气,低声道:“我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她脚步轻巧踏出,四周各缕刀丝,突然在半空凝结,形成一张看似毫无规律,但又目标一致的刀网。刀网在晨光下,绽放出华丽的五彩,旋转笼罩向林宝成。
林宝成双手一合,身子似乎瞬间膨胀开,然后霍然平推,浩瀚如巨兽的力量汹涌而起,猛烈的罡风将所有刀丝击飞。
“般若掌?你是少林弟子?”罗邪沉声道。
“会般若掌就一定是少林弟子?”林宝成笑道,“那我还会这个呢?”他手指凝起一缕刀丝,那刀丝就翩翩绕在拇指上。
罗邪目光收缩,咬牙道:“修罗缠丝。”
“你不会是我的对手,束手就擒吧。”林宝成道。
“做梦!”罗邪长啸一声,手底再次交织出层层刀网。刀丝有的上天有的入地,有的化作片片飞羽,在院中组成了一个结阵。
林宝成微笑道:“你年纪轻轻,有此境界的确不易。可惜,你所在的境界,我一百年前就到了。”他脚步若风,身子微微一转,在重重刀丝中飞上半空。
“武当梯云纵……”罗邪心里叹了口气,刀意凝结指尖,来自幽冥的刀风,从古老云荒,九天十地狂啸爆发!
林宝成卖弄般的掌风一震,手掌化出淡淡的刀芒,修罗刀阵再次被他劈开。崆峒的“掌刃”……罗邪向后飞退,这家伙到底会多少绝技?但林宝成如影随形地贴了上来,指尖按向罗邪咽喉。罗邪背后就是假山,没有退路只能举手硬接。但林宝成陡然提速,手指眼看要刺入罗邪的咽喉。
“停手!”远处有个声音叫道。
手指停在半空,罗邪面如死灰,而林宝成也轻轻吁了口气。
“让罗邪走!”那个声音继续道。
“我本不想杀你。”林宝成搓了搓手掌。
罗邪犹豫地看着四周,屋顶上的部下也傻傻地看着这一幕,在他们心中战无不胜的罗邪居然败得如此彻底。
“你不走又能如何?”林宝成笑道,“袁彬和苏月夜已被我东厂拿下。你真以为他们能螳臂当车?张督主可是带着圣旨来的。锦衣卫会跟着他们造反吗?”
罗邪在屋顶上看到远处有大队的锦衣卫被东厂拘押,但并没找到发声留命的人。罗邪一跺脚,带着门徒们去寻找袁彬。林宝成目送她离开,并不阻拦。
“如何?”向远转身问道。
杜郁非苦笑道:“既然你放了罗邪,我自然会遵守承诺,带你去取妙法石。”他从未想到林宝成的武功会那么高。
向远笑道:“不是你还回宫里的那块。”
“当然。”杜郁非回到马车,“要去我的宅子。”
向远驾着马车慢慢道:“我在你这个岁数,也曾觉得心爱的女人比什么都重要。”他仿佛心中藏着许多回忆。
“那如今呢?”杜郁非问。
向远道:“我更关心,妙法石。”
杜郁非慢慢道:“我希望你们能放了袁彬和苏月夜。锦衣卫和东厂不该公开对立,那样会出大事。”
“只要你交出妙法石,什么都不是问题。”向远忽然轻轻咳嗽了两下。
东厂办事极有分寸,他们只捉拿了锦衣卫的头目,并不针对普通校尉。袁彬带着镣铐走在队伍中,罗邪仿若天魔从天而降,挡在队伍前方。东厂的番子一阵骚动,人人都知道锦衣卫有这么个煞星,在若干次锦衣卫和东厂的冲突中,不知了断了多少东厂人。
罗邪一步步走向袁彬,周围的厂番犹豫着慢慢后退。她站到袁彬近前道:“为何不反抗?”
袁彬沉声道:“林宝成带着圣旨来的。罗邪,你不要冲动。我去见一次圣上,不会有事。”
“苏月夜呢?”罗邪没在囚徒中看到苏姐儿。
袁彬道:“刚被抓就被带走了,去的东面。”
“你!”罗邪瞪起眼,“你就看着她被带走?”
袁彬道:“对方带着圣旨,就不是私自抓人。她不会有事。”
罗邪皱眉看着对方,强忍住没有骂人,狠狠扫了一眼周围东厂的人马,不再管袁彬飞身前往杜府。
剩下在场的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默默松了口气。
来到杜家后院,向远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周遭的一切,笑道:“你家我来过几次了,次次空手而归。”
“能不让我发现,你也是好本事。”杜郁非懒洋洋道。
向远道:“那自然不能挑你在家的时候来,好在杜大人是个忙人。”
“说得也是。我其实也想清闲几天。”杜郁非指着大树下一排青砖道,“挪开这些石头,西面有一道铁门,妙法石在铁门下的密室里。”
向远笑道:“我听说过奇门遁甲,也知道点皮毛。石头你自己去搬。”
杜郁非老老实实地去搬砖头,当他将花圃挪开,果然下头露出一扇铁门。杜郁非用一把铁钥匙将门打开,指了指漆黑的地下室。向远押着他,慢慢朝下走。杜郁非点起油灯,大约三丈见方的屋子家具很简单,只有一张小床、一个书架,一套桌椅以及一张古琴。
“这是你紧急逃命用的?”向远看了眼书架边的一个口袋,里头有一些金银和干粮,“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你倒是居安思危。”
“谁知哪天会遇到煞星呢?”杜郁非冷笑道。
“妙法石。”向远淡淡道。
杜郁非走到东面的墙面,将一块砖头拉出,里面出现了一个七彩宝石点缀的盒子,转手递给对方。向远打开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他疑问地看着杜郁非。
“原来你不知道?妙法石其实是这个盒子,不是里面原先的那块石头。”杜郁非解释道,“当然,这个盒子的质地我不清楚,也有可能做盒子的材料,是你要的妙法石。”
向远食指上的戒指在盒子上轻轻摩擦,他摇头道:“不,这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反应有,但太微弱了。”
杜郁非道:“这不可能,我确实是从这个盒子领悟的武功。你说的反应是什么?”向远皱眉盯着他,杜郁非怒道,“我没有说谎。”
向远晃了晃左手的指环道:“我这枚戒指上的宝石,和妙法石是同一种东西。两块石头相遇时,会产生感应。但现在并无感应。”
“那我怎么知道?我拿到的妙法石就是这个盒子和那块石头,石头在大内的库房里。”杜郁非低声道,“但有一件事。”
“什么事?”向远问。
“最近半年,我已感受不到这个盒子的力量。”杜郁非叹了口气,轻轻咳嗽道,“我的身体也是江河日下。”
向远道:“你说说看,刚开始接触妙法石的情景。”
杜郁非轻轻拨弄了一下桌案上的长琴,将椅子换个位置,靠着墙壁,慢慢道:“那是几年前的一个案子,大内有个案子涉及到妙法石。案子到了最后,沈庆余和瓦剌的烈蒙恩在寿安宫同归于尽。我得到了这个盒子,带回家后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然后就悟出了一套武功。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仿佛一瞬间就明白了很多事,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不解。”
“对!对!就是那种感觉。”向远情不自禁地赞同道。
“我知道沈庆余和烈蒙恩的武功都是极高,但在我领悟《大艰难书》之前,并不知道他们高到了什么程度。”杜郁非仿佛陷入了回忆,“一直到,我在办另一个案子时,遇到了江湖上顶尖的高手程求败,才真正突破了一个境界。”
“这些事我都知道。”向远道。
“你都知道?”杜郁非诧异道。
向远道:“当然,我们做事很谨慎,当然会摸清楚你的底细才动手。”
杜郁非道:“但我最近几个月,已经不能再和妙法石交流。也许这块石头的法力是会消失的?”向远陷入沉思,杜郁非轻轻拍了他肩膀一下道,“不如你告诉我,为何要找妙法石,我们一起来琢磨这事?”
“可以,你想知道什么?”向远目光有些凝滞,慢慢说道。
杜郁非微微一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找妙法石?”
向远道:“我是来自西方的血族,平素靠吸食人血保持青春和力量。自古以来血族都是如此,但我们的血族皇帝保罗,觉得这样子不好,不完美。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找到了一块妙法石。我们称之为血之灵,这石头提供给血族的力量,远远超过能从鲜血吸收的力量。皇帝觉得或许这是我们蜕变的机会。于是他将石头分成十二块给了十二个家族。而那十二个家族的族长又各自将石头分成更小块给了下面的族人。这的确让血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各个家族很快意识到小石头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他们为了争夺石头爆发了战争。而这场战争,连皇帝也制止不了。”
“血族,有多少人?”杜郁非小心翼翼问道。
“很多,但没有人类多。”向远回答道,“主要是血族的生育能力较弱,我们靠和人互换鲜血来吸收新的同伴,但血族间通过交媾所生的纯血是极少的。”
“所以你们是妖怪?你是纯血吗?”杜郁非问。
向远道:“血族算是人类口中的妖怪吧,你们叫我们吸血鬼,或者吸血僵尸。我并不是纯血,我是蒙古大军西征时,在欧洲遇到皇帝的。那时候血族帝国已经因为血石战争,打得支离破碎了。”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下,重新看着杜郁非道,“我为何要和你说那么多?”
杜郁非注视着对方眼睛,慢慢道:“因为秘密藏在心里不舒服,你必须找一个人倾诉。”
向远深吸口气,摇头道:“这不对。”他手指上的指环散发出淡淡的红芒,他眼中猩红闪动,突然怒道,“你居然想控制我?”
杜郁非断然出手,从对方腰际拔出踏雪剑,剑锋扬起层层残影,周围的一切瞬间凝固,只有绝情、绝念、绝影、绝心的一剑!向远想要后退,却发现周围的空间瞬间扭转,行动被束缚于狭小的空间。
剑锋刺入向远的喉咙,鲜血不断滴落于地。向远双手抓着剑锋,眼中凝起猩红之色。杜郁非手腕一拧,但踏雪剑却不能再前进半分。向远背后突然展开一双巨大的蝙蝠翅膀,他的指尖利爪探出,嘴里露出白森森的獠牙。踏雪剑被他一分一分拔出喉咙。
杜郁非大骇收剑,平掠三尺,正好躲过向远劈向他天灵盖的一掌。踏雪剑一点台阶,杜郁非后退出了铁门,而同时一道铁闸从而落下。吸血鬼吗?这也太恐怖了!杜郁非来不及多想,铁门就被向远一脚踢开,但这怪物连续变了三个方向,也没能冲出密室。
老头子变回了人形,皱眉看着杜郁非道:“我对你一直很客气,你却处心积虑地用陷阱对付我。”
杜郁非抹去额头的汗水,沉声道:“要不然,我又该如何?”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做君子了。”向远突然提高嗓门道,“来人,带苏月夜!”
声音远远传出,三个黑衣人压着苏月夜进入院子。
杜郁非眉头紧锁,真是无话可说。
苏月夜则一脸淡定道:“我劝你不要答应他任何条件。”
“但这又怎么可能?”杜郁非怜惜地看着女人。
“你先解开此地的奇门遁甲。”向远高声道,“别动歪脑筋,我带来的护卫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们相距二十步,在你杀了他们之前,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咬死苏小姐。”
杜郁非沉默片刻,挪动了地上的禁制,将向远放了出来。
向远丢出一个小药瓶道:“喝下去。”
杜郁非毫不犹豫一口吞下。
向远笑了笑道:“现在告诉我,真正的妙法石在何处?”
杜郁非指了指院子回廊上的一盏灯笼,向远摘下灯笼,在灯笼上方找到一枚食指指甲大小的七彩宝石。他皱了皱眉道:“仍旧毫无反应,你又耍我?”
“我们中原有句老话叫做宝物有缘者得之。妙法石就是如此一件东西,很多人经手过它,但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悟出武功。”杜郁非苦笑道,“随便你信不信,但我说的是实话。我吃饱了没事干,还能在这个院子放两个赝品来糊弄人?”说到这里杜郁非身上不停渗出冷汗,艰难地坐在地上。
向远思索了片刻,轻咳出两口血痰,哑声道:“如此,你跟我走一次长途吧。”
“你先放了苏月夜!”杜郁非怒道。
“不,她需要留下来照顾你。”向远盯着对方,微笑道,“她的存在对你,对我都好。”
罗邪独自回到杜府,看到后院的密室门洞大开,里面一片狼藉,而廊前的灯笼已被取下。她面色阴沉地坐在廊下,心中闪过杜郁非的淡淡笑颜,终于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水。
不多时,有白袍老者进入后院,躬身问道:“宗主,我等已发出召集令,两日内,京畿附近的弟子就能全部到齐。”
“不,这是我和东厂的事,你们不要管。”罗邪摇头道,“修罗宗已解散,这是我的私事。”
“可是。”老者皱起眉头。
罗邪道:“你可帮我做一件事,替我联络永乐组杜晋玄。”
一身黑色道袍的杜晋玄,翩然立于“年华楼”的楼顶,头发自然一束,衣袂迎风而动,在月色下出尘若仙。
“你也有求我的时候?”杜晋玄微笑看罗邪。
罗邪咬牙道:“杜郁非被西方来的吸血僵尸带走,对方实力极强,且不止一人。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帮忙。”
“你和杜郁非之前处处与我作对,我为何要帮你们?”杜晋玄反问。
罗邪道:“因为他们取走了记录《大艰难书》的妙法石。你不会希望那东西落在西方妖魔之手吧?”
“的确不希望。”杜晋玄笑了笑道,“但永乐组本不是什么都管,所以你最好给我一个出手的理由。”
罗邪皱了皱眉,反问道:“不如你说,究竟要我如何,才肯帮忙救回杜郁非?”
“任何事?”杜晋玄问。
“任何事。”罗邪点头。
“好。你是个有信用的人。这件事我记下了。”杜晋玄忽然嘴角挂起一丝狡猾的笑纹,“其实你什么都不答应我,我也会管这个事儿。永乐组立于当世,就是为了对付那些可能逆天的妖魔。这些吸血鬼的实力不可小觑,想来他们的领袖更是非同凡响。而据我的情报,他们的头领为了妙法石,已经靠近中原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罗邪问。
“杜郁非和苏月夜去了西北,他的事交给我。”杜晋玄慢慢道,“袁彬落在东厂手里,并不比杜郁非安全。你负责救他,并且对付林宝成。”
罗邪扬眉道:“袁少有他爹罩着,根本不需要我出手吧。”
“不。”杜晋玄摇头道,“东厂抓人是有圣旨的,袁忠亲眼看着皇帝下旨,如何能够抗旨?而袁忠老了,如今的他只是一条无牙的老狗,凭什么去对付东厂?而东厂……”
“东厂只要扫清了杜郁非和袁彬,就谁都惹不起他们了。”罗邪恨声道。
“你思路倒也清楚。张顺年不知道什么《大艰难书》,他要的是权力。而那些吸血鬼都有控制人心的本事。林宝成站在皇帝身边,少许用点力,让皇帝写道旨意又有何难?”杜晋玄慢慢陈述着事情的真相,让人觉得她仿佛无所不知。
罗邪怒道:“你什么都知道,为何不提前制止?任由吸血鬼蛊惑皇帝,难道不是你们永乐组失职吗?”
“很多事,我也是发生了才知道。”杜晋玄正色道,“而且若什么事都要永乐组出手才能解决,这天下岂不是变成纸糊的江山了?我永乐组从诞生以来,只管凡人无法管的事。只要他们不动皇帝,我就对这些喽啰没有兴趣。归根到底,这只是东厂和锦衣卫之争,是蝼蚁的战场。”
罗邪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居然无言以对。
“但林宝成的实力的确不错。下面我会告诉你一些对付关于他的事。你可要听仔细了。”杜晋玄忽然又温柔说道。
向远是个生活考究的人,若没有好的客栈住宿,宁可自己在郊外搭帐篷。白天他睡在豪华的棺木里,棺木上方有着精美的漆画,似乎是描述着两个兄弟的故事。他的帐篷温暖舒适,所用的器皿并不奢华,但绝不简陋。身边的两个侍女,一个是金发碧眼的波斯人,一个是古雅可人的中原人,同样都是美艳得不可方物。苏月夜原以为这两个美姬都是吸血鬼,但后来她注意到,这两个美姬只是血奴,轮流给向远提供血液。
有时候,向远会邀请苏月夜过去弹琴,但只有杜郁非在场时,苏月夜才会拨动琴弦。杜郁非白天被关在棺木中,晚上才能出来放风。体内功力连一丁点也无法提起,之前他借助奇门遁甲用出《大艰难书》里的“摄魂术”,而这次对方有了防范,要想如前次那样逆转根本没有可能。苏月夜负责照顾杜郁非的起居,并将他失踪后发生的事一一告知。闲暇时,苏月夜在马车上抚琴抒怀,一路上两人居然毫无抱怨。这一点,让向远觉得极为奇怪。
就这样五天过去了,向远邀请杜郁非到帐篷喝酒。
杜郁非已经虚弱得需要苏月夜搀扶才能走路,只喝了半杯酒,就已全身出汗。
向远慢慢道:“明日我们抵达西风镇,皇帝会见你。”
杜郁非不做回答,只是抿了一口酒。
向远道:“你自己去见他,我的马车会在镇外面等你。今夜你不用睡在棺木里,好好养一下精神。皇帝不想看到一个无趣的人。”
“西北小镇,交通要道。这里千把人总是有的,你不跟我进去。我怎么知道谁是他?”杜郁非慢慢道。
向远笑道:“这就是有趣之处了。你见到了,自然就会知道。”
杜郁非道:“既已得到妙法石,为何还要见我?”
“如你所言,这块石头已经没有了力量。”向远对着油灯把弄着七彩宝石,“力量仍在你身上。”
“我像有力量的人吗?”杜郁非冷笑道。
“只是被我封住了而已。”向远让美姬给杜郁非加满酒。
杜郁非慢慢道:“很难想象,像你这样的人,会听命于谁。能否给我说一下你的皇帝。”
向远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们的皇帝是罗马人,大约出生于你们汉武帝的年代。他有能洞悉人心的眼睛,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更有一颗仁慈的心。”
“吸血鬼有仁慈的心?”杜郁非冷笑。
向远正色道:“我们血族也是世间万灵之一,吸食鲜血就和普通人吃牛羊肉一样。和是否仁慈,有半文钱关系吗?你看我身边带着这两个美人儿,她们都是真心服侍我。而作为回报,在她们做好准备以后,我会将她们转化为血族。这是一种平等的交换,绝无半点勉强。”
杜郁非手指敲敲酒杯,问道:“若你的皇帝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为何他帝国还是瓦解了。在我们中原,厉害的皇帝直到驾崩前,都会将帝国牢牢控制在手里。”
“因为血族愚蠢,而皇帝不够残忍。”向远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为什么,只是到后来,皇帝似乎对权力的兴趣不大了。他更喜欢一些天地间的神奇。”
杜郁非微微皱眉,心想在中国千古帝王都是如此,早期雄心勃勃励精图治,后期风花雪月醉生梦死。
“不是你想的那样。”向远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杜郁非道:“不如说说你,我对你很好奇。看样子你不是罗马人。”
向远道:“我的确不是,确切地说,我是蒙古人。我的蒙古名字叫阿日斯兰。当年我是蒙古远征军的一员。在君士坦丁堡前,遇到了保罗皇帝。他见我们这支队伍有超群的战斗力,就选了两个战士收入家族。我们蒙古人从东打到西,一路所向披靡,原本对他并不在意。后来才发现,原来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我们只是蝼蚁。”
“一个是你,另一个是?”杜郁非问,“林宝成?”
“不错。林宝成的蒙古名字叫吉达。”向远道,“后来我们才知道,皇帝收我们入家族的最大目的是让我们回东方,寻找血之灵。也就是妙法石。因为西方诸国的子弟,和东方人肤色不同,实在不适合大张旗鼓地到中原行动。当然也因为,我们这些东方人在那边被西方血族排挤,一度爆发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在皇帝看来派我们回东方,是一种回归,也是一种赎罪。”
“所以你现在是多少岁?”
“我加入皇帝麾下时已经五十岁,百多年来容貌未曾改变。”向远回忆道,“林宝成变成血族时只有二十三岁,所以他看着永远都是那么年轻。他在朱元璋造反的时候来到东方,当大元的兵马退出中原时,他改名换姓,留在了大明。我们只是想要血之灵,这宝物和血族的身体有种莫名的契合,反之,对你的性命还是权力等其他的,其实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接着向远又说了许多关于皇帝的故事,这个晚上杜郁非被允许在帐篷里休息。
“他的皇帝会不会真是仁慈的?”坐在杜郁非身边,苏月夜轻声道。
杜郁非道:“仁慈的狼,难道就会是狗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明天他不让我跟着你。”苏月夜眼中闪过许许多多的心事,“我真恨自己不是罗邪,我要是有她的本事,你怎么会被他们胁迫?”
“他们处心积虑算计我。两个吸血鬼的岁数加起来好几百岁,怎么都要被他们算中的。”杜郁非微笑道,“这又不是你的错。”
苏月夜一脸抑郁,摇头道:“我们必须要想个办法,那么多年那么多生死攸关的事都熬过去了。这次一定也有办法。”
杜郁非指着一旁的长琴道:“给我弹首曲子吧。”
“想听什么?”苏月夜问。
“你弹什么我都爱听。”
苏月夜坐到琴边,十指拂过琴弦,琴声叮咚若清泉而响。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琴声戛然而止,苏月夜泣不成声。
杜郁非当然知道,这是他和苏月夜相识时,对方唱的第一支曲子。他轻轻将苏姐儿拥在怀里好生劝慰,但苏月夜又如何能停住悲声。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那一年我刚到京师,去办那个秦淮水鬼的案子。你虽然不是凶手,却也是案子的参与者之一。”杜郁非想要转移对方的情绪,轻声道,“为何对我一个破捕头亲眼有加,特意为我弹唱一曲?”
谁知不问这个还好,他问了这句话后,苏月夜却哭得更凶了。这让杜郁非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只能紧紧将对方抱住,轻声道:“我一定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这也是袁彬被关在东厂的第五天,他没有见到皇帝,就被押入大牢。东厂的大牢位于东缉事厂的东南角,规模没有锦衣卫的诏狱大,但同样臭名昭著。几天来,督主张顺年都在等着处死袁彬的诏书,而诏书却迟迟未至,这让他有些不安。袁家在大内树大根深,一旦被他们伺机翻身,这东厂和锦衣卫的胜负就又两说了。所以张顺年催促林宝成去宫中请旨,他尽管不明白林宝成为何对皇帝有那么大的影响,但隐约觉得每一次请旨,林宝成都比他管用。
张顺年从午后,一直等到亥时,林宝成终于回来了。
“如何?”张顺年问。
林宝成道:“今次很顺利,圣上终于下了旨意。赐袁彬一死,不追究其家人部下。”
“太好了。”张顺年长出一口气,接过圣旨一观后,笑道,“要麻烦你去执行。”
“我原本不想做这个恶人,但圣旨难为。”林宝成苦笑道,“我们这就安排吧。”
林宝成带着手下前往天牢,这条路他已走得很熟,至少每天都要来看袁彬一次。他是个守信的人,既然答应张顺年取得权力,他就会努力做到。而名正言顺地杀了袁彬,就是给锦衣卫的致命一击。他在中原那么多年,换过各种身份,对东厂并无留恋。同袁彬和杜郁非也无私仇,只是这次是为了血族皇帝的血之灵啊。
只是林宝成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妥,按道理宣德帝答应了他的请求后,不该让他监斩,为何圣旨里多了这一句?林宝成狐疑地走过长长的石子路,这一路上周围都静悄悄的,终于来到囚禁袁彬的死牢。
袁彬盘腿坐在牢内,这几日林宝成来看他时,他都是如此模样。
“袁大人,圣旨到了。”林宝成手捧圣旨高声道。
袁彬眉头轻皱跪倒接旨,听到赐死的消息后,抗声道:“这圣旨定是假的!”
“你必须死。”林宝成屏退众人,看了看空中的明月,慢慢道,“杀你,是我在大明做的最后一件事,算是对待了十多年的东厂有个交代。若你不喝这毒酒,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送你上路。”
袁彬冷笑道:“你想咬死我吗?我袁彬堂堂正正做人,会怕你这妖怪?”
林宝成眼中猩红闪过,嘴里露出两枚獠牙,突然凭空贴近袁彬道:“人不怕妖魔,又该怕什么?”他伸手扣住对方肩膀,将袁彬从地上提起。
袁彬面色紧绷,双腿乱蹬,林宝成侧头咬向对方喉管。就在那对犬牙要撕开喉咙时,突然袁彬阴恻恻地露出笑容,长长一根刀丝将林宝成卷住。林宝成一怔,然后身上火辣辣地刺痛,他大吼一声将袁彬摔出!
袁彬斜飞出去,贴着牢房墙壁站稳。林宝成感觉皮肤在灼烧,他抓起断在他肌肉里的刀丝,那是一条晶莹剔透的银丝。
“你不是袁彬。”林宝成怒道。
“我当然不是。”罗邪恶狠狠地摘下面具,“袁彬早就自由数日了。若非是黄泉制作的面具,还真难瞒过你。”
林宝成嘴角挂起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我?”
“你们吸血鬼害怕银器,我这缕刀丝足够杀你。”罗邪一根刀丝上下旋转。
林宝成大怒,不顾疼痛双手平推,以龙象般若掌压向罗邪。
罗邪双手一招,牢房里的地面忽然闪起近百根刀丝。
林宝成像是踏入了蜘蛛网的蝴蝶,他飞身后退,但那手臂粗的铁栅栏上也掠起了刀网!他长啸一声,一头撞出了牢门。
罗邪十指急挥,层层叠叠的刀丝紧追其后。
林宝成的后背突然展开一双巨大的蝙蝠翅膀,一个滑翔退到了死牢长廊的尽头。而后他大袖一挥,爆发的罡风将刀丝尽数弹开。但是林宝成同时身体一颤,身上几乎愈合伤口突然崩裂,鲜血洒了一地。
罗邪看着对方的伤口道:“如何,是否已无法自愈了?”
“既然如此,你还在等什么?”林宝成冷笑反问。
当啷,牢房大门打开。
真正的袁彬带着个妙龄女子出现在门边。那女子一身水绿色的衣裙,眉目如画,但神态慵懒。她见到林宝成,也露出惊异关切之色。
“小唯。”林宝成一怔,瞬间从吸血鬼的形态变回人形。
突然一把银制匕首刺入对方后颈。林宝成咆哮一声,反手一掌劈在罗邪肩头。罗邪向上飞起,林宝成拳头一翻,食指的指环凝聚起碧绿的磷光。千钧一发间,罗邪闪过绿芒,刀丝缠绕敌人的胳膊,林宝成的左臂寸寸断开。林宝成吃痛,慌乱间背后露出破绽,袁彬一剑入他肋部。林宝成右手奋力拔出长剑,一脚将袁彬踢翻。罗邪提起一早备在旁边的长矛贯入对方心口,将他钉在墙上。
林宝成再次呈现出吸血鬼状态,他手抓长矛一寸寸向外拔。但罗邪一掌拦在前方,将他另一条手臂也卸下。
“你……”吸血鬼闷哼一身,只能在长矛上抽搐。
“邱小唯是邱长生的女儿,你在十几年前救了她的命。之后一直留她在身边。我花了点时间去了解你,你并非宅心仁厚之辈,如此善待一个人,一定有其道理。我不需要知道你为何那么做。但很清楚的是,她是你的弱点。”罗邪傲然道,“你的确很强,但有弱点,就会死。”
林宝成还想挣扎,袁彬沉声道:“你莫做无用的挣扎。永乐组介入此事,皇帝听杜晋玄的,假装给了你一道旨意。此刻牢门外,全都是我的人。张顺年督主的位子也保不住。”
“杜晋玄……”林宝成听到这个名字,忽然不再挣扎,就仿佛一个高手听到了另一个绝世人物的名字,忽然觉得自己心服口服。但他又忍不住深情款款地望向邱小唯。
罗邪道:“这个丫头虽然美貌,却是个病秧子。你如果真的要她陪伴,为何不将她变成吸血鬼?”
“我本是木华梨将军的部下,在西方成为血族后,在元末战争时回到中原。我的目的是寻找血之灵,也就是你们这边的妙法石。我不是个喜欢吸食人血的血族,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欲望。为了融入大明,我在你们的京师做了个小官,并娶了妻子阿乔。阿乔陪了我十一年后病逝了。之后我也改头换面变了身份,去了北方。因为一个人如果十多年都不会老,是会被人怀疑的。”林宝成看着小唯,慢慢说起了自己的往事,“随后又打仗了,靖难之役,我加入了燕王的军队。一路颠簸,二十年中我又换了两个身份,作为血族我记忆力极强,这一辈子做过别人几辈子的事,自然随便到哪里都能过得很好。只是一点血之灵的消息也没有,我终于决定回西方去。就在临行前的一个冬日,我看到了小唯,八岁的她和我夫人小时候一模一样。然后我就留下了,直到有一天瓦拉国师来找妙法石,近日我的同伴向远又从遥远的西方赶来。”
“所以你就设计陷害了杜郁非。”罗邪冷笑道,“但宝夫人和杜郁非向无瓜葛,为何要杀她?”
林宝成道:“那是倪胜惹的事,他作为新一代的子弟来到中原,不知收敛自己。我多次警告他并无效果。”
“难不成你是好人?”袁彬怒道。
林宝成道:“倪胜杀宝夫人之前,他和他的手下已惹了五六件案子。为了让他办完事早先离开京师,我得知宝夫人出事后,让邱长生通知锦衣卫。这样就能用一件看似完全无关的事,来算计杜郁非,真正做到以有心算无心。”
袁彬道:“之前我们打过交道,我还真看不出你是什么吸血鬼。杜郁非当年还说,想让你来锦衣卫。”
“血之灵,对杜郁非也许只是武功秘籍。对我们血族,却是复国的希望。孰轻孰重?”说到这里林宝成忽然望向女孩,“小唯,小唯。我不能再照顾你了。”
但是小唯却畏惧地不敢靠近他。林宝成恢复人形收起獠牙,不断咳血,由于伤口失血严重,面色已成死灰。他苦笑道:“是我啊,是我。”
小唯这才颤颤巍巍地向他靠近:“林叔叔。”
林宝成忽然望向袁彬道:“她是无辜的,能否给她父女一条生路?”
袁彬目光收缩,慢慢点了点头。
林宝成瞪着罗邪道:“取下我的头颅。”
罗邪刀丝一紧,林宝成人头落地。“现在我们去对付东厂。”她冷笑走出大牢。
清晨,杜郁非在向远的押送下走出二十里地。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完全看不到有什么城镇,而马车却停了下来。
向远拿出一个罗盘,嘴里计算着什么,随后道:“就是这里了。往前走很快你就会看到城镇。”
杜郁非慢慢下车,皱眉道:“这里什么都没有。”
“会有的。皇帝在前头等你。”说着,向远甚至将七彩宝石交到了杜郁非手里,“皇帝只见你一个人。”
杜郁非整了整衣袍,笑道:“他不愿意见你?真想知道当年你做了什么,才被赶回东方。”
向远瞪了他一眼,深吸口气道:“我和林宝成灭了他们两个部落而已。”
“你也算狠角色。”杜郁非伸出手道,“妙法石都给我了,何不把踏雪剑也还给我?难道你还怕有武器,我就能伤了你家皇帝?”
“你不要做梦。”向远断然拒绝。
杜郁非扬了扬眉,转身就走。
“等一下。”忽然向远又喊道,他将踏雪剑抛给了杜郁非。
杜郁非对他一抱拳,大步走向北方。向远看了眼苏月夜,不知为何感到有些不对劲。
苏月夜道:“你为何改了主意?把剑给他?”
“皇帝隔空传话给,吩咐如此。”向远转而望向苏月夜,“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杜郁非的关系,你们不是恋人,也早超出普通朋友的界限。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关你事。”苏月夜淡然道。
向远笑道:“你比罗邪有趣,若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永恒的生命。”
“永恒的生命,没有杜郁非又有何用?”苏月夜反问。
向远看着杜郁非的背影,慢慢道:“若他接受了皇帝的邀请呢?”
苏月夜道:“那他就不是杜郁非了。”
杜郁非走了两百多步,忽然周围弥漫起一层淡淡的雾气。紧接着一处类似村镇般的建筑出现在他的周围。他在晚上想象过多次西风镇的样子,但这里并非热闹的边陲镇,也不是想象中的魔窟。若一定要说,这里更像是一处异域风情的庄园,到处都种着美丽的鲜花。他回望来的道路,居然一派山清水秀,哪有什么草原的样子。
杜郁非穿过树林,走过木桥,看到前方有一座建在山腰的白色古堡,在古堡前是华美的喷泉和大理石铺就的小广场。一个白衣人背着双手微笑而立,此人有着秀丽亲和的面孔,肤色尽管苍白,但眼神却令人温暖。
“欢迎光临寒舍。”白衣人微笑道,“我叫保罗。”
杜郁非抱拳施礼,递上七彩宝石道:“向远已得到你要的东西,只是不知你为何要见我。”
“这是假的。”保罗接过宝石,石头瞬间成粉,“你不用骗我。”
杜郁非露出奇怪的表情,慢慢道:“何以见得?”
保罗道:“因为我能感受到它的波动。”
杜郁非道:“向远也这么认为,但这块石头的确没有什么波动了。”
“我是说,我能感受到它的波动。”保罗指了指杜郁非腰间的踏雪剑,微笑着探出手。
踏雪剑剑柄瞬间亮起,一枚附着在剑柄上的宝石闪耀起夺目的华彩。杜郁非深吸口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保罗苦笑道:“古语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但我的确很需要一块比较大的血之灵。你不如开个价?”
杜郁非扬眉道:“不如你开价,我听听?”
保罗一甩衣袖,笑道:“我在欧洲有百余座城堡,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搬来给你。”
“搬来给我?”杜郁非奇道。
保罗道:“我已悟出空间的力量,也就是你们东方玄术所说的移山倒海。找到合适的位置,弄几座城堡来不是问题。另外我还附送你十个美艳动人的血族美姬。”
杜郁非笑道:“我对城堡没有兴趣。我们大明的人喜欢精美的园林,不喜欢什么石头城堡。至于美女,我也只喜欢自己的女人。”
保罗想了想道:“我知对你来说,血之灵是武林秘籍,不如我指点一下你的武功。我有千年智慧,足以告诉你一些耗费百年也悟不出的事。”
杜郁非摇头道:“既然有一个悟字,光凭你告诉我,又如何能懂?”
保罗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沉声道:“你能接受的是什么?”
杜郁非反问道:“你开出金山银山的价码,这妙法石对你究竟有什么用?”
保罗思索片刻,慢慢道:“赤月中天,星辰飘零;连山雪照,大艰难书。你所悟出的是《大艰难书》,我们血族领悟的是赤月中天。妙法石在我们血族这里成为血之灵,而实际上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时光砂砾。通过这种石头能知道过去未来,乃至世间万物一切事,代表着世间一切的传承力量。我原本有一块那么大的。”他比划了一下大约是拳头大小,“后来我分给了族人,只可惜大多数血族都压制不了石头带起的影响。”
杜郁非顿时想到,《大艰难书》带来的“艰难命运”,微微点头认同。
“最终我的帝国分崩离析。”保罗道,“归根寻缘,我需要血之灵,重新引导那些走了歪路的族人。血族最大的毛病是不团结,一旦他们团结了,很多事都能做好。”
杜郁非道:“你们血族本身已如此强大,真要团结在一起那还了得?”
保罗笑道:“你也可以成为血族的一员,普通血族只能转化一些世俗之人,而我有千年高龄的纯血,可以转移包括异士和武林高手在内的各种修士。你今日到此,也算是一个机缘,我愿意不经过考察,就提供给你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如何?只要你给我妙法石,我就给你永恒的生命。”
杜郁非深吸口气,猛然抬头望天,这里的云霞竟然全是血红色。他慢慢道:“你有随时捏死我的实力,却一直跟我以礼相待,我很感谢。人的生命很短,因为短所以宝贵。我不能将妙法石给你,因为一旦血族帝国恢复强大,那就是人类的浩劫。”
“你一定是疯了。”保罗终于沉下脸来,“你我或许有各自的立场,但拥有的力量却是完全不同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力量悬殊,仍要一战。”杜郁非手握剑柄,体内真气如大河奔流,四周气流骤起。
“向远居然说让你失去了力量。但即便你功力处于巅峰,又岂能撼天?”保罗探出手掌,直接按向杜郁非的脑门。
杜郁非只感觉一股翻天覆地的力量灭顶而来,他急向后退,借着那逆天之力,“白驹过隙”凭空甩出五丈远。
保罗一侧身,甩出一击重腿。带起的劲风化成一个漩涡,将杜郁非卷了回来。
杜郁非大喝一身,身子诡异地滑出弧线,速度出人意料地提高数倍,风雪四溢的剑锋,划破层层光影,凝聚天地之力刺向对方的咽喉。
保罗双手一合夹住剑锋,漫天风雪瞬间消散。杜郁非剑锋一转,踏雪剑划出诡异的弧线,剑锋脱出保罗的掌握。保罗冷笑向前跨了一步,一掌按向杜郁非的肩头。
杜郁非脚步一挫,再次闪起“白驹过隙”,但从未有失手的身法,却没能躲过敌人的手掌。杜郁非身子仿佛被撕裂一般,如短线的风筝翻滚而出,踏雪剑脱手飞到半空。
保罗不管杜郁非,伸手抓向宝剑。就在他要握住剑柄时,忽然踏雪剑闪过一层华彩。
那柔和飘渺的剑锋,幻化成一个身着玄色道服的绝色女子。女人身形幻化变大,在风中翻了几个跟头,仙风道骨地立于半空。
“你是谁?”保罗问道。
“大明,永乐组,杜晋玄。”女子微笑着抛出一枚宝石,“郁非快跑,将石头放在石堡的最高处。”
杜郁非忍着肩头的剧痛,接住妙法石,头也不回掠向石堡。
保罗面色微变,两步就拦在城堡大门前,但同时杜晋玄也到了!吸血鬼皇帝那翻天覆地的力量被杜晋玄一袖接下。一阵汹涌的气浪四散开来,白色石堡微微晃动。而杜郁非已将自己的速度提到极致,直冲石堡顶部。
昨夜,在杜郁非完全失去方向之时,杜晋玄出现在帐篷里。她替杜郁非解读后说,也许有一个办法可以对付吸血鬼皇帝。但她必须无声无息地靠近对方,然后才能明确计划。杜郁非表示完全信任杜晋玄,二人商定,杜晋玄会变成杜郁非的随身物品一路跟随,而变化之物首选就是“踏雪剑”。
杜郁非一早就把真正的“妙法石”安在踏雪剑的剑柄上,一方面是为了便于修习《大艰难书》,二也是为了随身携带不会遗失。因为在很久以前,杜郁非就和罗邪、苏月夜商量,到底该如何收藏妙法石。罗邪觉得应该造一个密室,作为藏宝之用。杜郁非认为用密室的目的太过明显,反而容易招贼。不如把宝石放在最不会被注意的地方,比如回廊的灯笼上。但罗邪觉得那样太过随意,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苏月夜表示妙法石还是随身携带较好。她还不偏不倚地觉得,二人的藏宝计划都不错,不如全都贯彻实施。于是杜郁非在自家院子布置了两个赝品,作为未雨绸缪的陷阱,没想到这次真的用上了。
尽管山坡下的巨大气流带得整个城堡都在晃动。但曾见过杜晋玄封印老龙的杜郁非,一点也不关心石堡下的战斗,他只是不断向上向前。周围时不时有展开双翼的血族前来阻拦,但杜郁非闪转腾挪绝不恋战,从石阶掠上屋顶,从屋顶攀上天桥,很快就到了石堡顶端的平台。他将妙法石之间插在高处,然后大叫道:“摆好了!”
石堡下,杜晋玄和保罗交手已过五十招,杜晋玄的武艺仿佛一支惊动天地的舞蹈,长袖笑颜,裙摆翩然。保罗化成吸血鬼,再无半点温柔之色。每出一拳,拳风都强过之前一拳。每跨一步,速度就快上一分。
“那就下来,帮我挡他一下!”杜晋玄笑道。
还要下来?杜郁非低头望见杜晋玄嘴里念念有词,整个庄园在她的咒语中洋溢起深海般的蓝光,而保罗一拳正砸向杜晋玄的印堂。杜郁非紧急吸了口气,人从十来丈高的城堡顶端破空而下,身子舒展剑意随心,化作一道剑气拦在吸血鬼皇帝和杜晋玄之间。
叮!杜郁非眼看要挨上拳头,面前忽然光影浮动,周围尽是碧绿的草原。
杜晋玄俏生生站在一边看着他道:“你人品好,知道奋不顾身救我,所以我带你出来了。若你刚才不来救我,我就把你留在那边,叫你和那吸血鬼做伴千年。”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杜郁非完全摸不着头脑。
“那老吸血鬼能驾驭一个自己的空间到处游荡,足以说明他的强悍实力。但有一点,他对时间和空间的掌握有瑕疵,所以我用妙法石做阵眼布阵,将他封印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杜晋玄将七彩宝石抛还给杜郁非,“并非我胜过他多少,其实算是他作茧自缚吧。带着个会引发空间裂缝的东西到处跑,是很危险的事啊。说来也不怪他,可能他身边没有同等级别的高手,所以没人能指出他的问题。这东西还你。”
她的解释杜郁非听得似懂非懂,更不理解为何那几个吸血鬼争破头都想要的东西,这女人却完全不动心。
“你……这个……你?”杜郁非欲言又止。
“世间重宝有缘者得之,但你以后不许跟我作对!”杜晋玄随手从大袖中取出踏雪剑交给对方。
杜郁非将宝石装回剑柄,再次握剑时,骤然觉得天地间仿佛换了模样。
天空中云霞转动,向远心里忽然一沉,皇帝似乎消失了,怎么会?紧接着,他看见远处有道光影奔流而至。踏雪剑……尽管觉得难以置信,向远仍旧意识到出岔子了,立即伸手抓向苏月夜。
苏月夜忙向后退,但她哪里及得上对方的速度?向远一掌按在苏月夜的肩头,突然苏月夜的身子放出耀眼炽热的光芒!
“神啊!是日光!”向远愤怒地收回手掌,手指被严重灼伤。而这时候,踏雪剑到了!
向远先向后退,杜郁非如影而至,向远背生双翼向空中掠起,杜郁非“白驹过隙”灵动地出现在后方的天空。向远大吼一声,双手交错,平推出如山掌印。
杜郁非身处暴风漩涡中,却进退自如,“白驹过隙”发挥得淋漓尽致,围绕那对巨大的蝙蝠翅膀上下翻飞。
向远情急之下,亮出红色指环,但踏雪剑在他亮出的瞬间,一剑斩落!向远三根手指断落,他尖啸一声向西急逃。
杜郁非浓眉一扬,心中闪过保罗和杜晋玄战斗的画面,他心念闪动福至心灵地向前一步,凭空移动到了向远的身后,踏雪剑如大刀斩落,一剑取下向远的人头。草原上连续挂过几阵大风,一切慢慢归于平静。
“你居然悟出了缩地成寸?天资还真不错。”杜晋玄从远处款款而来,凡人级别的战斗,她向来是不干预的。
“只是不错?”杜郁非笑了笑。
“仅仅是不错罢了。”杜晋玄认真回答。
苏月夜过来向杜晋玄道谢,并且摘下那副能产生“日光”的耳环还给对方。
“收着吧。谁知这帮吸血鬼有没有其他同伴会来呢?”话虽如此,但其实杜晋玄并不在意。
杜郁非回到锦衣卫的驿站,第一时间向京师发回平安信。但正当他兴匆匆回到京师,却见袁彬独自在北门外等他。
“罗邪出事了。大哥!我对不起你,没有看住她。”袁彬跪倒道。
“出了什么事?到底怎么了?”杜郁非问。
袁彬道:“我们对付了东厂的吸血鬼之后,罗邪押送张顺年去见皇帝,不知张顺年说了什么话,罗邪居然在皇城里斩杀了他。而之前,东厂已将修罗宗重聚京师的事密奏皇帝,这下就是捅了通天的大篓子。她连夜逃走了……”
“逃走了?”杜郁非吃惊道。
“这还不算最棘手的。”袁彬苦笑道,“皇帝一直在等你回来,他希望你负责捉拿罗邪。”
疯了这是!杜郁非回头看看苏月夜。
苏姐儿小声道:“皇帝又不是不知道你和罗牙儿的情谊,或许他只是想放罗邪一马。”
杜郁非想了想,问道:“东厂的新督主是谁?”
袁彬道:“还没定,很大的可能是王振王公公。”
杜郁非皱眉道:“不是好事。”他望向大路远端,忽然道,“我这就去找罗牙儿,先不回京师了!”
苏月夜道:“我和你同去!”
“我……”袁彬苦笑道,“那我该怎么办?”
杜郁非到:“你替我守着锦衣卫,东厂一定有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