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

 
《侠女》
2016-12-21 12:38:44 /故事大全

苏七

原籍苏州,现旅居国外。性格极端的双子座,看似热情,骨子里冷淡。最爱的导演是三池崇史,对暴力美学迷恋至深,每年都会将他的片子回顾一遍。生得高大威猛,但喜爱收集一切与HELLOKITTY有关。同时还是个手办控,特别喜爱收集星球大战里的白兵与乐高玩具。如要列举三个特点,它们分别是:三分钟热度,运动白痴经常摔跤+平衡感超差。

5月3日

3:35AM

有一个歪理,在凌晨三点三五十分的时候还无法安然入睡的人,这一整晚他就再没办法睡着了。李震坐在床上看着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是三点三十六分。他点了根烟,抽了两口,站起身套上一身运动服,拿上钥匙,换上运动鞋出门了。

他在铁马市的市郊独居,两个月前搬迁至此,小区靠近乡村,穿过两条马路后就能看到国道,几辆载物的货车飞速驶过,街上的出租车意兴阑珊。李震转进了国道边上的小路,他在路口做了十来分钟伸展运动,在没有路灯照耀的昏暗街道上慢跑了起来。

他知道半个小时后他将看到一盏路灯,接着他会跑进一片农田,在泥泞的田埂上放慢脚步,走过这条田埂,他会来到一片树林,从那里开始他又可以提速,如果他能像往常一样保持每小时八公里的速度,那么他就会在两个半小时后——也就是六点五十的时候穿过树林中最后一棵白杨树,来到能看到山丘起伏的荒野中,那时天已经亮了。迎接他的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照拂大地的第几缕阳光了。

荒野中能看到一幢小木屋,那曾经是护林人的小屋,如今已经荒废,李震从没进去过,木屋的门上总是挂着一把巨大的铁锁。他偶尔会在木屋屋檐下躲雨,歇口气。木屋的门廊下有他存放在那里的一箱矿泉水,有时纸箱会被咬破,留下啮齿动物啃噬的痕迹。野兽不喝水,只是啃纸箱,从不咬塑料。

六点整的时候,阳光已经穿过枝丫,还在树林中慢跑的李震隐约能看到那间木屋了。今天与往常有些不同,木屋外围了几个在嬉笑打闹的孩子。李震并未放慢脚步,他反而加快了步伐,他看到其中有个孩子点着了一根木棍,在一片欢呼雀跃中将着火的木棍扔向了那间木屋。

“嘿!”李震窜出了树林。

那群孩子瞬间作鸟兽散。

木屋迅速被点燃,干燥的空气中火星四溅。

李震站在树林边缘,火势转瞬间蔓延到整间木屋,火舌卷向天空,一时间荒原静谧中只剩下噼噼啪啪的烧火声。李震默默看着,他拿衣袖擦汗,干张着嘴,不停喘气。

大火被扑灭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李震找到了最近的民居报了火警,火警赶到后,他将他们带去了现场,因为各种客观条件限制,灭火相当困难,好在火情没有危及到树林和附近的民居,并且在那间木屋彻底烧空烧完后,火势迅速变小,不一会儿就被扑灭了。

闻讯赶来的两个片警询问起了李震关于纵火少年的事情。他们带着李震往木屋走,站在散发出阵阵焦味的门前问他:“那小孩儿当时站在这里?”

李震点了点头,他扫了眼早已不存在的屋檐,他的矿泉水纸箱破了个大口子,地上散落着几个被踩扁了的空瓶子,大约是那些孩子的杰作。

“对,他就站在那里。”李震说,往屋里看。木屋的门已经被烧毁,铁锁掉在地上,一角发红,几根黑漆漆的房梁勉强勾勒出了木屋的构架,还在苦苦支撑着。

李震眨了下眼睛,他忽然问身边的一个片警:“那是不是个人?”

片警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焦黑灰尘中,有一块造型奇特的黑色硬块正躺在木屋中央。像一只巨大的僵硬的黑猫,又像是一只死去的鬣狗,仔细看看,那确实是个人。

10:05AM

李震坐在档案科的办公桌边吃早点,从火灾现场离开后,他又被带去了派出所录口供,辗转奔波到现在才能坐下好好喝上一口热茶,吃上一口早点。但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热水和早点上,囫囵吃下一颗茶叶蛋后,他拨了个内线电话。电话直接打给了重案组的分队长许队,他开口就问:“许队,案子是不是转到你手上了?”

许队却是一头雾水:“什么案子?”

李震没吭声,想挂电话。许队又说:“小林和我说了啊,你上次跑了之后还没去找过他,你赶紧给我去一趟。”

李震应了声,放下听筒,背靠椅背,双手搭在肚子上沉思了会儿,躺着转椅滑到一组立柜前,拉开一格抽屉,翻出叠资料搁在腿上又滑回到了自己桌边,打开电脑,摊开资料,新建了一个表格文件,啪嗒啪嗒比对着资料文件往电脑里打字。

档案科里还有一个小姑娘阿容和一个已近中年的女子琴姐,两人也都在干录入的活儿,三人互相不说话,都对着电脑打字,整间档案室里仿佛只有机器是活着的,在不停对话。

前阵子局里发起了合理利用资源,优化办公空间的活动,鼓励档案数字化,按照时间顺序,把几十年间大大小小各类案件全部分门别类录入电脑。李震被调到档案科时恰好遇上这次活动,他被分配整理1988年到1998年这十年间的案件,录入的活儿他已经干了半个多月了,可也才完成88年到90年的案件录入。兴许是因为失眠作祟吧,他的精神很难集中,遇到未破的悬案,他走神得更厉害,经常对着一纸口供发呆发愣,好在档案科本就是个闲职,科长另在别处办公,阿容和李姐也都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也就随他去发呆。大家似乎都听说过他的故事,一个因为追捕疑犯,跨越了大半个中国,失忆过,成为杀人嫌犯过,又在有证据表明疑犯有罪时,为他洗脱了嫌疑的警察。这些案件大约消耗了太多他的精力,以至于他常常魂不守舍,六神无主。

他的眼神经常是空荡荡的。

听说上星期以前带他的许队长押他去看心理医生,结果他从医生办公室跳窗跑了,差点没摔断腿。

阿容瞥了李震一眼,他的黑眼圈很重,正在嚼一颗口香糖,精神和往常一样萎靡,但双眼却少见的神采奕奕。

这时李震忽然抬起了头,眼神不经意间和阿容的视线撞到了一起,阿容咳嗽一声,低头继续打字,有人敲了两下档案科的门,阿容慌忙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重案组的许队长。

李震看到许队,拿起桌上的香烟和打火机就找他去外面抽烟,许队冲阿容和琴姐笑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工作了,找他有个事。”回头对着李震又板起了脸孔。“赶紧的,问你个事!”

阿容又坐了回去,没关上门,她和琴姐瞅着站在走廊上的许队和李震,手上打字的动作不由都慢了。

李震给许队递烟,烟一点上,两人吞云吐雾,许队道:“你说怎么哪里有尸体哪里就有你呢?”

“那总比我一出现,人就陆续死了好吧?”李震说,难得嬉皮笑脸的。

“你还乐呢,我问你,火灾的火警是你报的?”

“我晨跑会经过那里,恰好遇上了。”

“你家又不住村上!不是,我说你七点半报的火警,你几点起来晨跑啊?”

“三点半出的门。”李震说。许队看看他,又问:“这个人你见过吗?”

他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三四十岁的男子,脸有些长,眉毛稀疏,耷拉着眼,目光呆滞。李震摇摇头,问说:“这人是木屋里的死者?他怎么死的?被火烧死的?我没听到呻吟声啊,应该是在火灾之前就死了。”

许队又拿出一张照片,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这照片上是个少年人,眉清目秀,看上去不知怎么有股憨傻的劲,而且李震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张入狱照。

“这又是谁?是那个放火的小孩儿吗?他没这么高吧……顶多一米六,这孩子得有一米八了。”

“行了,你进去吧。”许队推了下李震,李震借口烟还没抽完,不能进去污染妇女同胞的呼吸环境,依然在他边上杵着。许队口风紧,任凭李震怎么套他的话,一根烟抽完,拍拍屁股就走了。中午吃过午饭,李震夹着一堆报纸散步去了三站路外的铁马市第一监狱。他是这里的熟面孔了,警卫搜了下他的身就放他进去了,还和他开玩笑:“小李,又来睡午觉啊。”

李震笑笑,卷起报纸往监狱里走。那警卫说得没错,他不是来探监的,他是来午睡的。李震给自己挑的午睡地点是地下第三层的一间单人牢房门口,他在那里寄存了条长板凳,屁股一沾上凳子,条件反射似的就打了个哈欠。但他还不太困,打开报纸看了起来。

单人牢房里传出一个声音,问他:“今天的头条是什么?”

李震举起报纸,问话的人便看到明晃晃的铅印宋体字:白鹅村树林大火,火势被迅速扑灭。

他哦了声,走开了。李震放下报纸,看到那穿囚服的犯人坐到一张书桌边拿起了笔在写着什么,他皱起眉:“谁给你的纸和笔?你在写什么?”

犯人说:“你听说过这个故事没有?一个真人真事。”

“我问你,你在写什么?”

“在美国的某个州,有个杀了人的死刑犯,他被关进监狱后开始研究鸟类,后来他成了鸟类专家,他的死刑被改成了无期徒刑,他还在各方资助下,出版了自己的鸟类学著作,最后还结婚了。当然不是和他的狱友,哈哈。”

李震左看右看,他没看到一只鸟。

犯人望向他:“我最近在看旧报纸,图书馆里挺多的,我发现一起案件很有意思。”

“什么案子?”

犯人笑了笑,他开始叙说一起二十年前的连环杀人案件。案件发生在铁马市的白鹅湖附近,那是一片远离城市的湖泊,95年的五月份,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干旱天气,一群到湖边放烟花的少年发现了一具因为湖水退潮而被冲到岸上的女尸。报纸上关于女尸的具体讯息并不多,只提到女尸大约十七八岁。

少女的尸体被发现的一个月后,白鹅湖边又出现了第二具尸体,被害人的年龄更小,同样是因为溺水身亡,不排除是失足落水而死,但很快案情出现了反转,记者从警方处得知,少女在死前曾遭受过性侵和虐待。

紧接着是第三,第四具尸体,凶手作案的间隔通常只有一个星期,他急于作案的心态使得他在处理第四具尸体的时候露出了马脚,一向狡猾精明,拔掉了所有被害人的指甲、砸烂了她们的脸、扒光了她们的衣服的他,竟然在这具少女的尸体上留下了自己的毛发样本。那是一根掉在被害人嘴里的头发。

获得这根毛发样本后,警方迅速与他们曾质询过的一名重大嫌疑人阿建做了样本比对,很快他们就得出了结论,凶手就是这个白鹅村上唯一一间杂货店的店主的儿子,他那年刚满十八岁,智力却只有六岁孩子的水平,是个智障儿,村里人都管他叫傻子。此前有不少村民都表示看到过那些被害少女去杂货店买东西,尤其有两名受害人还曾与阿建发生过肢体冲突。警方还在湖边发现了与阿建的鞋子尺码吻合的脚印。

阿建正式被捕,在被关押进看守所的隔天他就自杀了。他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和遗言。

犯人的故事讲完了,李震在板凳上躺下,他有些困了,虽然有许多想问的问题,但他还是决定趁能睡着的时候先睡上一会儿。

14:30

李震从第一监狱出来后就回了档案科,路上他一直在想犯人告诉他的那个案件,他后来询问了犯人为什么对这起案件感兴趣,犯人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聪明处理尸体的傻子,我想为他写点什么。”

经他这么一说,这案子一直盘旋在李震的脑袋里挥之不去,他说得没错,这个傻子确实聪明的过分,他懂得要拔掉被害人的指甲,砸烂她们的脸,将她们抛尸野外,试问世上有哪个六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心智?

一回到档案科,李震就打开了存放95年所有案件的柜子,翻找起这起案件的卷宗。95年的案件并不多,况且这案件一定是当年的大案重案,可李震在柜子里来来回回找了不下五遍,却怎么也找不到这起案件,更可疑的是,档案柜里有个明显的空当,似乎那则卷宗已经被人取走了。

“你找什么?”阿容看他愁眉苦脸地翻来找去,便问了句。

“哦,我正好录入到95年5月,有点奇怪,是不是少了些文件?”

阿容说:“哦,95年的啊,你走之后,许队又来了,5月的一起案件资料被他借走了。”

李震眉心一紧:“什么案子你还记得吗?”

阿容看了看琴姐,回忆说:“说是白鹅湖的溺水案。”

琴姐喝了口热茶,咋舌道:“我记得这起案子,杀人犯是个傻子,被抓进去没多久就自杀了,你说傻归傻,好不容易养大的,傻子估计都没把杀人当个事……最惨的还是他爸妈,本来在村上开杂货店,店后来都被砸了,人也被打伤了,在医院住了好久,还找我们申请保护什么的。”

阿容好奇地问:“诶,那案子是破了吧?怎么现在突然要调卷宗过去?”

琴姐摇摇头:“谁知道呢。”

阿容耸了下肩:“总不至于20年后再给傻子翻案吧。”她抬眼想和李震搭句话,“你先跳过这个案子,先……”可一抬头,李震早就没影了。阿容往门外看了眼,只看到他飞奔向楼梯的方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一定是去找许队去了。

许队人却不在办公室,他带人出去查案了,其他队的人见了李震都把他往门外挡,李震借口说:“许队拿了我们档案科的资料啊,我正录入到那儿呢,想问问能不能我先拿回去录入,或者我复印一份,拿复印件回去录入。这个录入可都是按照时间排序的,我怕漏了这一份,时间上我给弄错。”

他一通说,三队的一个小子去给他拿了份卷宗过来说:“你复印吧,这个原件许队估计还有用。”

李震忙答应下,抱着卷宗就去复印室复印了一份。他把原件还回去后,没立即回档案科,而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翻看起了那则卷宗。

白鹅湖四名少女遇害案件。

第一名少女A,十七岁,铁马市第三附中高三学生,尸体于95年5月2日被发现,经法医推断,死于94年秋冬,溺水而死,因身体腐烂严重,无法判断死前是否遭遇身体侵害。父母曾于94年10月13日前往派出所报案失踪,声称其在周五放学后一直没有回家。

第二名少女B,十五岁,铁马市第三附中高一学生,尸体于5月9日周一浮于湖面,被一名村民发现,死因是头部遭受重击,生前曾遭受侵害,两肢及大腿内侧有被殴打的痕迹。少女B常年寄宿学校,父母打工在外,据她的同学说,周五放学她离开学校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第三名少女C,十六岁,初中辍学,在白鹅村家中务农,她的尸体同样于一个周一被寻找她的父母在白鹅湖中发现。根据她父母的口供,直到周日晚上她还一直在家,并不清楚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家,前两起案件发生后,他们曾口头警告过她不要靠近白鹅湖。周一早上发现她不在家之后,就组织村民一起去展开了搜寻。

第四名少女D,十五岁,铁马市第一附中高一学生,尸体于5月24日被巡查的警员于白鹅湖边发现,与之前三名少女不同,少女D并未在靠近白鹅村的学校读书,也不是白鹅村村民,5月21日时她与同学前往白鹅村为了美术作业写生采风,下午有目击者看到他们结伴搭上了离开白鹅村的公交车,之后并没人在村中再见到过她。

这四名少女除了年龄接近外,无一例外都是长发,大眼睛,高鼻梁,有酒窝的长相。其中少女C和少女D都曾被人目击与白鹅村杂货店店主儿子阿建(即本案凶手)发生争执,根据阿建父母的形容,少女C曾多次到他们店里进行赊账消费,但常拖欠赖账,那次阿建看店,她又要来赊账,阿建有点一根筋,拉着她非要她马上把钱付清,两人后来便推搡起来。至于少女D,阿建看到她后就很激动,她一在店里拿东西,他上去拉她,嚷嚷着要她付钱,根据少女D同行的同学回忆,那时他们都觉得莫名其妙,但是那个傻子力气很大,后来付了钱他才算撒手,还冲他们傻笑。

李震看到这里,喃喃自语道:“难道是因为她和C长得很像?他认错人了,怀疑她又拿了东西就走人?”

李震翻过了一页资料,复印的时候他没好好整理,一张纸揭过去,他才看到阿建的相片,李震愣了一瞬,拿起那张入狱照,看着上面傻笑的少年人,失声喊道:“是他啊!”

那张照片正是早上许队来给他看的其中一张!

那另外一个人呢?那个目光呆滞的人是谁?

李震迫不及待地往后翻,他跳过了许多份口供,许多份法医报告,他只想尽快找到另外那个人,他和阿健有什么关系?和这起案件又有什么关系?

但这个神秘的男子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份资料中,惊讶之余,李震的目光落在了一系列图片资料上,图片里是警方在阿建房间里发现的一个小铁盒子,首当其冲映入李震眼帘的就是少女D的学生证,这也是当时警方一度将阿建列为头号嫌疑人的原因。但阿建的父母对此另有解释——因为阿建表达水平有限,多数时候都是父母在为他的种种行为作出解释——学生证可能是争执时少女D不小心遗落在他们店里的。

这一说法后来也被少女D的同学证实了,21号当天,他们坐上回城市的公交车后,少女D忽然发现自己的学生证不见了,就和同学们分开了,决定独自回去寻找。

但她没有再出现在白鹅村,更没有回到学校,回到同学之间,回到她温暖的家。

她成了一具搁浅在岸边的尸体。

李震看着那系列照片,一共四张,全都在拍那张学生证,有两张拍到了学生证还存放在铁盒子里时的情况。那铁盒子似乎是阿健收集心仪物品的盒子,里头依稀能看到一张少女的照片,易拉罐环和一枚书签,几颗玻璃弹珠。

阿建可疑的地方在于除了他的父母之外,没人能给出他的不在场证明。尤其是在少女A被害的案件上,有村民透露阿建以前三天两头都要跑去白鹅湖钓鱼,但是94年冬天一过,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再没去过白鹅湖,别人和他提起那里,他就张牙舞爪,好像发了疯,有时还会当街大哭起来。

总之,根据几份会议记录来看,傻子阿建成为了头号嫌疑人让当时负责调查案件的探员们之间出现了不小的分歧。有一部分人认为,阿建或许是在装疯卖傻,要对他重新进行智力测试,另外有一些人认为他是真傻,怀疑真凶另有其人,或者阿建只是主谋的帮凶,毕竟以他的智力无法对尸体进行那么复杂的处理,建议做评定测试的同时,继续追查案件。但很快这些分歧就消失了,在对少女D进行第三次检查时,法医在少女D的嘴巴里发现了一根毛发。那是一根非常粗硬的毛发,与少女D的发质截然不同。

再后来,阿建被捕,他用一把牙刷捅穿了自己的喉咙,自杀了。

李震阅读完所有记录,拿上文件回到了档案科,他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他位置上的许队。四目相接,李震一笑,指指走廊。许队一皱眉,起身往外走,阿容嘀咕了句:“又抽烟?”

李震和许队又一次站在了档案科灰色的瓷砖地上,这次许队先开口:“你从哪里收到的风声?”

李震笑笑,点了烟却不抽,许队说,“20年前的案子了,我当时才进重案组,也想过那个傻子不是凶手,大家压力都挺大,上头追得紧,铁马那么多年都没出过性质这么严重的案件,多少学生家长整天忧心忡忡啊。没想到他会自杀……更没想到凶手会到今天才落网……”

李震一个警醒:“凶手今天落网了?”

许队睁大眼睛看他:“搞了半天你还不知道啊?那你找卷宗干吗?”

李震说:“我下午去一监,案子是他提起的。”

两人对这个“他”讳莫如深,都不提他的名字,许队听了就追问:“他怎么心血来潮打听这个案子?”

“也没和我打听,说是在图书馆翻旧报纸,觉得那傻子挺聪明,杀人还知道抛尸。”李震又问,“不对啊,您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怎么叫真凶今天才落网?”

许队看了李震好一会儿,又摸出早前给他辨识过的那两张照片。他瞅着那少年人的照片说:“这是阿建,他的故事你应该都知道了。”他又看向那张青年人的照片,“这人姓贾,绰号鳄鱼,高中没读完就进了社会,我们在调查他真实身份的时候,做了好些采样比对,在比对毛发的时候……发现他与资料库里的一个样本重合了。”

李震看着许队,静静等待他继续说。

“当年在第四名死者身上发现的毛发样本与他的毛发样本完全吻合……”

李震的第一反应是:“当年有人篡改了法医报告?这人你怎么怎么抓到的?犯了什么事被逮住的?”

许队收起了照片,说:“他就是你今天在木屋里发现的尸体。”

李震的眼睛彻底亮了起来:“他是我发现的那个人?”

“因为火灾,他的脸烧得完全看不清了,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证件,指纹也完全不管用。”

李震低着头分析:“鳄鱼作案的时候头发掉到了被害人的嘴里,那根头发阴差阳错间被法医发现,后来你们逮捕了阿建,经法医比对,得出了阿建的毛发样本与在被害人身上发现的相吻合的结论?”他快速翻阅起卷宗,一下子就找出了当年的那份法医报告,他指着那法医的名字肖方云,说,“去找他,必须找他回来问问!”

许队拍了下他:“行了,反正这事儿算是完了,你回去打你的电脑吧。”

“这怎么能算完呢?要是鳄鱼才是真凶,阿建不就是无辜的了吗?”

许队一拍他:“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死了!”

“但是……”李震想反驳,声音又忽然低了,“鳄鱼家挺有钱?”

许队冲他摆摆手,让他别胡思乱想,赶他回去,李震也没再缠着他了,许队是块硬铁板,他是踢不穿的,不过他自有别的渠道和方法打听鳄鱼的消息。费了番功夫,打了好几个电话,结果终于出来了。鳄鱼,大名贾光正,自己是个小混混,他爸是个老混混,曾称霸一方,后来逃难到越南,年前以为风头过了,结果一回铁马就被扫黑组逮住了。这个鳄鱼当年要是犯了事,求助他爸,买通个把人力,蒙混过关倒不是没有可能。

李震一转眼珠,和琴姐告了半天假,揣着手里的一大叠资料就跑了。

他在局里的通讯联系录上找到了个地址。法医肖方云的地址。

16:30

在去找肖方云的路上,李震给他爸打了个电话,老李从前也是干刑侦的,如今赋闲在家,最近正在着手写一本实录小说,讲讲自己办案那些年的经历。

李震和他爸打听肖方云这个人,老李不解,问他突然打听这个老法医干吗。

“有个案子,当年他经手过,想找他问问。”

“你不是现在在档案科吗?怎么还出外勤?”

“咳!就是档案资料不全!”

老李说:“肖老去年已经过世了。”

李震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了马路边:“过世了?”

“都多大岁数了……我当职的时候他都五十好几了。”老李倒很热心,“你说说看吧,什么案子,或许我还有点印象。”

李震抿了抿嘴唇,得知他爸现在正在家时,挂了电话,驱车前往。

李震到时,老李正泡了壶酽茶,自己倒了一杯,问李震要不要喝。饭桌上摆了笔墨纸砚,他正在给自己的实录小说准备封面题字呢。李震扫了眼,没要茶,在桌边坐下了,递给老李卷宗:“这个案子,你有印象吗?”

老李一打开就很肯定地说:“有,很有印象,我记得这个案子,一队二队一块儿办的,我当时在三队,还帮着一起查过失踪少女的档案,接待过来认领尸体的家属。”

“你就参与了这些?”

老李摇摇头,说案子破得还算快,本来是打算调三队的人过去帮手,只是后来抓住了阿建,阿建转头又自杀了,这案子就此了结,没再节外生枝。而且没过多久就出了起故意杀人的案子,落到了老李队上,他也没再跟进这起案件了。

李震忽然沉默,老李问他怎么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他动了动眼皮:“今天上午白鹅村附近大火,烧毁了一间木屋,那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

“大火知道,午间新闻播了,尸体的事倒不知道……你又调回去了?”

李震摇摇头:“大火和尸体都是我发现的。你还记得当时在第四个被害人身上找到的毛发样本吗?因为样本和阿建吻合,阿建才被抓的,但是今天……有人告诉我,在调查木屋尸体身份时发现,真正和那个样本吻合的其实是那具在木屋里被发现的尸体……这种事情发生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阿建和木屋尸体是一个人,完完全全的一个人,第二种,阿建只是替罪羊,”李震做了个深呼吸,“阿建是被冤枉的,他不是真凶。”

“当时做报告的是肖老,所以你想找他是不是?”

“木屋里的尸体叫贾光正,他爸是贾有余。”

老李听到贾有余这个名字就懂了,却说:“肖老不可能被收买的……他的为人我清楚。”

“他当时家里是不是遇到了些什么困难急需用钱?”

老李不悦了:“都说了他的为人我清楚,他不可能收别人的钱办事。”

“那怎么解释?贾光正和阿建其实是一个人?”

老李问他案子现在谁在追查,李震没回答,收好了卷宗就要走。老李也留不住他,就问:“你去哪里?”

“回家。”

“这么早就下班了?”

李震看了眼宣纸上已经写好的四个大字——真相大白。他道:“嗯,有些累了,回家休息。”

“别太辛苦了,注意身体,晚上别熬夜。”老李说着,从冰箱里拿了个保鲜盒出来,递给李震,“美玲做的红烧狮子头,带回去尝尝,她倒是想给你送过去的,你不接她电话,去了几次人都不在。”

李震接过保鲜盒,头也不回就走了。

“档案记得还回去!”老李在他身后喊。

李震挥了下手,他坐上车没多久,许队的电话又杀了过来,连珠炮似的一串质问,让他这个档案科科员少管重案组的事。李震本想循着资料上警员的名字一个个去拜访,如今接到了许队这通电话,想必那些前辈们也不会向他多透露什么。他想了想,将车开上国道。他打算去白鹅村的白鹅湖一探究竟。

到了白鹅村后李震才知道,从白鹅村走到白鹅湖还需半个多小时,而且白鹅湖非常隐蔽,在一片森林后面,没有当地人带路很容易在森林中迷失方向。李震以警察查案的名义找了一名村民带路,他跟着村民穿行,询问道:“从你们村里去湖边就这么一条路吗?”

村民说:“我走惯了这条路,就记得这条,别人大概有自己习惯的路吧,那我就不知道了。”

到了白鹅湖边,李震拿出了当年在案发现场拍摄下的照片,确实是这片被郁郁葱葱的森林环抱的湖泊没错,它一点都没变,依旧风光优美,湖水澜澜。但据村民说,自从出了20年前的案子后,村里的人几乎不再踏足这片湖泊,孩子中间甚至流传出了在来白鹅湖的路上会遇到给你糖吃的妖怪,妖怪长得很像人,个子高高,眉清目秀,只要吃了他的糖,跟着他走了,第二天就会变成一具浮在湖面上的尸体,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给孩子吃糖的妖怪?”听描述那妖怪完全是按照阿建的形象来的,只是这吃糖的典故又是从何而来呢?

那村民解释说:“那个阿建嘛!老顾家的青青嘴巴馋,家里又没钱,老是去阿建那里赊糖吃,听说啊,阿建就是用糖把她骗到湖边的。”

青青是那个少女C的名字。

李震问道:“你认识那个阿建?”他拿出了贾光正的照片,“那这个人你见过吗?”

村民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他重新打量李震。村民年约四十,皮肤黑亮,问李震:“诶,您这到底查什么案呢?怎么老是打听20年前的事情啊。”

李震说:“早上的纵火案啊,听说有人看到纵火犯往这里逃了,当时不还有个目击证人看到他了吗,那个人还追了他们一路,说是一群小孩子。”

村民笑笑,没再吭声。李震四处走了会儿,问:“往这里跑的大概是你们村上的小孩儿吧?”

“这可说不准。”村民转移了话题,“阿建我是认识的,他要是不出事,现在差不多和我一样岁数了,你说这人怎么就想不开自杀了呢。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李震沉默着,村民又说,“哎,杀人偿命,一命抵一命,傻子是傻,这个道理倒是懂的!”

“他爸妈呢?听说他们的店都被砸了,人还在村上吗?”

“早搬了,这哪能不被砸啊,老顾砸的最狠啊,还放了把火,把他们家都给烧了,后来老顾也带着老婆搬了。”村民回忆道,“还有那个城里的一对父母,那妈抓着阿建的妈妈的头发就扯啊打啊。”

李震这时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照片问那个村民:“你说的是这个女孩儿的爸妈吧?”

那是一张少女D的学生证的照片,因为是黑白复印件,学生证后面铁盒子里的东西有些模糊,李震指着铁盒里轮廓隐约的一张少女照片问村民:“这个女人是阿建的什么人?他姐姐?”

村民凑近了,先否认了姐姐的说法:“阿建没有姐姐,他家就他一个孩子。”他仔细看了许久,在越来越昏暗的天色中说,“看上去像是他邻居家的小佳。”

“小佳?她人现在还在村里吗?”

村民道:“早不在了啊,94年那会儿就跑出去打工了,那年闹干旱,地里收成实在不行,你这么给我一看我就想起来了,她和阿建的关系一直不错,倒是有点像他姐姐,阿建爸妈去进货走个亲戚时,阿建一直是小佳在帮着带。”

“她一直都没回来过?过年也没回来过?那她家人呢?”

“她家人?她哪里有什么家人,之前有个外婆,外婆前几年走了,她也没回来奔丧,人在房子里都臭了才被抬出来的。谁都联系不上她啊。”村民说。

李震收起了图片,村民看时候不早了,带着他往回走,再晚就算是他,也怕会在树林里迷路。他们走出树林回到白鹅村时,天完全黑了,村民倒很热情,还问李震要不要去他们家吃个便饭。李震爽快地答应了,他跟着村民到了他家,帮着摆桌端菜,人才坐下,一个瘦猴儿一样的小子从外面跳了进来,手也不洗,抓起桌上一只鸡腿就啃。村民用土话数落他一番,才转头和李震说:“我儿子小宝。”

小宝和李震互相看看,小宝斜着眼睛,李震笑着。村民介绍李震说:“城里来的警察叔叔,来找早上放火的人的。”

小宝咕嘟咽下鸡腿肉,抓起面前盛了满满一碗的白饭就跑了。

“怕生。”李震说,村民点头,拿出啤酒:“我们吃,我们吃。”

他老婆从厨房端着最后一盘热菜出来,一脸莫名:“小宝怎么了?还把房门锁起来了。”

李震笑笑,没说话,他本还想在饭桌上多打听点阿建的事,可那村民却不愿意再多说,他老婆不是本村人,听到阿建这个名字还问他:“阿建是谁?”

村民面有难色,李震也识趣地不再刨根问底,他吃完饭从村民那里问到了小佳家的地址后就找了过去。小佳的家在一棵枣树下,枣树枝繁叶茂,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小佳的家却很小,像是窝在枣树边的一个小土包。这个小土包前有个小院子,围墙很矮,木门没锁,李震推开门进去,小佳家的房门也没锁,一推便开,一股腐臭味随之扑面而来。

李震捂着鼻子,抬脚进去,他拿出手机调成手电筒模式四下照寻。小佳家虽小,各色家具倒还齐全,锅碗瓢盆,桌椅柜床,一样不少,都摆在家里。土墙壁上贴满了各色奖状,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作文比赛第一名,优秀红领巾……全都是小佳的奖状,只是年代久远,许多都已经褪色。

在奖状的簇拥下,还有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少女和一个老妪的合照。少女穿运动校服,模样标致,笑得灿烂。老妪拄着拐杖,半靠在少女怀里,咧着牙齿都快掉光的嘴笑着。

两人的样子都很好,笑容也很棒,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照片拍得有点歪,是斜着的。

李震用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他来到小佳家里唯一的卧室,那里只有一张大床,小佳似乎与外婆同寝同卧,衣橱里的衣服也都混在一起。她当时走得似乎非常匆忙,卫生间里还留有许多过期了好几十年的洗发水。一块肥皂不知道在皂盒里放了多久,牙刷也已经发霉。除此之外,李震再没别的发现,他走了出去。但他还不想立即回家,在这个月光淡薄的夜晚,他想再去白鹅湖走走。

他想试试他能不能遇到那个给人糖果的妖怪。

深夜中的森林仿佛被人布下了迷魂阵,李震一进去就没了主意,别说东南西北了,连前面的路都很难看清楚。手机屏幕射出的明亮白光照不清前方的路,只能照到一棵又一棵的参天巨木。李震想回去,凭着记忆找了阵,却还是在树林中,怎么也看不到自己的汽车了。没办法,他咬咬牙,只好硬着头皮上,他摸出挂在钥匙扣上的瑞士军刀,试图在树上做一些记号,接连标记了三棵树后,他却有了意外的发现——他在一棵白杨树上找到了一枚圆形的刻印,这记号有些旧了,表面上已经长出了青苔,似乎是别人留在树林中的记号。李震心下一喜,赶紧四处搜寻起来,接着他又找到了第二个,第三个一模一样的记号,这些记号全都刻在白杨树上,他的心开始跳得飞快,这些记号是村民留下的吗?还是那个鳄鱼?他是不是一直都是根据这些记号,从这片迷宫摸索着通往白鹅湖——那片神秘、静谧的抛尸地?李震摸着树干一路往前,忽然间,一股清风扑面,李震细细品味那风里的味道,他向前奔跑了起来。

21:30PM

李震又来到白鹅湖前,他沿着湖边漫步,很难想象这片水源充盈的湖泊在94年时曾一度闹过干旱,若非因为那场干旱,少女A的尸体是不是一直都不会被发现?

杀死少女A的也是绰号鳄鱼的贾光正吗?那为什么在少女A的尸体被意外发现后,他又开始接连行凶?他难道一点都不怕警察吗?还是他在挑战警方的权威?以他的家庭背景,倒是很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李震正无边无际地推想着时,他的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索索的声响,此时无风,并非树叶摩擦的声音,更像是有什么动物,抑或什么人,藏身于他身后的树丛。李震不动声色,他弯腰捡起一颗石子,扔向湖中,他等待着,警觉地等待着。

就在他要去捡第三颗石子的时候,那索索的响动在瞬间被放大到了极致!一双手猛地贴在他后背上,将他奋力往前推去,这双手意图非常明显——这个不速之客要把他推进湖里!

李震虽调入档案科半月有余,近来精神不佳,不过他的身体还保持在极度灵敏的状态,他轻松地躲开了这次突袭,还反手将那双手抓在手里,一把抓住了这个趁夜偷袭的人。他将他拉到月光下一看,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给他带路的村民家的儿子小宝!

那个在白天放火的少年人。

小宝此时被他抓着,双手无法挣脱,满脸怨恨,李震笑眯眯地看他:“小朋友,你袭警。”

“谁知道你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小宝往地上啐了口。李震松开了他:“树林里的标记你刻的?”

“不是。”小宝揉揉手腕,“很早之前就有了。”

“多早?”

“不知道!”

“你半夜三更跑这里来你爸妈知道吗?”李震推着他走,“我送你回去。”

“你是不是要送我去派出所!”

李震啧了声:“你这小孩儿有点讨厌。”

小宝梗着脖子说:“你半夜三更到这里来干什么??你是不是那个给人糖果骗人的妖怪?”

李震懒得搭理他,还是推着他走,小宝很不老实,走了一阵突然从李震前面跑开。

“你回来!”李震追着他跑,想尽快把他带回家里,“晚上别乱跑!危险知不知道!”

小宝哪儿听他的,撒开脚丫子跑得特别欢,一溜烟就钻进了树林里。李震追着他跑,压根儿没看路,等小宝停在一棵大树下,蹭蹭地爬上树干,李震东张西望,全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到了哪儿。

“你下来!”李震挥手,他看到那树上搭了个简易的窝棚。

“我不!你要带我去派出所!我要坐牢了!我要被吊死了!”

“别胡说八道,你先下来!”李震说,“这棚子你自己搭的?”

小宝摇摇头:“是我找到的!”他又说,“我知道记号是谁留下的!”

“谁?”

“你别带我去派出所!!”

“你先下来!”

“你先答应我!”

李震满口答应,还赌咒发誓,小宝的态度这才有些软了,他对李震挥挥手:“你爬上来,我告诉你。”

“那你答应我,你不能把我推下树去。”

小宝一阵嘀咕,翻个白眼说:“好好好,你不带我去派出所,我就不推你下去。”

李震哭笑不得,手脚并用爬上了树,跟着小宝钻进了窝棚。这窝棚造得很高,想必搭建它的人是个高个子。小宝点亮了一根蜡烛,盘腿坐下,对李震说:“留记号的人是这个盒子的主人。”

他从一条毯子下面摸出了一只铁皮盒子。他打开了那只盒子,拿蜡烛照着盒子里的东西:几颗玻璃弹珠,一张少女照片,两张书签,还有一些小玩具和用过的邮票。

李震伸手想去拿那张少女照片,那少女他不久前才见过,也是在一张照片里,那少女就是小佳!

李震的手却被小宝啪嗒打开,他将铁皮盒子抱在怀里:“我的!你别乱碰!”

“你小子才多大就收藏女人照片啊!”李震说。小宝立即反驳:“不是我收集的!是那个阿建!”

他说完,自己捂住了嘴,李震瞅瞅他:“留记号的人是阿建?这个盒子也是他的?你怎么知道的?”

小宝冲他一阵挤眉弄眼:“我告诉你,那我放火的事你谁都不能告诉!”

“你先告诉我。”

小宝神秘兮兮地从屁股下面的垫子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

“什么东西?”

小宝瞪李震:“这也看不明白?是阿建的日记本!”

“他还记日记?”阿建的智力只有六岁,这样的他也能日记?

李震忙将那日记本抢了过来,凑在烛火下翻看,小宝在边上着急地道:“你翻慢点儿,别弄坏了!”

这破旧发黄的本子说是日记本实在勉强,只能勉强说是本简笔图画册。一开始画面非常温馨,画的都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或者一个女孩儿带着一个孩子,后来画面却越来越黑暗,他画了黑黝黝的森林,树干上的圆形记号,许多红色的人,仿佛火焰一样在燃烧,还有一双又一双的大眼睛,眼里黑洞洞的。

李震看着小宝:“你怎么知道这是阿建的本子?再说这都是画,他只是画下了那些记号啊。”

小宝翻到最后,指着画册背面说:“看到了吗?阿建的名字。”

那背面写着的是:阿建的画画本。

字体娟秀,似乎是个女生的笔迹。

“至于那些记号,我问过村里其他人了啊,没人知道森林里的树上还有记号,我只在阿建的这个本子里见过,只有可能是他自己留下的!他死了之后不就没有人知道了吗?而且我爸说了,阿建对白鹅湖很熟的,这个鬼地方,要没有记号,怎么可能熟得起来?眨眼不就迷路了!”

小宝分析得头头是道,李震道:“我问你,你干吗要烧那间屋子?”

小宝撇头:“干吗?那地方你的啊?”

“有人指使你干的?”

小宝摇着脑袋:“不啊!好玩儿呗!”

“放火之前你进去那屋子了吗?”

“没,上了锁啊!窗户都是封起来的,也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宝贝,我就想看看呗……”小宝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变得危险,他看着李震,烛火在他瞳仁里跳动,“我都告诉了你,你会不会说出去?”

李震发现他的眼神和一个人有些像,仿佛对世界充满热爱,那是极天真无邪的热爱,但这份热爱一旦与世界给他的答复相违背,它们将在转瞬间变成一种杀意,那又是极残忍的杀意。

只有孩子才能拥有这样矛盾的眼神。

“你们早上几点到的那里?”李震问道。

小宝的眼神没有丝毫改变,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知道,很早,可能六点多吧。”

“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人?”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李震站了起来,说:“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睡觉吧,明天不用上课?”

“你管不着!”小宝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别趁我走了,回来把我的宝贝全拿走。”

“我一出去就不认路了!”说到这儿,李震转转眼珠,“你的宝贝能借我拍几张照吗?”

小宝朝他伸出手,李震一愣,立即摸了把散钱出来,小宝说:“你拍,我盯着。”

他盯得紧,一样东西只让李震拍一张照,好在李震关心的也只有小佳的照片。阿建将小佳的照片藏在这铁皮盒子里,想必是十分宝贝的东西,小佳出外打工后,他一定十分伤心吧……难道……李震盯着小佳的相片,长头发,大眼睛,酒窝,白皮肤……正是那些被害人的相貌特征!

李震心里一紧,从树上下来,小宝不肯下去,趴在树上给他指路:“你先走,就往那儿走,我看你走了,我再下来。”

李震顺着他指着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他的车边上,他回头看看,却再看不到什么树上的窝棚,趴在那窝棚窗下的小宝。

阿建的铁盒盒子是怎么到了那窝棚里的?既然在里面找到了少女D的学生证,当时应该被当作物证收走了啊?李震心中疑惑,还有阿建的那本画册,难道是因为一直藏在窝棚里,才没有被警方发现,没有留下任何档案资料?

他翻出了他拍下的阿建画册的照片。他盯着那张满是眼睛的图画,一双又一双的眼睛,约摸有八双吧,这是八个人吗?又是哪八个人?他们在看什么?在盯什么?

他们是在盯着阿建吗?

用他们漆黑、充满杀意的眼神。

李震锁上了手机,将车开出了白鹅村。他回到家中,将所有档案资料在餐桌上铺开,一边吃妹妹美玲做的狮子头,一边重新阅读起了所有资料。

第一具被发现的尸体,少女A,杀害她的人是谁,出于什么原因,基于什么动机?情杀?仇杀?凶手是怎么发现的白鹅湖这个抛尸地点?这么难找到的地方,他难道是当地人?

根据李震收到的消息,贾光正并非白鹅村村民,下午给他带路村民也没见过他,或许别的村民见过他?李震隐隐有种预感,只要揭开这第一起谋杀案的面纱,那其后发生的案件便会迎刃而解。

接近十二点时,李震又接到了许队的电话,许队问他在哪儿,在干什么。李震一一回答:“在家呢,吃宵夜。”

“案子你别管了,总之,无论凶手是谁,两个人现在都死了,结案了,结束了,听到没有?”

李震说:“我妹做的红烧狮子头不错,明天给您带一个过去?”

5月4日

3:35AM

李震这一天的行程非常充实,他打算在晨跑结束后,先去白鹅村拿贾光正的照片询问有没有人曾经见过这个青年在村里出没,接着他要去找少女A的父母,他查过了,她的父母没有离开铁马市,他们后来收养了一个女孩儿,还在铁马市生活。

凌晨三点四十时,李震准时出门,他又来到那片荒野。黄色的警戒线在木屋外围了一圈。李震走过去,他走到了木屋里面,站在了这片残骸中。

这里曾经有一具尸体,躺在木屋的中央,他还不知道他的死因,是谁杀了他,又将他带到了这里抛尸……

这个木屋对死者,或者对凶手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李震沿着残存的墙壁在屋中踱步,木屋里没有任何家具,墙上也光秃秃的,在火灾中存留下来的地板踩上去吱嘎吱嘎乱响。一卷地毯被烧到只剩下一个破角,李震捡起那地毯一角,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地毯的花纹清晰了起来,那是暗红色的针织花纹,不知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李震将这一角地毯收进口袋里,木屋里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和任何血迹。

李震从被大火烧空的墙壁走出来,他穿过了荒野,走到了树林边,这不是他来时的树林,这是那群孩子四散开来时,小宝逃脱的方向。

他好奇这片树林会通往哪里。

李震擦了擦汗,脱下了外套拿在手里,拨开树枝,往树林深处走去。

如果他运气够好,如果幸运女神站在他这一边,他想,他会很快发现一棵白杨树,他还会在那棵白杨树上发现那圆形的记号。

李震加快了步伐,他在树林中搜寻白杨树的踪影,但让他失望的是,这附近是片桦树林,他找不到一棵白杨,这些桦树上也没有任何记号。可李震没有迷路,因为他听到了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的风声,那风里还夹着鸟鸣和水的气味。他吸了吸鼻子,跟着风声走,他知道他会走去哪里,他会走到白鹅湖。

果不其然,片刻过后,李震来到了白鹅湖。他回头看来时的路,路途并不遥远,极目远眺,仿佛能看到那间小木屋。李震四下看了圈,湖边再没第二个人,风掠过湖面,扑向树林。李震往白杨树生长的地方走,他完全凭着记忆在寻找小宝的那棵树上的窝棚。想到那个窝棚,他把手伸进裤袋,重新将那地毯一角挖了出来,他打开手机,调出了昨晚拍摄的照片。不断放大图片,盯着角落的一张毛毯看着,他心中突然一片狂喜,手跟着颤抖起来,小宝窝棚里的那张毛毯和他在木屋里发现的地毯的花纹一模一样!

李震几乎欢呼出来,他加快脚步,好一通找,皇天不负有心人,那棵大榕树又出现在了他眼前!李震迅速爬上树干,熟练地打开了窝棚的小门,没成想这一眼就让他看到了小宝,小宝本在睡觉,听到动静,警觉地跳了起来,见到是李震,失声大叫,愤然将不远处的铁盒抱在怀里,大吼道:“我就知道你要回来偷我的东西!”

李震盯着他盖在身上的毛毯,才要伸手,小宝整个人朝他撞了过来,将毫无防备的李震直接撞出了窝棚,只听砰的一声,小宝低头去看,李震摔到了地上,双眼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

10:05AM

李震醒来时,小宝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看到了小宝的爸,小宝的妈,还有一个老人,一个医生打扮的人和一个护士打扮的人。众人看到他醒了,都是如释重负。小宝爸说:“小宝看到你晕倒在树林里了,我们找人抬你回来的,警察同志,你没事吧?”

医生说:“低血糖,营养不良。”

李震说:“谢谢你们了,让我睡着了会儿,现在几点了?”

“十点多了。”老人说,伸出了手,“警察同志,我是这里的村长。”

李震忙说:“我手机呢?你们看到我手机了吗?村长,能方便问问您见没见过我手机里的一个人吗?”

村长和小宝爸面面相觑:“警察同志,没见到你手机啊,你摸摸是不是在什么口袋里?”

李震将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愣是没找到自己的手机,他正想回忆自己最后一次看手机时的情景,却感到头痛欲裂,不得不重新躺好。

“给你打了120了,救护车过会儿就到,马上拉您去大医院做检查,全身检查。”村长说。李震却说:“那得折腾多久啊,我就是有些头痛,没事的,我还有要紧事呢。”

他摸到了车钥匙,决意要自己开车走人,众人拦下他,小宝爸说:“哎,这120也还不来,这样吧!我开您的车送您出去吧!别再耽误时间了。”

李震应下,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座上,对小宝爸说:“麻烦您先送我去湖滨大厦吧。”

“啊?不去医院啊。”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事,您就去湖滨大厦。”

小宝爸没听他的,把他送去了最近的医院急诊门口,李震急了,看小宝爸先下了车,自己爬到驾驶座上,开了车就跑。他一路飙车到了湖滨大厦,冲进去就找少女A父亲的工作的单位,一打听才知道少女A的父亲林先生今天请假了没上班。李震出示了证件,林先生的领导低声说:“老林的女儿失踪了。”

“失踪?”李震又是阵头痛,借了老林领导办公室的座机给老林打电话,询问他人在何处。老林此刻正在位于幸福小区的家中,李震立即开车赶去。老林和他的太太都在家,李震在门外表明了身份后,林太太开门看着他却很疑惑,说:“警察已经到了啊……您……”

李震往屋里瞧,客厅沙发上确实已经坐着两个穿制服的片警了,正在问老林话。老林看到李震,起身说:“您就是刚才在电话里找我的重案组的警察同志?”

李震点了点头,和那两个片警打了个招呼,解释说:“公安局的,怀疑这个案子和之前那起火灾发现的尸体有关,我们许队已经在路上了,我正好在附近就先过来了。”

他谎话倒说的很溜,两个片警并未怀疑,李震让老林再交代一遍自己女儿失踪的经过。失踪的是他和林太太的养女,今年在铁马大学读大三的林舒,因为是本地生,林舒并未住校,周五中午林太太收到她的一条短信说和朋友有约,晚上要去看电影,晚饭不回家吃了,大概会晚点回家。林舒毕竟二十岁了,平时又很懂事,出去玩自有分寸,晚上十一点多时还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上了公交车了,林太太和老林也没太担心,就先回房间睡觉了。

到了周六早上,林太太叫林舒吃早饭,却发现她昨晚并没回家,再打她电话,手机却关机了,好不容易联系上她的同学朋友,都说昨天下午没和林舒约看电影,上午最后一堂课一结束她就自己走了。同学的话把林太太吓得不轻,立即把去公司加班的老林叫了回来,和他一块儿去找林舒。他们去了她最爱去的餐馆,书店,向平时看电影的影院打听,却一无所获。一过二十四小时他们就报了警。

至于这两个片警为何今天又在老林家出现,倒不是他们有了林舒的消息,而是林太太和老林在整理林舒房间的时候,在她房间里发现了一本粉色的笔记本,那里头是一张皱巴巴的出生证明,还有几份复印件资料,以及一个匆忙抄下的福利院地址。

“这些都是我们收养她的时候的文件。”老林说,“她好像在找她的亲生父母。”

李震默默记下了福利院地址,又看了几眼林舒的出生资料,她于95年8月在邻市的福利院出生,是个早产儿,那出生证明有些模糊了,看不清她父母的名字。

林太太也出神地看着那些文件,大概是触景生情,竟掉下了眼泪:“我们在她一岁多的时候领养的她,孩子那时候小,我们说好了,等她成年后就把领养的事情告诉她,我想她有权知道,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爱她啊……为什么会这样,小南也是这样……星期五的时候,星期五就再没回来过……小南啊……”

林太太的哭声忽然变大,她无法控制,捂着胸口号啕不止。老林揽住了她的肩膀。

“小南是二位的第一个女儿?是白鹅湖……”李震顿住了,林先生给他使了个眼色,但林太太听到白鹅湖这个词瞬间就扑倒在地上,晕了过去。李震一阵慌乱,和两个片警一起将林太太抬到了房间里。他面有愧色,老林轻轻关上房门,安慰起了他,说:“我知道她一直都没走出去,当年的事情……只是我也没想到,同样的事情会在我们的女儿身上再次发生。”

他已经不再年轻,两鬓斑白,面容憔悴苍老,似乎再经受不起任何打击。李震握住了他的手,坚定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帮您把女儿找回来的,这样吧,你把最后见过她的同学的联络方式告诉我。”

林先生却问他:“你之前说的火灾案可能和林舒有关又是怎么回事?”

“具体我还不方便透露。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林舒。”

他抄下了林舒几个同学电话后,和林先生交换了联系方式:“我们保持联系,我一定会帮你找到林舒。”

林先生此时看他的眼神有了几分诧异,他似乎不太懂这个年轻人为何对寻找他的女儿如此执念。但随后他就释怀了,这个年轻人想必是不希望当年的惨剧再度重演。

李震离开幸福小区后立即去了铁马大学找林舒的那几位同学,因为手机不在身边的缘故,他在老林家先和他们在电话里约好,在大学门口的奶茶店见面。同学们见了他,七嘴八舌地便说开了,有人说林舒可能在男朋友那里,但有人立即否认了这种说法,说林舒没有男朋友。

“那她怎么一直神神秘秘的,约她出去她都不去。”

另一个人说:“她我还不知道啊!真没男朋友!倒是那天有个女的来宿舍找过她。”

“啊?什么女的?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我昨天在学校里又看到那个女的,这才想起来了!”

“那你赶紧联系人家爸妈啊!”

李震道:“这位同学,你先说说那个女的长什么样。”

“个子不太高,上了点年纪,皮肤黑,整个人感觉……很粗糙,就是不怎么收拾那种,人倒不难看。”

李震询问起这个神秘女人是否提过来意。

“她没说啊,我说林舒不住宿,住家里,她就走了,昨天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手里拿了个塑料袋吧,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李震一一记下,他还把纸笔递给这位同学,让她帮忙画张神秘女人的画像。女同学起先有点为难,后来还是一笔一画地画了出来。这当口一个女孩问李震:“听说……林舒家里有个姐姐以前也是失踪,然后……”

李震立即打断她:“不要胡说!”他突然板起脸孔,气氛一下尴尬了。一拿到画像,他率先找到了门卫室的保安,找他们辨认那个神秘女子的画像,后来还调取了监控录像。这个头发蓬乱、皮肤黝黑,穿着打扮都与大学生迥异的女子非常有辨识度,李震一下就在监控画面上找到了她!画面中她正在一个储物柜前拿东西。

“这地方是哪里?”

“是教室门口的储物柜,有的学生会把书和一些文具寄存在那里。”

李震飞奔过去,正巧遇到刚才的几个学生,她们正要去教室上课,一问之下得知林舒确实有用储物柜的习惯。一个同学在周围找了一圈,指着一个储物柜尖声把李震喊过去:“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储物柜!林舒常用的,她有锁,还有钥匙!”

可此时那储物柜上的锁已经被打开,柜子里只剩下两本教科书,那书的第一页上赫然写着林舒的名字。

好几个同学探头探脑地看着,都说:“里面应该还有一件平时放着备用的厚外套,雨伞雨鞋之类的东西啊。”

李震抓着那张线条诡异,很难看出人物特征的画像——这个来宿舍寻找林舒,取走了她私人物品的神秘女人到底是谁?

她是怎么拿到储物柜的钥匙的?

“这钥匙只有林舒有吗?”

“这些储物柜的钥匙和锁都是学生自己买的,学校不管这个,这套还是我陪林舒去买的呢。”

李震又沉默了,按照目击人的说法,这个神秘女人一定是有些年纪了,难道……

“同学,你们谁有林舒的照片?”李震问道。有人递上了手机,李震忙拿过去,一手手机,一手画像,来来回回地看,这时那画像的女同学凑过来小声说了句:“还别说啊,那个女的,现在想一想,眼睛和林舒还蛮像的。”

“啊?该不会是她的亲戚吧?小姨妈?”

林舒不知为何发现了自己被领养的身世,开始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难道与此同时,她的亲生父母也在寻找着她?

神秘女人难道是……林舒的生母?

她绑架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不必担心林舒的安全,虎毒尚不食子,亲生母亲又有什么理由杀害自己的孩子呢?

周五的时候林舒莫非是去和这个女人见面了?未免养父母胡思乱想才编造了个谎言?

李震看着储物柜,他的头又开始一阵阵疼了,他捂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诶,你没事吧?你怎么样啊?”

“没……”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李震两眼一黑,再说不出话了。

16:30

在经过一段漫长的睡眠后,李震苏醒了过来。他睡得很沉,也很香,没有做梦。他意识到这一觉是他这么多个月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他突然晕倒后,被大学生们送到了学校的医务室,这会儿医务室里一个医生正在给他打点滴,看到他醒了,对他道:“营养不良,你好好躺着。”

李震说:“医生,我正办案呢。”他要拔掉针管,医生朝他瞪眼了,让他无论如何都必须把一瓶水挂完才能走,要不然不出十步他又得被人给抬回来。

“那您能借个电话我用用吗?”

医生倒很大方,把手机借给了他。李震先拨了114,查了林舒出生的福利院的电话,之后再致电过去,电话直接接到了院长办公室,院长一听说他是打听林舒的事情,便道:“人还没找到?”

“您听老林说了?”

“恩,之前林舒的养父联系了我们,林舒没来过我们这里。”

李震表明了自己的警察身份,还报了个警员号,说:“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查查,我就是想问下林舒亲生父母的消息,我怀疑林舒失踪的那天极有可能去和她亲生父母见面了。”

院长很是谨慎,闲置了会儿电话后才又接了起来,说:“警察同志,林舒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什么意思?”

“林舒的母亲樊小佳在95年初到的我们福利院,她那会儿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才十八岁,身体不太好,小孩儿早产了,生完孩子她就消失了。”

“她最近有没有去过你们福利院?”

“没有,林舒的养父也问过我们,我还开了次会问大家呢,没人见过她。”

“你们再仔细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说不定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啊!”

院长有些不高兴了:“事情我们很重视,也在积极配合林家找林舒,可是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啊!”

“那樊小佳她有留下过家庭住址、联系方式吗?”

院长道:“她讲有你们铁马的口音。”

李震心神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蹿上他的心头,但他还不能确定。他谢过院长之后又一个电话打到了档案科。电话是阿容接的,李震拜托她在系统里查一个人。

樊小佳。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樊小佳,白鹅村村民,95年7月于A市因故意杀人罪被捕,死刑,缓期一年执行,后收监A市女子监狱,因其表现良好,多次获得减刑,已于2015年4月20日刑满释放,重回社会。

“故意杀人罪?能调出档案来吗?”

“能是能……只是突然打听这个人……”阿容的声音顿了下,“小李,许队找你。”

21:30

犯人坐在单人牢房里看报纸,是从图书馆借来的旧报纸,他看得津津有味,将报纸翻得哗哗作响。与他隔着铁窗相对坐着的是档案科的一个小科员,他看上去很焦躁,一会儿抖腿,一会儿抓头发,一会儿又没精打采地靠着墙壁,晃动自己被手铐铐在椅腿上的右手。

“给你读读新闻吧。”犯人说。

科员仰着头看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那叫旧闻。”

“档案科科员频出外勤,妨碍重案组破案被关押送监,这算是新闻了吧?”犯人笑起来,放低了报纸,露出一双眼睛看外面。

“你看什么呢?”李震冲他努努下巴,他不抖腿了,开始摸膝盖。

犯人又垂下眼睛:“妙龄少女如何堕落成杀人狂魔,一夜之间连杀三人,读者朋友们,今天我们就带大家走进一桩因为各种利益关系而被尘封多年的旧案。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们的主人公少女小红从不省人事中醒来,她发现自己身处酒店,身边是三个不认识的男子,他们身上酒味浓重,像要侵犯她!不甘屈服的小红拿起了烟灰缸反抗,将这三名男子全都杀光之后,小红逃出生天,但她太累了,没走多远就在路边晕倒,被一个货车司机发现。这名司机将浑身血淋淋的小红送到了派出所。

“小红在派出所承认了杀人自卫的所有经过,因为三名被害人中有一位是某高官之子,这起案件并未被当时的任何媒体报道,小红则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犯人眨了眨眼,“当然,小红是化名。”

李震更焦躁了,他想站起来,但手铐限制了他活动范围,他问犯人:“你怎么知道的小佳的故事?”

“报纸上写的啊。”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查这个事情!”

“我只是按照时间顺序在读旧报纸。”

“时间顺序?”

“我在给你们铁马市曾经发生过的重大案件编年,很有趣,这起案件并非发生在铁马市,但是三个被害人,一个加害人都是铁马市的人,案件就发生在阿建被捕后不久,你父亲还是调查案件的主要负责人呢。”

李震抬眼看他,说道:“第一个被害少女的家庭后来领养了一个女孩,现在这个女孩儿又失踪了……樊小佳应该就是这个女孩的亲生母亲。”

“那她的生父是谁?孩子是在她杀人被捕前生下的吗?”

“应该是的。”李震说。

犯人合上了报纸:“很有趣的案子,只是我不明白这起案件和你有什么关系?”

“阿建不是凶手,他值得一个清白。”

犯人不懂了,显得很疑惑,问他为什么觉得阿建不是凶手。李震看着他:“你之前不也说对于一个傻子来说,他太聪明了吗?他只有六岁小孩儿的智力啊,怎么可能知道杀人之后要弄掉指甲,要砸烂别人的脸,还要去湖边沉尸!”

犯人静了会儿,说道:“我有一个表妹,大概也是五六岁时,我们一去参加一个孩子的生日派对,那孩子是我表妹的好朋友。生日聚会嘛,大家自然是围着寿星转,而我的表妹自小是人群的焦点,突然的冷落让她很难适应。那天聚会上,她把我阿姨送给她好友的生日礼物——一只小狗,趁没人注意,带到了湖边,拿石头砸死了。”

“那只能说明你们的家族基因有问题。”

“别小看孩子。”犯人笑笑,“我时常想,如果我的表妹有阿建这样的体魄,她大概会在某个深夜绑架了她的好友,将她淹死在湖里吧。”

李震想反驳,可他眼前忽然浮现出小宝的眼神。那孩子残忍又天真的眼神。

他还想到了那树上的记号,那记号真是阿建留下的吗?他或许真的不笨。他知道要给自己在森林中留下一条不容易迷路的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自己去湖边钓鱼方便吗?

所有的被害人都和樊小佳长得十分相像。难道阿建真的是凶手……

那毛发样本的事要怎么解释?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哪条记录出了错?

要是那个肖法医还在世就好了!

李震抱住脑袋使劲揉头发。

“所以你们在找那个失踪的少女吗?”犯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李震应了声。

“你们该去白鹅湖找找。”

“去你妈的。”

5月5日

3:35AM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不觉又到了李震一天之中最清醒的时候了。

凌晨三点三十五分。

单人间里的犯人已经熟睡,明亮的灯光充斥着整间牢房,他睡得很安静。李震问狱警要了根烟,两人坐着抽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狱警对他抓捕到犯人的故事很感兴趣,问他当时在某地因为失忆被人诬陷为杀人嫌犯时是什么感觉。李震看看他,没搭腔,就在这时,狱警的对讲机响了。警卫室的同僚呼叫,外线打来一个电话,重案组的许队让他把李震给放了。李震还想和许队说说话,但话没说上,他就被踢出了一监。到了外头,他立即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许队打电话,电话没人接,他眼珠一转,联系上了一个同事,让他把贾光正的照片发到他的电子邮箱里,在路边找了个网吧打印了出来。

他打算带上这张图再去白鹅村一次。

与阿建关系亲密,突然离开白鹅村的樊小佳。

在阿建死后突然因为杀人被捕的樊小佳。

十八岁时去了别市生下林舒的樊小佳。

在贾光正的尸体被发现前,减刑释放的樊小佳。

李震有种预感,这个女人将是破除一切迷雾的关键。他一边思考着樊小佳与阿建的关系,一边在夜色中行走。他想拦一辆出租车,但此时距离大路还有些距离。李震悄悄往身后看了眼,从网吧出来时他已经有那种感觉了——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

他万分确定,有一个人在距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一直跟踪着他,那个人的脚步声很轻,穿黑色衣服,戴兜帽,看不清脸,但个子不高。

借着路边商铺的玻璃橱窗,李震再次确认了这个跟踪人的体貌轮廓。这个人的双手都插在上衣口袋里,非常可疑。

李震停在交通灯下,他点了根烟,忽然加速转进一条小巷。人刚消失在街口,赶紧贴着小巷墙壁站好,那追踪他的人很快就在他藏身的转角处现身了!李震抬手立即将那人擒住,对方躲闪不及,被他压在了墙上!

“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李震一把揪开了那人的兜帽,将人扯到路灯光下。淡薄的光芒打在跟踪者的脸上,李震大吃一惊。

跟踪他的是个女人,干枯的发丝绑成一个马尾,一双眼睛很明亮,但看上去异常苍老。

李震试探地喊了声:“樊小佳?”

那女人猛地一颤,吐出三个字:“放开我!”

李震松开了手,可又立即盯住了女人:“林舒呢?她人在哪里?”

女人却比他反应还大,抓住他就问:“你说什么?林舒怎么了?!”

李震这才看清她手里攥着的东西,那是一张纸片。他从女人手指间抠出那纸片,展开一看,赫然是他曾经在阿健的绘图本上见过的一张图画——八双黑黝黝的眼睛。

“这是什么?你拿着这个干什么?”

女人却不回答,穷追不舍:“你告诉我林舒怎么了!”

李震也很惊奇:“她没有和你在一起?”

女人死命摇头:“我上周五和她见了一面之后就分开了,还是我送她上的公车。”

李震努力保持镇定,问道:“那你昨天去她的学校干什么?”

“我要走了……我想带一点她的东西在身边,好留个念想,钥匙是她给我的。”女人说着,满目哀伤。

“你要走?你要去哪里?”

女人咬唇,李震拿着那纸片:“这图是阿建画的是不是?你和他什么关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拿了贾光正的照片出来,问女人,“这个人你见过没有?”

女人的视线有一秒的躲闪,但她很快对上李震的眼神:“我见过。”

“你认识他?”

“不认识,只是见过。”女人说,口吻坚定,“你是警察对吧,能不能拜托你赶快去找林舒?”

“你放心……已经有很多人在找她了。”但李震自己也不太相信这句话。假如林舒没有和女人在一起,她会在哪里?况且眼下还有一个困扰他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女人一愣,转身就想跑开。李震赶紧追了上去,嘴里喊着:“哪个公车站!你和林舒在哪个公车站分开的?!”

女人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伸手拦下李震,她的目光不知怎么是湿润的:“我带你去!我们现在就去!”

两人二话不说拦下一辆恰好经过的出租车,去了女人说的那个公交车站。

“所以,你真的是樊小佳?”

出租车上,女人默认了自己的身份,她还将自己与林舒见面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李震。

她出狱后没多久就开始寻找自己的这个女儿,她先是想到了那家福利院,但又害怕去福利院调查,福利院方面会通知收养家庭。她毕竟是个做过二十多年牢的杀人犯,收养家庭要是不想让她见到林舒那也情有可原。思考再三,樊小佳心生一计,乔装打扮去了福利院当清洁工人,趁着去院长办公室打扫的时候偷看了林舒的收养记录。但她并没立即联系上林舒,而是在林舒常出入的餐馆找了份零工,一来二去熟识之后她才敢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林舒。

“这事发生在周五是吗?”

“是的,那时我才知道林舒其实也一直在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樊小佳擦了擦眼角,她还是没能忍住泪水,“我不指望林舒能认我这个母亲,我也想过不告诉她,就这么默默看一看她,但是……我还是……她到底还是我的女儿啊……”

樊小佳低下了头,李震道:“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振作点,仔细想想你和林舒碰头的那天她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有没有说接下来还要去见什么人?”

樊小佳努力回忆,但一无所获,林舒那天和她分开之前说会直接回家,她也关照她别在外面太晚,一个女孩深夜在外毕竟很危险。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那晚的公交车站,李震关照司机等他们一会儿,他下车后问樊小佳:“林舒做的是几路车?”

“32路。”樊小佳一指公交站牌,突然失声呼喊。

李震忙看过去,她整张脸森然恐怖,好似厉鬼。

那32路公交车的倒数第三站赫然正是白鹅村。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同时钻进出租车,樊小佳已经止住了泪水,她握紧拳头,神情紧绷,方才那点软弱荡然无存,她眼中投出的是两道仿佛要杀人的凶光。

出租车在四十多分钟后到了白鹅村。这一路上李震和樊小佳没有任何交流,那司机不愿在荒郊野外逗留,拿了车钱一溜烟就跑了。到了村上,李震尾随樊小佳,她先去了自己家,门一推开,那熟悉的腐臭味再度袭来。李震道:“你知道你外婆过世了吗?”

樊小佳摇摇头:“不知道。”

李震想再问些什么,樊小佳伸手扯下了墙上那张她年轻时与自己外婆的合照,李震凑过去一看,那合照背面竟藏了张字条,上头写道:想见你女儿,打这个电话。

“这张纸条……什么时候!”李震大惊,这屋子他之前才来过,怎么就没想到要看一看照片的背面……但普通人谁会想到要看这照片的背面啊!除了……

对!除了樊小佳,如果她故地重游,来到这间房间,得知外婆的死讯,一定会想要将这张自己和外婆的合照留在身边吧。

留字条的人一定对樊小佳了如指掌!他知道她有个女儿,还知道她最近出狱了!

李震才要阻止,那边樊小佳已经用手机拨通了纸条上的电话。对方很快接了电话,李震听不清他的声音,只听到樊小佳说:“好,那我们在湖边见,一个小时后见,你一定要来!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听到了没有,你……”

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这人是谁?你听得出来吗?我们现在就报警!”李震想要去抢樊小佳的手机,樊小佳一把推开他,道:“你去报警,我去见他。”

“那也要一个小时之后!你冷静点,我们现在报警,警察很快就能赶到的,实在不行,我们去村上找人帮忙。”

“他们说了只能我一个人去!你别给我添乱!”樊小佳大步走向厨房。

“他们?”

绑匪不止一个人?樊小佳身无分文,落魄流离,她的女儿到底有什么绑架的价值?!

这时李震看到樊小佳从厨房里找出了一把斧头,那是把用来砍柴的斧头,她拿在手里掂量了掂量,李震一把拦住她:“你要干什么?!你想想你才从牢里被放出来!好,你不想报警,不想找人,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绑架林舒的人是谁?”

樊小佳神色冰冷,她用力撞开李震,踹开后院的门,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树林。

李震忙追上去,他刚才听到他们提到了湖边,一定是白鹅湖,所有事情的起源,白鹅湖!

可他跑了几步却又停下了,从这里到白鹅湖,如果有路标记号的话不用半个小时就能到,他还有时间!他一转头,跑去了之前给他带路的村民家中,那村民恰已经起身,在院子里喂鸡,李震二话不说就掏出了贾光正的照片,问他:“这个人你在这里见过吗?你见过他没有!”

村民皱着眉,把照片拿到屋檐下看,那儿灯光明亮。他砸吧嘴,似是在用力回想。李震催了他两句,他不耐烦了,说:“你让我想想,好像是见到过,就是……”

“就是什么?”

“好像……不长这样,又好像……”

“是不是很久很久之前见过的了?你再想想!”

那村民一拍脑门,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对了对了!你说得没错,就是很久之前见过的!得有二十多年了吧!他们这群城里来的小子去湖边放烟火,有阵子经常来我们这里玩儿啊,警察同志……”村民瞅着李震,“就是他们这八个人发现的第一具尸体啊。”

“你说……八个人?!”

八个人……

八双眼睛!

李震揪紧了裤兜里纸片,阿建画的那双八双恐怖的黑眼睛难道……

李震不愿再细想下去,他借村民的电话给许队打电话。

“许队,我现在在白鹅村,我找到林舒了,她被人绑架了,她妈,她亲妈现在要去救她,她妈是樊小佳!绑架林舒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发现白鹅湖第一具尸体的那几个人!樊小佳知道他们的秘密,她一定知道什么!”

“你先停会儿,你告诉我,你人现在在哪里?!”

“我在白鹅村!”

许队闻言,关照李震在原地等他,他立即过来,李震挂了电话,坐立难安,那村民过来和他搭话,说:“我刚才听到你说起小佳了?她怎么了?”

“你们都不知道她这几年在外头干什么?”李震问道。

“真不知道啊……”

看来樊小佳杀人的事确实被完全压了下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去放烟火的八个人,他们……

“我问你,你见过那八个人,和他们说过话吗?”

村民道:“见过啊,当时我和他们差不多大吧,他们那八个人特别招摇,对人都爱理不理的,还老爱捉弄阿建,小佳还帮阿建出过一次头呢。”

“然后呢?”

“什么然后呢?我听说这八个人可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儿,你说也不知道看上我们这穷乡僻壤什么了,一到周末就过来玩儿。”

李震默然,他想到了许多种可能,但他还不能确认。他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当时负责调查樊小佳案件的主要负责人!

李震又给老李打去了一个电话,老李还没起床,但一听到樊小佳的名字就精神了:“你怎么突然想到打听这个人?”

“那案子是不是你经手的?”

“是啊,樊小佳是铁马人,被害的那几个也都是铁马人,我就被派去协助调查了。”

李震问老李还记不记得那几个被害人的名字,长相,老李说:“当然记得,还挺巧,那三个人之前在公安局这里还留过记录。”

“什么记录?!”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老李道:“白鹅湖的案子啊,那三个人都是当时发现尸体报案的人。”

李震挂了电话,找了根棍子,拔腿就往白鹅湖的方向而去。

他穿过茂密的树林,在黑夜中摸索寻找那一个个刻在白杨树上的圆形记号。

阿建看到了什么,让他画下了那八双恐怖的眼睛。

小佳遭遇了什么,让她背井离乡,在产下孩子后不久,杀人入狱。

还有那一具又一具尸体,残害她们的又是谁。

月光清冷明亮,李震又闻到了湖水的味道。

他想起了那幢林间小屋,那破损的地毯,还有死在里头的贾光正。

李震在最后一圈树林的庇护中停下。他猫着腰,往湖边看。他看到樊小佳了,她披头散发,手里没有斧头。或许那斧头被她藏在了什么地方。

“我到了!”她大声喊,“你们出来!”

一遍又一遍地喊。

“我只有一个人!”

不一会儿,林间传来响动,李震迅速锁定了视线,有五道黑影钻出了树林。他们往月光下走,这五个人里有四个男人,一个女人,那女人被男人挟制在中间,风中传来女人低低的啜泣声。

“林舒!”樊小佳扑了过去,却被一个男人推开。那男人已近中年,顶着啤酒肚,对樊小佳厉声道:“鳄鱼是不是你杀的?!”

樊小佳摔在了地上,愤然道:“是我杀的!我只恨当年没能把你们八个人一个个杀光砍尽!”

“疯子!”啤酒肚上前踹了樊小佳一脚,将她踩在脚底,那呜咽哭泣的女人说话了:“你们要干什么……要干什么……”

男人中有人推了下她的脑袋:“闭嘴!”

樊小佳见状,挣扎起来:“你们别对她出手!放过她!你们不就是怕我找上你们吗?我人就在这里,随便你们处置!”

一个高个走到了她面前,说:“别担心啊,我们怎么会对自己的女儿出手呢。”

他狞笑起来,樊小佳猛地一个战栗。那群人都哄笑起来。

李震握紧了手中的木棍,那高个走到湖边,感慨起来:“二十多年前你就该像那个女人一样沉在这里,没想到那个傻子救了你一命,更没想到,你还有了孩子,哈哈哈,你放心吧,樊小佳,现在你只要自己投湖,我们绝对会放过你的女儿,怎么说她也是我们八个人里面不知道谁的女儿,我们哪会对她做些什么呢。”

“等等,我问你,我们的事你还和别人说过没有?”一个矮个问道。

樊小佳摇头,用力摇头,赌咒发誓:“我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一个字。”

她的手抓住了泥土。

李震暗道不好,就在那啤酒肚转过身,背对着樊小佳的时候,樊小佳忽地从地上跃起,从泥土中抓出一把斧头,一斧头砸在啤酒肚后脑勺,紧接着一脚将他踹开,大吼着:“林舒!让开!”飞身撞向其余三人,那三人惊慌失措,全无招架之力。樊小佳挥动斧头,一阵狂砍,刹那间湖边一片求救哀嚎声。林舒趁乱逃开,跳进树林,李震赶紧找寻过去,一把拽住了她。林舒慌乱中大叫起来,樊小佳听到她的叫声朝这边移动,李震一把捂住林舒的嘴:“我是警察!你冷静点!”

他拽着林舒,就在这时樊小佳也找到了两人,她已经杀红了眼睛,一提斧头就朝李震砍了过来。李震慌忙拿木棍挡下,吼道:“樊小佳!是我!那个警察!”

樊小佳有一秒的失神,李震趁机将她按倒在地。他再望向那湖边的四个人时,那四个人都已经脑袋搬家,浑身鲜血淋漓。

樊小佳怒道:“他们该死!他们杀了人还装成发现尸体的人!要不是阿建我也已经死了!他们还得寸进尺,连续作案,还诬陷阿建!阿建不是凶手!他从来都不是!”

她已经歇斯底里,满脸都是热腾腾的血。李震看着她,他松开了手,从地上爬起来,最后扫了眼那四具尸体,一把拽起瘫倒在地、哭个不停的林舒。

“走,我们走。”他说,带着林舒往树林深处走。

“那……那……那她呢……”林舒结巴着问。但她不敢回头看。

“会有人找到她的。”李震说。

林舒一顿,抓紧了李震的手,号啕大哭。那哭声在林中回荡,久久不能散去。

14:30

李震坐在单人牢房外读报纸。

“今天头条是什么?”那里面的犯人问。

李震竖起报纸。

实验小学食堂误用过期牛肉,致三十名学生食物中毒。

犯人说:“96年时发生了六起连环纵火案的事情你听说过吗?”

李震打了个手势,他的睡眠时间到了。他得先好好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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