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孤月呆在房内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她在修理着一个十二阶魔方。
那是三年前她十九岁生日时慕容思炫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习惯在思考时快速转动魔方,几年下来,魔方磨损不少,终于散架。
此时慕容思炫走进房内,目无表情地说:“你十月份跟我下棋总共输了七十三筒曼妥思和一百三十八盒TicTac糖,什么时候月结?”
“是夏寻语输的,你找她。”夏孤月瞧也没瞧慕容思炫一眼。
“那你让她‘出来’。”
“没看到我正在做一些她做不到的事吗?”
“说起来,她好像觉察到了……”
夏孤月这才抬头向慕容思炫瞥了一眼:“什么?”
慕容思炫一字一顿地说:“你的存在。”
“她怎么说?”
“她说,最近老觉得自己很健忘,甚至出现记忆截断的现象,而且有时候时间会莫名其妙地丢失。”
夏孤月是双重人格分裂患者。
十五岁时,她因为受到重大刺激,精神中分裂出已故双胞胎姐姐夏寻语的人格,并且这个新诞生的人格,还替换了夏孤月原来的人格,成为了主体人格(参看《孤寻》)。
从此,只有在夏寻语需要用到夏孤月的高智商来解决问题时,夏孤月才会“出来”。
夏孤月知道夏寻语的存在,但夏寻语却不知道自己是双重人格者。正因为由夏孤月控制着身体时,夏寻语是没有意识和记忆的,所以她才会对慕容思炫说自己记忆截断、时间丢失。
此时,一阵门铃声传来。
“上一次开门的是我,这次到你了。”慕容思炫说。
“哦。”
夏孤月走到大门前开门一看,只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人,男子三十来岁,面容俊朗,女子二十多岁,姿容清秀。
夏孤月不喜跟陌生人接触。于是,在刹那之间,人格转换,夏孤月“退场”,夏寻语“出来”。
“这里是夏寻语侦探事务所。”夏寻语笑着说,“是要委托我们调查吗?”
“夏小姐,是我呀!”男子笑着说。
“你确实有些眼熟呀。我们在哪里见过?”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夏寻语身后的慕容思炫冷不防说道:“是苏见信。”
男子笑了笑:“慕容先生的记忆力真好。”
这位名叫苏见信的男子是L市一家化妆品上市公司的创始人、CEO。三年前,他曾委托夏寻语帮他调查他的身世。
原来,苏见信记得自己大概在四岁时被人贩子拐走,被卖给了养父母,此后一直在L市生活、长大,后来他事业有成,成为了社会精英。
数年前他的养父病逝,不久前他的养母也去世了。现在,他想要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想要回到自己出生的故乡看一看。
夏寻语问他:“你还记得你被拐的经过吗?”
“记忆很模糊了。我只是依稀记得那天爸爸上山打猎去了,妈妈在家做家务,而我则和几个小伙伴在家门外的一棵大树下玩耍。我们想摘树枝上的一些毛绒球,但因为个子矮,跳起来也够不着。这时候有个男人走过来,摘下了几串毛绒球,分给小伙伴,但没分给我,于是我哭了。那男人对我说,他家还有很多这种毛绒球,说带我回家拿,我便跟着他离开,就这样被他拐跑了。”
当时慕容思炫也在场:“树上的毛绒球是什么颜色的?”
“应该是红色的……是红色的!”
夏寻语立即上网搜索“红色毛绒球植物”,找到一种学名美洲合欢、俗称红绒球的植物。
“你说的毛绒球是这样的吗?”夏寻语找到了红绒球的图片——一种长着密密麻麻的红色软刺的圆球。
但苏见信却摇了摇头:“不是,没有这些软刺的。我想想,当时那男人摘下来的那几串毛绒球,有点儿像珊瑚。”
“珊瑚?”慕容思炫斜眉一蹙,“是广西火桐。”
夏寻语连忙搜索广西火桐的资料。图片一打开,苏见信惊叫:“就是它!当时我家门外的大树,就是长着这种毛绒球!”
“你是哪一年被拐走的?”夏寻语问。
“我养母说,他们是在1981年把我买回来的。”
夏寻语一边查看着广西火桐的相关资料,一边说道:“这种广西火桐,是广西特有的,而且还是濒危种的植物,现在仅存三株。我想,哪怕是在三十年前,它的数量也不多。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查到1981年广西有广西火桐存在的地方,就能找到你的老家。”
慕容思炫接着问:“你刚才说你被拐那天,你爸打猎去了。他是猎人?”
“好像是,我印象中家里有一只狼标本,应该就是我爸猎杀的。我好像还经常坐在标本上玩儿呢。”
慕容思炫道:“1981年,广西同时存在广西火桐和狼的地方,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经过深入调查,这样的地方只有两个:T镇和X镇。
其中T镇的广西火桐在十多年前已被砍伐,而X镇的广西火桐至今仍然幸存。
“我们先去X镇吧。”慕容思炫说。
就这样,夏寻语、慕容思炫和苏见信三人从L市乘飞机来到广西,再乘车来到X镇中一个叫狼溪村的村落。
他们在村里果然找到了那棵广西火桐。如果他们要找的地方确实是X镇,那么三十年前苏见信就是在这儿玩耍时被拐走的。
在附近有一间派出所。三人来到派出所,说明来意。派出所的所长盖扬亲自帮他们查看报案记录。果然,在1981年6月,有一个名叫封羽莫的男子前来报案,说自己四岁大的儿子被拐走了。
封羽莫是一名猎户。封羽莫的家就在那棵广西火桐前方。一切都跟苏见信的记忆吻合。
盖扬带着三人来到了封羽莫的家。苏见信见到了已经七十岁的封羽莫,以及他那六十多岁的妻子褚嫣韵。
当封羽莫和褚嫣韵得知眼前这个男子竟是他们被拐走了三十多年的儿子时,错愕远多于激动。
“或许他俩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儿子吧。”夏寻语心中感慨。
好一会儿,褚嫣韵才反应过来,低声哭泣起来。
事情圆满解决。最后苏见信支付给夏寻语十万元的委托费。
此时夏寻语也想起苏见信了,众人进屋坐下后,夏寻语问起他的近况。
“三年前我找回父母后,在狼溪村住了几天,就回L市来了,此后每隔几个月就到狼溪村探望一下父母。两年前,我认识了阿黛,”苏见信说到这里看了看那和他同来的清秀女子,“我们一拍即合,很快就建立了恋爱关系。”
阿黛微微一笑:“慕容先生,夏小姐,你们好,我是见信的未婚妻孙黛。”
慕容思炫瞧也没瞧她一眼,两手抱着膝盖,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玩得不亦悦乎。
夏寻语连忙来打圆场:“孙小姐,你别在意,这个人脑袋有点儿问题。你刚才说你是苏先生的未婚妻,你们要结婚啦?”
苏见信一脸喜悦地说:“对呀!我们已经领证了。这个月十号,也就是下周一,我们会回狼溪村宴请村民。这次我是特意来邀请夏小姐和慕容先生到狼溪村参加我们的婚宴的,毕竟当初全靠你们我才能找回我的父母呀!”
“恭喜恭喜!我到时一定到!思炫,你也去吧?”夏寻语问。
“随便。”思炫冷冷地说。
“多谢赏脸,我这两天就把往返机票寄给你们。”苏见信说。
“好啊,谢谢。说起来,孙小姐,”夏寻语看了看孙黛,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好眼熟?我想想,你好像我中学时的一位学姐。”
“哦?”孙黛好奇地问,“你是哪所中学的?”
“HZ市第四中学。”
“咦?我也是呀!我是零七届的。”
“我是零九届的。原来你真的是我的师姐呀。”
“嗯,我是HZ市人,后来在L市读大学,毕业后便留在L市工作、生活。你也是HZ市人?”
“嗯。”夏寻语稍微收起笑容。对她来说,在HZ市有太多痛苦的回忆了,她实在不堪回想那座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城市,回想在那里发生的一切。
接下来的几天夏寻语都在期待中度过。她很久没跟慕容思炫一起远行了。
然而在出发前一天清晨,慕容思炫却打电话给夏寻语说:“我有事情要处理,这几天都不回来了。”
“啊?那明天你还去参加苏见信的婚宴吗?”
“不去了。”没等夏寻语答话,慕容思炫已挂掉电话。
“什么嘛?都说好了呀!”夏寻语嘟哝道。
期待成空,她的心里有些失落。
这天上午,我独自来到L市机场。
候机之时,我不禁想起从前和思炫的数次远行:一起到肖恩旅馆解开求救信之谜(参看《复仇终点站》);结伴到心晴旅馆调查十八年前的分尸案(参看《哭泣的躯干》);一同到绝尘村调查一位OL接近其CEO的目的(参看《树之悲》);一起到弥月镇参加于神和凌素希的婚礼,并且解开当地的一宗密室案件(参看《惑蚁》)……
本以为这次到狼溪村参加苏见信和孙黛的婚宴,也是和思炫一起去的,没想到昨天清晨他却突然打电话跟我说,他有事去不了。
想到这里,我由不得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却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我来了。”
是思炫的声音!
我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你要做的事做完了?”
“是。”
“哎呀,你的机票我没带来。”
“我带了。”
“嗯。”
我的心情突然愉悦起来。
我忽然对这次的旅途充满期待。
中午我们来到广西,在机场吃过午饭后,便乘车前往X镇的狼溪村。当我们来到村口时,还差十分钟就到下午两点了。
刚进村,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狗吠声。我回头一看,竟见身后有一条体型庞大的黑色藏獒,张牙舞爪,正对着我和思炫狂吠。我咽了口唾沫,后退了两步。与此同时,思炫大步上前,挡在我身前。
眼看这条恶犬随时要扑上来,我害怕地问:“思炫,现在怎么办?”
“这种体型的藏獒,我能同时对付三只。”思炫冷冷地说。确实,他身手极好,而且精通各种格斗技巧。只是他在大部分情况下仅用他的那颗大脑已能解决所有问题,无须动手。
就在此时,只听不远处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回来!”
我抬头一看,叫喊之人竟然戴着一个只露出双眼的黑色面罩,让人完全无法看到他的面容。
那条黑獒听到面罩老人的叫唤,立即跑到他的身后,蹲下身子,不再吠叫。
“你是外地人?来这儿干吗?”面罩老人向我和思炫问道。他的语气有些冷漠。
“我们是来参加婚宴的。”我答道。
“哦?老封的儿子?”
“是的。”苏见信的父亲姓封,名叫封羽莫。
面罩老人不再理会我,转过身子,带着黑獒离去。我这才发现他原来是个瘸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他为什么要戴着面罩呢?”我喃喃说道。
“他是个瘸子,可能是曾经在某场意外中,一条腿残废了,同时脸部也受到严重损害。”
思炫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子,似乎在查看着地上的一些什么。
“怎么啦?”我走到他身后问道。
“那黑獒身上的毛掉得满地都是。”
我低头一看,果然遍地黑毛。
“看来刚才那条黑獒患有脱毛症呀!”
“嗯,走吧。”
十多分钟后,我们来到村内的那棵广西火桐前,不远处的一座平房,就是我和思炫三年前所来过的、苏见信的亲生父母封羽莫和褚嫣韵的家。他俩在这里已经住了几十年了。
此时封家门前张灯结彩,大门上贴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双喜。门外摆放着二三十张圆桌,数名大厨和十多名村民正在烧水、洗菜、切肉,准备酒席。
我和思炫走进封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摆放在玄关的那两只神情凶狠的灰狼标本。据说这两只狼都是封羽莫年轻时所猎杀的(其中一只标本在苏见信被拐前就已经存在了)。
走进大厅,只见苏见信和孙黛正在拜天地。等了一会儿,仪式完成,苏见信和孙黛向我和思炫走过来。
“夏小姐,谢谢赏脸呀!”苏见信红光满面。
“苏先生,苏太太,恭喜你们啦!”
站在我身后的思炫冷不防问道:“你父母呢?怎么没在?”他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根据村里的风俗,在新娘进门的时候,新郎的家人要回避呢,否则以后会吵架,呵呵。我爸在一个小时前就出发前往邻村,现在估计已经到了吧。”
“你爸?那你妈呢?”思炫不放过任何细节。
“她不舒服,有些发烧。她本来也坚持要和我爸一起到邻村回避的,但我说身体要紧,风俗嘛,意思意思就好,所以安排她到附近的一位村民家里休息去了。本来我叫我爸也到附近回避一下就好,但他却坚持要遵从风俗,步行到邻村。”
“封老先生应该七十多岁了吧?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没问题吗?”我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儿,他身体好得很呢,经常自己上山采药。”苏见信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两点多了,他说三点左右就会回到村里,到时我们再拜祖先。要不现在我先带你们去见见我妈?”
我点了点头:“好啊!”
接下来,新娘子孙黛留在封家补妆、休息,新郎苏见信则带着我和思炫前往附近的一座两层高的楼房,找到了他的母亲褚嫣韵。
“封老太,你还记得我吗?”我向褚嫣韵打招呼。
年过七旬的褚嫣韵皱了皱眉:“你是……”
“妈,她就是帮我找到你们的那位夏小姐呀。”苏见信提醒道。
“哦?欢迎啊,夏小姐。”
苏见信接着说:“对了,夏小姐,我给你安排的房间也在这儿。来,我先带你去放下行李吧。”
“好的,谢谢。”
苏见信把我和思炫带到这座房子一楼的一个房间前,我探头一看,房内竟然只有一张床!他安排我和思炫住这个房间?难道他以为我和思炫是情侣?
想到这里,我的脸突然有些发热。倒是思炫,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放下行李后,我和苏见信、褚嫣韵、思炫一起回到封家。然而接下来我们等了接近两个小时,仍然没有见到封羽莫回来。
“见信,你爸怎么还没回来?”孙黛担心地问。
“不会是在山上遇到了什么意外吧?”苏见信也有些不安。
“山上?”我问,“他上山了?”
“从这儿前往百草村,必须经过山路呢。但爸经常上山采药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山上不是有狼吗?”我接着问。
褚嫣韵摇了摇头:“几乎绝迹了,我们上一次见到狼,是在七八年前了,这几年都没见着。当然,或许在深山里还有。”
“谁有百草村那边的村民的电话?打过去问问吧。”苏见信说。
在场的一位村民连忙打电话到百草村那边询问情况,但对方却说封羽莫没有来过。
“从这里到百草村,大概四公里的路程,爸一点出发,现在都四点多了,怎么可能还没到?”苏见信吸了口气,“我们到山上找找看吧!”
“我和你一起去。”孙黛说。
“我也帮忙。”我紧接着说。
就这样,苏见信、孙黛、思炫和我,以及十多位村民,一起走出狼溪村,上山寻找封羽莫。
大概是为了便于找人吧,在走到村口时,苏见信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眼镜盒,从盒里取出一副紫框眼镜戴上。他本来就长相俊朗,戴上眼镜后,更显温文尔雅。
上山以后,大家分头寻找,我跟苏见信和孙黛一起行动,而思炫则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斜坡前方。孙黛忽然微微地喘着气说:“见信,我有些累,先休息一会儿。”
苏见信有些心疼:“唉,今天明明是我们结婚的日子,却要你上山找人。”
“什么话儿?要找的是咱爸呀!别耽搁时间了,你继续找吧,我在这儿等你。”
“苏太太,你脸色不太好,要不我留下来陪你?”我说。
“不用啦,你也帮见信到处找找看吧,麻烦你啦。”
苏见信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待会儿回来找你,有事给我打电话。夏小姐,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吧。”
就这样,我跟苏见信继续前行,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走了几百米,我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把雨伞。会不会是封羽莫留下的呢?
“苏先生……”我大步上前,拍了拍苏见信的肩膀,想把我的发现告诉他。
然而苏见信却身子猛地一抖,把我的手甩开了。
我吓了一跳。苏见信也定了定神,连忙回头对我说:“夏小姐,不好意思……”
“你怎么啦?”
苏见信苦笑了一下:“刚才你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时,我突然想起我爸跟我说的狼搭肩的故事,心中一寒,所以……呵呵!没吓着你吧?”
“狼搭肩?是个怎样的故事?”
苏见信娓娓道来。
原来,群狼在攻击一个人的时候,十分明目张胆,或正面进攻,或把人围在中间,轮番攻击;但独狼因怕遭到反击,一般不会正面攻击人,而是从人的背后进行偷袭。
不过,哪怕是从后偷袭,狼也不能保证一下子把人扑倒。于是,狡猾的狼就悄悄跟在人的后面,看准时机,把狼爪搭在人的肩膀上。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一般会回头看看是谁,狼就抓住这个机会,咬断人的喉咙。
我听得毛骨悚然:“这是真事?”
“是真的!我爸说在他和我妈认识前,他有一次上山狩猎,就遇过狼搭肩。”
“那他怎么办?”
“他以前就听村里的老人说过,遇到狼搭肩,千万不要回头。而且所幸他当时身上带着匕首。他悄悄掏出匕首,直接往后一捅,刺中了那只狼的腹部,最后成功杀死了那条狼。家里玄关那两只标本,其中一只就是用那条狼制成的。”
“没想到封老先生年轻时这么勇猛呀。”
我们边聊边走,又找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收获,只好回去找孙黛。
然而回到那斜坡前方,却没见到孙黛。苏见信叫道:“阿黛!”
“我在这儿!”
斜坡下方传来孙黛的声音。紧接着,只见孙黛从斜坡走上来。
“你怎么下去了?”苏见信问。
“我下去看看有没有发现。不过……唉!你们有找到吗?”
“我们也没有收获。”我说。
其他村民也没有发现。最后大家只好先回狼溪村再从长计议。
回到封家门前时已是傍晚六点多了。思炫还没回来,不知道独个儿到哪儿去了。
“孙黛!”我们正要走进封家,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明眸皓齿,貌似潘安。
孙黛微微一呆:“杨东东?你怎么来了?”
那名叫杨东东的帅气男子走到孙黛跟前,微微一笑:“我是来恭喜你的,新婚快乐哦。”
“阿黛,你朋友?”苏见信问。
“嗯,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杨东东。”
杨东东说:“恭喜你哦新郎官。阿黛可是我们学校的男生们心中的女神哦,你能娶到她,真是有福气呀。”
苏见信皱了皱眉,淡淡地说:“招呼不周,多多包涵。好了,阿黛,我们先去跟妈说一说刚才上山的情况吧。”
苏见信拉着孙黛走进封家后,杨东东站在门外,怔怔出神。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个杨东东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于是我走过去,主动跟他打招呼:“你好哦。”
杨东东向我看了一眼,突然脸色一变,惊呼:“你……你是夏……夏寻语?”
“咦,你真的认识我?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杨东东定了定神:“你忘了吗?我是杨东东呀。我们曾经交往过呢。唔,大概在六七年前吧。”
“什么?”我讶然,“你是我的前男友?这……”
我竭力回忆六七年前的事,但记忆十分模糊。
杨东东接着说:“你果然不记得我了呀,这也不奇怪,我的前女友是夏寻语,而你……”
他紧紧地看着我:“你根本不是夏寻语!”
“什么?”
听他这么说,我忽然觉得思绪杂乱,紧接着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我恍如梦中。
我隐隐约约听到面前的男子说:“你根本不是夏寻语!”
“什么?”我不由自主地说道。
紧接着,我的意识越来越清晰。
姐姐夏寻语暂时“退场”了,现在轮到我操控这个身体。
我定睛一看,此刻站在我面前的男子,竟是姐姐以前的男朋友——杨东东。
性格开朗乐观的姐姐从来不穿黑色衣服,跟我截然相反。
七年前,就是因为跟这个杨东东热恋,两人买了黑色的情侣套装,姐姐破天荒地穿上黑色衣服,被误认为那是我,因此惨遭杀害(参看《孤寻》)。
为了保住性命,从此我放弃了夏孤月的身份,扮演着姐姐夏寻语。当然,后来我的精神中真的分裂出姐姐的人格,并且这个新诞生的人格还替换了我原来的人格,成为了主体人格,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在姐姐失踪后(除我以外大家都以为失踪的是夏孤月)没多久,我就以姐姐的身份,跟这个杨东东提出分手。他也没有挽留。
阔别七年,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再次见到杨东东。
我一直以为,在遇到慕容思炫之前,世界上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夏寻语这个秘密,哪怕是现在,除我以外,也只有慕容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没想到刚才杨东东竟然对我说:“你根本不是夏寻语!”
“你早就知道?”我冷冷地问。
“七年前,在你的弟弟自杀、你的妹妹失踪后,我来陪你,想要安慰你,当时我就发现你根本不是真正的夏寻语了。”
我恍然:“我的身体缺少了某些特征?”
杨东东点了点头:“在你的弟弟夏皓轩自杀前两天,我在夏寻语的脖子上留下了吻痕。而跟你见面时,我却发现你的脖子上根本没有吻痕!当时我就知道,失踪的人根本不是夏孤月,而是我的女朋友夏寻语!在我面前的你,才是假扮成夏寻语的夏孤月!不过,我并没有立即揭穿你,因为当时我还不知道你这样做的理由。”
我没有答话。
杨东东接着说:“不久后你向我提出分手,我答应了,因为,你本来确实并非我的女朋友夏寻语。
“一个月后,警方在海边找到了‘夏孤月’那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当时除了你,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具尸体根本不是夏孤月,而是我的女朋友夏寻语!你之所以假扮她,是因为你就是杀死她的凶手!”
真相并非如此。但我不屑解释。
“说完了吗?”我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我突然发现在那棵广西火桐的后方躲着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似乎正在窥视着封家的大门。
是姐姐和慕容在村口遇到的那个带着一条黑獒的面罩老人。
我之所以认得他,是因为作为后继人格的我,虽然操控身体的时间比姐姐短,但却可以共享姐姐操控身体时的大部分记忆。
面罩老人为什么要监视封家?难道封羽莫的失踪跟他有关?
“恐怕封羽莫已经凶多吉少了吧?”突然身后传来慕容的声音。他似乎也发现了面罩老人。
“你刚才到哪儿去了?”
“跟你无关。吃饭去吧。”
封羽莫失踪,苏见信和孙黛的婚宴暂时取消,村民们坐在封家门外的那些圆桌前,随便吃了些东西,便各自回家了。
“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你姐姐的男友吧?”吃饭时慕容问道。
“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我在你家看过你姐姐和他的贴纸照。”慕容的记忆力果然极好。
“哦。”
“他跟你说了什么?”
“跟你无关。”
这就是我和慕容的交流方式。或许,属于我俩的这个奇异的世界的人,都是这样交流的吧。
吃过晚饭,我和慕容准备离开时,无意中发现杨东东和孙黛偷偷摸摸地走向远处。
“跟去看看。”慕容在我耳边低声说。
于是我和慕容悄悄跟在他俩后面,只见他俩绕过了房子,来到了封家后方。
我和慕容躲在暗处窥视。
“你到底来干什么呀?”孙黛语气不悦。
杨东东苦笑:“来祝你新婚快乐呀,不然我还能干什么?”
“那谢谢了。没其他事了吧?”孙黛转身想走。
杨东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阿黛呀……”
孙黛把他的手甩开:“杨东东,求求你,别再来找我了。我要结婚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没等杨东东答话,孙黛已径自离去,回到封家大门前方,剩下杨东东一个呆立原地,久久没有离去。
“狗血剧情。”慕容打了个哈欠,“回去睡觉吧。”
接下来,我和慕容来到封家附近的那座二层楼房,回到苏见信为我们安排的那个房间。
“老规矩,你睡床。”我说。
上次在绝尘村的旅馆,我也把床让给了慕容,因为我不能浪费掌握着身体操控权的这些宝贵时间。睡觉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就让姐姐“出来”时再做吧。
“哦。”慕容也不客气,跳到了床上。
而我则走到窗边,拿出那个十二阶魔方,一边转动,一边思考。
我把魔方打乱、还原、再打乱、再还原。当我第七次把魔方还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我的大脑有些疲劳了。我正想靠着窗户闭目养神,忽然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那棵广西火桐前有人经过。
夜色朦胧,我没能看清那个人的样子。
我只是看到那人推着一台手推车,手推车上躺着另一个人,一动也不动。
是尸体?
我离开房间,走到屋外,远远望去,只见那人把手推车停在广西火桐前方后,就以极快的速度潜入了封家。
到底是谁?面罩老人?晚饭前我曾发现他躲在暗处监视着封家。
但我立即又否定了这个猜想。面罩老人是个瘸子,步伐蹒跚,而眼前这人动作敏捷。
不过,不管这个人是谁,不管他推来的手推车上所放的是否尸体,也不管他潜入封家有何目的,这些事情都跟我无关。
我回到屋里,到洗手间洗了个澡,换上睡衣,之后便回到房间。
走到床前,只见慕容闭着眼睛,像具尸体。
但我知道他还没睡着,只是在思考。
此时我的身体也真的需要休息了。于是我在慕容身边躺了下来。
这个男子呀,这个和我属于同一个世界的男子呀。
我不禁想起去年九月,慕容走进星星咖啡馆跟冒牌“活尸”谈判之前的情景。
当时我对他说:“慕容,如果你死了,那个世界便再次只剩下我一个。”
他却对我说:“对你来说,毫无区别。”
如果慕容真的不存在了,对我来说,真的是毫无区别吗?
我的大脑可以在三十秒内记住一个十二阶魔方六个面的状态,但却无法思考这个问题。
我醒来的时候,思炫不在房内。我看了看手表,此时是清晨六点多。
我是什么时候回到这个房间的呢?
我记得昨天傍晚,那个名叫杨东东的人对我说:“你根本不是夏寻语!”
而在此之后,发生过什么事,我却毫无印象。
唉,又出现这种记忆截断的情况了。
我一边想一边走出房间,只见跟我和思炫一样,从外地前来参加苏见信和孙黛的婚宴的、住在这座房子里的客人们,都还没起床,大厅空荡荡的。我到洗手间梳洗以后,就走到屋外,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无意中看到不远处的那棵广西火桐前方,竟然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人。
那个人是背部朝天的,我暂时看不到他的面容。
而最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在那个人的旁侧还有一只狼,此时正用前爪搭着那个人的肩膀。
我不禁惊呼:“狼!有狼!”
我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思炫那冰冷的声音:“那只是标本。”
与此同时,住在这座房子里的客人们因为听到我的惊呼声而陆续走到屋外。
那个自称是我前男友的杨东东也从房子里走出来了。原来他也住在这里。
大家走到那棵广西火桐前方,来到那个躺在地上的人跟前。
思炫先拿出手机,拍下了那个人此时的姿势,接着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细细查看。
我也走过去,轻声问道:“思炫,是谁?”
“是苏见信的父亲,封羽莫。已经死了,死因应该是被割喉。”
此时杨东东也走过来:“什么情况呀?”
思炫向杨东东瞥了一眼:“把尸体翻过来。”
“哦。”
思炫和杨东东合力把前爪搭着封羽莫肩膀的灰狼标本搬开,接着两人又一起把封羽莫的尸体翻转过来。
我定神一看,那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一张满布皱纹的脸此刻扭曲不已,似乎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他的喉咙上有数十道刀痕,纵横交错,脸部、胸膛以及衣服都血迹斑斑,令人惨不忍睹。
我认得他正是三年前见过的苏见信的父亲——封羽莫。
封羽莫的死引起了大家的轰动和议论。
不一会儿,褚嫣韵、苏见信和孙黛,以及住在附近的村民,闻讯纷纷赶来。
我无意中发现,昨天我和思炫在村口遇到的那个带着黑獒的面罩老人也来了,站在远处,一动也不动。
“啊?老头子!”褚嫣韵看到封羽莫的尸体后,跪倒在地,呼天抢地。
苏见信也伤心欲绝,孙黛在旁安慰。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一边推开围观的人群,一边大声叫道:“大家站一边去!别挡着!”
我向那男人看了一眼,四十来岁,人高马大,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在他身后还跟着三名身穿警服的男子。
“这些人是警察?带头那个人好像在哪儿见过呀……”我喃喃自语。
思炫在我耳边提醒:“狼溪村派出所的所长,名叫盖扬。”
他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三年前我和思炫陪苏见信到狼溪村寻亲,来到那棵广西火桐附近的派出所寻求协助。当时帮我们查看报案记录的人,就是这个派出所所长盖扬。只是这么一个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我早已忘记;而思炫却记忆力极好,对于每一个见过的人,哪怕只是看过一眼,也能过目不忘。
他的大脑,就像有一台拥有无限硬盘空间,并且附带搜索功能的电脑。
此时只见盖扬走到封羽莫的尸体跟前,蹲下身子,细细查看了一番,转头对一名下属说:“记下来,死亡时间是十五到十八个小时之前。”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七点多一些。也就是说,封羽莫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一点到四点。
“死因是喉咙部位的颈动脉被切断。”盖扬接着说。
我走上前去:“盖所长,没想到你连法医学的知识也懂呀!”
盖扬“咦”的一声,向我看了一眼,微微一怔。
“盖所长,你不认得我啦?”
“你是谁呀?”
“三年前我们曾来找你帮忙调查三十年前的报案记录,你帮我们查到当时封老先生曾报案说自己的儿子被拐走了。”
“哦,有印象。你怎么来狼溪村了?一个人来?”
“我的助手也来了呀。”
“助手?”
“就是我身后这个呆头呆脑的男青年嘛,三年前你也见过他呀。”
所谓“助手”和“呆头呆脑”,当然只是对思炫的调侃而已。虽然当一名侦探是我从小到大的理想,但我逐渐发现,自己的推理能力其实是比较平庸的。而且,现实中遇到的案件,大部分不像小说中的案件那样,线索该出现时就出现,凶手该认罪时就认罪,案件到该结束时就能全盘解决。要不是有思炫这个“呆头呆脑”的“助手”相助,恐怕我的侦探事务所早就关门大吉了。
盖扬还没答话,思炫已走过来,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是比拟杀人。”
“咦?”盖扬呆了一下。他的那几名下属也一脸疑惑地看着思炫和我。
“比拟杀人?”我好奇地问,“什么意思呀?”
“狼搭肩传说。”
我恍然大悟:“就是苏见信昨天说的狼搭肩的事?”
思炫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打开刚才拍下的那张封羽莫的尸体被翻转前的照片:“灰狼标本的前爪搭着封羽莫的尸体的肩膀,而封羽莫的死因是颈动脉断裂,这两点都跟狼搭肩的传说不谋而合。”
我连忙走到苏见信跟前:“苏先生,你昨天跟我说的狼搭肩传说,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苏见信还沉浸在父亲被害的悲痛之中,低声答道:“村里的人应该都知道吧。怎么突然提起狼搭肩?”
“因为,我们怀疑凶手在杀害封老先生的时候,故意模仿了狼搭肩的传说。”
“啊?”褚嫣韵忽然尖叫一声,一脸惊恐地说,“模仿狼搭肩传说?是山泉!是山泉回来找我和老头子报仇了!”
盖扬走过来问道:“山泉是谁?”
褚嫣韵定了定神:“你们跟我来吧。”
此时杨东东也走了过来,跟在众人后面。
就这样,苏见信、孙黛、盖扬、杨东东、思炫和我,随褚嫣韵走进封家,来到她和封羽莫的卧房。褚嫣韵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金星钢笔,用颤巍巍的手拿到大家面前。
“妈,这是……”苏见信问。
“这就是我跟蔡山泉的定情信物。”
“咦?”我不禁问道,“封老太,你所提到的这个蔡山泉,跟你是……”
“他是我以前的恋人。”
褚嫣韵长叹了一口气,把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那时我大概二十岁吧,跟村里一位名叫蔡山泉的男子相恋。这支金星钢笔,就是我和他的定情信物,我有一支,他也有一支。
“蔡山泉有个发小,叫封羽莫,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了。我因为跟蔡山泉相恋而认识了封羽莫。
“有一次蔡山泉和封羽莫上山打猎,傍晚时封羽莫狼狈不堪地跑回村里,他跟大家说,他俩在山上不幸遇到狼群,他拼命逃跑,而蔡山泉则因为受了伤而留在山上,生死未卜。
“后来村民们上山搜索,但没找到蔡山泉,只是找到几根人的骨头,大家怀疑蔡山泉已被狼群吃掉了。
“当时我和蔡山泉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他的死让我感到伤心欲绝。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日子,封羽莫每天在我身边陪伴我、安慰我,我和羽莫因此日久生情。几年后,我们结婚了,婚后不久,我们还生了个女儿。
“然而在我们女儿六岁的时候,竟然被绑架了。绑匪要求羽莫交出他的家传之宝——一对价值连城的C型龙玉。虽然村里不少人都知道羽莫手上有一对龙玉,但只有羽莫自己知道龙玉的安放地点。那对绑匪大概也打听到这个消息,为了得到龙玉,绑架了我们的女儿。
“最后,虽然羽莫按照绑匪的要求交出了龙玉,但绑匪丧心病狂,收到龙玉后,还是把我们的女儿撕票了……”(作者注:这对有四千年以上历史的C型龙玉后来流传到民间,其后续故事可参看《欺诈之狐》。)
褚嫣韵说到这里,两眼通红,黯然神伤。
“妈,那是我出生前的事?”苏见信问。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个姐姐。
褚嫣韵平伏了一下情绪,点了点头。
“是的,那时你还没出生。得知女儿被害的那天晚上,羽莫哭着对我说:‘嫣韵,这是报应!真的是报应!是山泉!是山泉的鬼魂回来向我们报仇!是他夺走了我们最爱的女儿!’直到那时,他才把蔡山泉的死亡真相告诉我。
“原来,那天封羽莫和蔡山泉本来是各自上山打猎的,在山上蔡山泉无意中看到封羽莫,心生恶作剧的念头,静悄悄地走到他身后,模仿狼搭肩,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想要吓他一跳。
“怎知封羽莫因为以前真的遇过狼搭肩,心里有阴影,突然肩膀被搭,他认定了身后有狼,掏出匕首直接往后一捅,刺伤了蔡山泉。
“万万没有想到,在封羽莫准备把受伤的蔡山泉背回村里的时候,真的有狼群来袭!蔡山泉因为受伤跑不动,被狼群包围,而封羽莫为了保命,丢下蔡山泉自己跑下山了。”
派出所所长盖扬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封羽莫当时的意思是,蔡山泉因为被他刺伤,最后被狼群咬死,死不瞑目,阴魂不散,所以回来害他的女儿,对吧?他认为女儿之死,是自己当天丢下蔡山泉、后来还抢走了他的未婚妻的报应,对吧?”
褚嫣韵含泪点头。
苏见信摇了摇头:“妈,照你这么说,你们的女儿是被绑匪撕票的,跟那个蔡山泉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褚嫣韵抽泣不语。
我接着分析道:“鬼是不存在的。昨天杀害封老先生的凶手,如果真的跟那个蔡山泉有关,那应该是蔡山泉的某位亲人,要为蔡山泉报仇。”
思炫点了点头:“封羽莫在结婚前,曾遇过狼搭肩,他用匕首把狼捅死了;蔡山泉扮狼搭着封羽莫的肩膀,他也用匕首捅伤了蔡山泉,就像对付狼那样。所以,现在凶手用‘割断封羽莫的喉咙’和‘把灰狼标本的前爪搭在封羽莫尸体的肩膀上’这两个举动来向我们传达‘曾经像狼那样腹部被捅的蔡山泉的鬼魂真的化身为恶狼回来报仇了’这个信息。”
“又或者是蔡山泉还活着,现在化身为‘恶狼’回来报仇……”盖扬说道。
“盖所长,”杨东东突然说,“我知道凶手是谁!”
“是谁?快说!”
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杨东东。
然而杨东东却突然伸手指向我:“就是她!”
我吃了一惊:“什么?我?”
“今天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我看到你离开了我们住的那座房子。你是到外面去把封老先生的尸体搬回来吧?”
“我没有离开过呀!”我澄清道,“我一直在房里睡觉呀!”
我说这句话时其实有些心虚。因为我忘记了昨天傍晚到今天清晨发生过的事,我连昨晚我是怎样回到房间的也不知道。昨晚我真的在房里睡觉吗?我到底有没有离开过房间呢?
说起来,房里只有一张床,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是睡在床上的,那么思炫昨晚睡在哪?难道……
“你撒谎!”杨东东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索,“我是亲眼看着你出去的!而且,盖所长,这个人本来就是个杀人犯!几年前,她曾经杀死了她的姐姐!”
“你胡说什么呀?我……我没有姐姐呀!我只有一个妹妹……”
我的妹妹叫夏孤月。她在七年前被杀了。
但,此刻,我的脑中却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孤月真的死了吗?
我的脑袋混乱之极。我的意识迅速消失。我仿佛晕了过去。
眼前的情况,显然是姐姐所无法应对的。于是,她“退场”了,由我“出来”操控身体。
我向杨东东瞥了一眼,冷冷地说:“是的,我想起来了,今天凌晨我确实离开过我们住的那座房子。”
“什么?”盖扬向我质问,“你要去哪?”
我把凌晨两点多时看到有人把手推车停在广西火桐前,随后又看到那人潜入了封家等事说了出来。
“那个人是谁?”盖扬追问。
“没看清。现在看来,躺在手推车上的就是封羽莫的尸体,把封羽莫的尸体推到广西火桐前的,自然就是凶手了。随后凶手潜入封家,是要偷走灰狼标本,放在封羽莫的尸体旁边,完成比拟杀人。
“根据你的推断,封羽莫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一点到四点。封羽莫一点左右出发前往百草村,他很有可能是在山上遇害的。凶手杀死他以后,把他的尸体暂时放置在山上某个地方,等入夜后再用手推车推回来。
“而昨天下午一点到两点,我在乘车前往狼溪村的途中,两点到四点,我一直和苏见信等人在一起,也就是说,案发时间中,我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杨东东坚信我是凶手:“一点到两点你在乘车?乘什么车?有人能证明吗?”
“跟你无关。”其实慕容就是我的时间证人。但我没必要跟他解释。
“哼!你的不在场证明根本不成立……”
“好啦!”盖扬打断了杨东东的话,“夏小姐跟封羽莫不熟,表面上没有杀人动机。现阶段的重点调查对象,应该是封羽莫身边的人。”
他顿了顿,向褚嫣韵、苏见信和孙黛询问他们昨天下午一点到四点的不在场证明,得知:一点到两点,苏见信和孙黛在家里拜堂,而褚嫣韵则在村民的陪同下,在我们昨晚过夜的那座房子里休息;后来有段时间苏见信带着姐姐和慕容到那座房子找褚嫣韵,孙黛则在村民们们的陪伴下留在封家,没有离开过;两点到四点,苏见信、孙黛和褚嫣韵三人都在封家等候封羽莫回来。
也就是说,他们三个的不在场证明都是成立的。
最后,盖扬问杨东东:“你呢?案发时间你又在哪里?”
“我?我十二点开始开车前往狼溪村,但在一点左右,我的车抛锚了,接下来我是步行过来的,直到傍晚六点左右才来到狼溪村。”
“开车?有人能证明吗?”盖扬问。
“没有呀!我是一个人过来的呀!不过,我的车现在还在山路上,你可以派人过去看看。”
盖扬摇了摇头:“这根本不能成为不在场证明。谁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把车停在那里的呢?”
“我跟封老先生根本不认识呀!我没有杀人动机呀!盖所长,你听我说……”
“好了!别吵了!现在只是初步调查阶段。”盖扬不耐烦地说,“反正,我已经联系了县公安局的人过来援助,在此之前,你们都不能离开狼溪村!”
接下来,盖扬和杨东东离开了封家,屋内只剩下褚嫣韵、苏见信、孙黛、慕容和我五个人。
“对了,”慕容走到褚嫣韵跟前,“村里有个戴着面罩的跛脚老人,他还养着一条黑色的藏獒,那个人是谁?”
说起来,刚才在村民们围观封羽莫的尸体之时,那个面罩老人也站在远处。
“那个人好像是个猎户,以前是住在山上的,最近几年才搬到狼溪村来,就住在村口附近,唔,他的房子外有一口井。”褚嫣韵说道,“不过他独来独往,从来不跟村民们打交道,所以大家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哦。”慕容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后,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封家。
我紧随其后。
我们回到我们住的那座房子里,走进了我们的房间。
“慕容,怎么看?”我问。
“比拟杀人的理由,并非单纯模仿狼搭肩传说。”慕容一边说一边拿出藏在身上的几盒水果糖,堆砌起“糖果城堡”来。
“废话。”
“那你还问?”
我们这次的交流到此已经结束。
我轻轻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房间里的。
我转头一看,思炫正在堆砌着“糖果城堡”。
“思炫,我们不是在封家吗?怎么回来了?”
思炫向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昨晚也是这样,刚才也是这样,我的记忆突然就截断了……”我说到这里,有些害怕,“思炫,会不会有一天,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消失,也是一种重生。”
“不!”我情不自禁地抱着思炫,哭了出来,“如果我消失了,是不是就不能再见到你了?就像你被‘炸死’的那段日子……”
去年九月,思炫在银河城被“炸死”后,我自己一个住在那间冰冷的出租屋中。
晚上夜深人静想起思炫的时候,我的心会很痛很痛,但眼泪却流不出来。
思炫不在了,我为了怀念他,便学着他的样子,自己跟自己下棋,左手代表思炫,右手代表我。
有时候我呆在他的房间里,一边吃着他留下来的糖果,一边玩着他留下来的玩具,从早上到晚上。
我外出时甚至会像他那样带上几盒糖果,放在口袋里。
那天,大家相约到L市墓园拜祭思炫。在墓园里,我强忍了一个月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再也无法抑止(参看《慕容思炫之死》)。
就在那天晚上,我在睡梦中却听到了思炫的声音:“我回来了。”
我一下子醒了过来,惊呼:“思炫?你……怎么……”
本来我不相信鬼神之说。但那一刻我却以为是思炫的鬼魂回来了。
“我没死。”思炫冷冷地说,“今天你们来墓园的时候,我就躲在附近,看着你们。”
“太好了!太好了!”我喜极而泣。
“我要走了,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我活着的消息。”没等我答话,思炫已离开。
所以,两个月后大家在新威尼斯牛排城和思炫见面而感到万分惊喜之时,我并没有太激动,因为我早就知道思炫还活着(参看《血石》)。
思炫回来后,我更加珍惜和他相处的日子。
然而,现在我要再一次失去思炫了?
只是,这次消失的不是思炫,而是我?
想到这里,我把思炫抱得更紧了,似乎稍微一松手,就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似的。
只是,明明紧抱着他,但我却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
难道,我真的正在消失之中?
夏寻语紧紧地抱着我。我闻到了从她的头发中散发出来的香气。
她哭了。
就像那天晚上我回到出租屋告诉她我还没死时那样。
我不禁想起五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我叫夏寻语,夏天的夏,寻找的寻,语言的语。”
夏寻语,这个性格开朗乐观、有着自己的原则和梦想的女孩,不知不觉间,我和她已经认识了五年了。
这五年,我俩都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几乎朝夕相对。
如果有一天,夏寻语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她就会消失了。
夏寻语消失后,地球会继续转动。
那我的世界呢?
就像飞行棋缺少了一枚棋子,可以继续玩,却不再完美。
中午时一位村民为房子里的客人们送来午饭。
我和思炫吃过午饭,再次回到房间午休。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我们听到房子外传来一阵吵嚷声。
“怎么这么吵?”我说。
“我们出去看看吧。”
走到门外,远远看到封家门前围满了村民。
我和思炫走过去一看,只见派出所所长盖扬站在封家大门前。
那个住在村口的面罩老人也带着他的黑獒来了。此时他似乎想闯进封家,却被盖扬拦住。
“警察办事,不得进入!”盖扬把强闯的面罩老人推开。面罩老人站不稳,掉倒在地。
黑獒看见主人被推倒,对着盖扬狂吠,似乎还想扑上去。
盖扬拔出枪,怒道:“吠什么吠?信不信老子毙了你?”
“回来!”面罩老人连忙叫住了准备袭击盖扬的黑獒。
我走过去向盖扬问道:“盖所长,发生了什么事?”
盖扬冷冷地说:“褚嫣韵死了。”
我吃了一惊:“啊?怎么会这样?上午还好好的呀……”
面罩老人趁着盖扬跟我说话,再次强行闯进封家。盖扬想要阻拦,那条黑獒又对他狂吠起来。
“妈的!”盖扬向屋内的下属们命令道,“把这条疯狗逮住!”
思炫漫不经心地说:“看样子,这个面罩老人跟褚嫣韵有某些渊源,褚嫣韵的死,他或许能提供线索。”
“这……”
没等盖扬答话,思炫已转过身子,紧随面罩老人走进屋内。我也连忙跟了上去。
褚嫣韵的尸体就在她的卧房里,躺在床上,背部朝天。跟封羽莫的尸体一样,一只灰狼标本(那应该是放在封家玄关的另一只灰狼标本)的前爪搭着她的肩膀。
此时苏见信和孙黛也在房内。苏见信满脸悲伤,孙黛在他旁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面罩老人看到褚嫣韵的尸体后,身体微颤,怔怔出神。与此同时,盖扬也来到了房门前。
“盖所长,已经检查过尸体了吗?”我问。
“还没有,”盖扬向面罩老人白了一眼,“我来到现场,刚看到尸体,这个疯子就要闯进来了。”
接下来,盖扬和他的下属们合力把褚嫣韵的尸体翻转过来,跟封羽莫的尸体一样,她的喉咙部位也有数十道刀痕,血肉模糊,令人悚然。
“又是被割喉呀!”我喃喃说道。
然而盖扬检查完尸体后却说:“褚嫣韵的死因不是被割喉。”
“哦?”
“她的死因是被柔软的物体捂压口鼻,体内外气体交换受阻,引起肺呼吸障碍而死亡。”盖扬顿了顿,接着补充,“她脸上的损伤不明显,凶器估计是枕头或被子。”
“也就是说,凶手把她捂死后,再把她的尸体割喉?”思炫问。
“是。”
“这么说,凶手割断褚嫣韵的尸体的喉部,只是为了模仿狼搭肩的传说而已。”思炫推测道。
“死亡时间大概在一个小时之前,也就是中午十二点左右。”盖扬说到这里,向在场的苏见信、孙黛和面罩老人扫了一眼,“当时你们在哪里?”
苏见信想了想:“我十一点左右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之后一直自己一个呆在房内,直到刚才,我想到我妈的房间看看她怎样,却……却发现她……”
原来苏见信是第一个发现褚嫣韵被杀的人。
盖扬又问孙黛:“你呢?你没和他在一起吗?”
“我……我……”孙黛有些支支吾吾。
“她和我在一起!”突然一个男子闯进屋里,高声说道。我转头一看,原来是杨东东。
“和你在一起?”盖扬有些怀疑。
“对呀!我们就在附近的那道小溪旁散步、闲聊。”杨东东说。
“真的?”苏见信向孙黛看了一眼。
“嗯。”孙黛低低地应答了一声。
苏见信冷笑:“我爸死了,你没留下来陪我,我还以为你到哪儿去了,原来是跟别的男人幽会。”
“不……不是这样的……”
“昨天我就想问你了,这个杨东东到底是谁?你没邀请他来吧?他怎么自己来了?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他……他就是我的高中同学呀。”孙黛有些言不由衷。
“说实话!”苏见信厉声道。
“哼!我说的就是实话!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我正想劝阻他俩吵架,却忽听思炫在我耳边低声说:“出来一下。”
没等我回答,他已转身走向大门。我连忙跟了出去。
“怎么了,思炫?”
“我们到附近的那道小溪看看。”
“嗯。对了,现在连褚嫣韵也被杀了,你说,凶手的动机会不会真的是为蔡山泉报仇呢?封羽莫刺伤了蔡山泉,并且丢下了受伤的他,导致他被狼群咬死;褚嫣韵本来是蔡山泉的未婚妻,后来却嫁给了封羽莫。这就是凶手杀死封羽莫和褚嫣韵的动机?”
对于我的推断,思炫不置可否。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溪边。我问:“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你看看自己的鞋子。”
我低头一看,只见我的鞋子上沾满了淤泥。
“明白了吗?”
“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如你所见,我们现在所处的小溪边,到处都是泥沼,如果来过这里,鞋子上肯定会沾上淤泥。但是,我刚才注意到,杨东东和孙黛的鞋子十分干净。”
“他们在撒谎!”我茅塞顿开,“杨东东和孙黛在褚嫣韵被杀的时间段,根本不是在这里散步!”
我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一个男子说道:“唉,果然被你发现了。”
我回头一看,是杨东东!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接着说:“夏孤月,你真是个聪明人。我看到你离开封家,就知道你是要到小溪来调查了。”
“什么夏孤月?”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我那已故妹妹的名字呢?
几乎在同一时间,思炫向他问道:“是你杀死了封羽莫和褚嫣韵?”
杨东东大声说道:“是!”
“动机是什么?”我问。
杨东东叹了口气,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其实我是一名演员,拍过一些电视剧,也客串过两部电影,最近总算引起了一些关注,前途一片光明。在观众眼中,我是一个阳光男孩。但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是个瘾君子,已有七年的吸毒史。
“不久前,有一个神秘人联系我,说知道我吸毒的事,还说要向公安机关举报我。如果我因为吸毒被抓了,我就前途尽毁了。我以为那神秘人只是想勒索,问他要多少封口费。他却说,要我帮他杀死狼溪村中的一对老夫妇,就是封羽莫和褚嫣韵了。我为了保住自己的声誉,不得不按神秘人说的去做呀!”
“那为什么要用狼搭肩传说比拟杀人?”思炫问。
“是那个神秘人要求我这样做的。”
“哦?”我想了想,作出分析,“看来那个指使你行凶的神秘人,真的是蔡山泉的亲人,想要以‘恶狼’之名,为蔡山泉报仇。只要褚嫣韵看到封羽莫的死状跟狼搭肩传说吻合,就会立即想到当年假扮狼搭肩而被封羽莫刺伤的蔡山泉了。”
“孙黛知道你是凶手?”思炫接着又问。
杨东东点了点头:“我杀死褚嫣韵后,在把封家玄关的灰狼标本搬到她的卧房时,被孙黛看到了。我求她看在同学一场的分上,为我制造不在场证明。”
就这样,我和思炫解决了发生在狼溪村的连续杀人事件。
接下来,杨东东在我和思炫的陪同下回到封家,找到盖扬。杨东东向盖扬自首,并且当场交出身上的两小袋大麻。
“妈的!”
此时苏见信和孙黛也在屋内。苏见信得知自己的父母是被杨东东杀死后,悲愤交织,把他按倒在地,挥拳乱打。
“见信!不要这样……”
孙黛连忙把苏见信拉开。但杨东东已被打得头破血流了。
“县公安局的人晚点就会来到狼溪村,现在你先跟我回派出所吧。”盖扬把杨东东拉起。
杨东东走到孙黛跟前,凄然一笑:“阿黛,对不起,要你帮我伪造不在场证明,差点儿连累了你。就这样吧,保重。”
孙黛低下了头。
盖扬把杨东东带走后,我和思炫也离开了封家,回到我们所住的那座房子。
来到大门前,思炫正要走进去,我却突然说:“慕容,等一下。”
思炫回过头来:“怎样?”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他叫住。
我的意识又开始逐渐模糊了。
我又要“消失”了?
这次的“消失”后,我会不会就永远不会“出现”了?
“慕容,等一下。”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姐姐还没完全把身体的操控权交给我。
“怎样?”
“我……”
现在是关键时刻。我强行夺取了身体的操控权。
“‘出来’了?”慕容鉴貌辨色。
我直奔主题:“你也不认为杀死封羽莫和褚嫣韵的凶手是杨东东吧?”
“这是一目了然的。”
“再去看看封羽莫的尸体吧。”
“走吧。”
此时封羽莫的尸体已被盖扬的下属们搬到附近的一间空屋里。我们来到那空屋,走了进去,再次检查封羽莫的尸体。
检查中我脱掉了封羽莫的鞋子,只见他右脚的袜子满是污泥,十分肮脏,而左脚的袜子却非常干净。
“看来,当时被发现的是封羽莫右脚的鞋子。”我说。
“走吧,我们到山上去看看。”
我和慕容走出狼溪村,来到山上,走到昨天大家寻找封羽莫时孙黛休息的那个斜坡前方。
慕容二话不说,跳下斜坡。我也跟着他走了下去。
我们各自搜索。不一会儿,慕容说道:“我找到了三片染血的树叶。”
“我也找到一块碎布,看样子像是封羽莫的衣服。如此一来,线索足够了,可以重现真相了。”
没等慕容答话,我便展开推理。
“杨东东根本不是凶手。真正杀死褚嫣韵的凶手是孙黛。至于封羽莫,他是被狼咬死的。
“昨天中午,封羽莫离开狼溪村,独自前往百草村。然而在山道上,他不幸遇到了一只躲在深山、久未露面的狼,甚至被狼搭住了肩膀。
“封羽莫跳下斜坡逃跑,狼也追下斜坡。最终,封羽莫还是在斜坡下被狼咬断了喉咙,因颈动脉断裂而死亡。你刚才找到的染血的树叶,以及我找到的封羽莫的衣服上的碎布,都是当时留下的。
“此外,在封羽莫跳下斜坡前,他右脚的鞋子掉落了。因此现在封羽莫的尸体上,右脚的袜子沾满了污泥。
“后来我们上山找封羽莫,在经过斜坡时,孙黛发现了封羽莫的鞋子。根据我的推测,孙黛因为某种动机想要杀死褚嫣韵,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此时她看到封羽莫的鞋子,猜到封羽莫就在附近,并且已经遇害,瞬间想到一个杀死褚嫣韵的诡计。
“于是她对苏见信说有些累,想休息一会儿。在苏见信和我——应该说是姐姐——离开斜坡后,她走下斜坡,果然发现了封羽莫的尸体,并且通过伤口推断出封羽莫是被狼咬死的。
“孙黛的计划是这样的:让大家认为封羽莫是被人谋杀的,接下来她杀死褚嫣韵,并让大家以为杀死褚嫣韵的凶手和杀害封羽莫的凶手是同一个人,这样一来,在封羽莫被杀时拥有不在场证明的她,自然就不会被怀疑了。
“孙黛先把鞋子给封羽莫的右脚穿上,再把尸体拖到斜坡下某个隐蔽的地方,让村民们暂时不能发现。苏见信和姐姐回到斜坡前方时,孙黛刚把尸体藏好,正要走上斜坡。
“入夜后,孙黛推着一台手推车再次上山,并且用手推车把封羽莫的尸体带回村里,放在那棵广西火桐前方,让天亮后村民们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我看到的那个推着手推车的人,就是孙黛。
“她之所以要用刀子在封羽莫的喉咙上划上数十刀,是为了掩饰狼咬断封羽莫的喉部时所留下的伤口,让大家认为封羽莫是被人用刀子割喉而死的。
“我们一度以为是凶手用刀子把封羽莫割喉,以此模仿‘狼咬断死者喉咙’的狼搭肩传说。没想到,真相竟是死者真的是被狼咬断喉咙致死的。用‘狼咬断死者喉咙’的狼搭肩传说来反掩饰‘狼咬断死者喉咙’的真相,这个诡计极为大胆。
“至于孙黛潜入封家的目的,自然就是为了盗取灰狼标本了。她之所以要把灰狼标本的前爪搭着封羽莫的尸体,以此模仿狼搭肩传说,一来是为了弱化她在封羽莫的喉咙上划上数十道刀痕的真正理由,二来则是为了在接下来杀死褚嫣韵的时候,也模仿狼搭肩传说,让封羽莫之死和褚嫣韵之死具有关联性,让大家因此认为凶手是同一个人。”
我说到这里,慕容打了个哈欠,说道:“封羽莫的部分你说完了吧?一人说一个吧。”
“哦。那现在到你了。”
慕容慢条斯理地推理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于是,今天中午,孙黛潜入褚嫣韵的卧房,用枕头把她捂死,接着把她的尸体割喉,并且把另一只灰狼标本带进卧房,再次模仿狼搭肩传说。
“但在这个过程中,却被杨东东无意中发现了。不过,杨东东并没有揭发孙黛。杨东东在认罪时说他求孙黛为他制造不在场证明。然而事实刚好相反,是他为孙黛制造不在场证明。最后事情败露,他甚至为孙黛顶罪。
“杨东东所说的他吸毒的事是真的,但那个‘指使他杀害封羽莫和褚嫣韵的神秘人’却是杜撰的。他根本没有杀死封羽莫和褚嫣韵的动机。至于他为什么要为孙黛顶罪呢?不言而喻吧。
“我说完了。我说的部分只有这么短……下次解谜,让我说复杂的部分。”
我向他看了一眼:“慕容,问你一个问题。”
“说。”
“如果有一天我杀了人,你会为我顶罪吗?”
“我会打电话给宇文雅姬举报你。”
“真像你的风格呀。倒是你,如果有一天你杀人了,被我发现了,我会什么都不做。”
慕容冷冷地说:“我知道,就像你在肖恩旅馆前放走司徒门一那样。”
他所说的是发生在四年前的事。他所提到的“司徒门一”,是一个擅长制定各种犯罪计划的罪犯。这个司徒门一经常制定好各种杀人计划,并向慕容发起挑战,看看慕容能否破解他的诡计。
至于当时,杀人凶手为了协助司徒门一逃跑,用手枪挟持着我。然而事实上,那把手枪的子弹在前一个晚上已被我取出(但这件事只有我自己知道)。也就是说,我完全可以无视凶手的挟持,让慕容他们阻止司徒门一逃跑。但我没有这样做,因为司徒门一逃脱与否,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参看《复仇终点站》)。
只是我没有料到,慕容至今仍然对此有所介怀。
“不过,”慕容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这次的事件还有疑点。”
“什么疑点?”
慕容指了指斜坡:“你没发现吗?斜坡上有一组奇怪的脚印。”
“噢!”我豁然开朗。
接下来我和慕容回到狼溪村。
“那边有口井。”进村后不久慕容说道。
我转头一看,那口井旁边还有一座破屋。
“面罩老人的家?”褚嫣韵曾说过面罩老人住在村口附近,门外有一口井。
“应该是。他好像不在家,进去看看吧。”
我和慕容走到那破屋前,只见门前满地黑色狗毛。面罩老人所养的那只黑獒患有脱毛症。看来这里确实是面罩老人的家。
我们潜入破屋,只见某个房间的地上躺着两个服装店用的那种假人模特。
“事情越来越清晰了。”慕容向那两个假人模特瞥了一眼后,便在房内翻箱倒柜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对我说:“现在,最后一块拼图也找到了。”
我点了点头:“那我们回去吧。”
我们离开面罩老人的家,继续向村里走去。当我们回到那棵广西火桐前方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你看那边。”慕容指了指附近的那道小溪。
我转头一看,此时小溪边站满了村民。
我和慕容走过去一看,只见地上躺着一个长发女子,竟是孙黛。
此时的她一动也不动,腹部插着一把刀,衣服已被鲜血染红。
盖扬、苏见信以及已经被带回了派出所的杨东东此刻都在现场。苏见信站在一边,怔怔出神;杨东东则跪在孙黛的身前,泪流满面。
“什么情况?”我向盖扬问道。
“孙黛死了,尸体刚被村民发现。”
“死因呢?”慕容问。
“头部遭到重击。凶器已经找到了,是尸体旁边的一块石头,和孙黛头部的致命伤完全吻合。”
“腹部的刀子是怎么回事?”我问。
“我简单检查过,腹部伤口周围的皮肤没有绽开,而且血液没有凝结,应该是死后造成的。”
“死亡时间呢?”慕容接着问。
“今天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五点多,也就是说孙黛是在我和慕容上山调查的那段时间被杀的。
“是比拟杀人。”慕容冷不防说道。
“什么?”盖扬怔了一下。
“封羽莫曾被狼搭肩,他用匕首向后捅狼的腹部,杀死了狼。现在孙黛的腹部被插进一把刀,跟狼的死状一样。”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把孙黛比拟成狼呢?”盖扬疑惑地问。
“因为杀死孙黛的凶手,也推理出孙黛就是杀死褚嫣韵的凶手。”
“什么?”盖扬指了指杨东东,“杀死褚嫣韵的凶手不是他吗?”
慕容把我们刚才的推理告诉了盖扬,最后说道:“孙黛把封羽莫和褚嫣韵的尸体割喉,并且用灰狼标本搭肩,比拟成狼搭肩传说,寓意杀死他们的凶手是‘恶狼’;现在这个凶手推断出‘恶狼’是孙黛,用石头把她砸死,并且用刀子刺穿她的腹部,寓意‘恶狼’腹部被捅。”
我补充道:“简单来说,这次的事件,孙黛化身为‘恶狼’,模仿狼搭肩传说中的‘人’的形态来处理封羽莫和褚嫣韵的尸体;而现在这个凶手,则模仿狼搭肩传说中的‘恶狼’的形态来处理孙黛的尸体——这个杀死了‘人’的‘恶狼’。”
“也就是说,这个凶手是在为被‘恶狼’杀死了的‘人’报仇呀……”盖扬向杨东东瞥了一眼,“喂,你一听到孙黛被杀的消息,就恳求我带你过来现场……你确实是在为孙黛顶罪吧?”
“是的。”
“为什么?”
杨东东叹了口气:“我和孙黛都是HZ市人,我俩是邻居,青梅竹马。那一年,我们一起考进了HZ市第四中学。同年,我们交往了。”
他说到这里向我看了一眼:“可是,在读高三那年,我却因为喜欢上一位高一的师妹而跟孙黛分手了。这个师妹……就是夏寻语。”
盖扬吃了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夏寻语?她?”
我没有说话。杨东东也不置可否,接着叙述:“不过我跟夏寻语交往没多久就分手了。分手以后,我发现自己最爱的人,终究是孙黛。我求孙黛原谅我。可是孙黛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不能容忍任何缺陷的存在,自然不能再接受曾经变心的我。
“不久以后,孙黛就到L市读大学去了,从此很少回来HZ市了。但我一直忘不了她。我仍然爱着她,深爱着她。当我发现她杀死了褚嫣韵后,我就决定了,为她顶罪,让她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
杨东东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而苏见信则向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此时,慕容忽然蹲下身子,似乎在孙黛的尸体旁边捡起了一些什么东西。
我走到他身后低声问:“有发现?”
慕容没有回答我,径自走向小溪。我紧随其后。
不一会儿,慕容在小溪旁边找到了一个眼镜盒。
我认得这个眼镜盒的主人:“凶手是他?”
“是。你没发现吗?他的鼻孔边沿沾着一些血迹,他刚才流鼻血。”
“这就是比拟杀人的理由呀。”我豁然开朗。
接下来,我和慕容回到盖扬、苏见信和杨东东跟前。
“在孙黛被杀的时间段,你在哪里?”慕容走到苏见信跟前,冷冷地问。
“我……”苏见信有些支吾,“我在房间里睡觉。”
“有人能证明吗?”
“没……没有呀……”
盖扬走过来问道:“什么情况?”
慕容指着苏见信:“他撒谎,他就是杀死孙黛的凶手。”
霎时间,苏见信脸色大变。
“真的是他?”杨东东激动地问。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盖扬问我。
我展开了推理。
“今天下午三点到四点,就在小溪边,苏见信用石头重击孙黛的头部,随后便离开小溪。可是回到家里后,他却发现自己正在流鼻血——他的鼻孔边沿现在还残留着一些血迹。至于为什么会流鼻血呢?或许是他在杀孙黛时,跟孙黛拉扯的过程中,被碰伤了鼻子吧。
“苏见信怕自己的鼻血滴在了孙黛的尸体上,留下证据。如果真的是这样该怎么办呢?他拼命地想,终于想到一个掩饰的方法。于是他带上了一把刀,回到凶案现场。
“果然,回到小溪后,他发现孙黛的衣服上真的留下了自己的鼻血。于是,他也模仿狼搭肩传说,用刀子捅穿孙黛这个‘恶狼’的腹部,用孙黛的血来掩饰自己留在尸体衣服上的鼻血。这才是苏见信模仿狼搭肩传说的真正理由……”
“够了!”苏见信打断了我的话,“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已,根本没有证据吧?阿黛是我妻子,我为什么要杀死她?”
“回答问题一:我刚才在孙黛的尸体旁边找到一块眼镜布,接着还在小溪旁边找到了一个眼镜盒,里面放着一副紫框眼镜,我认得那是你的眼镜,这就是你到过孙黛被杀现场的证据;回答问题二:因为你发现了孙黛是杀死你母亲的凶手,所以要杀死她,为母亲报仇,当然,这应该只是动机之一……”
“是不是?”杨东东愤愤地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阿黛是不是你杀死的?”
“是!”铁证如山,苏见信只好认罪了。接下来他还道出了他的杀人过程和动机。
原来,今天上午,在杨东东被盖扬带回公安局没多久,苏见信无意中发现孙黛鬼鬼祟祟地走出家门,于是悄悄跟在后面,竟看到孙黛来到小溪前,把一把刀扔进小溪里。苏见信推测那是把封羽莫和褚嫣韵割喉的凶器,因此认定了杀死封羽莫和褚嫣韵的凶手是孙黛。
苏见信当场现身并且质问孙黛。孙黛也承认了:“你爸是被狼咬死的,你妈确实是我杀死的……”
孙黛说,杨东东是她的初恋男友。在跟苏见信结婚前几个月,杨东东回来找她。面对着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子,孙黛一时无法自己,和杨东东发生了关系。
昨天晚上,孙黛跟杨东东在屋外聊天时,杨东东提到孙黛出轨的事,刚好被褚嫣韵听到了。孙黛苦苦哀求褚嫣韵原谅她,说她深爱着苏见信,不想和他离婚。最后褚嫣韵心软了,答应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苏见信。
但孙黛担心褚嫣韵终究会把自己出轨的事告诉儿子。所以今天上午,孙黛便杀死褚嫣韵灭口。
苏见信得知孙黛确实是杀死他母亲的凶手后,悲愤交织,而且,孙黛竟然还出轨了!苏见信痛恨背叛,怎能容忍自己深爱的女人曾经出轨这件事?仇恨和愤怒的交织,冲昏了他的大脑,他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孙黛的脑袋砸去。
我听完苏见信的讲述,只觉得此人白手起家,最后拥有一家上市公司,智商还凑合,但情商实在极低,在愤怒和激动之时,逻辑极为混乱。
我冷冷地说:“昨天下午孙黛在山上发现了封羽莫的鞋子时,走下斜坡把尸体拖到隐蔽的地方。当时孙黛就已经决定利用封羽莫被狼咬死这个巧合,模仿狼搭肩传说,杀死褚嫣韵,并且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孙黛在昨天下午之前已有杀死褚嫣韵的计划,怎么可能是昨天晚上临时起意杀人呢?换句话说,孙黛杀害褚嫣韵,动机绝不是‘褚嫣韵得知她出轨之事’。”
“啊?”苏见信惊呼,“怎……怎么会……那她为什么……”
此时夏孤月冷不防对苏见信说道:“你所杀死的,是一个深爱着你的人。你在袭击孙黛的时候,口袋里的眼镜盒掉在地上,还打开了,眼镜和眼镜布都掉了出来。
“可是为什么最后你的眼镜盒会在小溪边出现?因为,在你用石头重击孙黛的头部后,她没有当场死亡。在你离开后,处于弥留之际的她发现了你留下的眼镜和眼镜盒。
“如果这个出现在孙黛尸体旁边的眼镜盒被别人发现,你就会成为杀害孙黛的第一嫌疑人了。于是,为了保护你,重伤的孙黛吃力地眼镜放回眼镜盒,并且耗尽生命中最后一口气,把眼镜盒扔向小溪,帮你毁灭证据,最后才伤重而死。
“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没有发现从眼镜盒掉出来的眼镜布,被我们找到了锁定凶手的突破口。”
苏见信呆若木鸡:“这……这……阿黛她……”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音未落,杨东东冲上前去,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苏见信还没反应过来,杨东东又踹了他一脚,红着眼睛怒骂:“混蛋!你杀死的,是一个舍命保护你的人!本来阿黛说这件事决不能告诉你,但是……但是……哼!孙黛杀死你妈,是为了保护你!”
苏见信懵了:“你、你说什么?”
“你妈想杀你!”杨东东吼道。
“啊?”
“什么情况?”盖扬向杨东东问。
杨东东定了定神:“今天中午,我发现阿黛杀死了褚嫣韵,她当时就把她的杀人动机告诉我了——是真正的杀人动机。”
“你不早说?”盖扬没好气地说。
杨东东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把孙黛所告诉他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了。
大概在四十年前,有一对罪犯夫妇,男子叫司徒戟,女子叫虞雁,他俩杀人、绑架、抢劫,无恶不作。
当时全国各地发生了一连串绑架儿童事件,每个被绑架的儿童最后都被撕票。警方虽然怀疑这些绑架案件的犯案者就是司徒戟和虞雁,但因为他俩行事极为谨慎,警方终究无法掌握证据。
那一年,司徒戟和虞雁打听到X镇狼溪村里的一位名叫封羽莫的猎户家里有一对价值连城的C型龙玉,于是绑架了封羽莫六岁大的女儿,要封羽莫拿龙玉赎回女儿。
虽然封羽莫把那对龙玉交给了司徒戟夫妇,但他俩最后还是把封羽莫的女儿撕票了。
警方因证据不足无法逮捕司徒戟和虞雁。封羽莫和他的妻子褚嫣韵,决定亲自为女儿报仇。
第二年,司徒戟和虞雁的儿子出生。封羽莫在一个名叫鬼筑的犯罪组织的帮助下,掳走了他俩的儿子。封羽莫的想法是,把他俩的儿子培养成杀手,等他长大后,让他去杀死司徒戟和虞雁,为女儿报仇。
然而,那个孩子在四岁大的时候,竟然被拐走了。封羽莫和褚嫣韵只好取消这个复仇计划。
苏见信听到这里惊呼:“等一下!那对罪犯的儿子……是我?”
杨东东点了点头:“是的!所以,你并不是封羽莫和褚嫣韵的亲生儿子!”
“怎……怎么会……”自己千里寻亲所找到的父母,竟然不是亲生父母,而亲生父母,却是一对恶贯满盈的夫妇,苏见信似乎在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
而我则想起了三年前和夏寻语一起陪苏见信来到狼溪村,第一次见到封羽莫和褚嫣韵的情景。当时他俩见到苏见信,错愕远多于激动,那自然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被拐走了三十多年的“儿子”,事实上是他们的杀女仇人的孩子的缘故。后来褚嫣韵流泪,大概是因为终究养育了苏见信四年,在一定程度上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吧。
“为什么孙黛会知道这些事?”盖扬问。
“她说,是一个名叫‘活尸’的神秘人告诉她的。”
“活尸”!司徒门一!这次司徒门一没有向我发出挑战书,但我因参加婚宴而前来狼溪村后所遇到的杀人事件,却还是和他有关。看来他确实是我冥冥中的对手呀。
“那个‘活尸’说,他在封家安装了针孔摄像头和窃听器,因此得知封羽莫和褚嫣韵在屋内的谈话。
“三年前,苏见信回来寻亲后,封羽莫对褚嫣韵说,觉得苏见信和那个害死女儿的司徒戟长得太像了,苏见信的出现,勾起了封羽莫的痛苦回忆。封羽莫还说,他好几次梦见司徒戟和苏见信的面容重叠在一起,梦见苏见信杀死了他和褚嫣韵的女儿。
“不久前,封羽莫在知道苏见信要结婚的消息后,又对褚嫣韵说,苏见信结婚后,会生孩子,司徒家会传宗接代,不如,杀了苏见信吧?”
杨东东说到这里向苏见信白了一眼:“明白了吧?封羽莫和褚嫣韵,时时刻刻都想杀死你!阿黛是为了保护你,才杀死褚嫣韵的!在你揭露了她的凶手身份后,她怕你无法接受‘自己的父母想要杀死自己’这个残酷的事实,所以又编造谎言,说因为被褚嫣韵知道了她出轨的事而动了杀机。你这个白痴!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你也没看穿吗?
“阿黛的心里只有你,她用心良苦地做这么多事,全部都是为了你。我为阿黛顶罪,就是为了让阿黛可以和你幸福地生活下去。只要阿黛幸福,我做什么都无悔无怨。可是你竟然……竟然……”
苏见信跪倒在地:“阿黛……阿黛……”
水落石出,慕容通过推理还原了狼溪村连续杀人事件的大部分真相。现在,盖扬要把杀死孙黛的凶手苏见信带回派出所了。
就当我们准备离开小溪的时候,慕容忽然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子,扔向附近的一棵大树,冷冷地说:“躲避已经没有意思了,出来吧——杀死封羽莫的凶手。”
此言一出,盖扬、苏见信和杨东东都吃了一惊,我也由不得微微一怔。
原来杀死封羽莫的凶手一直躲在附近监视着我们?
盖扬、苏见信和杨东东此刻一定会觉得很奇怪:怎么还有个杀死封羽莫的凶手?封羽莫不是被狼咬死的吗?
因为他们没有看过组成真相的最后三块拼图:斜坡上的奇怪脚印、两个假人模特,以及慕容在柜子里找到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那棵大树后慢慢地走出来。
是面罩老人。
“啊?你怎么在这里?”盖扬惊呼。
“你刚才不是说,封羽莫是被狼咬死的吗?”杨东东向慕容问道,“怎么……”
慕容慢条斯理地再次展开推理。
“刚才我在山上调查时,发现斜坡上有一组奇怪的脚印,左脚的脚印深,右脚的脚印浅,说明曾经有一个瘸腿之人到过那里;此外,我还发现斜坡下方满是黑色狗毛。根据这两条线索可以推出:面罩老人曾带着他的那只患有脱毛症的黑獒去过斜坡。
“在得到这个推论后,我潜入了面罩老人的家进行搜索,果然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两个假人模特。那两个假人模特的喉部位置破烂不堪,而且留下了藏獒的牙齿印痕。由此可以推断:面罩老人曾训练他的黑獒撕咬假人模特的喉部位置。
“至此,真相已不言而喻了:封羽莫不是被狼咬死的,而是被面罩老人所养的那条黑獒咬死的。昨天中午,早有预谋想要杀死封羽莫的面罩老人,带着他的黑獒上山,埋伏在封羽莫从狼溪村前往百草村的必经之处。封羽莫出现后,面罩老人命令黑獒咬死封羽莫。封羽莫虽然跳下斜坡逃跑,但最终还是在斜坡下被黑獒咬断了喉咙,因颈动脉断裂而死亡。
“不过,因为后来孙黛破坏了封羽莫喉咙上的伤口,所以我们无法看到伤口周围的齿印,因而错误地以为封羽莫是被深山中的狼咬死的。
“我们昨天在两点左右来到狼溪村的村口时,刚好看到面罩老人带着黑獒经过,现在想来,当时面罩老人刚在山上杀死了封羽莫,回到狼溪村。也就是说,封羽莫被杀的时间是昨天下午一点到两点,跟盖扬的尸检结果吻合。”
苏见信皱了皱眉,向慕容问道:“你们?”
与此同时盖扬对面罩老人大声喝问:“你为什么要杀死封羽莫?你到底是谁?”
面罩老人低头不语。
慕容走到面罩老人跟前:“褚嫣韵曾说,她和蔡山泉的定情信物是一对金星钢笔,每人手上有一支。我在你房间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支和褚嫣韵手上的金星钢笔所一模一样的钢笔,此外,还找到几封褚嫣韵写给蔡山泉的情信,这些便是还原真相的最后几块拼图。现在,真相已被全部还原。”
慕容顿了顿,盯着面罩老人:“你就是封羽莫的发小、褚嫣韵曾经的恋人——蔡山泉。”
面罩老人慢慢地抬起头:“蔡山泉,好久没人这样叫过我了,我都快要忘记这是自己的名字了。”
面罩老人确实就是蔡山泉。
当年在山上,他被封羽莫无意中刺伤后,狼群来袭,封羽莫自己逃下山,蔡山泉料想自己必定死于狼齿之下,闭目等死。怎知在性命攸关之际,一位住在山上的老猎人经过,救下了他的性命。
虽然大难不死,但在被狼群攻击的过程中,蔡山泉的脸部被毁,还有一条腿被咬断了——就是后来村民们找到的人骨。重伤的他在老猎人家里住了半年多。半年以后,当他戴着面罩一瘸一拐地回到狼溪村的时候,却发现未婚妻褚嫣韵已经投入封羽莫的怀抱。
那一刻,蔡山泉的内心燃起了仇恨之火。他要报复,报复刺伤自己、丢下自己、还抢走了自己未婚妻的封羽莫,报复投入封羽莫怀抱的褚嫣韵。
几年后,封羽莫和褚嫣韵结婚了,婚后不久还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于是蔡山泉到村外散播封羽莫手上有一对价值千金的C型龙玉这个消息,终于引来了司徒戟和虞雁这对罪犯夫妇。封羽莫和褚嫣韵的女儿最后被绑架、撕票,蔡山泉获得了复仇的快感。
又过了几年,蔡山泉下山视察封羽莫和褚嫣韵的近况,发现他们家里多了一个三四岁的男孩。那个男孩就是封羽莫从司徒戟和虞雁家里掳来的苏见信,是封羽莫报复司徒戟和虞雁的工具。但蔡山泉不知道,他以为那个男孩是封羽莫和褚嫣韵的第二个孩子,于是又跟一个人贩子勾结,拐走了苏见信。
几年前,当年救下蔡山泉的那位老猎人病逝了,于是蔡山泉带着老猎人留下的黑獒,搬回狼溪村居住。
后来,蔡山泉得知封羽莫和褚嫣韵那被拐走了的儿子苏见信回来寻亲,不久前还知道苏见信要结婚的消息。他恨透了封羽莫,不想看到封羽莫和儿子团聚,不想看到封羽莫三代同堂,他决定杀死封羽莫,进行最终的报复。
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买回来两个假人模特,开始训练藏獒去撕咬假人的喉部。他想,如果封羽莫是被藏獒咬死的,村民们会以为他死于狼齿之下,就不会再深究这件事了。
在蔡山泉讲述的过程中,我想到了昨天傍晚发现他躲在广西火桐后窥视着封家的大门,当时他大概是想看看在封羽莫失踪后,褚嫣韵有什么反应吧?
而在褚嫣韵被杀后,蔡山泉要闯进封家,并且在看到褚嫣韵的尸体时,身体微颤,则大概是因为他心底仍然爱着褚嫣韵吧。
在蔡山泉快讲完的时候,县公安局的警察终于来了。
等蔡山泉讲完,那些警察把杀死封羽莫的凶手蔡山泉以及杀死孙黛的凶手苏见信,还有吸毒的杨东东,统统带回县公安局接受调查。
这一次,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
孙黛的尸体也被搬走了。村民们也散去了。现在,在小溪边,只有慕容和我,以及派出所的所长盖扬。
“我们也走吧。”慕容对我说。
“哦。”
然而就当我俩准备回房间收拾行李的时候,盖扬却走到慕容跟前,微微一笑,说道:“慕容思炫,这一次,你没有看穿我的伪装呀。”
当我和夏孤月准备离开小溪的时候,盖扬突然走到我的面前,微笑着说:“慕容思炫,这一次,你没有看穿我的伪装呀。”
我恍然大悟:“司徒门一!”
眼前之人,并非真正的狼溪村派出所所长盖扬,而是司徒门一戴上硅胶面具伪装的。
果然,只见司徒门一用手指在右耳上轻轻一抹,霎时间他钉在耳朵上的黑宝石骤现。
与此同时,只听他恢复自己本来的声音,说道:“去年,我调查了封羽莫、褚嫣韵、苏见信和孙黛四个人的经历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苏见信回到狼溪村寻亲后,勾起了封羽莫和褚嫣韵失去爱女的痛苦回忆。于是我伪装成狼溪村的村民,接近封羽莫,还催眠了他,让他梦见苏见信化身为司徒戟,杀死他的女儿。果然,他心中的杀意渐渐被引发出来了。
“不久前,在苏见信决定回狼溪村结婚、宴请村民后,我再次伪装成村民,对封羽莫和褚嫣韵进行各种心理暗示。终于,他俩心中的杀意爆发了。他们决定杀死苏见信,让司徒家绝后。
“接下来,我又联系孙黛,把封羽莫和褚嫣韵要杀苏见信的事告诉了她,还向她出示了作为证据的视频和音频。不出所料,为了保护苏见信,孙黛对封羽莫和褚嫣韵也燃起了杀意,哈哈。”
我“哼”了一声:“三个人的人生,因为你的无聊而彻底改变了。”
司徒门一笑了笑:“我才不是无聊呢。我做这些事,主要是为了惩罚孙黛。你知道吗?去年杨东东千里迢迢地从HZ市来到L市找孙黛,想跟她重新开始。当时孙黛已经跟苏见信交往了,但在见到杨东东后,却情不自已,和他发生了关系。
“苏见信和一个对爱情不忠的女人结婚,最终很有可能离婚收场。所以我在他俩结婚前,诱发孙黛心中的杀意,把苏见信这注定悲剧的婚姻扼杀于摇篮之中。
“孙黛是个完美主义者,不能容忍任何缺陷的存在,从前她无法原谅曾经变心的杨东东,现在,在自己出轨后,她也痛苦不已,不能原谅自己。她觉得自己不再完美了,配不上苏见信了,预见自己不能和苏见信天长地久了,所以在知道封羽莫和褚嫣韵对苏见信的杀意后,就像我所预想的那样,选择沦为杀人犯,保护自己的爱人。
“至于封羽莫和褚嫣韵,他们曾经想把苏见信作为复仇的工具,自然也应该受到惩罚。”
司徒门一说到这里顿了顿,用略带遗憾的语气说道:“可惜呀,我在拯救苏见信,他却自己跑去杀人。为了一个出轨的女人而沦为杀人犯,让自己的双手沾血,真是愚不可及呀。”
“你为什么要拯救苏见信?难道……”
司徒门一淡淡一笑:“是的,慕容思炫,你猜对了,苏见信是我的亲生哥哥,我也是当年那对罪犯夫妇司徒戟和虞雁的儿子。”
“你遗传了你父母体内的邪恶血液呢。”我说。
司徒门一没有理会我的讽刺,接着说:“我也是最近才查到自己有个哥哥,我是在调查苏见信的过程中,顺藤摸瓜,把他关系网中最亲近的三个人——封羽莫、褚嫣韵和孙黛,也查得一清二楚。好了……”
司徒门一说到这里向我看了一眼:“这次的狼溪村事件到此总算告一段落了。那么,慕容思炫,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要逮住我吗?”
我吸了口气,两手握拳。今天,此时,我终于要跟司徒门一在打斗上一决高下了吗?
然而紧接着却见司徒门一嘴角一扬,笑着说:“只是,你能抓住我吗?以慕容思炫的身手,我和他单打独斗,胜负之数,确是五五。不过,你真的是慕容思炫吗?”
“什么?”我突然觉得大脑一片混乱。
我的意识在霎时间迅速消失。
就和夏寻语把身体操控权交给夏孤月时的感觉一样。
“只是,你能抓住我吗?以慕容思炫的身手,我和他单打独斗,胜负之数,确是五五。不过,你真的是慕容思炫吗?”司徒门一笑着对慕容说。
可是,他明明是在和慕容说话,为什么会看着我?
我还在思考,他接着说道:“夏孤月,昨天发现封羽莫的尸体时,慕容思炫不是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吗?你现在看看自己的手机。”
我拿出手机,打开照片,竟然发现那张拍下封羽莫尸体的照片,存放在我的手机里!
霎时间,昨天和今天所发生过的一些镜头,在我脑中快速闪回。
昨天下午进入狼溪村时,蔡山泉向姐姐和慕容问道:“你是外地人?来这儿干吗?”
他为什么说“你”而不是“你们”?
他只看到一个人?
来到封家后,苏见信对姐姐和慕容说:“夏小姐,谢谢赏脸呀!”
他为什么不跟慕容打招呼?
他没看到慕容?
苏见信给我们安排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这又是为什么?
今天上午,在发现封羽莫的尸体后,当姐姐说“我的助手也来了呀”后,当慕容接着说“是比拟杀人”时,为什么“盖扬”的下属们会一脸疑惑?
他们看到姐姐像个神经病似的在自言自语?
还有,当时慕容说“这是狼搭肩传说”。可是知道这个传说的,应该只有在山上听苏见信提起过狼搭肩之事的姐姐,以及可以共享姐姐的记忆的我啊。慕容为什么会知道?
慕容接着还说:“封羽莫在结婚前,曾遇过狼搭肩,他用匕首把狼捅死了。”
这件事,也应该只有姐姐和我知道呀。在苏见信向姐姐讲述这些事的时候,慕容并不在场。
我还想到我和慕容到小溪调查时,杨东东在我们身后说:“唉,果然被你发现了……我看到你离开封家,就知道你是要到小溪来调查了。”
为什么又是“你”而不是“你们”?
他也没有看到慕容吗?
这些不协调的感觉,这些人的怪异行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上午,在房间里,姐姐抱着慕容哭泣。可是,明明紧抱着慕容,但为什么和姐姐拥有同一个身体的我,却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
当时姐姐以为她正在消失之中。
然而事实是,消失的不是姐姐,而是慕容?
我的思绪杂乱不堪,恍惚之间只听司徒门一说道:“夏孤月,明白了吧?慕容思炫根本没有和你一起到狼溪村来。这两天和你一起行动的‘慕容思炫’,只是你精神中所产生的第三人格而已。”
“第、第三人格?”我的心中诧异不已。
“昨天在我收到报案来到封羽莫的尸体的发现地点时,你走上来跟我说话,当时我还以为你看穿了我的伪装呢,呵呵。没想到这么巧合,我所扮演的盖扬,你和慕容思炫在三年前已经见过。
“后来你模仿慕容思炫的语气说‘是比拟杀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精神中产生了慕容思炫的人格了。这实在是挺有意思的事情嘛,所以后来杨东东问你不在场证明时,我在你说出‘慕容思炫就是我的时间证人’这句话前,就结束了这个话题。否则如果你早就察觉到‘慕容思炫’不存在这件事,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有趣了……”
司徒门一还在说话,但我已听不进了。我想起了去年慕容被“炸死”后,我和姐姐独自住在那冰冷的出租屋中,有时候姐姐会学着慕容的样子,自己跟自己下棋,有时候还会一边吃着慕容留下来的糖果,一边玩着他留下来的各种玩具。难道从那时起,我和姐姐的精神中,就已经有分裂出慕容的人格的趋势?
到墓园拜祭完慕容的那天晚上,姐姐看到慕容回来找她。然而事实上,那并非真正的慕容,而是终于破茧而出的第三人格!
这一年多以来,我们的体内存在着三个人格。
作为主体人格的姐姐,并不知道我的存在,而第三人格慕容在她眼中则是个独立的个体,他俩可以交流,就像她跟现实中的慕容交流那样。
作为后继人格的我,知道自己是双重人格者,知道姐姐是主体人格,但不知道第三人格慕容的存在,在我眼中,这个慕容也是个独立的个体。
而作为第三人格的慕容,和现实中的慕容基本一样,在他眼中,夏寻语和夏孤月就是拥有着同一个身体的双重人格者,他可以和她们交流。
当我终于想通了一切并且回过神来的时候,果然发现“慕容”已经消失了,而司徒门一也早已离开。
(作者注:真正的慕容思炫,这两天远在L市,监视着骆浅渊的家,详情可参看《暗怪之袭》。)
次日上午,我和思炫乘坐飞机返回L市。
在飞机上,思炫把昨天他破解狼溪村杀人事件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为什么你到山上调查也不叫上我呀?”我不满地说,“真不够意思呀!”
“你不舒服,在房里休息,直到晚上才醒来,你忘了吗?”思炫冷冷地说。
“这样呀……”
“这位小姐,你没事吧?”忽然,坐在我和思炫旁边的一位男乘客对我说道。
“什么?”
我转头一看,只见他也在看着我,脸上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