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石田刚彦敲了敲出云警察署刑事课课长上条宏志的办公室大门,得到“进来”的回应后,他打开了门。他向课长敬了一个礼,道:“石田刚彦,前来报道。”
上条课长50多岁,头发有点斑白,平庸的身材长相与刑事课课长这个位置略显不够般配。他点了点头,朝他微笑道:“你比档案照片上长得还帅气呀。”
石田爽朗地笑道:“课长过奖了。”
他身高一米八,有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头发虽然总是乱糟糟的,却也显出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他20岁从警校毕业,做了两年派出所巡警,随后升迁至出云警察署生活安全部,三年来成绩斐然,于是被推荐到刑事部。
上条按响分机电话,对坐在外面的助理说:“让千景过来。”
过了一会,一名青年走了进来,他头发乌黑柔顺,脸蛋白白净净,身材瘦削,看起来挺虚弱的样子。
上条介绍道:“这位是刑事部的新同事石田刚彦巡查部长,这位是千景哲也巡查长,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拍档了。千景之前在黑道组织做了多年的卧底,最近刚刚归队,也就是说,你们两个都是部门的新人,希望你们一起努力,尽快融入到我们的工作之中。”
“是。”
两人一起回答道,一个铿锵有力,一个漫不经心。
“请多多指教。”石田面带笑容向千景伸出了手,后者抬起眼睛看他一眼,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多多指教。”石田略尴尬地把手收回去,心想,看来不是个容易相处的拍档啊。
出云是个历史悠久、神秘古朴的地方,和繁华的现代都市东京、京都等地相比,这里的人一直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犯罪率常年低于全国平均数值,即使是负责重大案件的刑事部,也很少会遇到惊动全县的大案。
石田和千景的办公桌在角落里面对面。千景的桌面十分整洁,而他这个人就像他的办公桌一样寡淡。从课长办公室出来后,他就再没和石田说一句话了。两人被叫去巡逻,石田主动开口道:“出云真是个平静的地方啊。”
千景黑亮的眼睛凝视着石田,过了一会,他说:“那可未必。”
2
千景的话很快就灵验了。
夏末,人们在树林里发现一具奇特的女尸。
石田一接到报案电话,便叫上千景一起出发。这是石田上任以来第一次接到命案,因此他表现得相当积极,千景则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与沉默。
到了现场,石田立即收起兴奋的表情。场面实在太诡异了。尸体正面对着天空,被插在一棵幼小的杉树上,头颅被砍下,没有穿衣服,青苔如绿色的鳞片,覆盖在她苍白的身体上,血水从糜烂的腹部缓缓滴下,在树下汇聚成一小摊血池。整个场景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美感,就像一幅精心绘制、色彩浓烈的油画。
石田小声嘀咕道:“天,这是什么玩意?”
千景冷静地说:“这应该是一种宗教献祭仪式。”
“献祭仪式?”
“你听说过速须佐之男斩蛇的传说吗?”
“在出云长大的人没人不知道吧。”
“速须佐之男命大闹高天原后被逐出了天界,来到出云国境内肥河上游一个叫鸟发的地方。在那里有个叫八岐大蛇的怪物,眼睛血红如酸浆果,一身生有八头八尾,身上覆盖着绿苔,长着桧杉。身体硕大无比,可蜿蜒于八个山谷和八个山岗之间,腹部糜烂总是滴血水。它每年都要吞食一个少女作为祭品,速须佐之男用美酒引诱它,割去它八个脑袋。”
石田总结道:“所以我们这次要抓的是一个精神病?以为自己是斩蛇的速须佐之男?”
千景蹲下仔细观察尸体,颈脖的切割平面参差不齐,像是用斧头砍的。千景用戴着手套的手掀开覆在她身上的绿苔,发现除了尸斑,尸体皮肤上还有许多伤痕,例如烟头烫伤或者刀伤,都是旧伤。石田弯下腰看了看,说:“死者很有可能是名妓女。”
“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在生活安全部经常跟这些妓女打交道,她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伤痕。”
千景继续往下看,发现在死者的大腿内侧有类似胎记的淡褐色的印子。
两人询问现场的巡警是谁报的案,巡警说发现尸体的是住在树林附近的农民,天还没亮便听到犬声大吠,于是他在狗的带领下找到了尸体。
石田他们赶到的时候血差不多流干了,尸体还处于僵直状态,根据尸斑判断是在深夜被摆放在此,至于这里是不是案发第一现场还不能确定。可惜这一带人烟稀少,警方查问了附近的居民,但没人注意到可疑的迹象。
两人回到警察署时已近黄昏,千景说他有点私事要早点下班,石田将报告书递给上条课长,上条把它摆在一边,说起另一个话题:“你觉得千景哲也这人怎样?”
石田想了想说:“孤僻。但是挺聪明。”
“你觉得他适合做警察吗?”
“课长的意思是?”
“他虽然名义上是你的‘前辈’,但真正做警察的时间比你短很多。”
这下石田明白课长的意思了。他看过千景的档案,他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后来他一个人离开孤儿院,靠偷盗维生,屡次进入少管所。是前任课长藤堂警部劝他加入警队,但在警察学校,千景依然格格不入。19岁的时候,藤堂需要人去黑帮组织“横山组”做卧底,他选中了千景。
横山组是在出云横行很长时间的黑帮组织,以毒品交易为主业,警方曾多次派卧底潜入,最终都被发现并杀害。千景之所以被选中,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出众的能力,而是警方不想再牺牲无辜的警员。
千景没有多想便答应了,结果他居然在组织里待了八年。一年前,他没有事先通知警方便采取了突袭,迫使组织的首领横山被捕,组织瓦解,他本人也受了很重的伤,在医院里疗养了将近一年。
他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当时为什么他会擅自行动。
上条问:“你觉得你们能拍档吗?”
石田没有多想便充满自信地回答道:“如果我不能和他拍档,就没有人能和他拍档了。”
3
千景手捧一小束鲜花走进墓地,晚上的墓地荒凉阴惨,他在一座石碑面前停下来,将花束放在墓前。
今天是他亡妻的忌日,偏偏发生了这样一宗诡异的案件,从早上发现那具女尸开始,他就一直有种不祥的预兆。他禁不住在脑海里回忆尸体的特征,其中有什么是自己熟悉的、曾经接触过的,比如说某种气味……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千景回到警察署,石田对他说:“验尸报告出来了,死者怀有身孕。”
千景毫不感到意外地说:“我知道,而且我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
“诶?”
“失踪的怀孕妓女,这个应该很好找吧。”
石田这才注意到千景穿的衣服和昨天一样,他说:“你没和我联系,一个人去查案了?”
“只是刚好想到,便去看看。”
石田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千景目光平静地凝视着拍档:“我闻过孕妇尸体的味道。”
他掏出妓女提供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30多岁,但眼圈深陷,皮肤粗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千景说:“她们指出的胎记位置和死者身上的一致。”
死者的工作用名是“美娜子”,千景从她的朋友中打听到,美娜子很久之前就不见踪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另外,她有个男友叫绪村隆一,曾经因为偷窃坐过牢。
石田和千景前往绪村家,拐弯的时候石田差点撞上一个人,正是绪村隆一。石田掏出警章,还没开口,绪村就一溜烟跑了。幸好石田腿长跑得快,很快追上绪村,后者跌倒在地,石田上前踢了他一脚,怒道:“跑什么跑?!”
千景就站在一旁,也不阻止。
绪村抱着头大叫:“不是我干的!”
石田说:“你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找你的吗?”
绪村从手指间露出眼睛:“不是因为便利店的偷窃吗?”
“原来你还偷东西啊!”石田又踹了他一脚,踹得绪村嗷嗷大叫。
“石田,”千景终于开口,“不要浪费时间,把他带回警察署。”
在警察署,绪村交代他已经半年没有见过美娜子了,他们早就分手,并且对美娜子怀孕的事情毫不知情。
石田问:“你们为什么分手?”
绪村回答说:“大概在一年前左右,美娜子迷上了一个宗教。”
说到这里,石田和千景交换了一下眼色。石田继续问:“那是个什么样的宗教?”
提到那个宗教,绪村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那他妈的就是个邪教,居然崇拜蛇!美娜子不仅把蛇带回家,还和它们一起睡觉,你们说她是不是中邪了?我当场就和她分手了!”
接着,绪村告诉了两人美娜子常去的那个神社的名字。
两人开车前往绪村所说的神社。出云作为日本神话发源地,奇奇怪怪的宗教团体自然也有很多种,石田说自己的母亲就差点信了一个拜“神木”的宗教,想要高价买一棵树种在自家院子里,幸好被他及时阻止了。
千景说他小时候住的孤儿院是天主教教会组建的,工作人员都是神父、修女,他从小可以将《圣经》的内容倒背如流。
石田感到意外地说:“原来你是个天主教徒?”
“不,我不是教徒,我只是相信他们的存在……”
石田笑了笑说:“只有教徒才会相信神的存在。”
千景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说:“所谓的神,不一定是指救世主。本来神灵就是生产力低下的古人对自然、对不了解的事物的一种神化与想象,八岐大蛇的传说很有可能也是古人出于对水神的敬畏而捏造的形象。”
石田朝千景投去一个怪异的眼神:“……你住院的那段时间,究竟都看了些什么书?”
千景毫不在乎地继续说:“在传说中,速须佐之男剖开大蛇的肚子时,发现里面藏有一把神剑,就是日本古代神话中的三大神器之一——草薙剑,又叫天丛云剑。”
这下石田明白千景要表达的含义了:“你是指那个被拿走的婴孩吗?”
4
神社在隐蔽的山里,信徒却不少,大部分是当地的农民,神主是个中年男人,两人到达时神主正在向信徒讲述八岐大蛇的传说,两人站在最后旁听,内容和千景说的差不多,只是他将八岐大蛇描述成一个悲剧神话里的水系神灵,牺牲自己为人类带来充沛的水源。
石田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相信这种明显胡说八道的东西?千景小声向他解释:“你觉得这些人能有多少见识?他们居住在封闭的村落里,可能连基督教都没有听说过。”
“那你为什么会相信神灵的存在?”
“小的时候,修女在睡前会给我们讲《圣经》上的故事,当时的我觉得这些故事十分美好。”
“美好?”
“耶稣用五饼二鱼喂饱了五千人,对于经常挨饿的孤儿来说,的确是个美好的故事。”
“然后你就信了?只是因为那些故事听起来很美好?”
千景微微露出一个苦笑:“为什么不呢?正因为这个世界如此糟糕,我们才更需要美好的故事。”
仪式结束之后,石田向神主亮出警章和美娜子的照片,问他见过这个女人没有。神主看了照片,说记得她来过,但对她印象不深。千景眼神示意石田去问一下其他信徒,自己则继续和神主谈话。
千景故意用一种轻慢的语气说:“我听了你刚刚的演讲,有一个疑问。在许多的神话研究里,八岐大蛇都被视为洪水的象征,是灾祸,为什么你们却把它当作神?”
神主并没有被千景的态度惹怒,他温和地说:“事物都有正反两面,两种相反的力量可以互相转换。如果八岐大蛇真是完全的邪恶之物,为什么它的体内会藏有神器呢?我们再以美娜子做例子……”说到这里,神主迎上千景的目光,“在古代的一些文化里,娼妓的地位是十分神圣的。”
“你是指古希腊的‘圣妓’文化吗?”
神主略感到意外地说:“警察先生对宗教文化了解得不少呢。”
“你过奖了。美娜子有和你说过为什么会成为信徒吗?”
“她说想要摆脱现在的生活,我表示支持,但我并不能帮上多少忙。”
神主说话极有条理,千景一时也看不出来他和凶案有没有关系。与此同时,石田在信徒中搜集美娜子的消息,大部分信徒都表示没什么印象,直到他询问一位叫有川倍美的少妇,她小声地说:“我记得这女的。”
石田眼前一亮:“你记得她什么?”
“她是个卖身的。和她一起来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有川倍美的语气中流露出一种恨意。
“哦?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长得很凶狠,很像黑社会的人。”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熊泽宗太。”
“熊泽宗太?”
石田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打了一个电话给警察局档案科的同事。
和神主分开后,千景独自一人在神社附近查看,他不像石田那样逐个找人问话,他只观察信徒的眼神、动作,由此窥探他们的内心,这是他最擅长的“审讯”方式。很明显信徒对警察感到畏惧,不愿做太多的交谈,和他们聊大概也套不到多少情报。
神社小且破旧,仅靠信徒的微薄供奉维持,千景走到神社的后方,看见一个人影在晃动,起初千景以为是女人,因为对方有一头蓬松的长发,随意地用发黄的布条扎起来。听到千景的声音,那人转过身来,千景才发现是个男人,茂盛的胡子遮住了他的下巴。
千景问:“你在干什么?”
那人回答道:“漆房子。”
千景注意到他手上拿着油漆桶和刷子,正在给神社残破的后墙刷上新油漆。
千景拿出美娜子的照片递到那人跟前,问:“你见过这个女孩吗?”
那人眯着眼瞅了瞅,摇摇头。
千景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迟缓地张开双唇。
“千景!”
千景回头,迎着阳光他眼睛不适应地眯成一条线,站在警车旁边的石田朝他挥手:“我有发现了!”
千景回过头时那人已经不见了。在石田的催促之下他走到警车边:“有什么发现?”
“信徒里有人说带美娜子来神社的是一个叫熊泽宗太的男人,我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就打电话给警察局查问。刚刚同事给我回复,原来熊泽以前坐牢的时候和绪村是室友。”
千景顺着石田的思路捋下去:“那么熊泽很有可能是通过绪村认识美娜子的。”
“还有一件事。”石田停顿了一会,“熊泽在坐牢之前,是横山组的人。”
如他所料,千景流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
5
除了工作报告,千景很少和人谈过做卧底的事情,包括推选他的藤堂警视。藤堂的挑选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千景身上有股绝对清醒的自我意识,让他无法在普通人群中过正常生活,却无比适合做卧底。
石田问:“这个叫熊泽宗太的人,你以前在组织里见过吗?”
千景摇了摇头:“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横山组是个庞大的组织,许多人我都还没见过。”
他们向犯罪组织部的同事打听,熊泽出狱之后又和横山组剩下的人集合在一起,似乎想成立一个新组织。自从首领被捕后,他们就谨慎了很多,暂时还没有大动作。
千景说:“我在横山组里有个比较要好的朋友叫大野,我去问问他。”
石田若有所思地看了千景一眼:“万一他们知道你是卧底怎么办?”
“一年前的行动中我并没有暴露卧底的身份,住院的时候我还收到过大野的消息。我先探一下他的口风。”
自从得知案子和横山组有联系后,千景似乎积极起来了。石田有点担心千景仍没忘记和横山组的恩怨,把对凶杀案的注意力都转移过去了。石田和千景拍档了3个月,除了档案上所写的内容,石田对他知之甚少,唯一跟他关系比较深的,应该就是8年前推荐他去做卧底的藤堂警视了。
藤堂在两年前被调任到其他分局,石田找到他的电话,询问千景的情况。藤堂问:“你为什么关心他的事情?”
“他是我的拍档。”
“局里大部分人都不把他当警察。”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藤堂有点欣赏石田的直率,他说:“如果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大概和一年前他妻子的死有关吧。”
石田愣了愣:“他结过婚?”
“你不知道他结过婚的事情吗?”
“他没有说过。”
藤堂笑了笑说:“看来他并没有把你当拍档啊。他们是在3年前认识的,那时候的维塔莉——就是千景的妻子,还是从英国来的交换留学生。维塔莉毕业之后两人就结婚了。”
“那维塔莉是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那时我已经不在出云了。总之,我听上条说,维塔莉死了之后,千景就完全崩溃了。”
“那家伙看起来不像是个用情这么深的人。”
“你知道吗,这种不会轻易动情的人,一旦用情起来就会认真得可怕。”
6
石田去千景家时,后者正在往自己的手臂上注射辣椒水,伪造吸毒的痕迹。石田注意到他苍白瘦削的手臂上,满是被虐打过的伤痕,这人以前究竟都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
按道理,警察即使做卧底也不能吸毒,但千景为了能真正融入组织,还是踩过界。住院期间他同时接受了戒毒治疗,医生护士把他绑在病床上,在那10个月的住院时间里,他没有一个探访者。
石田的性格过于直率,有点秘密就憋不住,于是他开门见山地问:“我听人说,你结过婚?”
“是的。”千景反应平静。
“如果没有搞错的话,她在一年前去世了,之后你就结束了卧底生活?”
“嗯。”
石田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提出了自己的假设:“你是因为丧妻之痛,一时冲动之下擅自采取行动吗?”
千景抬头看着他的拍档,漆黑的眼睛里暗潮涌动,良久,他说:“是的。”
啊,他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承认了,石田感到十分意外。
“你到底想说什么?”千景主动问道。
“你该不会是不甘心没把横山组的人全部抓走,现在想回去抓他们吧?”
千景苦笑:“你放心,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正义感。”
石田依旧不放心:“你为什么要那么拼命?”
“我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当是消磨时间吧。”
石田离开后,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千景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忧伤摄住了。这一年来,他没有和任何人谈过维塔莉的事情,然而石田就像拥有某种奇妙的魅力,对着他你总能放心说出心里话。
不过他还是猜错了,自己根本不在乎横山组。
维塔莉死后,一切都不值得在乎。
他冲了一个澡,温热的水滑过头颅,感觉终于清醒了一点。对着镜子把头发往后梳,抹上发油,换上皮夹套和牛仔裤,恢复在横山组做卧底时的小混混形象。他到大野以前很喜欢去的酒吧,对方果然还在,仍然顶着一头金毛喝啤酒。看到千景突然出现,大野又诧异又兴奋,他扑上去抱住千景说:“兄弟,这一年你都躲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离开出云了!”
“风头太紧,我不敢露脸。你现在在哪里混?”
大野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我还在‘组织’里。”
千景装出诧异的神情:“横山组还没解散吗?现在管事的人是谁?”
两人坐下,大野继续低声说:“这人你应该没见过,叫熊泽宗太。”
“哦?”千景眨了眨眼,“还真的没见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这个人嘛,就是比较多疑。尤其现在这个形势,许多兄弟想回去他都不肯接纳,怕有警察的卧底。”
千景用诚恳的语气哀求道:“能让我回去,我做什么都愿意。”他悄悄扒开衣袖给大野看手臂,“我的存货没多少了。”
大野挠了挠头发:“如果我去替你说一下情,机会可能会大一点。但是除此以外,熊泽还要求每个人都必须干点事情以示对组织的忠诚。”
“什么事情?”
“没有明确的说,反正越神经质的事情越好,有个兄弟还砍了自己一只手指。”
千景思考了一会,提议道:“我们去袭击警察怎样?”
7
千景请了一周的假。他和大野暗地观察着警察署,当石田从警察署走出来时,大野叫道:“啊,我认识这个警察!”
千景问:“你怎么认识他的?”
“他以前是在派出所做巡警的,有一次我在商店街收保护费时被他逮到了,我说我是横山组的人,他还是暴揍了我一顿!人人听到我们的名字都会害怕,他居然一点也不在乎,我从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警察!”
这还真像石田会干的事情。太巧了,千景笑道:“那我们就用他来做目标好了。”
“我赞成!”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千景都和大野监视着石田的行踪,对此千景没有和石田提过一个字。
第六天,两人确定好袭击的时间与地点,这时,大野说:“熊泽说要见你。”
千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熊泽。人如其名,熊泽长得就像一只熊,脑袋肥圆,粗壮的手臂上各有一条巨蟒的刺青,十分可疑。熊泽打量千景一番,说:“没想到你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提出来的点子倒是挺疯狂的呀,兄弟们也好久没活动了,这下要好好玩。”
千景愣了愣,说:“你们也要来?”
熊泽咧开嘴笑道:“这么好玩的事情,怎能不参加?”
千景以为袭击警察的行动就他和大野执行,没想到居然有那么多人要参与,石田一个人能顶得住吗?他迟疑地开口:“只不过是一个警察而已,没必要那么多人。”
“放心吧,我们不会杀了他的。”
总共八个人开着两辆车停在警察署附近,当石田一个人转进僻静的巷子里时,所有人戴上棉质的头套,只露出眼睛和嘴巴,逐个下车,如潮水一般迅速地将石田堵在巷子里。
这次的行动千景没有通知石田,因此当一群戴着头罩的人向自己扑来时,石田表现出来的惊异丝毫没有掺假。
幸好石田还是不良少年的时候,便经常和人打群架,再加上警校的搏击训练,几个歹徒把他围成一圈,居然也奈他不何。
“你们这群废物!”熊泽气急败坏地大骂道,自己一个人扑向了石田。他体积虽大,但动起来只靠一股蛮力,不像石田,有力量与技巧的结合。石田还火上浇油:“就凭你们这些三脚猫功夫,还想袭警?”
“可恶!”熊泽恼羞成怒,从衬衫后面掏出一把手枪。千景和石田都怔住了,千景没有想到熊泽会带枪,在这紧急的情况下,他灵机一动,故意大喊道:“熊泽!不能开枪!”
石田认出那是千景的声音,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趁着这个空隙,石田打下熊泽手中的抢,把枪夺了过来,然后用手肘钳住熊泽的脖子,用枪抵着后者的脑袋。
石田喊道:“你们再过来我就崩了他!”
歹徒们一时都不敢接近,千景喊了一声“撤退!”,他们马上一窝蜂地逃走了。
石田没有放开熊泽,继续拖着他的身体往巷子深处走,后者艰难地挤出话来:“警察先生,你放了我吧!我保证再也不找你麻烦!”
“等一下,我还有事情要问你呢。”
8
巷子深处有个很少人经过的小仓库,石田把熊泽拖进去,推到地上,掏出手铐将他和镶在墙上的钢管锁在一起。石田摘下熊泽的头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熊泽不屑地看了石田一眼,说:“熊泽宗太。”
石田拿出美娜子的照片:“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熊泽看也没有看便说:“不认识。”
下一秒,响亮的耳光打在他左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
没有外人在,石田能尽情表现自己暴戾的一面,他用照片拍打熊泽的脸:“你给我看清楚再说!”
熊泽眯着眼看了照片,说:“是绪村以前的女朋友。”
“是你杀死她的吗?”
“我没有杀她,她是自愿做祭品的。”
“祭品?”
“出云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必须献上祭品,才能祈求八岐大蛇大神降下甘露。”
石田惊呆了,这家伙是信教信到走火入魔了吗?千景说得对,这还真是一场献祭杀人事件。
“可我也不见出云有下雨啊。”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熊泽的痛处,他痛心疾首地说:“她想通过献祭来净化自己肮脏的身体,但是神灵显然并没有原谅她……”
熊泽对于杀害美娜子的事情毫无悔改之意,反而认为是在帮助她,石田确定再审讯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他直接提出另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我把他交给医生了。”
“医生?哪个医生?”
“内山宏志。”
“内山宏志?”
当听到石田说出这个名字时,千景犹遭雷劈,这是石田第一次见到拍档露出如此震惊的表情。
“怎么了?你认识他?”
“他是维塔莉的主治医生。”
“诶?”
事情朝着众人都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了。
维塔莉生前是一名妇科医生,内山既是她的同事,也是她怀孕时期的主治医生。石田和千景来到内山工作的医院,这是市内唯一一家和外资合作的综合性医院,在护士的带领下,两人进入一间实验室,千景注意到,实验室的门上印着一个标志——单蛇绕拐杖,这图案在西方常用来象征着“医学”,然而此时它出现在这里,似乎带着一点“命运”的讽刺意味。
实验室里坐着一个男人,年约26、7岁,戴一副无框眼镜,白大褂衬得他身形修长。
石田掏出警章问道:“你是内山宏志吗?”
那人看了警章,丝毫不慌乱,他说:“我就是。”
“我们现在怀疑你和一宗宗教杀人案有关,请跟我们到警察署走一趟。”
内山反应冷静,他的目光落到石田后面的千景身上,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呀,怎么又是你啊?”
千景拧起眉,他从以前开始就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当初通知自己维塔莉的死讯的人就是内山,那时内山的语气冷漠到几乎冷酷,毫无人情味。
内山又看向石田:“警察先生,我们没有必要到警局,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他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石田,“这是美娜子和我们研究院签订的合约,她是自愿参与我们的实验。”
“实验?”石田诧异地接过文件,上面的确有美娜子的签名。
内山说:“我们研究的是基因工程,需要母体培育婴儿,我们付了钱给美娜子,她肚里的孩子归我们,至于熊泽宗太对美娜子做了什么,与我们无关。”
“那熊泽信的宗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那个啊,”内山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因为以科学的名义很难寻找实验体,毕竟这里的人思想封闭落后,于是两年前,我有个叫吉见阳平的同事就提议与宗教团体合作,物色自愿做实验体的人选。”
“那个婴儿现在在你们手上吗?”
“你们要去看看吗?”
内山带着两人到另一个房间,摆满了各种高端的仪器,一个婴孩躺在其中,正睡得香甜,旁边有仪器显示着婴孩的各种身体数据。石田问:“这是一个怎样的实验?竟然要用婴儿做试验品?”
内山说:“我们研究的是基因改造工程,这个实验是完全合法的,他会像普通人那样成长,公司会承担他所有的生活费用。”
千景插嘴道:“但是你不是和维塔莉一样,是个妇产科医生吗?什么时候做起基因工程实验的?”
“嗯?”内山眼里闪过一丝玩味的神色,“维塔莉没有告诉你吗?她也是研究人员之一。”
千景猛地一愣:“你说什么?”
看到千景的反应,内山扬起一个欢谑的笑容:“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呀。”
内山拿出摆放在桌子上相框里的照片递给千景,照片上有两男一女,女的是维塔莉,她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这是千景第一次看到妻子戴眼镜的样子,她原来是有近视的吗?还是说只是装装样子?突然之间,深爱的妻子在自己心中变得如此陌生。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是内山,另一个日本男人千景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内山解释道:“我和维塔莉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就是同学,都是学生物工程的,还没毕业我们就被医药公司看中,一起被派遣到日本的分部做研究实验。”
千景说:“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
“因为总公司方面需要我们保密,我们在医院工作,对外也是宣传自己是个妇产科医生。”
千景陷入沉默,以如此料想不到的方式获知妻子隐瞒的真实身份,让他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然而内山丝毫不打算给千景喘息的机会,他对千景说:“你一定没有想到吧,维塔莉居然会对你有所隐瞒。”
感受到内山对自己的厌恶,千景忍不住问:“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如果没有你的话,维塔莉也不会死的。”
这话说出口,不仅千景脸色骤变,连石田也感到了震惊。
内山继续说道:“最早决定使用人体做实验的人,就是维塔莉,她本来想用自己的身体人工受孕,偏偏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你。她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导致献身给科学的决心受到了动摇,最后变成内疚、自责,加上那个时候她又怀上了你的孩子……”
千景的手微微颤抖,维塔莉怀孕之后,曾经一度陷入抑郁的状态,千景一直以为是自己忙于卧底工作忽视了妻子所致,然而内山的话让他想到了另一种可怕的假设。
“难道说……”
“没错,”内山以冷酷的语气说道,“维塔莉不是死于难产,而是自杀的。”
话音刚完,他的衣领就被千景揪住,瘦小的男人使出惊人的力量,将内山按倒在桌子上,实验器材“哗啦”倒了一地。千景罕见地对内山怒吼道:“这种事情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没有阻止她?”
“如果我知道她想死,我当然会阻止她,你不知道我们为了这个研究花了多少钱和时间!”
“我和你说的是人命,不是研究!”
“维塔莉那个笨蛋,实验差一点就要成功了,却因为她的软弱和感情用事而功亏一篑,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们又要重新开始寻找适合的实验体,所以说女人就是碍事!”
尽管被牢牢钳住,内山不但没有害怕,也没有求饶,反而一直在刺激千景敏感脆弱的神经,他放开喉咙,仿佛要将这事情公布给世间所有人知道:
“如果她没有自杀,美娜子也不会死掉!”
“你给我闭嘴!”
内山神经质地大笑道:“所以说,害死美娜子的不是我,不是熊泽,而是你和维塔莉!”
突然一声闷响,内山全身抽搐了一下,表情僵在一个诡谲的笑容上。起初石田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内山从千景怀里缓缓滑下来,他这才注意到千景手里拿着枪。
“你疯了吗?!”石田一把抢过千景的手枪,他有种预感,千景接下来就要对自己脑袋开一枪。
然而千景只是跪倒在地上,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9
石田在报告里说了谎,说内山企图逃走千景才开枪,千景还是受到停职处分。他的精神很不稳定,被送到他曾经待过的医院疗养。石田到病房探望,千景看起来比平时更为消瘦,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护士说他不肯吃东西,她们只得给他输入营养液。他对石田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终于明白那条蛇代表什么了。”
“你在说什么?”
“乌洛波洛斯。”
石田露出无奈的表情,这人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还在卖弄学问?
千景接着解释道:“那是北欧神话里一条头尾相衔、雌雄同体盘绕着整个世界的巨蛇,它代表的是一种恶性循环,开始就是结束,结束就是开始,永远没有尽头……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年前的循环,有人死了,我搞砸了,然后又有人死了……”
说着说着,千景突然又诡异地笑了起来,“这都是报应,我向维塔莉隐瞒了我是警察和卧底的身份,而她也没有告诉我她在研究基因工程,我们的婚姻建立在谎言之上……”
石田看着拍档语无伦次,心想在一年前,他也是在这样崩溃的情绪下去找横山算账的吗?
千景双眼发红:“维塔莉也好,美娜子也好,我拯救不了任何人……”
“不!”石田坚定地说,“这次不一样!这次你有我!”
石田回到警局,把现有的证词和线索整理了一遍。尽管熊泽承认自己杀死了美娜子,但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他不是唯一一个相信献祭就能祈求降雨的信徒呢?
最大的问题是,出云还没下雨。
石田阅览着熊泽的证词,一个同事对他挥了挥手:“课长找你。”
他踏进课长的办公室,课长示意他把门关上。他坐下后,课长从旋转椅上前倾身体,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你还在调查美娜子的案件吗?”
“是的。”
“嫌疑犯熊泽宗太不是已经承认美娜子是他杀的吗?”
“话虽如此,但如果万一,他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干这种事情,而是受到他人的洗脑和怂恿……”
“你这些完全都是毫无根据的猜测!你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个宗教团体断定是邪教,快把熊泽定罪结束案子吧。”
“可是……”
“出云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重大的凶杀案了,要是被外面的人知道警察局的人杀了无辜的平民,会造成多大的恐慌你知道吗?”
“是……”石田低下头。
见石田低声下气下来,上条缓和了语气:“另外,我和千景的医生谈过了,他说千景的精神状态确实不适合做警察,等他身体恢复过来我再和他谈谈吧。”
石田又猛地抬起了头:“您的意思是,要革除他的职务?”
“本来我就是受藤堂所托才让他留在警局的,但是他的行为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石田默默捏紧拳头。不管千景付出多么大的努力,课长和其他人都不把他当警局的一分子看待。为什么?只是因为他曾经是个罪犯吗?
石田瞒着上司又去了一趟神社,把熊泽的所作所为告诉神主,后者十分惊讶。石田说:“他相信你说的,为蛇神献祭就能祈求降雨。”
“不,”神主惊慌地说,“我从来没有说过献活祭这种话。”
“那在你们的教义里,没有献祭这种事?”
“有倒是有,一个月前,我在神社里举行过水祭。所谓的水祭只是一种形式上的献祭,我们用萝卜、白菜、海带等农作物摆成人类女子的形态放进一个大缸里,然后把这个缸放进河水里。这是模仿当年人们向八岐大蛇献祭的习俗,但我们从来都是用农作物做祭品,没有提过活祭。”
“但是这一个月以来,出云还是一滴雨也没有下,恐怕有些人觉得普通的水祭已经没用了……”
神主摇了摇头:“用一个人的生命来换取雨水,这种想法太过疯狂了。”
或许有些人觉得这样做值得,石田心里想。出云已经干旱好几个月,农作物收成不了,许多人都会挨饿。如果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例如一个妓女——就能让其他人得救,很多人会乐意参与。也许当年向八岐大蛇献祭的村民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才会心甘情愿地献上一个个少女做祭品。所谓的神话传说,并不仅仅是故事,它更多的反映了当时人们的心态。想到这里,石田突然笑了,和千景相处的时间长了,发现自己也变得有点神神叨叨。
“话说回来,这个教团是什么时候兴起的?”
“时间其实挺长了,不过真正信徒多起来,大概是在两年前。”
“哦?”这和内山提到的,科学院深入到宗教团体中的时间吻合。
神主接下来的话引起石田的注意:“许多人声称目睹了神迹。”
“什么样的神迹?”
“大部分都是和蛇有关的,有人梦见蛇解救了自己,有人看到巨蟒潜伏于山林之中。”
“那你有看到过吗?”
神主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尴尬地说:“没有。”
石田点点头,他并不相信大家所说的神迹,在仓库里审问熊泽时他便发现,熊泽的瞳孔扩张,明显是个瘾君子,如果他看到的神迹是吸毒引起的幻觉的话,那其他人呢?
10
石田到医院探望千景,后者气色比刚住院时好了一点,又在开始阅读一些奇怪的书籍。石田和他说了自己的看法,并交给他一个小本子:“我向神主要了所有信徒的名单。”
千景仔细地将名单浏览了一遍,视线停留在一个名字上:“有川倍美?”
“我记得她,是个年轻的孕妇。”
千景盯着这名字,自言自语道:“在《和名抄》里,蛇的和名就是倍美。”
“等等,《和名抄》和和名又是什么?”石田越来越觉得,和千景聊天必须随身携带一本百科辞典。
“和名是古人对事物的称呼,《和名抄》是日本最早的一部百科全书,记录了所有和名的分类。”
石田听得似懂非懂:“说起来,当初道出熊泽名字的人就是她,她好像对美娜子和熊泽很有意见的样子。她和她的父亲都是虔诚的信徒。”
“父亲……”千景扫了一眼名单,“是说有川浩史吗?”
“嗯。”
千景心中一凛:“倍美还没改姓,为什么会怀有身孕?”
“诶?”被千景提醒,石田也发现不对劲,“或者她是怀孕不久又离婚了?”
千景不紧不慢地提出另一个可能性:“或者她和美娜子一样,都是未婚怀孕。而她对美娜子不满,是因为她没有被选上做祭品。”
石田猛地一怔:“你的意思是,倍美会是下一个牺牲者吗?”
“出云一天不下雨,他们都不会死心的。”
石田仍然有点迟疑:“只是名字凑巧和蛇一样而已,这样就会被挑中做祭品?”
“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咒’,其中包含的意义就十分深远,不然也不会有命名师的存在了。”
“但是课长禁止我继续调查这个案件。”
“你打算置之不理吗?”
“怎么可能?我会私下去调查。”
“我就知道。”千景露出一个罕见的微笑,“我和你一起去吧。”
“可是你的身体……”
“我在床上待得够久了,是时候运动一下。”
千景换了衣服,和石田偷偷溜出医院。他回家一趟,掀开床旁边的木地板,石田惊讶地发现里面装了几支手枪和弹药。
“这些枪是从哪里来的?”
“在横山组做卧底时留下的,以备不时之需。”
石田掏出手枪往里面填上子弹:“你这家伙还真是个危险人物啊。”
根据神主的证言,倍美自幼丧母,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20岁时她嫁给村里一名年轻人,那人十分嗜酒,还经常踢打倍美作为发泄。一晚,倍美梦见丈夫被山上的毒蛇咬死,第二天早上,丈夫说要独自一人到山上去,倍美没有阻止他,结果梦境居然成真了。倍美又改回父姓,回去与父亲同住,两父女也因此成为了蛇教的信徒。
石田和千景来到有川家,敲了很久也没人认门,千景用铁丝撬开门锁,两人把房子搜索了一遍发现没人,石田说:“我们来迟了?”
“美娜子已经确定是在树林里被杀害的,希望我们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在路上,石田向千景请教道:“我有一点想不通,虽然毒品可以制造幻觉,但是要怎样才能都看到特定和蛇有关的幻觉呢?”
“其实并不难,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们对文字、图像、故事的接受频率会影响他们的思维,出云本来就有很多关于蛇神的传说,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我们有谁没做过和蛇有关的梦呢?”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小的时候也梦到过。”
“像有川倍美的情况,丈夫虐待她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果放出毒蛇去咬死她丈夫,就算倍美没有做有关蛇的梦,让她相信是蛇神显灵也不难。”
“诶?”石田又被千景轻描淡写的说话内容吓到了,“你是说倍美的丈夫是研究院的人杀死的?”
“我只是举个例子。人们会习惯性地用自己可以理解的方式去解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而宗教则是解释不可思议事件最常见的方法。研究院的人不需要特意去寻找信徒,他们只要将‘蛇’这个意象植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里,自然会有人被引导。”
11
来到当初发现美娜子尸体的树林时,已近黄昏,暗蓝的夜幕与血色的彩霞为树林染上不祥的色彩。两人对这座树林毫不熟悉,为免打草惊蛇,他们将车停在外面,徒步往树林深处走去。
这座树林有着上千年的历史,散发出潮湿和腐烂的气味,扭曲的枝条在头顶织就一片浓密的参天华盖,变形的错节盘根在地底彼此角力。一股无形的紧张感在石田心里蔓延开来,他们无法确定那边会有多少人,而且这次是私自行动,没有人知道他们来了这里,没有后援,没有B计划。他并不怕死,但想到自己的父母,心中多少有点顾虑。
千景的步伐轻盈且准确,像天生适合在森林里探险的野山猫一般,不需要亮光便能于黑暗之中敏捷地行走。
不久,他们在前方看到两个山洞,那洞口有一人高,隐藏在茂盛的植物之下,垂下的枝条像门帘一样挂在上面。
侧耳倾听,有声音从两边洞口传来,像人说话的声音。
千景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要去左边还是右边?”
“你说什么?”石田没反应过来。
“我是问你,你要进左边的洞呢,还是右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