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词没想到,跟踪她的是个小姑娘。
长得还挺清秀,看起来不到二十岁。
陆小词抓住她的手腕时,她吓坏了,身体直打哆嗦。陆小词一时无法判断她是真的吓坏了还是装可怜。
“咱们找个地方谈谈吧。”陆小词说。
她把小姑娘拉进街边的快餐店,找了个空位。
令她始料不及的是,小姑娘一坐下来,立刻就淡定了,跟刚才判若两人。她不慌不忙地脱掉深绿色波点风衣,里面是雪白的真丝衬衫和灰色亚麻长裙。她梳了两条辫子,垂在胸前,不像这个时代的姑娘。
陆小词还没开口,她就从提包里掏出一台小巧的手提电脑,打开,调出一个文档,对陆小词说:“姐姐,我想帮助你。”
这时候,陆小词的防备突然消失了。早些时候,她察觉有人跟踪她时,还是挺紧张的。小姑娘从她下班时开始跟着她,上公交车,到超市购物,眼看就要跟到陆小词家门口了。虽然对方是个年轻姑娘,陆小词仍不敢掉以轻心。而此刻,她居然说要帮助陆小词。
“你想帮我什么呢?”陆小词收起凌厉的架势,用温和的语气问她。
“姐姐,是这样的。你新交了个男朋友叫佟言,是吗?”
“他还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只是关系稍好的朋友罢了。他出什么事了?”
小姑娘的表情和语气都轻松了一些:“还不是你男朋友呀,那就好。我想告诉你,千万不要让他成为你的男朋友。”
“为什么啊?”陆小词哭笑不得。莫非这小姑娘暗恋佟言?情敌自己送上门了?可是她为什么说是来帮助自己的呢?
小姑娘说:“姐姐,你来看我们的资料吧。”她翻着文档,指给陆小词看,“2010年9月,第九中学的女教师吴蕾不听我们的劝告,与她的同事方又江成了恋人。不到一年,在2011年7月,方又江提出分手,吴蕾的这段恋情以失败告终。2011年1月,非凡科技公司的职员方欣欣和开元酒店的主管陈默恋爱,不听我们的劝告,三年后,在2014年1月他们结婚前夕,陈默突然娶了另外一个姑娘,方欣欣遭受感情重创。2011年5月……”
“好了,你先别念了。你的意思是你们——我先不管你们是谁,事先知道他们的恋爱会失败,所以去阻止了,是吧?”
小姑娘点点头:“姐姐,你真聪明,那我就不用继续念了,你听我们的劝告就可以了。”
“你先别急,我想知道的是,你们怎么会预先知道结果?”
小姑娘的表情很严肃:“对不起,这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总之你听我的就没错。你要不相信,我们这里还有大量成功的案例。你看,2010年10月,自由撰稿人孟薇接受了我们的劝告,跟刚认识的男友分手,不久她认识了摄影师冯兆,这次我们没有阻止她恋爱,结果在2012年10月他们结婚,现在孩子都有了。还有,2011年……”
“好了,可以了。难道没有一对恋人后来的结局跟你们的预测相反?”
“姐姐,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刚才举的例子都是对女性劝阻,你们不针对男性吗?”
“你说得很对,我们只劝告女性。因为恋爱中被伤害的只有女性。”
陆小词笑了:“小姑娘,我对你这句话持反对意见。恋爱中男性受伤害的例子比比皆是,男女受伤害的比例差不太多。”
“这是我姐说的话,我姐是对的。”小姑娘有点生气。
“你姐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你跟佟言是没有好结局的。如果你不想跟他有始无终,不想受伤害,那么你就不要做他的女朋友。”
“可是,”陆小词说,“即使一段恋情没有修成正果,也不能说是错误的啊。起码它让我们更懂得感情,更懂得爱护自己。”
“姐姐,你思考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行了:没有得到和得而复失,哪个更痛苦?”
陆小词一时语塞。
“你会想清楚的。再见。”她开始穿风衣。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钟漫。”
陆小词看着她走出快餐店,自己也整理好物品。
离开之前,她戴上耳机,耳机连接着她的手机。手机上有个应用,是窃听软件。
刚才她趁钟漫不注意,把一枚黄豆大小的窃听器丢进了钟漫放在椅背上的风衣口袋里。虽然这个窃听器的电量只够使用三个小时,但应该能获取她想要的信息了。
陆小词独自在家里享用了她自己做的晚餐,开始喝蜂蜜柚子茶的时候,终于听到了等待已久的对话。
“姐,我跟陆小词说了,但是她不以为然。不过,我觉得她会想通的。”
“陆小词的经历丰富,不是你简单几句话就能够说服的。你再跟进几天,多做努力。”
“好的,姐,我明白了。”
陆小词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安地在客厅里走动着。钟漫的姐姐居然是钟深!她喜欢了多年的电台女主播。
陆小词从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听钟深的节目了。她主持午夜情感谈话节目,陆小词每晚必听。有很多暗无天日的时光,陆小词都是依靠她温暖又温柔的嗓音活过来的。钟深温婉、乐观、幽默,博学,对人生和情感的态度豁达通透,让陆小词既崇拜又深爱。
可是,陆小词一直都没有见过钟深本人,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对她的经历更是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比自己大十岁。陆小词甚至从来没有在网络上搜索过她的资料,这样才能一直保持神秘感,不会破坏想象中的完美的形象。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在监听软件里,当钟深一开口,陆小词就立刻听出了她的声音。这声音陆小词听了七年,像亲人那样熟悉。可是钟深为什么会做这样匪夷所思的事?这令陆小词既震惊又奇怪。她觉得,是到了该揭开钟深面纱的时候了。
她开始在网络上搜索她的资料。
出乎意料,网络上关于钟深的资料少得可怜。
照片只有一张。钟深穿白裙子,双手自然放在颈前,露出灿烂的笑容。她长得很美,头发微卷,刚到肩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双目明亮,十指纤长,是能吸引人看很久的那种知性美。
这张照片让陆小词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几年看到。照片不但没有破坏钟深在她心中完美的形象,反而更令她喜爱了。可是除了这张照片和关于工作方面的简单介绍,网络上并没有关于钟深私生活的任何内容,这令陆小词很失望。
她打算亲手揭开钟深的面纱。
晚上10点25分,陆小词戴着耳机站在广播电台门口。耳机里还是钟深的节目。她在节目里念着观众在网络上的留言,解答着他们的困惑。她说,这位听众,我认为你在感情方面有严重的自虐倾向。关于感情自虐有三种表现:第一种,没事找虐,没虐也要找点虐;第二种,但凡有点苗头就把事情想到最坏,用假想的最坏的结果虐自己;第三,一件事如果有AB两种不同的情况,那么无论是发生A还是发生B都能找到虐点。所以,如果你试着让自己改变对感情的态度,转换心态,你将发现事情美好的一面,而不是总看到坏的表象。
陆小词露出微笑。钟深说的话总是这么犀利和深刻。她经历过怎样的感情?她的感情是幸福的还是痛苦的?
一旦想打开一扇门看个究竟,探究的欲望便不可遏止。
10点30分,节目结束。10点35分,一男一女走出电台大门。
男的瘦高个头,戴副眼镜,陆小词猜测他就是钟深的男导播。他们合作多年了,关于这个男导播,钟深经常在节目里提及。
女的穿白色风衣,戴白色帽子。她的额头被帽子遮住,脸上蒙着宽大的口罩,还戴了一副眼镜。已是深夜,陆小词根本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只是看到她身材修长,步态优雅。
不过,陆小词确定这就是钟深了。
她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钟深和男导播在地铁站口分手。钟深正好赶上末班车回家。
陆小词跟着她上了地铁。
车厢里有些闷热,可是钟深的帽子、眼镜和口罩仍然没有摘下。她的眼镜片是茶色的,陆小词仍然无法看清楚她的眼睛。她安静地坐着,戴着耳机,大概在听音乐。
车厢里人不多,陆小词却不怕被钟深认出来——她们虽未谋面,但钟深既然了解陆小词的情况,就一定能认出她来。说不定,就在这之前,她也这么被钟深跟踪过吧。
陆小词不担心钟深认出她的原因是她做了乔装改扮。她不是第一次做跟踪——其实她已经称得上跟踪高手了。她这次扮演的是一个发福的行动迟缓的中年女人,裹着不合时宜的大衣,戴着邋遢的卷发套,脸被围巾裹住大半。
陆小词和钟深并排坐,隔了一段距离。她们对面有位留络腮胡子的大叔,穿牛仔衣,戴着墨镜和鸭舌帽,看起来有些古怪。他像僵尸般坐着,一动不动,因为戴着墨镜,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几站之后,车厢里只剩下他们三人。钟深的坐姿渐渐不再端正,身体向后倾斜,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她为什么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只是因为她是名人,所以担心被人认出来吗?或者是因为……陆小词的心脏狂跳,她很想走过去,把她脸上的武装全部解除,看到她真实的模样。
对面的胡子大叔突然站了起来。
陆小词原以为他是准备下车了,可是他并没有往车门方向走,而是走到了钟深面前。
他弯下腰,伸出了右手。
他的右手背上,有一小块暗红色的胎记。
他摘掉了她脸上的口罩和眼镜,去掉了她的帽子。
陆小词一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有好几秒钟都忘记了呼吸。她都没有来得及思考胡子大叔为什么会做她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她只是盯着钟深的脸,完全惊呆了。
陆小词想过钟深本人可能不及照片美丽,想到钟深可能会略微显老,想到钟深把自己的脸捂住,也许是因为受伤了甚至毁容了,可是她做梦也想不到钟深居然是个老太太。
看起来足足有八十岁的老太太。
出了地铁站,陆小词掏出手机,看到很多未接电话和微信,全部来自佟言。
陆小词把电话打过去。
“小词,你在哪儿呢,怎么不接电话?”佟言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度,听起来真是急坏了。
“我快到家了,刚才手机是静音模式,没有听见。又发生了很多事,我回头讲给你听。我刚才跟踪了一个人。”
佟言说:“每次你遇见什么事,总是独自解决,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当自己人?”
陆小词又好气又好笑。佟言这种异于常人的思维真让她受不了——他不关心她遇到什么事了,不好奇她跟踪了什么人,而是怪她没有带着他。
她只好哄他,半天才哄得他开心了。可是他还是没有问她刚才做了什么,而是又缠着她做他的女朋友。
陆小词很发愁。要是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以后每天都要这样哄他可怎么办啊。不过,似乎这样也挺有意思的,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恋爱模式。可是……
陆小词突然问:“佟言,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你明知道咱们恋爱了,可是关系不会长久,很可能会是非常短暂的,那么,你还会要我做你的女朋友吗?”
佟言说:“当然会了。”
陆小词的声音低下来:“那说明你根本没有想过跟我一直走下去。”
佟言说:“不是啊,你就是我这辈子要找的姑娘啊。可是未来会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后天会不会是世界末日,我们谁都不能保证。我们每个人也都会生老病死,生命都不是永恒的,连宇宙都不能永恒……所以,我们只珍惜眼前的快乐足够了,是不是,小词?”
陆小词说:“话是这样说,可是……让我想想吧,再见。”
挂了电话,她只觉得心里被几万吨棉花塞得满满的,透不过气。她一个人孤单地朝家的方向走,默默地回想着之前的每一段恋情。
每段恋情都像一朵花,开时美艳,谢时凄凉。
何止是凄凉?失恋的时候都是肝肠寸断、万念俱灰的,活着没有一点盼头,每时每刻都在煎熬。长夜漫漫,泪水流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爱已不在了,伤痕累累的心还要再被割上一刀。
佟言,对不起。你很好,我很喜欢你,可是咱们还是保持距离吧。陆小词默默念叨。她并不是因为相信钟深姐妹的所谓预言才退却。而是,即使她们的预言是无稽之谈,此刻的她面对一段新的恋情,也丝毫没有把握。
周六的清晨,本该是睡懒觉的时间,陆小词却破例起了个大早。
她一路开着手机跟踪软件,跟着上面的地图寻找目标。
这是她第一次使用的技术。目标不是钟漫,也不是钟深,而是昨天夜里出现在地铁里的胡子大叔。胡子大叔揭去了钟深脸上的口罩,可是他的反应却很平静,似乎早就预见了这个结果。
陆小词跟着胡子大叔一起下的地铁。他们下地铁的时候,钟深还昏睡在地铁里,脸上的口罩已经被胡子大叔戴好。
走出地铁门的瞬间,陆小词用极快的手法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丢进了胡子大叔的牛仔服口袋里。
胡子大叔的牛仔服上面有好多口袋,陆小词选择的是一个利用率较低的口袋。当然,这个利用率只是陆小词自己的经验。
出了地铁站,陆小词选择的是跟胡子大叔相反的方向。胡子大叔一直没有回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而那枚小小的芯片,将会暴露他的行踪。
行踪会相当精确。现在,周六的清晨,陆小词的目的地便是胡子大叔所在的小区。只是因为小区很大,并不能确定具体的楼号。
不过这不是难事。陆小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大小的东西,打开开关,液晶显示器上出现了一个数字:419。
数字的意思是,芯片所在地,也就是胡子大叔的住处,距自己419米。
她随意朝前走。周六的小区很寂静,只有几个晨练的大爷大妈在晃悠,没有人注意到她。
398米……213米……95米……不断徘徊试探的陆小词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终于,她确定目标就在某栋楼的某个单元。因为她只有站在这个单元楼下的某个地点,跟目标的距离才最短。
这栋楼房有三十层。按屏幕显示的距离21米,目标大约应该在第七层。
这不算高,走楼梯更安全一些。
七楼有两户,陆小词断定胡子大叔住在东户。她站在门口,数字变成了5。两分钟过去了,这个数字是静止的。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胡子大叔不在家,只有衣服在家。第二种可能,胡子大叔在家,也许还在睡觉,或者穿着别的衣服,并没有穿那件有芯片的牛仔衣。
正当陆小词猜测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后传来脚步声。她敏捷地向后一跳,躲进了步梯间。步梯间有半扇门是关着的,她正好躲在门后。
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陆小词藏身的半扇门上镶着一块玻璃,步梯间很黑,她通过玻璃悄悄往外看。
那个人走到电梯门前等电梯。她看到他的侧脸。他没戴墨镜,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络腮胡子。可是,他身上的牛仔衣正是昨天晚上胡子大叔穿的那件。他的身高和体型也跟胡子大叔相仿。
他进电梯了。陆小词赶紧出来,按响了胡子大叔家的门铃。
她确认刚才的人就是胡子大叔。胡子是假的,只是为了伪装,怪不得他当时无视陆小词的存在。
没有人给她开门。陆小词迅速掏出万能钥匙,没费多大劲就打开了胡子大叔的家门。她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看见胡子大叔的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所以,他肯定不是带着公文包下楼买个烟什么的。她有时间。
家里挺干净,不过东西摆放得有些零乱。依照经验,她先去了卧室。
一张大床。床头挂着一幅照片,是一对年轻的男女。背景是树林,男人拉着女人的手腕,女人穿了条蓝色裙子,不算很漂亮但很有青春气质。男的轮廓有点像胡子大叔,没有胡子的胡子大叔看起来挺英俊。
床头柜和衣柜的抽屉是最容易藏秘密的地方。衣柜的抽屉虽然锁着,但是钥匙还在上面挂着。陆小词打开抽屉,里面有两本结婚证。
结婚证的照片上也是那对男女。男的叫宋维,女的叫杜墨妤。
陆小词刚把结婚证放回抽屉,突然听到了抽水马桶的声音。她瞬间僵住了。声音来自主卧的卫生间,陆小词还没有找到藏身的地方,卫生间里的那个人就出来了。
是一个老太太,身上套着宽大的睡衣,一头短发东倒西歪的。她的脸上都是皱纹,由于眼皮松软而呈三角形的眼睛使劲地瞪着陆小词,嘴里突然大叫一声。
陆小词本来就惊慌失措,听到叫声更是魂飞魄散了。但她还算没有乱了阵脚,明白此刻最好的做法就是逃离现场。这个风年残烛的老人怎么能是她的对手呢?
陆小词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她不敢对老太太过于粗鲁,怕伤着她,只是抓住了她的小臂,想把堵在门口的老太太推到一旁。可是陆小词想错了,她这么一堆,非但没有推动老太太,反而被老太太反手抓住了她的两个手腕。老太太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陆小词疼得大叫一声。她用力甩动胳膊,想把老太太的手甩开,可是老太太的手像钢钳一般坚固,根本挣不脱。
“大娘,我不是坏人,我是宋维的朋友。我叫黄小云,是宋维让我在这里等他的。”陆小词见武斗不行,改为智斗。
没想到这招一用,更糟了。老太太的眼睛瞪得更凶,嘴里喊着:“宋维的朋友……朋友……你去死吧!”
老太太叫完“你去死吧”,突然就去咬陆小词的手。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一口牙齿居然很整齐。这一咬,痛得陆小词哇哇大叫,本能地抬起腿向老太太的身体踢过去。
老太太挨了一腿,却不松口。陆小词疼得受不了,另一只手挣脱之后,揪住了老太太的头发。老太太疼得一咧嘴,陆小词的手终于抽了出来。
陆小词用力把老太太推倒在床上,不顾一切奔出卧室,逃出胡子大叔的家。
奔到楼下,她才松了口气。老太太没有追下来。陆小词看到手背上那排渗血的牙印,差点哭出来。手已经疼到麻木,伤口像团火在燃烧。
吴蕾比实际年纪看起来要老一些,眼睛里没有二十多岁姑娘该有的朝气。她穿着松垮的运动装,头发随意地捆成马尾,脸上的皮肤干燥黯淡。
“我本来不想见你的,”吴蕾说,“其实以我目前的状态,不想见任何人。你知道我的故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
陆小词说:“是钟漫给了我一份资料……你不认识钟漫?那你应该认识她姐钟深吧。也不认识?钟漫给我的资料里,你的名字排第一个。资料里说,2010年9月,你不听她们的劝告,跟你的同事方又江谈恋爱。2011年7月你失恋了,有这回事吗?”
吴蕾愣了片刻,说:“我真的不认识你所说的钟漫和钟深。2010年,确实有一个人跟踪我,并且找我谈话,不过是个男人。那个时候,方又江正在追求我,我们学校都知道这事儿。那个男人劝我不要接受方又江的追求,说我们不会长久的。我没听他的,觉得他的精神有毛病。”
“可是,你还是像他所说,失恋了,对吧?后来呢?”
吴蕾说:“2011年,方又江跟我提分手,我根本接受不了。这个时候,那个男人又出现了。他说这就是我当时不听劝告的后果。我当时情绪正低落,把他骂了一顿。之后,我没有再见过他。”
“再后来呢?”
吴蕾说:“其实这几年,我经常想到他。我也想过很多次,如果当年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吴蕾低着头,避着陆小词的目光,“你一定不会相信,我当年可是校花,多少帅哥都围着我转。可是我栽到了方又江手里。2011年我们分手,几个月后他又来找我,我们复合了。可是后来他还是跟我分手,然后再复合。就在上个月,他第三次跟我提分手……”吴蕾凄惨地笑了一下,眼睛里没有泪,也许是哭干了。
陆小词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这个姑娘怎么能这么傻,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三回!
吴蕾说:“我现在还在等他回头。我还爱他,我不能没有他。”
“可是,”陆小词说,“你不是说你后悔了吗?后悔当年应该听那个男人的劝告。”
吴蕾说:“晚了。”
陆小词说:“不晚!你说你爱他,其实未必。你只是不甘心这么多年白白付出罢了。你还年轻,离开他会更好。不要说你离不开他,那只是你不想离开而已。”陆小词觉得自己的腔调有点像钟深。
吴蕾说:“你不用说了,道理我都懂。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吗?你还是来劝我离开方又成吗?”
陆小词说:“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劝说你的男人是谁。”
“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陆小词从提包里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画了半天,递给吴蕾:“你看看,他是不是长这样?”
吴蕾点头:“对,就是他!”
陆小词画的是胡子大叔——宋维的脸,当然没画胡子。
果然是他!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陆小词问吴蕾,“时间回到2010年,你愿意听从这个男人的劝告,不接受方又江的求爱吗?”
“我愿意!我情愿从来没有得到过他。”
跟吴蕾的约见太顺利了,导致陆小词的信心满满。可是接下来约见资料里那些人的过程却很不顺利。有些没有联系方式,有些联系方式已经失效,还有一些根本不听陆小词说些什么就挂机了。
正当陆小词士气受挫时,忽然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杜墨妤,瑜伽师。2010年10月与学海书店老板满天相恋。一周后,杜墨妤听从劝告,及时与满天分手。2010年12月,杜墨妤遇到了对的人,半年后步入婚姻殿堂。
杜墨妤不就是宋维的妻子吗?她的资料跟其他人的资料不同,没有写明跟谁结的婚,只是说“对的人”。所以应该是宋维在规劝杜墨妤与满天分手的过程中,顺便挖了墙脚,归于己有。
可是杜墨妤当前生活幸福吗?家里有一个又老又疯的女人,她怎么过?想到那个疯婆子,陆小词又感到手背疼了。她昨天去医院清理了伤口,现在手上缠着的纱布。昨天是佟言陪她去的医院。佟言对陆小词再次擅自行动很不满意。直到陆小词说:佟言,我就算做了你的女朋友,我也是独立自主的。佟言无言以对,看在陆小词受伤的分上,只得作罢。
现在跟宋维有关联的人是钟深和杜墨妤,还有那个疯婆子。不对,等等……钟深、杜墨妤、疯婆子!
就像电路突然通电了,陆小词被自己的思考结果震惊了。钟深已经变成了老妇人,所以那个疯婆子就是杜墨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与宋维有关联的这两个女人,都由年轻美貌的女子变成了老态龙钟的妇人。
陆小词不寒而栗。不,这不是真的,这只是自己的臆想,怎么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
她打开电脑,搜索四个字:突然变老。
一则当地网站已过时的新闻引起了她的注意。
本市一名二十六岁的女人一夜变八十岁老妪:2011年10月23日,家住紫郡小区的杜女士早上醒来洗脸,在镜子前面发现自己的脸一夜之间衰老成八十岁老妪。杜女士新婚不久,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不敢出门,被迫辞掉了工作。令人感动的是,她的丈夫并没有放弃她,每天工作之余都陪着她,并带她四处求医。医院的鉴定结果是杜女士的骨骼、脏器都还年轻,只是皮肤严重衰老。对于这种怪病,医学界尚无定论,亦无治疗方案。
虽然新闻里杜女士居住的小区并不是杜墨妤现在居住的小区,但陆小词认为说的就是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搬家也是很正常的。
陆小词只觉寒意侵骨。她奔到镜子面前,看到镜子里自己的面容虽然有点疲惫,但皮肤还是年轻的,富有光泽和弹性,没有一点皱纹。
她松了口气。
她最喜欢的女主持人由女神般的容貌变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杜墨妤也是这样,一个青春健康的瑜伽师不复存在。杜墨妤疯掉了,可是钟深为何能坚持主持节目,没有让听众察觉到她有这么大的变故呢?钟深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她跟宋维是什么关系?
她的眼前闪过地铁里钟深那张枯萎的脸,以及宋维家里杜墨妤那张狰狞的脸,甚至,还有吴蕾那张憔悴的脸。
钟深仿佛对她说:小词,不能长久的爱情注定是痛苦的,放弃吧。
杜墨妤仿佛对她说:小词,你懂得女人突然衰老有多可怕吗?珍惜吧。
吴蕾那句话是真真切切对她说过的:我情愿从来没有得到过他。
陆小词长久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她似乎想象出了很多年之后,自己也会年老色衰。如果那个时候是不幸福的,那么回想年轻的时候曾经幸福过,会不会是一种安慰。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的心情在瞬间沸腾了,拿起手机拨通了佟言的号码。
“佟言,我想通了!我答应做你的女朋友!”
那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小词,你是不是喝多了?”
“你才喝多了呢!你在饮品店吗?你等着,我立刻去找你!我们去吃泰国菜,然后去看电影!”
“啊?好啊,你在家吗?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就等着我好了。”挂了电话,陆小词的四肢以癫狂状打开衣柜,把所有的衣服都抱出来。每件衣服都那么漂亮,我要穿哪件去约会?
半小时后,焕然一新的陆小词心潮澎湃地出门。她的心情就像清晨树梢上的小鸟,在跳跃,在欢歌。
她像一阵旋风冲进了佟言的饮品店。
她惊呆了。
每张桌子上都点满了红色蜡烛。每张桌子的花瓶里都插着一枝玫瑰。每个客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佟言站在麦克风后面,背着吉他,神采飞扬地跟大家说:“她一会儿就要来了。我要给她唱一首最动听的情歌,你们都要支持我!”
陆小词的脚步一下子就慢了。她的短靴在木地板上踏着轻快的节奏,大红色风衣轻盈地飘动着,不久前刚剪的桂纶镁式短发也在欢快地飞扬。
她一直走到佟言跟前。
佟言惊呆了。他一定是在想自己今天怎么这么美吧,陆小词想。
她对目瞪口呆的他说:“你不是要唱歌给我吗?唱啊。”
按照陆小词想象的剧情,此刻应该是观众们在欢呼和起哄才对。可是为什么这么安静?
还有,佟言看她的目光好像不是惊艳吧,为什么会有迷茫,甚至恐惧?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小词,是你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在跟我闹着玩吧?”
佟言说完,手伸向陆小词,摸到她的脸。他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捏着,像要把她的脸揭下来似的,就像揭下一个面具。
陆小词顿觉不妙,她的手也摸向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那不是脸,那是布满褶皱的干枯的树皮。
还有,她的手……陆小词把一双手放在眼前。刚才还白晳光洁的手,此刻像两只鸡爪。
陆小词的惨叫声把自己的耳膜都要震破了。
客人已散尽,那是佟言没有心思开店,半哄半撵将客人弄走了。
陆小词缩在沙发边的地垫上,把风衣领使劲往上竖起,手插在衣袋里不敢拿出来。她低着头,泪水一直没停。佟言只好不停地给她擦眼泪。
佟言明白,在陆小词卷入的形形色色事件里,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看着心爱的姑娘变成这副样子,他的心都要碎成粉末了。可是此刻,他居然想不出一句话来安慰她,只能听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讲明白了。
佟言说:“现在看来,这种怪病是会传染的。杜墨妤咬伤了你,所以病毒进入你的身体,潜伏一小段时间后迅速发作。这证明病毒是通过血液传播的。也许知道了这个,医学界就可以找出这种病毒,然后将它消灭。所以,小词,咱们现在必须积极面对。”
陆小词说:“我想见钟深。”
“好,我陪你去。”佟言看了看表,“咱们现在吃点东西,然后去电台,正好是钟深做完节目的时间。”
“我不想吃东西。还有,我下午在电话里跟你说的事,可以不算数。”
“怎么能不算数呢?你可不能耍赖啊。你都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了,你现在就是我的女朋友。不过你这个女朋友真让人发愁,以后我怎么办呢?你看,你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以后我没钱养你可不要怪我。”
陆小词本来还以为佟言发愁是愁自己变成了老太太,没想到……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真不像是装傻逗她乐。唉,先不说别的,让这个人做男朋友也挺让人发愁的。
陆小词说:“你出去帮我买口罩和黑镜吧。”
佟言看了陆小词半天,才跑出饮品店买东西。他担心陆小词跑掉,所以反锁了店门。
晚上十点半,广播电台门口。
“钟深姐,我是陆小词。我有事找你。”
用帽子、口罩和墨镜全副武装的钟深看着用帽子、口罩和墨镜全副武装的陆小词,轻声说:“我不认识你。”
一旁的佟言说:“你认不认识她没有关系,她做你的忠实粉丝七年了。我想,你不会拒绝一个资深粉丝的小小要求吧。对面的咖啡馆,我们请你喝咖啡。”
钟深沉默了片刻,对跟他一起走的男导播说:“你先回吧,我去跟听众聊聊天。”
咖啡馆的服务员端上咖啡的时候,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三个人几眼,主要是看那两位蒙面女侠。这副样子怎么喝咖啡?而且旁边的帅哥看起来很淡定,旁若无人地往自己的咖啡里加糖粉。
“钟深姐,你为什么戴着口罩?”陆小词开口。
“个人习惯吧。你不是也这样吗?你想跟我谈什么?连脸都不能让我看到啊。”钟深的语调很平静。她也开始往咖啡里加糖粉。看起来她是打算喝那杯咖啡了。她戴着口罩可怎么喝呢?难道她不打算一直戴着口罩吗?
陆小词坐在背对大厅的地方,所以除了对面的钟深,其他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不说话,只是用行动来说明一切。她把头上和脸上的装备都去除。然后,她用那张松弛的布满皱纹的脸看着钟深。佟言没抬头,不说话,专心地用勺子搅他的那杯咖啡。
钟深不说话,只是呆呆地面向陆小词,体态僵硬。陆小词说:“钟深姐,你是不是没想到我是个老太婆?可是我并不老啊,我今年才25岁。”
佟言放下勺子,抬起头对钟深说:“我可以证明她说的是真的。就在昨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还那么年轻,可是今天突然成这样了。”
钟深的身体开始恢复动作了。她也开始搅她的咖啡。她说:“我好像听到过类似的传闻,少女会突然变老。你们去看过医生吗?”
“没有。”陆小词说。
“为什么不去看医生?你来找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吗?你只是想让我来安慰你吗?坦白说,我不会轻易跟听众面对面谈话的。其实你打热线电话跟我讲就可以了,如果想保留隐私,也可以打我的办公电话。”
陆小词说:“你为什么不跟听众面对面聊天?为什么即使见面也把你的脸盖着?因为你跟我一样,也曾经在一瞬间变老了。”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觉得我也变老了?”钟深放下勺子。
佟言说:“那你敢不敢跟她一样,把脸上的东西摘下来?”
钟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摘下口罩和墨镜。
陆小词和佟言惊呆了。
去掉遮盖之后的脸光洁如玉,整张脸的皮肤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而且,这张脸非常漂亮,甚至比陆小词在网上看到的那张照片还要漂亮。更重要的是,脸是素颜,没有脂粉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那天晚上在地铁里……可是陆小词不敢这么问,她不能说自己跟踪过钟深。
钟深把手套也摘了下来,露出纤巧光洁的手。这双手握住了陆小词缠着纱布的手:“妹妹,我理解你的心情。也许我让你失望了,你是我的听众,或许你听到过一些传闻,我在公众场合从来不露脸,因此你以为我也和你一样,是吧?”
陆小词缓过神来:“钟深姐,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钟漫?”
钟深美丽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妹妹?我没有妹妹啊。”
陆小词濒临崩溃:“两天前,有一个叫钟漫的小姑娘找我,说她和姐姐做了一项研究,我是她们的研究对象。她们劝我不要跟他谈恋爱,因为根据她们的预测,我跟他谈恋爱是不会长久的。”陆小词指了指佟言,“这些,你不知道吗?她们还收集了大量的案例。”
钟深的脸更困惑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太荒谬了。”钟深转向佟言问:“你是她的男朋友吗?你确信她的精神没有问题?”她这样问的时候,看佟言的眼神也是怪怪的。
佟言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
“妹妹,关于你的问题,我想你还是尽快去医院检查一下。关于心理修复方面的问题,我就帮不上多大忙了,毕竟我的专业是男女情感,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好一些的心理医生。”钟深从提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陆小词,“谢谢你们的咖啡。”
“也许,钟深的脸是张面具,面具后面……”佟言说。此刻,他们正在去杜墨妤家的路上。
杜墨妤是他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陆小词说:“你以为这是武侠小说?如果一张面具就能够以假乱真,钟深还用得着每天遮掩吗?不对啊,如果她的脸可以见人,为什么要遮掩?”
“那只有一种可能。你那晚在地铁里跟踪的不是钟深。”
“不可能!她今天虽然穿的衣服不同,但是她的靴子和提包还是我跟踪她那天见到的,还有帽子、眼镜和口罩,以及她的男导播。”
“也许我们该找他的男导播谈谈。”
“比起男导播,宋维和杜墨妤是更重要的。”
“要不咱们报警吧。你手上的伤是杜墨妤咬的,咱们以伤害罪报警。”
“你傻啊?你忘了我是怎么私闯民宅的吗?她这叫正当防卫好不好!”
“小词,你虽然脸变老了,可是你的智商没老。”
陆小词有咬佟言的冲动,还是忍住了。真该去咬他,让他也变老。
陆小词在杜墨妤家楼下等佟言,佟言自己上楼了。
已经接近午夜了。这个时间拜访朋友很不合适,更别说是陌生人了。但是为了陆小词,佟言毫不迟疑地按了门铃。
门开了,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吓了佟言一跳。他定睛一看,是一个女人脸上敷了面膜而已。敷了面膜的脸只露出眼睛和嘴唇。
“请问杜墨妤在家吗?我找杜墨妤。”
“你是谁?”
“我是钟深的朋友,叫佟言。”
女人沉默了片刻,问:“你来找我干什么?钟深出什么事了?”
看来这个人就是杜墨妤了。据陆小词说,杜墨妤也变成了八十岁老妪,可是八十岁老妪还会敷面膜吗?莫非……而且看起来,杜墨妤是认识钟深的,所以他的这个身份派上了用场。
“我能进去说吗?”
杜墨妤想了想,打开门,让佟言进去了。
佟言在沙发上落座。家里似乎只有杜墨妤一人,宋维呢?
杜墨妤去了洗手间。有水声,她大概在洗脸。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真丝家居服的女人站在宋维面前。她的脸可能因为才敷了面膜的原因,在灯光下晶莹剔透。
她不是很漂亮,但是绝对是个年轻女人,绝非八十岁老妪!
“说吧,你有什么事。”
“我想了解一些关于钟深的事情,不知道你是否方便跟我讲。”
“你喜欢她?”
“唔,我是很喜欢她,是她的忠实听众。”
“那你一定很了解她了,还用得着问我吗?”
“我想知道她的私生活。”
杜墨妤沉默了片刻,说:“当年我先生差点就跟她结婚了。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突然抛弃了我先生。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我先生的,是我陪他度过了最难过的日子。再后来,我们就结婚了。”
“你见过钟深吗?”
“我没见过,只听过她的节目。不过据我先生说,钟深在现实中跟节目里反差很大。在现实中,她冷漠、孤僻,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在节目里,她温柔、感性、亲切,是无数男人女人心中的女神。她是天生的演员,我认为她做广播主持人屈才了,应该去演电影。”
“那你跟你先生的关系如何?”
“我们……说实话,不好。刚开始还行吧,后来就淡了。他太专注于事业,也有他的家庭因素。”
“他的家庭怎么了?”
“他父母都去世了,只有一个奶奶,精神不太正常。他想把她接来照顾,可是我不同意。每次她来都会出事。她喜欢咬人,见人就咬。可是,我想把我唯一的亲人——外公接过来,他一直都不肯。”
佟言想到了陆小词的手背。
“是吗?那你先生的奶奶现在在哪儿呢?”
“我先生把她接走了,有保姆照顾。”
“那你先生呢?”
“他加班呢,他回家从来没点儿,这是我们的主要矛盾。你还有问题吗?时间不早了,我得休息了。我还得想想,怎么能把我的外公接过来。”
佟言说:“我还想问,关于一项男女恋爱关系的调查和研究,你知道吗?”
“我知道一些。其实我也是这项研究的受益者。当年我和我先生就是因为这个认识的。他在搞这项研究,当时他来劝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他说我们的关系不会长久的,及时离开才不会受伤害。”
“你就答应了?你相信他的研究?”
“我答应了。不过我答应他不是因为我相信他的研究,而是因为我爱上了他。相对于我当时的男朋友,他出色太多。”
“那他的研究到底有没有价值?是什么原理?”
“当然有价值,不过他的研究原理我不懂,也没有兴趣。这些年他拯救了很多人,当然,也有一些人不听他的,结局都很惨。”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以前是医生,后来他迷上了心理学,目前是心理学医生。你来找我的目的不是为了钟深,肯定另有目的。”
佟言微微一笑:“让你猜对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有个女朋友,可是你先生劝她离开我。”
杜墨妤愣住了:“不可能吧,我先生目前的项目只针对男性,不可能劝你女朋友的。”
“所以,钟深和宋维各自为派,一派拯救女人,一派拯救男人?”陆小词说。
“应该是这样。所以也许很快,宋维会找到我,劝我离开你。”
陆小词的脸在口罩里藏着,看不见表情:“那你会听他的吗?”
佟言去握她的手。可是她的手上套着厚厚的手套,他感受不到她的体温。
“明天我陪你去看医生吧,咱们不要再这样浪费时间了。”佟言轻声说。
“要是治不好怎么办?”
“不会的。钟深和杜墨妤不是都变回来了吗?你也会的。”
“你相信杜墨妤的话吗?”
“当然不相信,所以咱们一定能找到变回年轻的办法。”
“所以咱们去看医生没用呀,还是要调查清楚那些人的秘密,这并不是浪费时间。”
“小词,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不会离开你的。”
“等我不再是老太婆了,你再说这些吧。”
“现在你是不是我的女朋友?”
“不是。什么时候我变回那个年轻的陆小词,什么时候才……”陆小词说不下去了。
如果没有这场灾难,如果自己还像昨天那么年轻,那么她尽可以享受这份简单的爱情。可是……如果没有这场灾难,自己是不是还是不懂得珍惜,还是会因为害怕受到伤害而一再拒绝他?
充满矛盾的人生啊!陆小词发誓,如果真的能像钟深和杜墨妤那样“变回去”,自己要好好珍惜生命,珍惜佟言。如果“变不回去”了,她会选择远离这个城市,远离佟言……
佟言把她送回家,却不肯走。她一个人默默缩在沙发里,他就在她家四处忙碌着。他把家里所有的镜子和能反光的东西都处理好。
每天晚上都会洗个热水澡才睡觉的陆小词,今天连外套都没脱,甚至连口罩和手套也戴着,就那么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佟言很担心,但又不知道怎么劝她,直到她睡着为止。
他不禁惊叹她控制情绪的能力。她仅仅是在刚发现自己变老的时候反应强烈,之后的表现还算平静。他不知道她深谙心理学,能够灵活运用各种自我身心疗法,可以将负面情绪降到最低,甚至消除。一般情况下,顶级的心理医生也是难以自治的,但是陆小词可以做到。
佟言在沙发上醒来的时候,陆小词已经收拾好自己了。她虽然还是蒙头遮面,但是衣服已经换过了,而且穿得非常漂亮:烟灰色毛衣外套,红色马丁靴,有两只猫耳朵的白色毛线帽,红色太阳镜,连口罩都很养眼。他知道,她只有皮肤改变了,但是骨头和体型还是年轻的,包括内心。
“小猫猫,打扮得这么漂亮,咱们去哪儿?”
“本猫已经制定了一整套计划,跟我来吧!我已经向单位请了一周的年假,不用上班了。”
计划的第一站仍然是昨天夜里的最后一站,杜墨妤家。上午九点整,杜墨妤出门,开车离开小区。杜墨妤打扮得很漂亮,瑜伽师的身材穿什么都好看,除了她的五官不是足够美丽,其他都很好。
佟言和陆小词跟着她。佟言店里的生意最近不错,他买了辆新车,而且车技大长,起码跟上杜墨妤没有问题。
钟深家的小区。知道这个小区是钟深家其实不难,那晚陆小词除了在宋维的口袋里放置了跟踪器,在钟深的风衣口袋里也放置了。
这个时候是上午九点半。九点五十的时候,钟深出现了。她居然没有蒙面,穿白色运动衣和白球鞋,梳了根简单的马尾辫,额头全部露出来,整张脸干净清爽,看起来比她的真实年龄要年轻很多。这样的她,即使在小区里,回头率也很高。
她没有看到藏匿在隐蔽处的佟言和陆小词,出了小区,随意走,然后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吃早餐。
杜墨妤也跟了进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佟言和陆小词也进去了。
钟深坐在最里面的位置,脸朝里。杜墨妤在另外一个角落里,脸同样朝里。佟言和陆小词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可以兼顾两边。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特别亲密的情侣,依偎着,低头窃窃私语,互为遮掩。
不一会儿,一名服务员端着餐盘朝最里面的钟深走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服务员被杜墨妤挡住了。陆小词靠着佟言的肩膀,墨镜已经摘下,眼睛正好可以看到杜墨妤和服务员。
杜墨妤刚走到服务员面前,脚下一软,一下子靠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服务员赶紧把餐盘放在桌子上,去扶杜墨妤。杜墨妤的一只胳膊搭住服务员的胳膊,另一只胳膊划过了放餐盘的桌子。
杜墨妤轻声对服务员说了句谢谢,然后继续朝前走,去洗手间。服务员重新端起托盘,一直走到钟深面前,把一杯咖啡和两个蛋挞放在她面前,然后离开。
杜墨妤回到座位上。她的早点也来了,一个人静静地吃。陆小词和佟言也开始吃。陆小词已经去掉了口罩,她的脸只对着佟言,别人看不到。佟言一边喝豆浆,一边自然地看了一眼陆小词那张衰老的脸,突然说,小词,你让我知道六十年后的情景会是怎样的了。
陆小词的一颗泪水掉进杯子里。佟言假装没看到。
钟深吃完了她的早餐,把头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了。陆小词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想起地铁里那一幕。那一次是宋维跟着她,她莫名其妙在地铁里睡着了。这次是杜墨妤,她在快餐店睡着了。
陆小词趴在佟言耳边说:“杜墨妤把药粉放进钟深的咖啡里了。”佟言轻轻点头,看来他也看到了。
五分钟后,杜墨妤行动了,端着她的餐盘坐到了钟深身边。她把钟深的头放在自己的左臂上面,从后面看,就像一对亲密无间的闺蜜。杜墨妤从容不迫地享受完早餐,然后悄悄观察四周,见无人注意她,便将手伸进提包,片刻,拿出来一只1ml的注射器。
陆小词不由绷紧身体,刚要站起来,佟言用力按住了她。他把陆小词拉进怀里,装作亲热的样子,往她嘴里喂薯条。
杜墨妤将注射器上的针套取下,将针头扎进钟深的大臂,把里面的液体推进她的身体。陆小词凭着双眼1.5的视力,清楚地看到液体是红色的。
杜墨妤穿上外套,拿起提包,离开快餐店。
半小时后,钟深终于动弹了。她缓缓地起身,整理衣物,然后往外走。
她从佟言和陆小词身边走过。她走过去之后,他俩像雕塑一样不能动了。佟言感到陆小词在他怀里止不住的颤抖,他不知道她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激动。
钟深那张刚刚还年轻的脸,此刻已经枯萎了。脸色暗黄,脸皮松弛,褶皱纵横。可是她似乎毫无察觉,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还好,这会儿客人突然增多,服务员正忙得团团转,所以没有因为看到突然变老的钟深而大惊失色。
“杜墨妤告诉过你,宋维是医生?”陆小词问佟言。
“确切说,应该是心理医生。他是半道改行的,以前也是医生。”
“这就对了。使人衰老的物质应该是他研究出来的。当年钟深不是抛弃了他吗?他为了报复她,就给她注射了这种物质。”陆小词说。
“但是钟深为什么能够恢复年轻呢?还有杜墨妤,先不管她被宋维注射衰老物质的原因,单说她也有恢复年轻的能力。所以,小词,你现在应该很有信心,相信自己能够恢复。”
“佟言,我在想,也许这种恢复是自动的。也就是说,衰老物质只能在体内维持一段时间,之后,皮肤就可以复原了。而且,复原之后,应该不会再衰老。否则,杜墨妤也用不着给钟深注射衰老物质了。我看清楚了,她给钟深注射的衰老物质是血,应该是她自己得病时的血。”
佟言说:“你刚才说宋维是为了报复钟深,让她变老的。但是今天我们看到的是杜墨妤让钟深再次变老的。她们可是情敌哦。”
“但是杜墨妤自己也曾经变老啊,难道是钟深弄的?可能钟深是先变老的人,然后,钟深用自己的带有衰老物质的血液,令杜墨妤也变老了。”
“这种可能性也很大。但是小词,你却中枪了。你可不是躺着中枪的,是你太多事。人家说好奇心害死猫,你这是好奇心害‘老’猫。”佟言一边说,一边揪了一下陆小词帽子上的猫耳朵。“小猫猫,下一步的计划呢?”
“跟我来吧!”
陆小词得感谢宋维——她的胡子大叔如此配合,今天上班的时候肯定穿了那件牛仔衣,而且牛仔衣尚未清洗,跟踪芯片还在里面。所以陆小词找到他上班的地方不是难事。
那是一条步行街,两边是形形色色的店铺,宋维的心理诊所开在这里有点格格不入,但唯其如此,才特别好找。
他们并没有贸然进入,而是等待时机。时机当然不是一会儿就来的,所以等待的时间,他们就去看电影,吃饭,喝咖啡。
晚上八点,陆小词发现信号终于开始移动了——说明宋维已经离开了诊所。
早已按捺不住的探究心让他们迫不及待地行动了。
陆小词照例用她的开锁技能打开了诊所的各道铁将军,这令佟言大开眼界。他们没有开灯,只用微型电筒照亮。
诊所比想象中小很多,是一个套间。外面是接待室,几只沙发和一排书架,里面是治疗室,一整面墙的柜子,两张催眠椅,一排屏风,还有一个工作台。治疗室的空间虽然不大,但是布置得清幽雅致。
研究重点是工作台。工作台有一张桌子,桌子左右各放置一个四层斗柜,抽屉都锁着。这对陆小词是小菜一碟了。
左边的斗柜全部放置的是宋维的私人物品,没有特别的东西。右边的斗柜的第一个抽屉刚打开,陆小词便兴奋起来。那是两个叠放的文件袋。第一个文件袋上面写了一个字:钟。
钟深!
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几张化验单。化验单上全是英文和数字,他们看不明白。但是除了化验单,还有一个薄薄的小本子,像病历一样记载着钟深的情况。
文字虽然不是很详细,但他们还是看明白了。
钟深是2010年8月突然得病的,皮肤在极短的时间内衰老了50岁,相当于80岁左右的老年人。资料里将这种病叫做PO,之前全球仅有两例,钟深是第三例,也是国内首例。PO的病因不详,并且尚未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案。
2012年10月,钟深被注射了一种叫UNB的药物,之后皮肤在极短的时间内年轻了大约30岁,也就是说,2012年,钟深曾恢复到50岁的容貌。
但是接下来她的病情又加重了,虽然又被注射了几次药物,但是到2012年底,钟深的皮肤又衰老到80岁。
最后一页是大逆转——2014年10月25日,钟深被注射了一种叫UNBE的药物,这种药物是在UNB的基础上升级的。这一次奇迹发生了,钟深的皮肤从80岁回到了20岁!
陆小词和佟言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亲眼看到过钟深20岁那样的脸。也就是说,只要陆小词也注射这种叫UNBE的药物,就能变回去,甚至比原来还要年轻几岁!
第二个档案袋里装的是杜墨妤的资料。杜墨妤是2011年10月,注射了带有PO病毒的血液,然后一夜之间变到80岁的——时间跟陆小词搜索到的新闻里的时间吻合。2011年10月至2012年7月,杜墨妤先后被注射了多种药品,均无任何效果。2012年8月,杜墨妤注射药物UNB之后,回到了40的容貌。再注射了几次UNB无效,于2012年11月回到80岁的容貌。2014年10月24日,杜墨妤注射了UNBE,几个小时之后,容貌回到了20岁。
陆小词和佟言再次交换眼神。陆小词低声说:“杜墨妤就是小白鼠。一定是宋维把钟深的血液注射进杜墨妤的体内,然后一次又一次拿杜墨妤当试验品,把试验成果用在钟深身上!宋维不是医生吗?他一定深爱钟深,所以用四年时间攻克了这种可怕的疾病。”
佟言说:“太可怕了,这四年对杜墨妤来说,一定像生活在地狱里。小词,我们接着找,你有希望……”佟言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诊所的门响了。有人用钥匙插入锁孔,然后,门开了。
有人进来了!一定是宋维!
陆小词来不及后悔自己只顾“查找”资料,而忽略了关注宋维的行踪,就被佟言拽了起来。佟言在拽起陆小词之前,还将档案袋放回原来的地方并将抽屉锁好。佟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陆小词拽到了屏风后面。他们刚藏好,就听见有人进来了。
陆小词在心里对佟言说:大哥,我觉得你只做“人来人往’饮品店的店主,真是太屈才了。
那个人进了治疗室,堂而皇之地打开了灯。整个治疗室亮如白昼。
不是宋维!陆小词看着佟言摇摇头。佟言则点点头,意思是:我听出来了,是个女人。
高跟鞋的声音。
继而是翻箱倒柜的声音。陆小词透过屏风的缝隙悄悄往外看,看见一个穿白色风衣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在那一整面墙的柜子前四处翻着。
柜子的最右是一个嵌入式冰箱,三开门。那个女人翻着冰箱里的东西。陆小词后悔自己刚才应该看看冰箱里会有什么。其实她一进来就注意到这个嵌入式冰箱了,只是她按照常理认为那里面就是存储了一些食物罢了。
女人终于找到了她要的东西。她把那些东西拿出来,放在工作台上。那是一小瓶药水和一个5ml的一次性注射器,还有一瓶碘伏和一盒棉签。
这时,他们也看清楚了女人的脸。八十岁老太太的脸,她是钟深。
钟深把药水吸入注射器,用棉签沾了碘伏,将自己的手臂消毒。手臂上的皮肤也是干枯松弛的,针头扎进去,像扎进树皮一样。
钟深把药水全部推进去,然后,拔掉针头,将注射器和空药瓶扔进垃圾筒。
然后,她继续翻着那些东西。
五分钟之后,她把翻过的东西整理好,然后坐在工作台前,打开皮包,取出一枚小巧的化妆镜。她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的脸。松弛干瘪的皮肤似乎舒展了一些,她用仍然干枯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似乎可以把那些褶皱抚平。
然后,她收起化妆镜,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关上灯,离开诊所。
陆小词的好奇心终于可以得到满足了。她打开微型手电筒,走到冰箱前。
冰箱里是一些药品,但是数量很少,所以冰箱基本上是空的。冷藏室里有一排药瓶,陆小词拿起一个放到手里研究。这是一瓶5ml的注射液,瓶子上贴了一个标签,标签上是四个打印出来的字母:UNBE。
佟言轻呼:“这就是治疗PO的药物!”他从垃圾筒里捡起一个空药瓶,药瓶上也贴着“UNBE”的标签。刚才,钟深给自己注射了这种药物。她离开的时候,容貌并没有明显变化,应该是需要一些时间吧。
现在,只要给陆小词也注射一支这样的药水,她就可以变回那个年轻美丽的姑娘了。她答应过他的,如果变回年轻,就做他的女朋友。
佟言刚想开口,诊所的门又响了。
又有人来了!
这次是陆小词把佟言拉到屏风后面的。她拉他之前,还没忘了把药水放好,冰箱门关好。
来的人是杜墨妤。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健康白嫩的瑜伽师。
她的目标跟钟深是一样的——那台冰箱。
她研究了一会儿,把一些药瓶拿出来,放在工作台上。
然后,她拿起一个铁制的台历架,朝那些药瓶砸去。
“住手!”佟言大喝一声。杜墨妤没有任何防备,被佟言这一嗓子吓得魂飞魄散。但是她手里的台历并没有改变轨迹,只听到一阵破碎的声音,那些玻璃碎片和药水飞溅开来。
佟言冲过去,看着一片狼藉,使劲一跺脚,又跑到冰箱前。
冰箱里已经没有一瓶标注“UNBE”的药水了。
杜墨妤冷笑一声:“没有了,全都碎了。这些药水是我先生用了四年心血研究出来的,即使他熟悉配制方法,也要至少三年才能制成第二批药水。所以,钟深完了,哈哈。”
佟言想说“你来晚了,钟深已经来过了。”但陆小词在他身后捏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佟言把陆小词推到杜墨妤面前,大声说:“你看看她!她被你咬了之后就变成了这样。她是无辜的!”
杜墨妤冷冷地说:“这不怪我,她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陆小词说:“我知道你是受害者。宋维害了你,可是宋维毕竟也给你治好了病,你为什么还跟钟深过不去?又把她变老?”
杜墨妤说:“因为这样,宋维就不会离开我,跟她在一起了。当年她变老,是宋维主动离开她的。不是她抛弃宋维,而是宋维抛弃了她。但是他一直挂念着她,想把她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所以这几年他一直在研究她的病。为了给她治病,他把我变成了鬼。”
杜墨妤凄惨地笑了几声,继续说:“他不但研究出来对付PO的方法,还改行做了心理医生。他利用催眠术不断给我催眠。我常常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他对我做过什么事情。可是我偶尔会有清醒的时候,虽然时间非常短。在那个时候,我能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所以我利用那些时间,把事情记录下来,好让我不会一直糊涂下去。他一直在利用我,不但利用我的身体,还利用我的思想。”
“他利用你的思想做什么?”佟言问。
杜墨妤说:“当我变老的时候,就会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这种力量能让我对某些事情有预知能力,就如同我真的已经很老,所以才会知道后来的事情一样。这种能力对爱情有着特特殊的敏感,比如我看到一对陌生的男女,便会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会短暂地相处后分手,还是会长久地相爱下去。当然,我这种能力不是一直有的,只偶尔会有,我也并不确定什么时候有,所以自己也无法把握。”
佟言说:“所以宋维就利用你的这种能力,劝一些情侣分开,他主要劝的是男士。”
杜墨妤说:“他之所以劝男士,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失恋的男士可怜,而只是为了跟钟深怄气。钟深也有这种能力,所以她一直在用这种能力解救女士。最早的时候,宋维还帮助过她——因为她的容貌太特殊,不好亲自出面。所以,宋维才认识了我。我当时对宋维一见钟情,所以不管他说的对还是不对,都听了他的。我当时真的鬼迷心窍了,并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我。”
佟言说:“你那么恨钟深,可是钟深刚才已经来过了。她给自己注射了药水,所以她很快就会复原的。”
杜墨妤大惊失色:“这不可能!好吧,就算她复原了,我也有办法再对付她一次的。我那里还有我的一小管有病毒的血液。虽然只有最后一点了,但是药水全被我毁了,所以我还有机会!”
佟言恨恨地说:“你太自私了。起码你应该给小词一个机会的。”
杜墨妤看了看万念俱灰的陆小词,眼里似乎有一瞬间的同情,但是她还是冷笑了几声,走出诊所。
佟言想追过去,被陆小词拦住了:“没用的,你冷静些。”
佟言转而安慰陆小词:“刚才杜墨妤说了,宋维可以重新研制UNBE药水的,大不了咱们再等三年。小词,你放心,别说三年,就是十年,二十年,我也会陪着你的。”
陆小词百感交集,抱着佟言的胳膊,失声痛哭。
宋维失踪了,杜墨妤也失踪了。
陆小词和佟言在他们家门口守了整整三天,也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他们等不及的时候,就偷偷潜入他们家里,可是他们并不在家。
宋维的诊所也一直没人。
第三天傍晚,在陆小词和佟言濒临绝望的时候,杜墨妤终于出现在小区门口。
她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老头,目光呆滞,右腿打着石膏。杜墨妤身边还有一个保姆模样的人,帮她提着东西。
“宋维呢?”佟言问杜墨妤,“他在哪儿?我们要找到他,让他治好小词的病。”
杜墨妤说:“他走了,不会回来了,你们找不到他了。”
“他是谁?”佟言抓着轮椅扶手,指着轮椅上的老人。
“那天晚上我好像告诉过你,我想把我的外公接来照顾。我的外公三天前出车祸了,摔断了腿,他还有老年痴呆症,什么都不记得。”
轮椅上的老人向佟言胡乱舞动着双臂,眼睛却不看佟言。他的脸沧桑得像核桃皮。
陆小词的目光定格在老人的右手上。
老人的右手手背,有一小块暗红色的胎记。
人来人往饮品店。
这是佟言等待陆小词的第十天。
发现宋维被杜墨妤毁掉的那天晚上,他对小词说,他会一直在店里等她。每天傍晚,他都会为她唱一首她最喜欢的《鸢尾花》,他说,如果她不来,他会一直唱,不管唱多少遍。他会让听歌的人都知道,他在等待一个看起来并不年轻的年轻姑娘。
唱第十遍《鸢尾花》的时候,台下有个小姑娘一直专注地看着他。她长得很水灵,一双大眼睛,两根麻花辫,复古式波点风衣,不像这个年代的人。
佟言唱完的时候,小姑娘走到了他面前。她的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她说:“佟大哥,你收好了,这是我姐姐给你的,你要小心拆开,别弄碎了。”
“你姐姐是谁?”佟言接过信封,有点茫然。
“你看了就知道了。”小姑娘说完,离开了饮品店。
佟言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里面是一瓶药水,上面贴着“UNBE”的标签。
还有一封信,上面是几行清秀的字。
我那晚拿走了一瓶药水,是为你拿的。你注射了药水,就会像以前那样美丽了。还有,我已经没有预言爱情的能力,但是我希望你幸福,无论你如何选择。还有,我希望你能够继续听我的节目,我想你一定能够听出我的改变。
——你永远的主持人钟深
佟言夺门而出。
有一种奔跑,注定向着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