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佛巷的巷口有一家卖猪脚饭的老店,开了十来年了。早先,古佛巷有一个菜市场,猪脚饭主要是卖给早起卖菜的农民,那些菜农到菜市的时间都很早,为了方便他们,这家店一般都是凌晨四五点就开始营业的。
因为老店的猪脚饭价钱便宜,分量足,味道也做得好吃,渐渐地有了口碑。后来,很多熬夜打牌、混酒吧的年轻人,玩到凌晨肚子饿了,也都跑到老店去吃上一份猪脚饭。这些人去的时候,往往都是凌晨三四点钟,离老店开门的时间要差上那么一点儿。他们聚在店门口,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一边等着老店开门。于是,凌晨时分的古佛巷,就有了这样一道独特的风景——十几个人围在一个门脸破旧的老店门前,等着吃几块钱一份的猪脚饭。
冬至那天早晨,有十几个人开着车来到古佛巷口,守在这家卖猪脚饭的老店门前,等待老板开门营业。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有人发现已经凌晨五点半,早过了平时开门的时间,可店铺的卷闸门却一直没有拉开,大家便纷纷七嘴八舌地猜测起来。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卷闸门的门缝里,缓缓地渗出一行鲜血来,那鲜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慢慢地蔓延开来,渐渐地在门前洼地上,积成了一大摊血泊……
吕利然又迟到了,而且还被守在教室门口的班主任文老师逮了个正着。文老师虎着脸对他说:“你自己说,这个月你已经迟到几次了!我不想再听你的任何解释,如果你还想上学的话,就请你的家长来向我解释吧。”吕利然表情漠然地白了她一眼,十分平静地回答道:“他们不会为了我来学校给你解释什么的,而且我只是迟到,又没犯其他的错,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吧。”
文老师几乎被被吕利然的态度激怒了,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尽量把自己心头的火气压住,然后很严肃地对吕利然说:“我今天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以后再这样屡教不改,我会向学校报告,让学校来处理你。”
吕利然没有理会文老师的警告,转身进了教室。他连看都懒得看正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语文老师,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去。
同桌的陆若涵偏着脑袋对吕利然做了个鬼脸,吕利然却根本不理睬她,只顾怔怔地发着神。陆若涵讨了个没趣,讪笑了一下,转头将视线落到了课本上。
其实,如果要说吕利然在班上还有一个朋友的话,那就是陆若涵了。吕利然从小就住在叔叔婶婶家里,和陆若涵家是邻居,俩人打小就在一块儿玩,读书也在同一所学校,还在同一个班。后来陆若涵家搬到另一个小区里去了,她邀请吕利然来家里做客,而做客的结果,让吕利然明白了自己和陆若涵,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陆若涵的父母都在一家效益不错的企业里上班,旱涝保收,而吕利然的叔叔婶婶,经营着一家卖猪脚饭的小店,虽说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不成问题,但必须起早贪黑,就连吕利然,也经常被使唤着干些杂活。
语文老师依旧在讲台上滔滔不绝,陆若涵发现吕利然似乎有什么心事,一直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看上去浑浑噩噩的。
快下课的时候,教室里突然骚动起来。吕利然像是被惊醒了似的,猛地抬起头来,看到班主任文老师走进了教室。文老师走到语文老师面前,对着他低声耳语了几句,语文老师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目光下意识地将坐在教室里的学生们扫了一遍。
吕利然发现,语文老师扫视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似乎比其他同学久,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片刻之后,他的感觉就被文老师的行动证实了。文老师和语文老师说完话后,直接走到吕利然的座位前对他说:“你跟我出去一下。”
吕利然心里突然慌得厉害,他毫无底气地抗拒道:“我在上课,不出去……”
文老师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虽然带着微笑,看上去却格外勉强,而且,她对吕利然说话的口气居然十分和蔼:“你家里出了点事儿,我陪你回家。”
吕利然跟着文老师赶回家时,远远地看见家门外的路上拉着一条红白相间的警戒线,线外聚集着一大堆看热闹的人;而线内,有好几人在进进出出地忙碌着,那些人中,有几个穿着警服。
吕利然快步冲了过去,却在警戒线前被一个穿警服的人拦了下来。文老师急忙上前解释说他是这家人的孩子。那个穿警服的人还是没有放他们进去,只是让他们稍等,然后转身走进了屋里。
过了一会儿,那个穿警服的人和另一个穿着便服的中年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文老师和吕利然面前。
中年人自我介绍说:“我叫姜宁凯,刑警大队的。”说完后,他的目光落到吕利然身上,问道:“这是你家?”
吕利然急切地点了点头:“我家里出什么事了?”
“现在还不清楚。”姜宁凯摇了摇头。
“我叔叔婶婶在家里吗?”吕利然的神态看上去十分焦灼。
姜宁凯皱着眉头回答道:“屋里没人。”然后,他打住话头,低头考虑了片刻又才说:“不过,到处都是血。”
听了姜宁凯的回答,吕利然的神情更加不对了,他看上去有些痴痴呆呆的,却又流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恐惧。
姜宁凯见状,急忙掀起警戒线钻了出来,指着停在路边的一辆警车对文老师说:“我们在屋里勘察现场,你扶他去车里坐会儿,我顺便跟他了解点情况。”文老师点了点头,伸手挽住吕利然,跟着姜宁凯朝那辆警车走了过去。
在车上坐了好一会儿,吕利然的情形看上去稍好了些,姜宁凯这才开口问他:“你知道你叔叔婶婶去哪儿了吗?”
吕利然摇了摇头,姜宁凯继续问道:“那你最后一次离开家里是什么时候?你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在家里吗?”
吕利然的表情有点呆滞,但头脑似乎还比较清醒:“我是昨天傍晚离开家里,我放学后跟叔叔吵了一架,跑了出去,一夜都没有回家。”
他的回答让姜宁凯和文老师大感意外,文老师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你这一整晚在哪儿过的夜?”
“在古墓里。”吕利然顺口答道。
“古墓?!”姜宁凯的语气有些惊讶。
“嗯,就在我们学校对面的山坡上,沿着学校围墙外的小路可以走到山坡上去,古墓就在那里。同学们都说,古墓的主人生前是个大官,里面原本有很多宝物陪葬的,可惜全都被盗墓的偷光了。”
姜宁凯注意到,吕利然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掠过几分不易觉察的得意,便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能带我们去那儿看看吗?”
当姜宁凯看到吕利然说的那个古墓时,发现这只是一个人工搭建的石屋,并没有什么古墓的特征。石屋建在杂草丛生的山头上,几乎和山坡融为了一体,从远处看不太容易发现。
走进石屋,一股阴冷的感觉油然而生。文老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伸手抱住双肩,而姜宁凯却浑然不觉,四处打量起石屋来。
石屋是由一些不规则的石头堆砌而成的,那些石头大概有些年头了,看不出本身的颜色,石头缝间长满了杂草,有枯有荣。
石屋共有两间,墙上都开着窗口。外间比较宽敞,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里间比外间要高出一阶,十分狭窄,但在靠墙的地方,有一个用泥土垒成的平台,土台上堆着一些干枯的杂草。
看到那个土台,文老师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吕利然,问道:“昨晚你就睡在这儿?”吕利然点了点头,面上却无意识地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这时,姜宁凯正好回过头来,他本来有些问题想要问吕利然,却刚巧看到他脸上的笑意,心里“咯噔”了一下,便硬生生地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
回到古佛巷时,吕利然家门前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了,但警戒线还没有拆除,那个穿警服的人也还在旁边站着。姜宁凯停住脚步,让文老师和吕利然在一边等会儿,走过去和那个穿警服的人说了几句话。
片刻之后,姜宁凯走了回来,对吕利然说:“很抱歉,你暂时还不能回家。我们还不能确定在你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把这儿作为现场保护起来了。”
“没关系,他可以暂时住我家。”文老师伸手摸了摸吕利然的头。
谁知吕利然甩了甩头,冷冰冰地抛下一句话:“用不着,我就住古墓里。”
“那怎么行!”文老师和姜宁凯异口同声。
“文老师,吕利然可以住我家里。我家就在附近,很方便的。”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文老师徇声回过头去,看见陆若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路边。
“哦,你们放学了。”文老师看了看时间。
吕利然望了陆若涵一眼,正要说话,一旁的姜宁凯抢先开口说道:“那就这样吧,你在邻居家住,我们有什么需要联系或通知你也比较方便。”
“好吧,就这么定了。陆若涵,我送你们两个回家,顺便和你父母说说情况。”文老师牵着两个学生,和姜宁凯道了别,朝陆若涵家走去。
“喂,你们几个……”刚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姜宁凯的喊声。回头看时,却发现姜宁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事吗?”文老师有些疑惑。
“没什么事,就是想叫你们小心点,注意安全。”姜宁凯挥了挥手。
望着文老师他们几个越走越远的背影,姜宁凯心里涌起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就快要发生了,而那些事,却又是自己无法掌控的。
见到文老师和吕利然,陆若涵的父母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很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他们已经听说吕利然家里出事了。
文老师架不住陆若涵父母的热情挽留,吃过晚饭才离开。
晚饭后,陆若涵主动要求为吕利然补上拉下的功课。吕利然虽然没有反对,补课时却一直心不在焉,好容易挨到睡觉时间,他扔下课本,一头钻进陆若涵父母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客房里,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陆若涵收拾好书桌,走出房门,望了一眼紧闭的客房门,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半夜时分,睡觉十分警醒的陆若涵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她坐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又听到了更大的响动,便起身下床,走到卧室门口,把门拉开一道小缝,朝外面看去。
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看到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打开自己家的大门,侧身闪了出去。她心里一惊,正想张嘴喊“有贼!”脑子里却突然一个激灵,想起刚才那身影正是借住在家里的吕利然,硬生生地闭了嘴。
大门很快就关上了,原本还有一丝睡意的陆若涵完全清醒了过来,她来不及多想,急忙穿上外套,同样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家门。
一下楼,陆若涵就看到了吕利然的背影,他慢条斯理地走出了小区,然后朝着夜深人静的古佛巷走去。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吕利然和他那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影子在一步步地朝前走着。那情形看上去,隐隐透着几分诡异,让在他身后悄悄跟着的陆若涵心里有些发毛。
没过多久,吕利然就走到了古佛巷巷口,在他叔叔婶婶家的猪脚店前停住了脚步,他站立了片刻,伸手将门前的警戒线抬起来,身子一矮钻了进去。
眼瞅着吕利然走进店里去了,陆若涵反倒犹豫起来。她不知道吕利然叔叔婶婶的店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听父母聊天时,那些只言片语的猜测中,也能联想到一些可怕的信息。而此时,那些影影绰绰的信息,在她的脑海里自动演绎成了一幅让她心跳加速的恐怖画面。
陆若涵定定地在原地站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还是下了决心,轻轻地抬起警戒线,埋头钻了过去。她走到店门前,缓缓地将虚掩的店门推开,轻手轻脚地跨进屋里。
店里有些黑,过了好半天,陆若涵的眼睛才适应过来,借着从门缝里透进去的路灯光亮,隐约看到屋里的情形。
屋里摆着一些方桌和长凳,陆若涵小心翼翼地穿过那些桌椅,来到里屋的门前,她刚要进去,突然看见有个人影在里屋移动,赶紧往门边一闪,躲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里屋什么动静也没有,陆若涵这才放下心来,轻轻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大气,然后将头探到门边,悄悄地张望起来。
她看见,吕利然竟然像一座雕像似的站在一堵墙面前,一动也不动。
就在陆若涵心里奇怪万分的时候,吕利然突然动了。他像是被什么惊着了一般,猛地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用手肘撑地,又往后挪动了一小段距离,这才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转身就逃,而他奔逃的方向,正是陆若涵藏身的门口。吕利然速度很快,陆若涵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闪身躲回门边,吕利然已经从她的身边冲了过去,还差一点撞到她。
陆若涵被吓了一大跳,可吕利然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脚下一点也没有停留,飞快地朝大门外冲去。
看到吕利然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陆若涵一时不知所措,愣了片刻后,竟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朝刚才吕利然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
那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堵墙壁外,什么也没有。
“砰——”大门外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随后又是一声痛呼。陆若涵闻声,急忙跑出了大门。门外,吕利然摔了一跤,正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揉着扭伤的脚踝。
陆若涵见状,顾不上多想,赶紧跑到吕利然身旁,蹲下身去查看他的伤情。吕利吃惊地看着她,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跟着你来的。”陆若涵回答道。
吕利然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却突然直勾勾地盯着陆若涵身后,语气颤抖地说道:“快!扶我起来,快跑!快!它来了……”
陆若涵被吕利然怪异的举动吓住了,却又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下意识地回过头,顺着吕利然的目光看去,问:“谁来了?”
奇怪的是,那儿除了两扇敞开的大门,什么都没有。
“没人啊!”陆若涵嘟哝道。
“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吕利然的声音有些变调,表情也有点歇斯底里。陆若涵看在眼中,心里有些发毛,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再次回头看了看。
这一看,她的头皮一下就炸开了,心底的寒意也一下冒了起来,一时间感觉浑身冰凉,仿佛整个身体里的血液都被冻结住了一般。
刚才还空荡荡的大门里面,此时竟然多了一条人影,那人影看上去没有实体,动作却和正常的人一模一样,正影影绰绰地朝着他们飘过来。
“那是什么东西?”陆若涵尖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它就藏在猪脚店的墙里,叔叔婶婶肯定是他害的……”吕利然一边硬撑着爬了起来,一边语无伦次地回答道。
吕利然的话让陆若涵心惊胆寒,不敢继续逗留下去,她赶紧搀着吕利然,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猪脚店。
不知跑了多远,吕利然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还好,它没有追来。”
陆若涵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她鼓足勇气,也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的街道空无一物,只有他们俩被路灯拉得老长老长的影子。
俩人回到家里,轻手轻脚地钻进吕利然住的客房里,没有惊动陆若涵的父母。关上房门,陆若涵顺手打开了壁灯,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坐在床边发愣的吕利然。
好半天,吕利然才回过神来,他见陆若涵一直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好容易憋出一句话来:“这么晚了,你回屋休息吧。”
担惊受怕了大半夜,竟然换回这么一句话,陆若涵又气又恼,想要转身离开,可心里又实在不甘,便咬了咬嘴唇,恨恨地对吕利然说:“难道你不觉得应该给我解释一下吗?”
吕利然望着陆若涵,神情十分恍惚,眼里流露出迷惘和困惑。他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摇着:“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给你解释啊!”
陆若涵被吕利然的举动吓着了,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她发现吕利然的情形看上去有所好转,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那东西很可怕吗?”
吕利然木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可能吧。好了,你真的别问了,有些东西不知道比知道好。”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而且被吓坏了,如果不弄清楚那是什么,我想我以后都不能安心踏实地睡觉了!”
陆若涵坚决的态度让吕利然无可奈何,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其实,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不想你和我一样整天都生活得提心吊胆的。”
“我已经提心吊胆了,你如果还什么都不告诉我的话,我死了都是个糊涂鬼……”陆若涵想也没想,随口说道。
“别瞎说!”吕利然打断了陆若涵的话,望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真的很想知道?”
陆若涵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吕利然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讲了起来,他讲述时声音压得很低,就像是喃喃自语。
“我一直都是跟着叔叔婶婶过,他们对我也还算不错,但店里的生意好,人手不够的时候,他们也会把我当小工使唤,一忙就忙到大半夜……”
“所以你经常迟到!”陆若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吕利然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干得最多的活儿就是洗猪脚,那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噩梦,现在想起那味道都想吐。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和叔叔大吵了一架,然后跑了出去,一整晚都没有回去。”
“他们没有去找你吗?”陆若涵有些吃惊。
“我不知道他们找没找我,反正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自己回去了。我回去的时候,他们正忙着招呼客人,根本就没空过问我的去向。不过从那以后,我经常会用这种办法来逃避洗猪脚。”
说到这儿,吕利然打住了话头,问陆若涵:“你想不想知道,我每次跑出去,都是在在哪儿过的夜吗?”
陆若涵点了点头。
“就在咱们学校对面山坡上的那个古墓里!”
“古墓里有个土台子,像床一样,睡在上面不但十分舒服,还会做很多很多的梦。那些梦就跟真的一样,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另外一种与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那种感觉让我着迷,所以到了后来,就算我叔叔没有让我洗猪脚,我也会偷跑出去,在那儿过夜。”吕利然自顾自地讲述着,表情显得十分陶醉。
陆若涵听得云里雾里的,忍不住打断吕利然的话问道:“这些和咱们先前在猪脚店的遭遇有关吗?”
“当然有!”吕利然立刻回答道。然后,他盯着陆若涵,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先前看到的那个东西,就是从我梦里走出来的!”
“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梦到那个东西的,不过那个梦我记得很清晰,就像是刚刚才做的。”吕利然继续说着,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语气也仿佛梦呓一般。
“在梦里,有一群可怕的恶狗在追我,那些恶狗像人一样用两条腿奔跑,而且它们的两只前腿不是一般的狗爪,是两把滴着鲜血的刀,那刀不停在我身后挥着,血都溅到我脸上了。我害怕极了,拼命地逃跑,跑得都快断气了,但它们还是越追越近,后来我就摔倒了,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恶狗朝我扑了过来,可就在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恶狗突然齐刷刷地停了下来,身体像筛糠似的颤抖着,然后就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我还发现,它们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身后,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
“然后,那群恶狗争先恐后地逃走了,我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一回头,就看到那个东西。”说到这儿,吕利然突然闭了嘴,他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梦中,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喂,你怎么了?快醒醒!”陆若涵见吕利然脸色煞白,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冒了出来,赶紧伸手推了推他。
吕利然浑身一抖,随后整个人就像脱力了一样,一头倒在床上。陆若涵吓坏了,赶紧上前查看,发现他虽然双眼紧闭,但除了呼吸有点急促外,并没有其他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又过了一会儿,吕利然睁开眼,看了看陆若涵,有气无力地说:“就快天亮了,你回去睡觉吧。”
陆若涵愣住了,整个晚上,吕利然的一言一行,都透露着怪异。而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相信了他说的那些话,本想他会继续讲下去,谁知他居然叫自己回去睡觉,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若涵正要发火,门外却突然传来两声咳嗽,她听出是爸爸的声音,连忙伸手关掉台灯,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等了一阵,屋外再也没有传来其他动静,陆若涵刚刚松了口气,突然又听到屋子里响起了一个古怪的声音。
回头一看,吕利然居然睡着了,还发出了阵阵鼾声。
陆若涵叫了几声,吕利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小子肯定在装睡,陆若涵虽然恨得牙痒痒的,但却毫无办法,只好轻手轻脚地溜回了自己屋里。
吕利然说的那些话,始终逗留在陆若涵的脑子里面,时隐时现,让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一直折腾到窗外露出朦朦胧胧的曙光,她才终于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陆若涵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卧室,看见爸爸坐在沙发上,正悠闲地看着报纸,这才想起,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学。
她朝客房瞟了一眼,发现门是开着的,顺口问道:“吕利然呢?”
“一大早就走了,说是先回叔叔婶婶家看看,然后再去警察那儿问问情况。我问要不要陪他去,他说不用了,自己一个人能行。”陆若涵的父亲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陆若涵有些郁闷,匆匆洗漱了一番,顺手在餐桌上抓起一个面包,一边啃着一边冲出了家门,对身后传来的问话充耳不闻,直奔吕利然叔叔婶婶的猪脚店。
猪脚店前依旧拉着警戒线,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想到昨夜的遭遇,虽然是大白天,陆若涵心里还是感觉有些发毛,干脆打消了独自进去的念头,站在警戒线外大声喊着吕利然的名字。
喊了好几声,什么动静都没有,陆若涵纠结再三,最终放弃了进去瞧瞧的打算,转身离开了。她走了两步,突然有些发慌,便停了下来,站着发了一会儿呆,心里有了决定,转身往学校走去。
陆若涵在校门口晃了一圈,周末的学校异常安静,操场和教学楼里都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她想了想,沿着学校围墙边的小路,朝对面的山坡上走去。
陆若涵以前也听同学们提到过山坡上有个像古墓的石屋,但从没来过。而此时此刻,她真正站在了这个石屋前时,才骤然感觉到这也许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难道是真的相信吕利然说的那些鬼话吗?
既然来了,还是随遇而安吧,陆若涵终于下了决心,迈步走了进去。石屋里空空荡荡的,光线也不是很亮,让人感觉有几分阴森,陆若涵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石屋里四处走动,像是怕惊动了谁。
她在外面那间屋里走了一圈,没什么发现,便又走进了里屋,在那张靠墙的土台前停了下来。
土台上堆着一些干草,这大概就是吕利然说的睡着很舒服的地方吧,陆若涵寻思着,突然感觉到有些睡意。大概是昨晚没有睡好吧,陆若涵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地在土台边上坐了下去。
刚一坐下,她的睡意越来越浓。这个时候,她猛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赶紧硬撑着想要站起来。可惜的是,她的脑袋一阵阵地发晕,睡意也更浓了,两双眼皮不住地打起架来,最后终于支撑不住,身不由己地倒在了土台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如果这里再找不到人,我也不知道他还会去什么地方了。”
“看了再说,这家人真是的,先是大人玩失踪,现在大人回来了,孩子又不见了。”
“啊,屋里真有人!”
“不是吕利然!是陆若涵!若涵、若涵,快醒醒,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陆若涵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她缓缓地转过头,神情恍惚地望了望站在土台前的文老师和姜宁凯。
突然,陆若涵一把推开文老师,跳下土台就朝石屋外跑去。文老师没有提防,被推得一个趔趄,好容易才稳住没有摔倒。姜宁凯的反应十分迅捷,一个转身,拔腿就追了出去。
等文老师也跑出石屋,姜宁凯已经追上了陆若涵,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而陆若涵正拼命挣扎着,脸上全是惊恐的表情。
“你快放手,别吓着她!”文老师冲上前去,吼了姜宁凯一声,然后伸手抱住陆若涵,轻声安慰她,“别害怕,老师在这儿。”
过了好一会儿,陆若涵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文老师便告诉她说,她和姜宁凯来这里是想找吕利然,没想到她会在这儿。随后,文老师试探着问她:“若涵,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若涵的表情有些木然,她没有回答文老师的问题,而是如同梦呓一般喃喃说着:“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也梦见那个东西了,我也梦见了……”
“你梦见什么东西了?”文老师问道。
陆若涵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惊惶:“我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它会把我带走,就像带走猪脚店里的人一样……”
“猪脚店里的人?你说的是吕利然的叔叔婶婶吧,他们根本就没有被谁带走,他们是躲债去了,跑回乡下待了一天,现在已经回来了。”姜宁凯打断陆若涵的话,说道,“店里的血,也是债主们泼的猪血。”
文老师接过姜宁凯的话,继续说道:“他们回来之后,没有看见吕利然,就打电话问我,我陪他们去了你家,刚好遇到姜警官也上你家去找他,这才发现没人知道吕利然去哪儿了。我们已经分头找了很多地方了,可哪儿都找不到他,只好来这里看看,没想到你会在这儿。”
陆若涵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文老师和姜宁凯的话,像个木偶似的,一边缓缓地摇着头,一边自言自语:“被带走了就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回不来了?”姜宁凯的眉头紧紧第皱了起来,文老师拉了拉他说:“别问了,我们还是先带她回家吧。”
文老师和姜宁凯将陆若涵送到了家门口,刚要敲门,沉默了一路的陆若涵突然开口说:“我有钥匙。”说完,她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然后回头对站在门口文老师和姜宁凯说道:“我到家了,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这个时候,陆若涵的一举一动看上去十分正常,文老师和姜宁凯一时没醒过神来,而就在他们愣神的时候,陆若涵已经进了屋里,关上了房门。
文老师和姜宁凯看着眼前关上的房门,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文老师才嗫嚅道:“我们还是应该和她父母说一下她的情况。”姜宁凯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开门的是陆若涵的父亲,他看见文老师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自家门口,脸上虽然流露出一丝疑惑,却还是很热情地将两人迎进了屋里。
“若涵呢?”一进门,文老师就问道。
陆若涵的父亲指了指一扇房门,回答道:“刚回来,她说昨晚没睡好,想要再睡一会儿,还叫我不要打扰她。文老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若涵啊?”
文老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突然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对陆若涵的父亲说些什么,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姜宁凯。
而此时的姜宁凯,表情也有点尴尬。不过他毕竟是警察,很快就将思绪和语言整理清楚了,一五一十地把他们去古墓找吕利然没有找到,反而找到了陆若涵的经过说了一遍,对于陆若涵的举止不大对劲儿的情况,他也做了特别强调。
“她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儿啊。”陆若涵的父亲虽然下意识地为女儿辩解,但既然老师和警察都这样说,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赶紧起身走到陆若涵房间前敲门叫道,“若涵,你出来一下。”
门很快就开了,陆若涵走了出来,对着父亲嗔道:“爸,不是给你说了别打扰我睡觉的吗!”
陆若涵的父亲尴尬地赔着笑脸:“文老师来了。”
陆若涵看了看文老师和姜宁凯,笑着说:“文老师、姜警官,你们还没有走啊,要不就在这儿吃饭?”
眼前的情形,是文老师和姜宁凯万万没有想到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流露着疑惑与不解。
离开了陆若涵家,姜宁凯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开,他想了半天,嘴里蹦出一句话来:“她正常得太不正常了!”
文老师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咱们还是得把吕利然找到,说不定找到他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可惜无论是他们还是吕利然的叔叔婶婶,最终都没能找到吕利然。
第二天一早,文老师接到了姜宁凯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她,陆若涵的父亲一大早就来报案,说女儿失踪了,她在屋里留下了一张奇怪的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爸爸妈妈,你们一定要救我回来……
阴历七月十五,夜,天上没有一丝云影,一轮圆月悬在半空,微弱的月光洒满山坡,将坡顶上的那间石屋照得惨白惨白的。
屋里的石台上,两个影影绰绰的影子,正嘀嘀咕咕地说着悄悄话。
“吕利然,我们到底怎么才能离开这鬼地方啊?他们来找了我们这么多次,为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在这里待着饿不着冻不着,又没有人能欺负我们,如果觉得烦了就睡觉,到梦里的那个世界里去,过另外一种与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我倒觉得挺不错的。”
“你觉得不错,你自己过啊,拉上我干吗!我都快要烦死了!你说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哎,我知道的比你多不了多少!而且现在,我梦到它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和它说话说到半截就醒了!对了,有好几次都是你把我弄醒的。”
“它说我们活在夹缝中,我一直想不明白,什么是夹缝?”
“生死之间、阴阳之间、梦和现实之间,都有夹缝,我们待的这个夹缝,应该是梦和现实之间的夹缝吧。不过不管什么夹缝,我们都出不去了,随遇而安吧。”
“随遇而安?上次你醒来还说有希望的!”
“上次是上次,现在是现在,情况根本就不同了。”
“为什么不同了。”
“上次它告诉我,只要至亲的人给了我们最渴望的东西,我们就能够离开这里了。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自己最渴望的是什么。”
“是什么?”
“从懂事到现在,我最渴望的就是父母的爱,你说我能得到吗?”
“为什么不能啊,你叔叔婶婶没有孩子,他们一直就是把你当自己的孩子在养啊!你不见了,他们为了找你来了好几次这鬼地方。”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而且,上次他们来这里的时候,我看见婶婶的肚子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猜我很快就会有一个堂弟了,而他们也很快就会把我给忘了。”
一时间,两个影子都沉默了。
过了好半天,其中一个影子长叹了一声,幽幽说道:“我的亲爸亲妈肯定是爱我的,可是,我想来想去,却始终想不明白,我最渴望的东西,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