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安亚敏,在某生物科技公司上班,那是一家全球排名前三位的医药公司,在东海市高新工业园设立有生产和研发基地。
每年,分公司会派表现好、有潜力的员工去波士顿总部进修,出乎意料,2011年竟然只有我一人被选中。我受宠若惊,同时又猜想,大概是矮子里拔将军,上面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才选中我。
不管怎么说,我心里非常高兴,办理完各种手续,急三火四地出发。到美国第一站先去了旧金山,因为姑姑在那里定居。她很热情,开车带着我到处吃喝玩乐,介绍美国的风俗人情。住了三天之后,我告辞,转机去波士顿。
姑姑送我到机场,然而飞机晚点两小时,她有其他事情要办,只好提前离开。我一个人呆在候机大厅,无聊地等待。
不一会儿,肚子开始一阵阵疼痛,可能中午吃的生牛排不好消化。我急忙跑去洗手间,但里面全部满员,等待了好几分钟,也没空位置。
因为第一次来旧金山机场,不知道哪里还另有卫生间,我实在憋不住。恰巧,男洗手间旁有一间残疾人用的无障碍卫生间,正显示空闲,我顾不上讲规矩,慌忙推门走进去。
不料,洗手间中已经有一个人,并且是健康人,斜挎着皮包站在盥洗池前,背对门。她听见声音,回过头,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孩子,黄种人。
女孩看见有男人闯进门,大吃一惊,发出尖叫。紧跟着她抓起盥洗池上横放的一块包着布的平板,夹在腋下,猛冲过来,挥拳打我的脸。
我也因为意外而发愣,没来得及躲闪,眼镜被打飞。我是高度近视,离开眼镜什么都看不清,晕头转向中,我下意识伸手乱抓,揪住女孩的胳膊和衣服不放。
我俩撕扯扭打起来,撞在洗手间的门上,砰砰作响。
“喂,发生了什么事?”外面有人敲门,并大声询问。
我回过神,生怕被当成色狼,急忙对女孩解释说:“对不起,我以为卫生间没有人才进来,不是故意的,误会。”
但女孩根本不听,突然低下头狠命咬我的手,我吃痛松开,她拉开门窜出洗手间。
我弯下腰四处寻找眼镜,很快机场保安赶到,把我抓住。他们审问了三个多小时,最终经波士顿总公司证实身份,加上姑姑的担保,才释放了我。
至于那个女孩,可能因惊慌过度逃出航站楼,也可能进登机口上了飞机,警察没找到人。
但她留下一样东西。当时被咬的是右手,出于本能,我左手仍牢牢抓住女孩胳膊下夹着的平板,她无奈放弃东西跑掉。事后揭开布,原来是一幅带框的油画,画的正是女孩本人。
我对艺术不在行,只感觉像田园风景画的样子。画面上,女孩身穿亚麻布长裙,挽着发髻,怀里抱一个深褐色陶罐,背景是树木和岩石。
平心而论,女孩不能算绝色美女,但神情气质中有一种特别的东西,非常有魅力。
按道理说,油画应留给机场,等女孩回来认领。可鬼使神差,一瞬间我心中有些不舍,便私自截留,带着那幅画前往波士顿。我暗藏期盼,机场保安部留存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女孩来找,说不定可以再次见到她。
在总公司的实验室,我跟随团队做一个新抗生素项目,进展顺利。我比较好静,业余时间大都在家里,看看书上上网。我把那幅油画挂在墙上,有时候会一边听音乐一边看着发呆,心想这是个蛮奇怪的女孩。
三个多月后,一位在麻省理工读书的朋友邀我参加聚会,波士顿是大学城,学校特别多,我有好几个本科同学在那里读博士。
聚会来了好多人,大部分是华人学生,十分热闹。我与老同学多年未见,聊得开心,喝了不少啤酒,我内急去洗手间,刚要进去时,旁边女士洗手间的门打开,一名姑娘走了出来。
是旧金山机场遇见的她。
我俩互相看傻了眼,这一回女孩没有尖叫,而是迅速调整情绪,彬彬有礼地招呼:“你好,我们又见面了。上次的事情不好意思,是我反应过度。”
女孩穿一条黑色短裙,身材窈窕,笑容爽朗,脸蛋熠熠生辉。我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脸上发烧,忙不迭回答道:“啊,没事没事……”
女孩叫乐丹,在哈佛大学读艺术史,一年级新生,今年刚到美国。她道歉说,因为人生地不熟,当时吓坏了,误以为我是色狼。
我们闲聊起来,发现彼此有很多共同爱好,越谈越热乎,分手时她留了电话和gmail。第二天,我就忍不住约她见面。
乐丹性格活泼,好动爱玩,与我刚好相反。和她在一起,我觉得自己的潜力被激发出来,生活变得有趣精彩,每天都特别开心。
我认真爱上了她。
乐丹似乎也对我抱有好感,像她那样的女孩,肯定有好多人追,但她周末时从不跟别人出去玩,总与我在一起。有好几次,我亲耳听见她在电话中拒绝邀请。
虽然如此,我始终鼓不起勇气向她表白。说出来不怕笑话,我在异性面前特别害羞,之前从没谈过恋爱,乐丹是第一个跟我有暧昧关系的女孩。另外,我实在是太在乎她,患得患失,生怕表白不成把她吓跑,连朋友都做不成。我想,只要能天天看见她开心的笑脸就满足啦。
相识两个月后,乐丹过生日,我们先吃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去看《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的两集连映。她是哈利波特迷,从小看这本书长大,两个礼拜前就唠叨着要看大结局。
第一场放完幕间休息,我去排队买零食,乐丹一个人在门厅前等待。当我捧着可乐回去时,发现她脸色不大好看。
“我有点儿累,不想看了。”乐丹疲惫地说。
我很担心,连忙问:“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乐丹坚决摇头,说不用。
于是我开车送她回去,她住在剑桥镇靠近学区的一所旧公寓,环境幽静,行人不多,门口是一条林阴路。
在公寓楼前停下,我抢先下车,为她拉开车门。
乐丹却坐着不动,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幽幽地说:“咱们认识这么久,都没去过你家。”
确实,我从未请乐丹去暂住的地方玩,主要是怕进展太快,万一她误会我思想不纯洁,会破坏和谐的关系。现在她主动提起,我趁势笑着说:“你想去参观吗?求之不得。”
“好啊,”乐丹猛然间恢复了精神头,嚷嚷道,“你等着,我上楼换件衣服,马上下来。”
乐丹走进公寓,十分钟后出门,换上了性感的热裤和紧身T恤。一路上她兴致勃勃,嘴里说个不停,并在路过超市时下车买了两瓶红酒。
我预感到有事要发生。
来到我租赁的房子,我们没开灯,黑暗中坐在阳台上,眺望远处的查尔斯河与约翰·汉考克大厦,喝着红酒,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谈。不知不觉两瓶酒见底,两个人都有些醉意,话越来越少,互相凝望的时间越来越长,直至接吻。
那晚上我们在一起了。
第二天中午我才醒来,乐丹还在熟睡,眉头略微皱起,像在担忧什么。我心中充满了幸福,发誓一定要对她好,让她开心。可没想到,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天。
下午,乐丹回学校上课,晚上,我去接她,准备到电影院继续看《死亡圣器》的下集。
车子刚开出一百多米,乐丹的手机响起来,她拿出看了看,说道:“同学要一份资料,写论文用。你稍等,我回房间从电脑上传给她。”
她下车,小跑回公寓楼。
我在车上等待,足足二十分钟过去,乐丹没回来。我沉不住气打手机询问,无人接听。
此时我根本想不到后面将发生的诡异之事,只是心中稍有些纳闷,犹豫片刻后,决定进公寓瞧一瞧。
乐丹住在309号房,敲了半天门,里面毫无动静。我不经意间低头,发现紧靠着门口的地板上有一小滴深色液体。我蹲下用手轻拭,指头肚上鲜红,湿湿的,明显是刚滴落不久。
难道是血?
我开始担心起来,急忙下楼找公寓管理员,讲明事情经过。管理员随我上楼,打开309号的门,房间内空无一人。我特别注意到,电脑并没有开机。
接着管理员与我敲开旁边和正对面的邻居,问有没有看见乐丹,都回答没有。我又一次拨打乐丹的电话,竟然关机了。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从窗户望见,林阴道上有两名巡警路过。我大声喊叫挥手,把他们招进公寓。警察听说后,很负责任,挨家挨户地询问;没人在的房间,则由管理员开锁,大家一起进去查看。
结果找遍整幢公寓,乐丹不在。
管理员一口咬定,只看见她进门,绝没看见她出去。况且我的车就停在公寓斜前方,等待时一直面朝大门口,如果乐丹出来,应该逃不出我的视线。
这座公寓是几百年前建造的老房子,只有三层楼,内部布局是每层一条长走廊,两侧为住户,分一室一厅和二室一厅两种结构。正面有一个出口,后面有一个安全门,常年锁着,钥匙被管理员掌握。楼背面墙根下是一个三米多宽的花坛,花坛外是一条小路。
跳窗离开不可能,因为当天上午下过雨,花坛里的土又湿又软,却没留下任何脚印或痕迹。再说乐丹消失时天还没彻底黑,小路上不时有人经过,如果她从三楼跳下去,肯定会引起注意。
巡警说,现场的情况不足以立案,等过48小时,人依然没出现的话可以按失踪报警。
我牵挂乐丹的安危,不敢离开,整夜守候在公寓楼外。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实在熬不住在车里睡着。管理员过来把我叫醒,说:“先生,这样等不是办法,你先回去休息,我会留意的,有线索马上通知你。”
那段时间,我一有空就往公寓跑,四处打听。奇怪的是,邻居们对乐丹完全不了解,都说平时几乎没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我又去哈佛大学查询,艺术史专业并没有乐丹的名字,通过同学打听,也没人知道她。那天聚会,是她在图书馆同一名同学搭讪,自称也是中国留学生,跟着混进去的。
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身份完全是伪造的。
这期间还发生了两件怪事,需要说一说。
一天下班后,我对着墙上的乐丹画像喝闷酒,惊讶地发现,画框朝左侧倾斜了约一公分。我很喜欢这幅画,经常观赏,尤其乐丹失踪后,更是天天看,对安放位置熟得不能再熟。我敢保证,在早上出门前,画框是水平的。
有人偷偷溜进屋,动过油画。
我取下画框,翻来覆去观察,看不出异样。随后,我搜索了整套房屋,没找到其他痕迹,也没丢失财物。
又过了半个月,中午在快餐店吃饭时,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坐过来,出示FBI的证件。他问我是怎么跟乐丹认识的,询问我们交往的细节等。我吓一跳,难道女孩是罪犯?
尽管乐丹欺骗了我,甚至可能是坏蛋,但我心中仍保留有一份情感,不愿意她落入警察手里。我含糊讲了大致经历,具体情形则推说记不清楚。
那个FBI探员没多逼问,在餐巾纸上写下一个电话号码,客气地说:“安先生,如果下次看见乐丹,请务必通知我,谢谢。”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等他离开后,我立即便把餐巾纸撕得粉碎。
FBI探员的出现使事情更加复杂,我百思不得其解,乐丹到底在搞什么鬼?
要说是骗子,我并未遭受任何损失;要说她在旧金山机场一见钟情爱上了我,找借口接近,那更荒唐,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不过有一点我清楚,女孩是不会再露面了。我的心情很糟糕,闷闷不乐,埋头工作,反而因祸得福,对实验做出好几个重要贡献。一年期满后,我谢绝了总公司的挽留,返回东海市。
在美国发生的事,我把它埋在心底,当作一场甜美的春梦。
时间飞快,转眼到了2014年。
一个星期前,表弟一家从外地来旅游,我陪伴招待。早年东海市是德国殖民地,在前海有一片欧式建筑群,非常有特色,是著名的景点。他们忙着拍照,发微博,我在旁边溜达。不知怎么,突然感觉到身上不自在,好像有人偷窥。
我抬起头,四下张望,看见了旁边的欧青公寓。
在三楼南墙上,有一扇窗户敞开着,露出一个女人的上半身,她的脸,与乐丹一模一样。
我们两个人对上目光,愣了一秒钟,女人迅速后退,从窗户前消失。
我大吃一惊,火速往公寓大门口跑。
西侧被一大片围墙挡住,要往东从北面绕大半圈,才能到公寓的西门口。但我理应比那女人快,一来我是男人,二来她要多走两层楼梯。
当我转过拐角时,欧青公寓前的石子路空荡荡,没一个人影。即使乐丹早一步出门,也不可能一下子跑出这条马路,她还在楼里面。
我兴奋极了,心快要蹦出嗓子眼,时隔三年,又将见到魂牵梦萦的女孩。
“大爷,我刚才看见楼上有一个好久没见面的老同学,能不能进去找找?”
公寓门房中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肥胖老头儿,他半死不活地耷拉着脸,看也不看我:“叫什么名字,住几号房?”
“呃……”我舌头打起了结,因为“乐丹”十有八九是假名字,“她叫乐丹,住在三楼,我只看见她在窗户上露了一下脸,没来得及打招呼。”
“公寓里没有叫乐丹的住户。”
“房间可能是别人登记的,大爷,我进去看一下马上出来,我把身份证押你这儿。”
“不行。你要真认识,就在楼下叫,你同学保准能听见。”
确实,欧青公寓仅三层楼,在楼下大声喊叫的话,所有住户都可以听清楚。但对我来说没用,乐丹本来就在躲我,怎肯露面,要是她想见我,早已主动出来。
我拿出手机,将乐丹的照片给老大爷看。
“从没见过这个人。”老大爷摇头。
“可能她本人不住在公寓,是来拜访这里的住户的。”
“外面来人要登记的,你看看,登记簿上空的,今天还没客人来过。”
不可能啊,刚才看错了?我仔细回忆,想起来,乐丹现身的窗户好像是从西边数第五扇,连忙兴奋地告诉大爷。
不料大爷突然间暴怒:“西边第五扇?放屁!你到底想干什么,快滚,不然我要报警了!”
我无可奈何,只好离开。
等表弟离开东海市后,我再次来到欧青公寓,拿着照片向从里面出来的住户打听。每个人都否认见过她,说女孩绝对不住在公寓。我相信是真话,包括看门老大爷在内,他们没必要撒谎,乐丹无法买通所有人。
显然,女孩又搞了一出密室脱逃,凭空消失无踪。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欧青公寓,难道在跟踪我?像电影小说中的变态跟踪狂?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有什么值得跟踪的?
与乐丹的这次重逢,使我意识到,自己根本没能忘记她。女孩始终藏在我的内心最深处,如今,我对她的爱火重新燃起,炙烤着我,令我辗转反侧。
我抱着一线希望,连续两天守在公寓外的马路边,监视大门口。结果,没等来乐丹,却见到另一个家伙从公寓中走出来。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精悍干练的男人,瘦长脸颊,额头上有一条疤痕,眼神极其锐利。没错,他就是三年前在波士顿找过我的FBI探员。
事情的演变更加匪夷所思,现实与电影不同,FBI是无权到国外执法的,尤其到中国更不可能。这男人来东海市做什么?当然不是旅游观光!
我直觉到乐丹有危险,我必须想办法帮助她。可要怎么着手,却全无头绪。思前想后,我决定请专业人士。
我打开电脑,输入“东海市私人侦探”搜索,一下子蹦出来上百条结果。一条条仔细阅读,其中有一家“仁杰调查事务所”引起了我的兴趣,它看上去规模不大,网页介绍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推理爱好者的气息。事务所联系人叫范建。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对面的男人这样问道。
没等回答,身后响起窃笑声,我扭头扫视,相邻的桌子坐着一位短头发、戴淡紫色塑料框眼镜的姑娘。她旁边还有一名同伴,两个女孩正偷偷地瞄我们,露出暧昧的笑容。
蛮新鲜爽口的呢,可惜有正经事要办,不能过去搭讪。
为安全起见,最好不要让无关人等听见谈话内容,我朝角落里、周围没有顾客的桌子摆了摆头,说我们去那边谈。
这里是星巴克咖啡厅,一名叫安亚敏的客户约了我见面,委托一件案子。想必你们知道,我就是仁杰调查事务所的名侦探范建。
安先生二十六七岁,文质彬彬,戴一副金丝眼镜,穿着廉价的衬衣和休闲裤,颜色式样很土气。而实际上,他在某世界知名的生物制药公司担任技术主管,年薪数十万元。典型的理工男,不谙人情世故。我盘算着,大概能从他身上敲一笔。
“我想请你找一个人,名字叫乐丹……”
安亚敏在新位置坐下后,开门见山,将自己的奇妙经历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用不着全听完,到一半时,我已大致猜到了谜底。乐丹接近安亚敏的目的,为什么要突然失踪,都显而易见。只不过,要想多拿劳务费,就得多兜几个圈子,装出很棘手很难办的样子。
我一只手抱在胸前,一只手托下巴,摆出深沉睿智的pose,欲迎还拒:“……这个案子不单单是寻人,还牵扯到密室,简直像推理小说。”
“是啊,所以我才找你。贵事务所的网站上说,你破获过多起不可能犯罪,鬼屋奇案、连环变态杀手、密室失窃,公安局遇到疑难案件,也经常找你咨询。厉害。”
我抖擞精神,用狗狗看肉骨头的爱慕眼神,向面前这位斯文秀气的安先生献媚,只恨屁股后面尚缺少一根能摇晃的尾巴。已经拖欠两个多月的房租终于有着落了,今天一定要拿下他!
“安先生,你讲的是不是过于夸张,或者漏掉了一些线索?比如说,在波士顿,你第一次找公寓管理员上三楼开门时,乐丹可以趁机从另一条楼梯溜走。”
“不行,前门厅有监控录像,事后看过,没见她出去。但公寓的其他地方没安装摄像头,所以在楼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
“警察调查时你在场吗,搜索得彻不彻底?”
“我没跟着,因为管理员要陪警察开门,所以我留在大门口看守。美国的法律比较严格,除非紧急事态,警察进民宅必须有法院的搜查令。据管理员说,有的房间进去看过,有的房主不乐意,只是在门口问了问。”
“那么,有可能乐丹与某个邻居串通,躲在房内。”
“我觉得不会。前面讲过,那些邻居都跟乐丹不熟,没交情,怎么肯帮她欺骗警察?”
安亚敏讲得有道理,乐丹的消失真像是密室。我思考一会儿,又问起另一个疑惑:“你在旧金山机场闯进无障碍卫生间,是因为乐丹忘记锁门?”
“不是,洗手间的门锁坏掉了,从里面关门时锁不死,显示的空闲状态。正因为这样,警察才相信我不是故意进去的。”
哦,如此看来,许多事情讲通了,逻辑链扣上完美的一环。
“好的,这个案子我接了。费用分两部分,一是办案的日常开销,每天四百块,预付一周;二是成功后一次性付五万块,找不到人不收。”
“行。我赶着出差,六点的飞机,三天后回来再签合同吧。先把钱给你。”
对于我的狮子大开口,安亚敏毫不介意,掏出钱包数出两千八百块,递过来。真是肥羊啊,也许该再多要一点儿。我满心欢喜,接过钱,正要讲几句客气话,这家伙却突然倾过身体,双手按住我的手,紧盯着我的眼睛说:“范先生,请您一定要找到乐丹,拜托了。”
咔嚓,一道闪光亮起,我一愣,回头看去。
还是那两个女孩,她们坐在几张桌子外,拿着手机在手里摆弄,面泛红晕。
现在的小女生一点礼貌都不懂,脸皮特别厚,喜欢偷拍帅哥,我有一个叫许林的朋友就是这样的花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话说回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偷拍我呢。我心中有一些小得意,又不禁纳闷,奇怪,难道是前两天偷偷用许林的润肤乳擦脸导致突然间变帅了?
我回到仁杰调查事务所,客厅中,一个二十来岁梳马尾巴的女孩子从电脑前抬起头,直勾勾看过来,露出异常诡异的笑容。
“又发什么神经,大白天演鬼片哪。你演《画皮》里的女鬼不用化妆。”
许林吃吃地笑起来,换上一副假惺惺的同情表情,叹气说:“我知道事务所生意不景气,可你也不要干这种买卖呀……”
咦,她从哪儿听说我刚接了一件活儿,而且还知道案情比较棘手。
“没问题,小菜一碟,我可是生冷不忌迎难而上的名侦探。”我挺起胸,得意地吹嘘。
“迎男而上?”
许林的表情越发古怪,张大嘴惊讶地瞪视我,好像被吓坏了。
我觉察出不对劲,一边走过去一边问:“你今天怎么啦,吃错药么——卧槽!”
电脑屏幕上,正显示出一张高清大图,咖啡店内安亚敏按住我的手,含情脉脉地凝视我,我也专注地回望他。
这他妈是咋回事?
我仔细看了看,原来是某微博网站,一名ID叫“周冬冬”的用户发的微博,并配有文字解说:今天在星巴克拍到的哟,好有爱
微博下有不少评论:
这是要求婚的节奏2333333……
好像不是,另一张图片上给钱了呢,很厚的一叠。
那当然啦,男男肯定要比普通的牛郎贵。
他俩谁是攻谁是受?
那个不戴眼镜的男生肯定是小受啦,你看他娇羞的样子~
……
混蛋,太过分了,被误会搞基当牛郎也就罢了,说我是“受”可真的不能忍。人家哪里娇羞啦!
“现在正扫黄打非,你小心点儿。”许林亲切和蔼、语重心长地叮嘱。
“行了,你少瞎搅和。”
我憋住一肚子气,转述安亚敏的委托,恶狠狠威胁道,“你好好帮我做这个活儿,不然没钱付房租给你。”
“切,多简单的案子,你都想不通,真笨。”
“说来听听。”
“首先,乐丹与安亚敏套近乎不是爱上了他,而是想拿回那幅油画。你想呀,带油画旅行只需要画布就行了,干吗要装框?因为画框中藏有秘密,可能是毒品,可能是钻石,或其他值钱并违法的东西。乐丹在走私,安亚敏误闯进洗手间,她以为是警察,吓得丢下货物逃跑。”
“嗯,接着往下说。”
“后来乐丹发现是虚惊一场,便打电话到机场,询问油画的下落,从而得知安亚敏的工作地点。她假扮成留学生,勾引安亚敏,用事先准备好的相同油画调换挂在安亚敏家中的原画。红酒中当然下了安眠药,所以安亚敏才睡到第二天中午,乐丹有充分的时间做事。”
“关键在于,她怎样从公寓楼中逃走的?”
“我同意安亚敏的判断,乐丹绝不是躲在邻居的房间里。假如她达成目标后想甩掉安亚敏,完全可以找一个借口,从容离去,没必要把事情搞得离奇古怪,惹来别人的注意。当晚,乐丹回宿舍时一定遭遇到意外,机缘巧合阴差阳错,才形成密室。‘密室失踪’是一个突发事件,不是有计划的。”
“真相到底是什么啊,姐姐,别卖关子啦。”
“不知道。”许林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兜一大圈子不全都是废话么,本神探早就想到了,要你来卖弄聪明。我看着两尺外她那张理直气壮的扑克牌脸,手有点儿痒。
“你又犯糊涂,密室跟你接的案子有啥关系,你现在是要找到乐丹,在东海市。别去想波士顿的事儿,没用。”许林不屑地撇嘴。
这倒算在理,密室可以暂且按下不表,先找人再说。
我打开电子邮箱,里面有一封新邮件,安亚敏许诺一回家就把乐丹的照片发过来。附件中有五张图片,很清晰,女孩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齐耳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像星星一样闪光。
另一张是油画的照片,风格像欧洲十九世纪的乡村风景画,女孩怀里抱着一个褐色的陶罐,罐中盛满了白色的牛奶。背景是在山林中,阳光从斜上方照射下来,使少女更明媚动人。这大概就是安亚敏在旧金山机场卫生间内抢到的乐丹画像,但十有八九已被更换过。
“还行,七分女。”许林轻描淡写。
她的打分自然有折扣,女人嘛,心胸宽广肯赞扬其他美女的,我活了二十五年一个都没见识过。我觉着乐丹至少在八分以上,正如安亚敏所说的,脸也许不够完美,但气质绝佳。
如此出色的姑娘,必然引人注目,容易找。如果她住在欧青公寓,或者那天是去公寓拜访亲友,我有百分百把握一周内查清楚人的去向。但就怕她只是偶然路过,与公寓里的住户没交集,甚至是安亚敏看错了,那个在窗户上露脸的女人根本不是乐丹。
“唉,范sir,你今天确实大失水准呀。找不到怕什么,你就一直拖着,每天挣400块,找理由忽悠安亚敏,到他彻底丧失信心、主动放弃为止。”
“胡说,我不是那种人,我讲职业道德。”
“少来,欠钱不还的人没资格装高贵绅士,”许林眼睛中憋着笑意,严肃地下达最后通牒,“再搞不到钱交房租,你就去当卖花郎。”
“喂,你够了,再提这事儿我要翻脸了啊……等等,你好像没关注‘周冬冬’,怎么能看到她的微博?是不是又在搜索奇怪的关键词?你这个变态腐女。”
“才没有!”
许林的脸微微发红,矢口否认。幸好,手机的铃声此时响起,拯救了她。是老妈打来的,让我回家吃晚饭。
自从大学毕业搬出去独住后,我隔三差五回家探望父母,买点水果补品,一起吃顿饭。但有时候忙,会一个月都不露面,现在想起来,离上次回去已过了好多日子。
怀着内疚之情,我推开家门,老妈听见动静,立刻从里屋窜出来。
“回来啦,饿不饿,先吃点水果垫一垫,饭马上就好。”
“不饿,我去帮爸做饭。”
厨房里飘出阵阵香气,老爸正忙活着,很不幸,在我们家大部分家务都是他来干。所以,我从小的理想就是找一个会做饭的老婆,不要落到他的悲惨境地。但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从目前的走势看,能找到一个愿意嫁的、只要是母的,已经是异常艰巨的任务啦。
“饭让你老爸弄,咱娘俩好久不见,来坐,聊一聊。”
老妈眯起眼奸笑,率先在沙发上坐下。我走过去,随意瞥了一眼旁边的电脑,上面正显示在线麻将的画面。不妙啊,什么样的大事能让老妈抛下麻将?我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交女朋友?”
果不出所料,又来了。
“前几天买菜碰上刘阿姨,以前厂医务室的医生,记得不?她女儿刚大学毕业,还没找到对象……”
“妈,你就别瞎操心了,我还小,不想结婚。”
“小什么小,三楼的杨二愣子才24,都生了一对双胞胎!你这孩子真不懂事,能理解老人想抱孙子的心情吗,#@%&$……”
一长串带属性攻击的真言咒语从老妈的嘴中飞出,疾如机枪扫射。我一句话也不敢回,规规矩矩双手放腿上坐好,宛若回到了初中课堂上。我满脸认真不时点头,心中却忍不住吐槽。
拜托,我对生孩子一点信心都没有,你儿子已经被母后大人教育成这样,如果再养出一个“小范建”,那才叫家门不幸呢。万一是女儿更糟糕,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女范建”将是多么可怕的灾难。
叽里呱啦十几分钟后,门铃响了起来,我如蒙大赦,赶忙跳起身去开门。然而,门后面的人让我目瞪口呆。
迎面是一位中年妇女,以及一个戴紫色眼镜框的白净姑娘。
周冬冬。
她也愣住,我俩大眼瞪小眼,脸上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你们俩认识?”老妈诧异地问。
“不认识。”
“不……不认识。”
我和周冬冬异口同声,慌乱摆手。
刘阿姨满意地看着我,老妈满意地看着周冬冬,然后,她俩互相满意地看着,哈哈大笑。
接下来这顿饭我不想多提,妥妥的一场噩梦。好容易挨到结束,老爸颠颠地抱起一大堆碗筷跑厨房去洗,遭老妈一声怒吼:“老范,你不是要去找高麻子下棋?”接着她拉起刘阿姨的手说我们出去散步,消消食,转头警告我,“范建,你好好招待冬冬。”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周冬冬,在沙发上傻傻坐着,气氛十分尴尬。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周冬冬红着脸打破沉默。
虽然我对她并不感兴趣,但这样直截了当,未免伤自尊心。而且,这话听起来别扭,直接说有男朋友就行了,拽什么文艺腔,少女漫画看多了吧。
“呵呵,我也有女朋友了。”
周冬冬愣了愣,脸上浮起一种含糊而复杂的笑意,意思是说我理解你尊重你绝对不歧视你不要撒谎啦我懂的……
然而,随之而来的发展有些出乎预料,她收敛起笑容,变得严肃认真。
“听说你是私人侦探?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欧青公寓是一座百年历史的老房子,坐落于东海市东南角的海岸边,外观有几分哥特式风格,主体以花岗岩砌成,墙壁上长满了葱郁的爬山虎。
前门厅不大,仅八九个平方米,左面是一条楼梯,右侧为门房,一名老大爷正坐在里面看报纸。他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全神贯注地埋头阅读。
我走过去,站在窗口,但老大爷头也不抬,似乎没觉察到有人来。
“张大爷,我是新住户,昨天来过……大爷,张大爷!”
“啊——”张大爷茫然惊醒,透过老花镜片看我,“哦,好,好……”
他慢腾腾翻抽屉,找出几张表格,让我填写。租房手续是通过中介公司办理的,昨天来看过房,合同也已签好,在正式入住前需要登记个人资料,方便公寓的管理。
填完表格,我提起行李走上三楼。
楼房内光线黯淡,长长的走廊,两侧都是住户,只在东西尽头处开有窗户,采光严重不足。地面上铺着老旧褪色的木板,走起路来咣当作响。护墙板上方,是灰白色墙壁,多年未曾粉刷过,遍布着星星点点的污垢。这个地方,很像是恐怖电影中的老房子,给人要出事的可怕感觉。
尽管房子破旧,租金可不便宜,一个二十多平方米的小单间要两千块,因为有几位民国时期的名人曾经在这里住过,附庸风雅的小资文青喜欢来体验风情。
我的房间在最东侧,316号,租金由周冬冬出,她请我来调查某位住户。正好安亚敏的委托也同欧青公寓有关,一箭双雕。
来到走廊尽头,我放下行李,从窗户望出去,风景秀美宜人。
对面是一座蓝灰色童话风格的别墅,叫“王子楼”,也是东海市著名的建筑。在北面不远处,耸立着一座钟楼,是圣路德教堂。各建筑物之间有一条幽静的小路穿行,两边种植着法国梧桐和五颜六色的花草。小路最南端与木栈道连接,栈道再往南,是大海。
欧青公寓身为老式建筑,层高比现代楼房高许多,三楼几乎相当于四楼,从上往下俯视,基本上能看清楚景物,但不能说活灵活现。而且,楼外亮楼内暗,从亮处往暗处看要打折扣,我十分怀疑戴眼镜的安亚敏是否认错了人。
观察完周边的环境,我又抬起头,望向西南方四十多米外掩映在树丛中的小红楼一角,那是东海市历史博物馆,周冬冬上班的地方……
“先生,麻烦你让一让。”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我回过头,是一名穿工作服、戴口罩的中年妇女,她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
估计是清洁工,我急忙道歉,提起行李包,打开316号房门。刚要进去,转念想起,何不向大婶打听一些情报。于是出示乐丹的照片,问:“阿姨,您见过这个人吗?”
清洁阿姨仔细端详了片刻,摇摇头隔着口罩含糊道:“没有。”
“您在欧青公寓干多久了,住户都认识?”
大婶眼露警惕的神色,打量我两眼,转过身不再理睬我。她费力弯下臃肿的腰身,开始扫地。
干私人侦探,最麻烦的是收集情报,我非常羡慕小说中的名侦探们,随便拉住一个路人甲,对方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啥说啥。现实生活中行不通,人人都互相提防,懒得管闲事。
房间内简洁整齐,基本的生活设施都具备,像宣传广告说的,拎包入住。我简单清理卫生,更换床单被套,摆放洗漱用具,然后坐在书桌前思索下一步行动方案。
首先,要搞清乐丹与欧青公寓的关系,她是住户还是从外面来的;假如是外人,她来这里拜访谁?据安亚敏所讲,门卫张大爷否认见过乐丹出入,那么这又是一个密室谜题。
按说应该找张大爷求证,但安亚敏与他吵过架,我再拿着乐丹的照片去问,可能会惹出不痛快,影响以后在公寓中的调查活动。另一方面,从老大爷的慵懒表现,我怀疑即使乐丹从他面前经过,他也很可能置若罔闻。
最好的办法,是拿到监控录像看一看,刚才办手续时,曾留意到门房的里间有一台监视器。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十点四十整,于是给许林发短信。
在哪儿呢?
上班。
中午有事儿吗?请你吃饭。
诶?有什么阴谋?
这说哪的话,伤心QAQ。中午十二点在小林私家菜馆,不见不散。
知道啦。大男人的少卖萌,恶心!
接着,我又打电话联系周冬冬,约定相同的时间和地点。
十一点五十几分,两位姑娘先后来到饭馆,许林知道周冬冬的事,但周冬冬不知道我还在办另一个案子。我告诉她们,需要引开门卫,拿到公寓的监控录像,具体计划是这样子的。
“许林扮演我的正牌女朋友,周冬冬装小三。等会儿我搂着周冬冬进公寓门,很亲热的样子,许林从外面冲进来,狠狠打周冬冬一耳光,开始大骂。然后你们俩开始互殴,撒泼打滚。张大爷肯定会出来制止,我趁机溜进去,偷……”
我没能讲完,因为两个女孩的眼中放射出杀气,凶狠凌厉,令我胆怯地停住口。奇怪,有哪里不对吗,计划明明很完美的说。
“计划是不错,但需要稍作调整,我揪住你,让周小姐进屋复制录像。”许林收起凶相,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对啊对啊,我可以的。最近我常在单位值夜班,管理保安系统有经验。”周冬冬连连点头。
能行吗?不是我性别歧视,女人的行动力完全不敢相信,她们的可靠程度只比中国足球队好一点点。
但我也明白,跟女人抬杠是没好下场的,所以接下来就按照修正计划愉快地执行了。我一个人走进欧青公寓,许林紧随于后,猛力撞开转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来,挥起纤纤素手痛击我的脸。
“范建,你这个王八蛋!”
登时我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你妹的,演技要不要这么逼真!
张大爷果然从门房中跑出来劝架,另外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住户恰巧路过,也围过来。
“小姐,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
“这个死不要脸的,趁我怀孕的时候勾搭小三,我在医院难产都不露面。孩子出生已经一个多月,只见过两次爸爸……”
许林揪住我的衣领,一边哭号,一边拳打脚踢,痛诉悲惨遭遇。张大爷和漂亮少妇立刻倒戈相向,愤怒声讨负心汉。
“打得好,往死里打!”
够了,我说你们两位是白痴吗,看这家伙干巴巴的身材和可怜的A罩杯,哪像刚生过孩子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已完全弄不清楚,总之,在暴风骤雨的指责和劈头盖脸的撕挠下,我晕头转向意识混乱。好不容易,许林松开手,转身捂着脸呜呜哭着跑出公寓,正义的张大爷和少妇意犹未尽地散去。
我晃一晃沉重的脑袋,瞧见周冬冬在马路边隔着玻璃门摆出胜利的V字手势,并做了一个鬼脸。
我伸手摸口袋,里面多出一个U盘。
我连续看了三遍监控录像,试图寻找到蛛丝马迹。
为隐私考虑,欧青公寓只在大门口安装有摄像机,并且分辨率不高,勉强能看清楚人脸。
公寓中有数十家住户,大部分是在附近上班的高级白领,少数是来东海市游玩的短租客。所以,每天一早一晚是人流的高峰。早上六点半到八点半,人们外出锻炼、吃早餐、上班等等,九点之后,便极少有人出入。
同样地,从下午五点钟开始,陆续有住户返回。公寓的房间都未设厨房,禁止做饭(简单的煮面热饭可以),住户们要再次去外面吃晚餐,或者过夜生活,又开始忙乱起来。
安亚敏撞见乐丹是在十天前,上午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这一天,从九点半到午后两点,共有七个人出入,五男二女。女人中有一个是刚才看热闹的少妇,另一个是戴口罩的清洁工大婶,并没有乐丹。
从理论上讲,乐丹可以趁早上人多的时候进来、晚上人多的时候出去,由于摄像头角度的问题,当多个人拥挤在一起时,个头较矮的人会被遮挡住脸,难以分辨。然而,乐丹进公寓之前怎能预见到将遭遇老相识安亚敏,从而故意隐藏行踪?况且,在楼道里躲一整天也非常困难。
经再三斟酌,我倾向于认为乐丹使用了某种方法逃出公寓。那是一个简单的、却又意想不到的诡计。十有八九,三年前在波士顿她从公寓消失,也是用了相同的手段。虽然没见过波士顿的公寓样子,但应该与欧青公寓的风格差不多,都是古老的欧式建筑,呈长条形,共三层楼高。
我离开316号房,在楼道中转悠,观察建筑物的结构和布局。
整座楼绝大多数窗户安装有防盗网,除了二楼和三楼走廊两侧的四扇窗。如果身手敏捷的话,从二楼跳下去不至于受伤,只是难以逃过他人的注意。当时安亚敏的表弟一家在公寓东墙下拍照,而西边窗户正对着一个冷饮摊。
这与波士顿公寓的情形类似,存在出入口,不属于完全密室,但无法避开目击者。
或许,乐丹的确是从窗口逃跑的,她施展出某个巧妙的障眼法,令目击者视而不见……
我将整座楼搜查一遍,果然发现了蹊跷,从西边数第五间房本该是310号,实际上却没挂门牌号,再往东边一间才是310。
这间房就是安亚敏看见乐丹现身的位置。
门紧闭着,我用力狠砸几下,无人应答,于是拿出万能钥匙,毫不客气地捅开门锁。
屋子空旷,只放置有一张台球桌、一排书架、一台旧电视以及几张椅子。各处布满灰尘,像废弃已久的娱乐室。
会不会有密室,入口藏在书架后?
我禁不住兴奋起来,简直跟恐怖电影里的场景一模一样。欧青公寓是一战前德国人建造的,搞不好埋藏有金条文物,如果能找到密室,就发大财啦。
在电影中,发现秘密的角色往往下场很悲惨,接下来的情节是脑袋挨一下重击,镜头变黑。但我不怕!我可是名侦探,有主角不死光环罩着。
我走上前,奋力拖动书架,伴随着嘎吱吱沉重的响声和飞舞呛人的灰尘,书架挪开两尺,露出后面的墙壁。我直起腰,正要仔细观察,却感觉到背后似乎有异常。回头看去,只见房门口站着一个高挑的男人。
他三十多岁,穿一件墨绿色T恤,身材消瘦皮肤黝黑,肌肉结实。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额头上有一道三公分长的伤疤,使整个人显得更加剽悍。
男人冷冷地注视着我,眼睛中闪烁意义不明的幽光。
我的心一下子抽紧,这家伙不就是安亚敏所说的FBI探员吗?
中午吃完饭,刚想眯一会儿,手机就不识时务地起劲叫唤。来电显示是范建那家伙,我没好气地按下接听键。
“许林,猜猜我找到了什么?”
“捡钱啦?”
“哈哈,你有跳大神的天赋,居然蒙对。欧青公寓中有一间密室,现在我在里面,旁边堆满了珍贵文物。”
“呵呵,你就瞎扯吧。”
“真的,不骗你。我已经解开所有的谜,你知道吗,周冬冬让我们调查的人,那个童杰,他也是安亚敏——啊!”
“喂,你怎么啦……喂,喂!”
通话中,范建突然发出尖利的惨叫,紧接着劈啪两响,耳机中的信号变得嘈杂;再然后,通信连接被切断。
我急忙打回去,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糟糕,范建被凶手袭击了。这是我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我眼前仿佛出现一个画面,范建在黑暗的尘丝蛛网的密室中发现了凶手的秘密,兴奋地打电话,身后一个黑影悄悄接近,举起了铁锤……
转瞬间睡意全消,我冲出房间,直奔电梯。来到马路上,等待出租车的工夫,我逐渐冷静下来。这事儿我一个人解决不了,得找胡东阳帮忙,他是范建的好朋友,在公安局工作。
“胡东阳,我是许林,范建出事了。”
“什么情况?”
“他在欧青公寓被人谋杀,生死不明。”
“谋杀?!好,我马上过去。”
市局离欧青公寓很近,我赶到的时候,一辆挂公安牌照的小车已停在路边。与胡东阳一起的还有一名矮壮汉子,叫做王永昌,任刑侦大队副队长。
我复述了通话的过程,两位便衣刑警都面露诧异,表示不相信:欧青公寓会有密室?
我们来到传达室,一个胖老头正靠在椅子背上打盹,看他的架势就是个摆设,完全起不到门卫作用。
“张大爷,醒醒……住316号房的那个人你看见了吗?”
老头儿迷迷糊糊睁开眼,认出了我,昨天我曾在这里假扮“秦香莲”闹过事。
“哦,你找老公是吧,他在楼上,今天没出去。”
“带我们上去开门。我是刑警。”胡东阳出示证件。
我们四个人进入316号房,里面没有人,各样东西摆放整齐,看不出搏斗的迹象。范建入住时带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我到处好一顿翻找,没发现。
“张大爷,公寓内有秘密房间吗?”
“秘密房间?”张大爷迷茫地重复,显然听不懂。
“就是隐藏起来的房间,入口从表面上看不到,在墙后面或者地板底下有秘密通道。”
“……”
张大爷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向我,我想到范建生死不明,时间拖越久越危险,忍不住着急吼叫起来。
“肯定有!范建明明说在密室中!”
“呃,小许,你别急,先从头说说这事儿。范建来欧青公寓做什么?”胡东阳问。
我看了张大爷一眼,没吱声。王永昌会意,粗声说道:“大爷,你先下楼等着,有事再找你。”
张大爷答应,慢腾腾往外走,同时嘴里嘟囔道:“什么密室啊……好久不用的房间倒是有……”
“等等,你说什么?”我和胡东阳异口同声问。
“三楼有一间娱乐室,很多年没用过。”
“快,带我们去看。”
来到一扇没有门牌号的房门前,张大爷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到对应的,插进锁眼。门刚打开,就让人察觉出不对,一座书架斜插向屋子中间,好几本书掉落在地上。
我快步走过去,看见书架最下方的隔板上有一个明显的大拇指印,可能有人抓住那里搬动书架。书架后面的墙因为被挡住,呈现出一尘不染的洁白。我用手掌拍了拍,非常结实,绝对不是空心的。
接着我在房间中来回走,用力跺脚,地板也很正常。
“地板不会有问题的,下面是二楼,藏不了密室,”胡东阳说道,同时扫视房间,发现了疑点,“张大爷,这房间真的好久没用吗,为什么这张椅子像有人坐过?”
屋内有三张折叠椅,两张积满了灰尘,另一张靠近窗户,椅座上干干净净。而且,窗台上也比较整洁,不像屋子的其他地方灰那么厚。
我走到窗前,朝外面眺望,首先进入视野的,是几十米外的一座红瓦楼房——东海市历史博物馆。那是周冬冬的工作单位。
我想象着,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从窗户遥望博物馆……
“别折腾了,哪来的密室,以为是推理小说?搞不好范建跟你闹着玩,这会儿正偷偷看我们笑话。”王永昌不高兴地大声说。他对范建没好感,因为第一次见面时,范建就摆了一个乌龙,报假案。(小广告乱入,范建的处女秀《3817室》详见85期《最推理》)
确实,公寓的整个布局摆在眼前,根本没有容纳密室的空间。
我无计可施,只好悻悻然跟着下楼。来到公寓外,胡东阳总算对朋友有点儿挂心,再次问起我和范建在办什么案子。我如实说了安亚敏和周冬冬的事——虽然范建肯定不会同意泄露客户的隐私,但我是女人,才不管狗屁的职业道德呢。我只想尽快把人找回来。
当然啦,你们千万别以为我有多在乎那家伙,只不过因为他还欠着我两个月房租,死了找谁要,哼。
“那个所谓的FBI探员挺可疑,值得查一查。”胡东阳深思着说。
我连忙提议:“他住在317,我们进去搜索——”
“得了吧,没证据不能立案,”王永昌不耐烦打断,“赶紧回队里,晚上有案子要加班。”
租房时范建收到两把316号房的钥匙,他给了我一把备用,我对门卫张大爷说,老公失踪了,需暂时住到316号房寻找,并且想看一看监控录像。张大爷表示同情,痛快地答应。
从录像中看到,昨天傍晚范建从外面返回公寓,然后再也没外出。现在他可能仍留在公寓内,也可能变成尸体被凶手弄了出去。如果是后者,那么又是讨厌的“密室”问题。
但我相信范建在公寓内,且十有八九,被藏在对面的317号房间。
317号的主人叫童杰,是周冬冬委托的调查对象。
周冬冬在东海市历史博物馆上班,当讲解员。前不久,博物馆举办“东海市文化艺术展”,来了一位叫童杰的参观者,与周冬冬搭讪,自称是美国警察,休假来中国旅游。周冬冬感觉人不错,便交换了电话号码。
童杰相貌英俊,出手大方,言谈举止成熟有魅力,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约会几次后,周冬冬被深深吸引住。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疑惑,如此出色的男人,为什么会看上自己?
女人都喜欢胡思乱想,一旦犯了邪容易钻死胡同,虽然我自己是女人,也必须承认这一点。周冬冬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原本童杰身上吸引她的优点,都变成了不怀好意。
童杰非常体贴,总能察觉到周冬冬的心思,巧妙地加以迎合。比如说,他带领周冬冬去的餐馆,都是她喜爱的口味;平时聊天,在各种话题上惊人一致;有一次在商店买衣服,周冬冬故意挑了一件波点衫,而实际上她讨厌波点,当时,她瞧见童杰露出一抹诧异的神色。也就是说,对方很清楚她的癖好,因此感到不解。
尤其是上周五,周冬冬在博物馆安放一件文物,不小心从梯子上滑落,小腿撞在桌沿上。她疼得抱住腿直蹦,好在没伤到筋骨。当晚约会,童杰见面,第一眼便下意识瞄向她的小腿。在整晚的活动中,童杰特别温柔、小心地照顾她,即便很短的路也坚持要打车。周冬冬却没感动,反而不寒而栗,难道他清楚自己摔倒过?绝对不可能,她对谁都没提这事儿,除了在场的另一位同事,不该有第三个人知道。
周冬冬的不安上升至顶峰,她再也按捺不住,于是借相亲之机,请范建帮忙调查,以解疑惑。
在昨天之前,范建和我都没把童杰与安亚敏口中的FBI探员联系起来,周冬冬只告诉他住在欧青公寓317号房,恰好对面316的房客刚搬走,便租下来就近监视。直到一个多小时前,范建打来电话,最后一句话说:“那个童杰,他也是安亚敏——”
他没能讲完,但意思显而易见。
现在,所有线索都汇集到一个人身上,只要查清楚童杰的底细,就能解开安亚敏的案子,也能解开周冬冬的案子,并且救回范建——希望他还活着。
在门房复制监控录像时,趁张大爷不注意,我偷偷摘取了317房的备用钥匙。现在我来到走廊上,敲对面的门。
许久没有回音,应该人不在家。
我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进入。屋子里很简单,没啥多余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短租客。我开始寻找线索,从桌子到衣橱到床底,挨个儿详细检验。很快,在皮箱中发现童杰的护照,打开一看,上面盖满了各个国家的海关印章,而且时间相当密集。
FBI在国内执法,不可能满世界跑,童杰的身份是假冒无疑。
紧接着,又在箱子底翻出一个类似于手持摄像机的东西。范建自以为是名侦探,并梦想有朝一日成为专泡美妞的007,所以常关注各种军事和间谍器材,有时我也顺带瞅两眼。此刻,只觉得眼前的玩意儿有点熟悉。
我拿起来打开镜头,液晶屏上显示出景物,与普通摄像机相同。我来回翻看,见底部另有一个按钮,便按下去。顿时,液晶屏的图像变化,好似X光片一样。图像呈现房屋内部的情形,还有一个骷髅架端着茶杯走动。
我吓一大跳,再仔细看,原来镜头正对着隔壁房间。我掉转相机,镜头冲地板,液晶显示屏上又出现另一幅画面,同样是房间内,一个骷髅人形躺床上看书。
这是一部能透视的X光成像仪。
我抱着相机冲到窗口,对准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立时变成黑白灰三色。在几十米之外,是东海市历史博物馆,由于马路边一棵大树的阻挡,只能呈现少部分屋檐的影像。
这里看不见,但若换成刚才那间废弃的娱乐室呢?
童杰坐在窗台前的椅子上,用X光成像仪偷窥博物馆,看到了周冬冬摔下梯子的场面……
这家伙是一个色情偷窥狂?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变态什么的最讨厌了,极其危险,最好赶紧离开。
我急匆匆把相机关掉,塞回皮箱,然后恢复房间的原状,推开门走出——
你们肯定想象不到发生了什么,与此同时,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也正从对面316号房出来。他额角有一条伤疤,五官帅得要死,并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危险而致命的气息。
是童杰!
我与他都呆愣在原地,这场面细想很滑稽,看见别人进自己的房屋,理当愤怒质问,但眼下我俩打了个平手。
还是童杰比较老练,率先反应过来:“不好意思,走错房间了。”
“我也是,昨天刚搬进来,不大熟……”
“哈哈哈……”
“呵呵呵……”
两个人一齐干笑,互相虚伪地点了点头,然后交换位置,他走进他的317号,我返回我的316号。
坐在桌子前,我的心脏仍止不住怦怦跳,当前的形势糟糕透顶。童杰已经知道我在监视他,而且他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在监视他,他会不会杀人灭口啊?
范建是因为发现了童杰的秘密,才被杀掉的?呸呸呸,不吉利!先假设那家伙还活着。他遇险前声称在堆满文物的密室中,而废弃的娱乐室里并没有文物。是童杰转移走了吗,又藏在了哪里?
另外,乐丹也曾在娱乐室的窗口出现,她想干什么?观察博物馆,还是调查童杰?乐丹与童杰有什么关系?安亚敏说,那天晚上他俩本来看电影很高兴,但幕间休息时乐丹的情绪突然变化……随后她迷昏安亚敏,偷回那幅油画……当前,东海市艺术展正进行中……啊呀,我明白了!
我急忙打开手机,用英文谷歌搜索“2011年”、“旧金山”、“油画失窃”三个关键词,果然,页面上出现好几条相关新闻。2011年2月12日,有一男一女两名盗匪闯入旧金山军人荣誉博物馆,打死警卫,抢走一幅伦勃朗的《自画像》。
如果没猜错,童杰和乐丹就是那“一男一女”吧。眼下,东海市历史博物馆举办的艺术展中有不少珍贵文物,其中最值钱的要数徐悲鸿画的《五骏图》,前不久在香港,一幅类似的骏马图拍出几千万港币。
那么,童杰追求周冬冬的意图很明了,他想套取情报,偷窃那幅画。
我连忙与周冬冬联系,电话中不方便详谈,只说有紧急事。她回答说刚下班,在外面买菜,让我先去她家里等,正好一起吃饭。
周冬冬住在欧青公寓东面的“王子楼”,近在咫尺,因此童杰能从317号房用X光成像仪偷看,了解她的习俗和爱好。
王子楼是一百年前丹麦王子造访时建造的,外表蓝白相间,带有浓郁的北欧童话风格,非常漂亮。我来到203号门前,敲了两下,很快有人来开门,是一个留披肩发的文静女孩。曾听范建说起,周冬冬与另一个女孩同住,他在星巴克遇见过。
“你好,请问周冬冬在吗?”
“你是许小姐吧,冬冬刚跟我说了。请进,她马上回来。我叫卢笍。”
卢笍引我进屋坐下,泡上一杯红茶,陪着闲聊。她是南方人,在东南造船厂工作,因为业务关系,刚被派驻到东海市,寻找住处时看见了周冬冬发的合租广告,便过来应征。她们已住在一起大半个月。
卢笍皮肤白嫩,讲起话来细声细气,还略带些腼腆,很讨人喜欢。
正聊得开心,周冬冬提着一大包生菜熟食回来了,她穿一条紧包臀部的牛仔短裤,露出光溜溜的长腿,上身套着白底红条纹的长T恤。
“有什么急事?”周冬冬兴致勃勃地问。
我含糊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哈哈。”
卢笍十分乖巧,立刻说“我来做饭,你们聊”,走进了厨房。
我告诉周冬冬,童杰是文物盗窃犯,企图偷博物馆的展品;范建失踪,可能被他加害;至于安亚敏相关的事,则忽略没讲。周冬冬听后大吃一惊,收敛笑容,变得迷惘和忧伤。
“那……要怎么办?”
“我记得文化艺术展快结束了吧?”
“嗯,还剩三天。”
“如果童杰是贼,肯定会在三天内下手。目前有两个策略,一是不理睬,随他偷,反正我们又不是警察,丢就丢了呗;二是不动声色,假装被骗过,暗地里提高警惕,等他作案时抓现行。”
“第二条!”周冬冬想都不想便叫嚷道,“竟然敢利用我,非抓住他不可!再说,要想办法救出范建才行。”
此话正中下怀,其实我也希望抓人,只不过想先试探一下周冬冬的想法,因为要展开计划,必须得到她配合。
“没证据,报警怕是不行,单位那边也难办,总不能跟领导说有个男人泡我,来偷文物……”周冬冬为难道。
“我有个主意。大白天有风险,估计童杰会选晚上行动。夜里博物馆有人值班吗?”
“今晚上我值班,明天后天换别人。”
“咱们守株待兔,我认识一个警察,可以帮忙。”
接着,我打电话把胡东阳叫了过来,三个人一块儿商议对策。我们决定多管齐下:第一,由胡东阳跟踪童杰;第二,我在博物馆外的马路上停车监视;第三,周冬冬进馆后就反锁门窗,如有异常立刻报警。
后来卢笍也加入了讨论,自告奋勇要与周冬冬同去博物馆看守,但权衡利弊,周冬冬谢绝了她的好意,毕竟博物馆是重地,让外人进入不合适。
吃过饭,我回家洗了个澡,打算开范建的小面包车去监视。但很奇怪,在大厦停车场怎么都没找到那辆车,范建并没有开车去欧青公寓,我记得它明明停在C区012号的。
谁把面包车开走了?
没办法,我只好找朋友借一辆车,前往博物馆。
来到三十多米外的路口,那里有一家超市,二楼是二十四小时麦当劳餐厅,门前有停车场。我选好位置停车,开始等待。
八点一刻,周冬冬出现,仍是下午的打扮,修身长T恤加热裤,勾勒出美好的身材。她袅娜娉婷地走到博物馆大门前,从皮包里掏钥匙开锁,进去。十多分钟后,交接班完成,一名穿夹克的肥胖男人蹒跚走出博物馆,开车离去。
大约十点二十分,胡东阳发来短信,说童杰从欧青公寓出来了,不知他从哪里搞到一辆摩托车,骑着往西面行驶。那方向是突出去的半岛,与博物馆位置相反。
时间一点点过去,起初胡东阳不断发消息,通知状况,后来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显示追踪并不顺利。其实当听说童杰骑摩托时我就预料到不妙,东海市老城区建造在山地上,道路狭窄,坡道陡峭,有的小路汽车根本开不了。
果然半个小时后,胡东阳打来电话,语气沮丧:“童杰开进一条小胡同,不见了。你留点儿神,我马上过去和你会合。”
我振作起精神,用红外线望远镜紧盯黑暗中的历史博物馆,如果童杰兜一圈回来作案,一定要把他拿获。
可童杰始终没出现,后来胡东阳返回,与我一起监视到天亮,也没见半个人影。期间拨打过几次周冬冬的手机,她答复一切正常。
海面上朝阳升起,路上的行人逐渐增多,车来车往。
“先回去休息,今晚再来。”胡东阳说。
我俩一前一后,驾车离开,当经过博物馆时,透过一楼的窗户,我望见某个房间里的灯依然亮着。那应该是值班室,昨晚灯亮了一整夜。可现在已经大早上了,为什么不关掉?
我心中一动,停车给周冬冬打电话:“周小姐,你那边怎样?“
“挺好,没事儿。”
“我看见值班室的灯一直亮着,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对面沉默片刻,发出轻笑:“呵呵。”听声音,竟然一下子变作了男声!
随即电话挂断,我再拨时,已经拨不通。
出事了。
我叫住胡东阳,跑到博物馆门前用力砸门,并高声呼喊,里面没有丝毫回应。胡东阳赶紧联系110,并通过政务网内网查找到博物馆负责人的紧急联系电话。二十多分钟后,相关人等都赶了过来。
在展览厅,地上有一名被捆绑塞住嘴巴的中年胖男人,墙壁上众多展品中,一个空空的油画框特别显眼。
“昨天晚上八点多,我正在值班室上网,听见有人进门。我没回头,以为是周冬冬来了。然后,脑袋被狠狠砸了一下,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绑在柱子上,墙上的徐悲鸿《五骏图》被人拿走了。”
胖男人的话令人吃惊,周冬冬偷走油画?
接下来,警察开始搜索整座楼房,王永昌也来了,吆喝着指挥这指挥那,现场一片忙乱。
我在博物馆中转悠,东张西望,忽然间,看见墙上有一块光斑来回移动。我顺着来向朝窗外看去,几十米外的麦当劳,有一道强光在一闪一闪地,像玻璃的反光。
“喂,你在那边干吗?快出去!”
王永昌站在走廊另一侧,手指着我,生气咆哮。
“王队长,您看西边麦当劳,好像有人用望远镜偷看。”
王永昌走到窗户边,谨慎地侧身瞄了瞄,立刻吩咐手下,去把那个家伙抓过来。
不大工夫,两名警察架着一个戴手铐的青年走进博物馆,后者不住嚷嚷道:“你们轻点儿,我又不反抗,我是好人,别误会……”
这人我认识,胡东阳和王永昌也认识,他就是仁杰调查事务所的老板兼唯一职员,所谓的“名侦探”,范建。
我出生在西雅图,父母从中国移民来美国,在一家软件公司担任IT工程师。我的童年很幸福,但十一岁那年,在某个周末全家外出野餐时,出了车祸,父母双双丧命,只有我活下来。父母有着中国人的消费习惯,收入大部分投资在房子上,死后无法偿还贷款,只好清理拍卖,最后剩的钱寥寥无几。我被送到另一个家庭寄养。
在美国,领养孩子有政府补贴,大部分人是出于爱心,但也有极少数人从中渔利。我就碰上了这样的人渣,夫妇俩收养了9个未成年人,连基本生活保障都难以提供,吃的像猪食,睡的像狗笼。尤其男主人,总用色迷迷的眼光看我,没人时就抱着我乱摸。
终于,在入住半年后,他用暴力侵犯了我。我无法忍受,逃出家门,再也没回去。从此我一个人在社会上闯荡,为了生存,学会了偷鸡摸狗。后来遇见童杰,他是个厉害人物,专门出入高级场合,偷珠宝和艺术品,手底下有好几个小弟。
童杰不仅“干活”是行家里手,驾驭人的手段也非常高明,有一段时间我很崇拜他,对他唯马首是瞻。
跟随他混了几年,一次作案失手,大部分同伴被抓。我由于未成年,只轻判一年。出狱后,我找到童杰,他已经转变行当。
他与东欧一个销赃美术品的团伙勾搭上,主偷油画。美国和欧洲博物馆众多,即使小城镇上,有时候也收藏有值钱珍品。而且,并不像电影中演得那么玄,许多博物馆保安松懈,非常容易得手。
我再次加入童杰的团伙,一起偷盗。油画到手后的运输是一件麻烦事,为了顺利通过安检,必须加以伪装。我的任务就是对油画改头换面。
我从小爱好画画,曾专门学习过,基本功相当扎实。在混迹街头的日子里,我也没放弃,闲暇时同伙们喝酒泡妞,我则背着画夹去各处写生。当看到阳光穿透清晨的雾霭晕染成奇妙的光和影,看着美好的景物在画布上成形时,我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快乐得无以言表。绘画,是污秽生活中仅有的一点亮光,是我的救赎。
我在偷来的油画上重新作画,覆盖原作,然后送到目的地,用松节油洗去第一层颜料,恢复下面的原貌。
我们干得很顺手,数年间偷到不下二十幅名家大作,从未被警察捉住。但随着时间推移,我越来越厌烦这一行。
有的人天生是罪犯,像童杰,每次作案都全力投入兴奋异常,像完成一件艺术品。而有的人只因人生际遇偶然失足,如今我已足够成熟,能客观地审视自己,也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但童杰肯定不会放我走,相识多年,我对他的唯我独尊和阴森残忍了解得十分透彻。
转折点发生在旧金山军人荣誉博物馆,因行动不顺利,童杰开枪打死了警卫。偷艺术品是有行规的,以前我们只偷不抢,严格杜绝暴力。这一次童杰犯了规,我很震惊,更加看清楚他的本性,再这么干下去,早晚会自我毁灭。
我决定出走。
然而,手头上没多少现钱,偷窃分到的收入存在联名账户里,必须经童杰同意,才能取出来。他用这个办法来控制手下。我想,干脆带着刚偷来伦勃朗自画像逃跑,自寻买家出手,从此与童杰一刀两断。
那天,我刚在原画上覆盖了一层水果静物,童杰就打电话说要来取货,已到楼下。我心急火燎,来不及撤掉画框,草草用布包起来,从后门逃出去直奔机场。
如果油画带着框直接托运,怕被操作工不小心弄破,最好将画布从木框中取下来,随身携带。我找到一个无障碍卫生间,打算进里面切割油画,可万万不曾料到,在那里,我遇见了命中注定的人。
以前,我总认为一见钟情是瞎胡扯,但在旧金山机场,我第一眼就爱上了安亚敏。那一瞬间我惊慌失措,竟丢下珍贵的油画逃走,也许不是害怕警察,而是被那双明亮的眼睛照射得心如小鹿乱撞。
事后,我打电话到机场,得知安亚敏在波士顿某生物科技的总部工作,便追寻过去。一方面,是想拿回油画;另一方面,想再见一见他。
我以哈佛留学生的身份,顺利与安亚敏搭上,并开始约会。那两个月时间,是我前半生最幸福的时光。我已画好一幅相同的画,早可以找机会调换,只因为想与安亚敏多相处些时间,一直迟迟拖延。
直到那晚上去看电影,幕间休息时,人群中有个身影特别像童杰,一晃而过。顿时我从美梦中清醒,为自己,也为安亚敏的安全,我必须尽快取回油画离开。
我找借口回公寓,拿了事先准备好的安眠药,下在红酒中,令安亚敏沉睡。然后摘下安亚敏家客厅里的伦勃朗作品,带回公寓,再将假画挂到原处。
我寻思过几天,找借口说家人生病,需要回中国一趟,从而与安亚敏断绝联系。然而,童杰的动作更迅速。
第二天晚上,安亚敏接我去看电影,刚上车,手机便收到警告,有人闯入家中。我在卧室的衣橱把手上连接了改造过的高压电,如果有人触碰,将遭受电击。同时,与电脑联网的报警装置会给手机发一条讯息。
我急忙返回公寓,童杰被电得半昏迷,躺在地板上,手脚抽搐。我生怕他清醒,又抓起桌子上的水晶花瓶,狠砸一记脑袋,他彻底不动了。
为安全保险,实际上我在公寓楼租了两套房,互相斜对面。一个用本来面目、真名实姓“乐丹”租的,另一个用假名“艾登·李”。大多数时间,我以乐丹的身份出入,但夜里睡在艾登·李的房间;有时候也戴着假发、眼镜和络腮胡,穿着内增高,伪装成“艾登·李”出现。我总是在早上人多的时候出门,晚上光线昏暗时回家,与公寓管理员没照过几次面。并且,白种人看黄种人有脸盲症,在我的特意遮掩下,管理员把乐丹和艾登·李当作两个人。
童杰倒在乐丹的房间,我匆忙中想不到处理办法,于是拖到艾登·李的房间,牢牢捆绑住。刚弄完抬起腰,便看见安亚敏下车,往公寓门口走。
我寻找皮包,想打电话给他说不用上楼找,我马上下去。可是,包不在身边,刚才抱童杰时随手放床上了。我跑进对面的房间,拿到手机,上面显示有一个安亚敏的未接来电。这时,木板楼梯上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打电话已来不及,我窜回艾登·李的屋子,锁上门。
安亚敏在走廊上敲那边的门,喊叫:“乐丹,乐丹。”
我躲在房间内,大气不敢喘。过一会儿,又来了两个警察,逐个儿房间询问。我硬着头皮戴上假发胡子眼镜穿上内增高,打开房门。万幸,安亚敏没跟他们在一起,只有警察和管理员,他们当然认不出我就是乐丹。
蒙混过关后,安亚敏不肯离去,在车里坐了一整夜加半个白天,我从窗口望见,心中百感交集。后来人终于走了,我立刻带着油画逃离公寓。至于童杰,则留在房间内,没加伤害。不管怎么说,在我困难的时候他帮助过,这次算还人情,双方扯平。
在离开波士顿之前,我曾躲在安亚敏的公司附近偷窥,见到了人,却不敢上前打招呼。让这一段情缘就此结束吧,安亚敏非常单纯,爱上的只是谎言中的“乐丹”,并非真人。我配不上。
我前往欧洲,通过同行朋友联系到买家,将伦勃朗自画像以三百五十万欧元出手。
圈子里的事情难以保密,很快童杰打听到我的下落,追踪而来,安放汽车炸弹,企图置我于死地。恰巧邻居开party,借我的车去超市采购,结果他被炸死了。
我不得不再次出逃。一口气跑了十几个国家,更换五六个身份,终于甩掉童杰,获得安宁。
我开始优哉游哉,享受生活,周游世界。我对物质的要求不太高,手头上的钱足够花一辈子。
前段时间,在泰国住了两个月,与中国近在咫尺。我想,父母生活过的地方,应该去看一看。
于是我来到国内,从南到北,四处游玩。我明白在内心深处,我是想见某个人。我努力告诫自己要冷静,但最后,还是抑制不住思念,来了东海市,安亚敏的故乡。
我没打算找人,只想在这座城市看一看,走一走。东海市的风光不错,尤其前海一带,幽静秀丽,令人沉醉。我特意搬到附近的南国大酒店,从房间可以眺望海边。
有一天从酒店出来,突然看见街对面走过一个熟人,童杰!他与几年前没什么两样,只是额头上多出一条疤痕,大概是被我用水晶瓶砸的。
他怎么会来这里,追踪我吗?
我大吃一惊,连忙暗中跟随,发现他住在两条马路外的欧青公寓。随后几天,我看出他在窥视历史博物馆,并勾搭那里的一位女工作人员,很明显,他要对艺术展下手。
更令人意外的是,在调查童杰时,我又遇到了安亚敏!
当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我的脑子彻底空白。
安亚敏也非常震惊,以至于失态,结果,被附近的童杰察觉到。形势一下子变得险恶,我只能尽力演戏,假装没看见他。
童杰不肯放过,派人跟踪我。那是一个生面孔,并非当年熟识的同伙,也许我逃走后团队又吸纳了新成员。
我心中有数,眼下童杰要偷艺术品,暂时不会动我;可一旦他腾出手,我就要倒霉了,甚至连安亚敏也将受牵连。
这次重逢,使我意识到自己对安亚敏的感情有多深,有多么难以割舍。我想与安亚敏在一起生活,永远幸福。
必须一劳永逸,解决掉童杰。
最方便的莫过于暗杀,但我不想杀人,我有我的底线。如果不择手段,又与童杰有何区别。
我的打算是,破坏童杰的行动,让警察抓捕他。他的护照是伪造的,经不住细查,只要与国际刑警组织联系,就会发现他的累累案底。在中国服完刑后,他还将被引渡到欧洲、美国,下半辈子甭想再走出监狱。
但如何使童杰落网是一个难题,直接报警肯定不行。
作为行内人,我相当清楚,警察一天内会接到无数报警电话,除非正在发生的紧急事件,大多数缺乏警力去一一排查。最多也就是转告博物馆加强保安,那样一来,反而打草惊蛇,童杰将逃之夭夭。要等他与同伙在作案时,抓个正着才行。
我仔细盘算,制定出一个借刀杀人的好计划。
范建,看你的了。
“你小子在干什么?”
尽管王永昌命令手下给我摘下了手铐,但仍神色不善地盯着我。我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简洁地回顾事情经过。
“……我撞破童杰想偷博物馆,他是国际大盗,灭我的口还不是小菜一碟?为保命,我只好躲起来,不与任何人联系。”
“难怪事务所的面包车找不到,是你开走的?”许林插话说。
“对,面包车停在南面的岔路上,我在麦当劳二楼监视。原本想等童杰偷到画逃离博物馆时跟踪,可他没出现……”
“脑残,装得跟运筹帷幄似的。”
“那你呢,不一样傻乎乎在车里坐一晚上……”
我和许林正你一言我一语斗嘴,王永昌接到一个电话:“什么,周冬冬在家里?好,马上把她带到队里,我回去审问!”
“等等,”我急忙叫道,“周冬冬不是罪犯,别冤枉她。”
周冬冬是事务所的客户,自然要维护,可王永昌不听,板着脸挥手撵我:“这是大案子,已经通报给市政府,警告你,不准再瞎掺和。”
“王队长,我是说真的,我知道真正的罪犯是谁,赶紧去抓他,不然就要逃走了。”
“哦?”王永昌回过头,不相信地问,“是谁?”
“乐丹。她与童杰是一伙的,文物大盗,在旧金山机场安亚敏拿走的画表层是普通油画,下面则暗藏名家作品,你们应该猜到了吧。现在他们俩又来东海市作案,知道被人盯上,于是童杰故意骑摩托出去乱转悠,吸引开胡东阳,乐丹则冒充周冬冬作案。八点多天已黑,看不清脸,但仔细想一想,夜里海边很冷,怎可能穿短裤值班?”
“是呀,是呀,那女人穿的是周冬冬下午的打扮,”许林连声附和,“昨天好热,吃完饭大家都出了一身汗,我回家后马上洗澡。周冬冬看上去是个爱干净的女生,不会穿脏衣服上班的。唉,怪我当时没细想……”
胡东阳也表示赞同:“如果周冬冬是贼,不会留在家里等警察抓。我猜是乐丹把她和卢笍弄昏,拿到钥匙进入博物馆,偷袭那个胖子。割下徐悲鸿的油画后,她又伪装成胖子离开——那辆车八成是偷来的,可以调交通录像侦查。”
王永昌听了我们三个人的分析后,慎重起来,想了一会儿问:“乐丹在哪里?”
“还记得安亚敏说的‘密室脱出’吗?他见到乐丹在欧青公寓三楼南墙的窗户上露脸,事后去打听,却没人知道这个人。乐丹怎样逃过门卫和其他房客的眼睛?昨晚她冒充胖子,让我有了一个想法……”
“少卖关子,直接说正事儿。”
“如果乐丹还没逃走,这会儿正是她出现的时间,我带你们去见一见。”
要去的地方很近,绕小路走二百多米,就到了。没错,是欧青公寓。
走进大门,我向门房问道:“张大爷,今天清洁工来了吗?”
“来了吧,刚看她进去。”
门厅正对面有一扇门,推开后是一楼的走廊,此刻,一名身材壮硕的烫发妇女正低头扫地。她戴着口罩,看不清面目。
各位,经过艰苦的调查、紧张的冒险、睿智的推理,名侦探终场秀的时间终于到了!
我走到清洁工面前,拿出古往今来的名侦探派头,对许林、胡东阳和王永昌彬彬有礼地微鞠一躬,说:“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著名的国际文物大盗,乐丹小姐。”
效果非常棒,三位同伴的脸上惊讶、迷惑、敬佩、赞许等种种表情交织在一起,将二逼配角的身份呈现得惟妙惟肖。哼,蛮识趣的嘛。
唯一遗憾的是,清洁工“乐丹”还在演戏,迷茫地看着我。
大姐,有点儿职业素养好不好,这时候你不是该像绅士大盗一样认输:“你赢了,恭喜。”或者愤愤不甘心地说:“我乐丹纵横欧美,将多少国警察玩弄于股掌间,竟然败你手中!”
既然阁下不肯配合,那就不客气动手啦。
我伸手抓向“乐丹”的口罩,不料她反应神速,双手用力捂住脸颊,不让拽。我火了,转而揪住衣领,往下拉扯,同时另一只手捞住了她鼓凸的肚腩。
“化装得不错呀,是绑的枕头么……”
我冷笑着使劲掐下去……咦,不对,真的是满把肥肉哎……紧接着,女清洁工的上衣被撕破,露出硕大花乳罩下颤动的肉球。她的口罩也脱落半边,里面是一张中年妇女的脸。
搞错了,是货真价实的清洁工。
啊——女人杀猪般大叫起来,开始疯狂反扑。她跳起老高,两条大腿夹住我的腰,整个人压在我身上,手拼命撕挠,嘴里大喊道:“救命啊!你这个臭流氓,老娘不活了,跟你拼了……”
我狼狈后退,一不小心绊倒在地,全无抵抗之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眼睛根本睁不开。大婶,差不多就行了,现在明明是你骑在人家上面。我不甘示弱,也跟着叫唤:“救命啊……”
另三个家伙看直了眼,好半天才回过神,上前将清洁工阿姨拽开。许林连声道歉,说“对不起,误会”,胡东阳亮出警察证。清洁工阿姨见状更来劲,嚷嚷着要把我抓起来判刑。最终,王永昌亮出手铐,咔哒扣住我的手腕,才算解决问题。
就这样,才摘下手铐不到半小时,又被戴上,真够倒霉的。
三个人沉着脸,推搡我走出公寓,一进警车,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恼羞成怒,嘟囔道,笑什么笑,福尔摩斯也偶尔失误的。乐丹化装成清洁工,是很正常的推理,不然她如何进出公寓的?
“正常个屁,现实生活中哪来那么多推理,”王永昌毫不客气地嘲笑,“我跟你说,范建,这事儿你别管了,再干扰办案,就真把你送看守所关两个月。”
后来我确实再也没去欧青公寓,甚至连租房押金都没敢要。并不是听从王永昌的警告,而是门房张大爷说,清洁工阿姨的丈夫老在附近转悠,手提一把西瓜刀,逢人便打听姓范的小白脸。他是肉联厂杀猪的,生得膀阔腰圆,满脸横肉,好似水浒中被鲁提辖三拳打死的镇关西。
“唉,很可惜,你不是鲁智深,一脸小受样倒有点像金翠莲。”许林客观地评价道。
大约一周后,胡东阳传来消息,案子差不多告破。
实际上,油画被偷走的第二天下午,就抓住了童杰。有人发现,在通往机场的公路边停靠着一辆大众车,座位下有一个被捆绑堵住嘴的男人。警察赶到后,又从后备箱找到一个同样被捆绑的女人。
男人是童杰,女人的身份聪明人可能已猜到,是卢笍。
他俩都持有伪造的护照,是国际刑警组织通缉的文物盗窃犯。那幅徐悲鸿的《五骏图》也在车里面,可称得上人赃并获。
童杰和卢笍拒绝开口,但根据已有线索,不难揣测出案情经过。大部分就像前面分析的,只不过“乐丹”替换成“卢笍”。一开始他们的计划是由童杰接近周冬冬,打探博物馆的相关情报,后来约会中周冬冬提起,正在寻找合租室友,于是卢笍前去应征。这样从双方面下手,可以更有把握。
那天下午,许林造访周冬冬,诉说对童杰的怀疑,卢笍偷听到,并得知了商定的监视方案。接下来她将计就计,待许林和胡东阳离开后,打晕周冬冬,捆起来塞衣柜中。然后她剪短头发,穿上周冬冬的衣服,进入博物馆偷取油画。另一方面,童杰甩掉胡东阳,前往事先商定好的地点与卢笍会合。
这时候发生了意外,另一个人始终在暗中盯着童杰和卢笍,趁不防备控制住两人,放进汽车内,丢弃在路边。
这个神秘的第三人是谁,暂时不清楚,需要等犯人招供。
“还能是谁,当然是乐丹!”我忍不住对电话喊叫。
之前犯下一个小小的错误,认为乐丹是童杰的同伙,但再回忆一遍安亚敏自述的波士顿经历,就会看出,乐丹的种种行为很奇怪,似乎在提防和害怕着什么。并且她从公寓失踪后,仍有人闯入安亚敏的寓室,摆弄墙上的油画。那人不应是乐丹,因为她早已调换过真假油画。
如果大胆推测,乐丹与童杰本属于同一个盗窃团伙,前者偷到画后想独吞,带着匆匆逃跑,在机场凑巧被安亚敏抢走,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顺理成章。童杰追赶乐丹,顺藤摸瓜寻找到波士顿,在电影院跟踪时被发现。后来,他又冒充FBI,试图从安亚敏处打听乐丹的下落,并潜入安亚敏的房间,验证油画是不是赃物。
三年过去,乐丹与童杰在东海市重逢,可能是有意追踪,也可能是无意偶遇,总之是仇人见面了。乐丹发现童杰想对历史博物馆下手,便偷偷使坏,借中国公安之手除掉心腹大患。
“嗯,你这次的推理听起来蛮像回事,我马上跟老板汇报,全市排查乐丹。”胡东阳兴奋地说。
“呵呵,不用全市找,你们去南国大酒店查入住客户名单,肯定有收获。不过,我估计乐丹已经退房,离开东海市。”
“是么?你可别忽悠我。”胡东阳将信将疑。
“放心吧,你不要提我,就跟王永昌说是自己的主意,我保你立功。”
我放下电话,关闭电脑,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准备出门。
许林疑惑道:“你凭什么说乐丹住在南国大酒店?”
“那家伙一定是躲在幕后,监视所有人——童杰、卢笍、周冬冬、你和我,了解到一切动态,才能够最终决定牌局。南国大酒店是唯一合适的地点,可以同时观察历史博物馆、欧青公寓和周冬冬的家。”
“是这样啊,”许林点头,又问道,“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找‘安亚敏先生’做一个了结,走吧,你也去见识一下。”我冷笑着说。
刚才对胡东阳讲的推理,有90%正确,另10%是错误的;那错误的部分,是安亚敏在星巴克咖啡店给我灌输、希望我推导出的结论,而非事实真相。
XX生物科技是世界500强之一,出产的药品卖遍全球,它在东海市高新工业园开设有分厂,远在几公里之外,就能望见高大耸立的白色反应罐,闻到空气中弥散的独特气味。
在大门传达室,我对保安说,想找研发部微生物实验室的安亚敏。保安拒绝,表示外人不能进生产区,只能到办公区。我说不进去,麻烦你打内线给实验室,转告安亚敏,有个叫乐丹的人在大门外等候。
保安进屋接通电话,十多分钟后,一个人从厂区内现身,快步走出来。
这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姑娘,有着一双异常明亮的大眼睛,和倔强聪慧的气质,与寻常女孩大不相同。她身穿浅咖啡色工装短袖衫和长裤,脸上没化任何妆容,显得清新悦目。
我迎上前,微笑招呼说:“您是安亚敏小姐吧。”
姑娘点点头,转目朝四下张望,寻找“乐丹”。许林彻底惊呆了,愣愣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安亚敏变成了女人,而且容貌分明与“男安亚敏”提供的“乐丹”照片一模一样。
“乐丹”变成了安亚敏,那么理所当然,“安亚敏”实际上是乐丹。
“安小姐,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我取出一本假证件快速晃了晃,然后收起来。安亚敏信以为真,焦急地问:“乐丹出了什么事?”
“他很安全,现在已离开中国。我们来,主要想问一问你俩怎么认识的。”
安亚敏讲了与乐丹相识的经过,与之前“男安亚敏”讲的基本相似,只不过身份互换。细节上的略微差异是,在旧金山机场,安亚敏先进的洗手间,随后乐丹带着油画闯入,安亚敏惊慌恐惧,撕扯间拽住画框不放手,保安被引来,乐丹放弃逃跑。另外,油画是一幅水果静物,并非“捧牛奶罐的姑娘”,那时候乐丹还不认识安亚敏,不可能画她的像。至于童杰冒充FBI调查、客厅墙上的画被动过等等,也是假的,当初乐丹编这一段谎言是为引诱我怀疑童杰而埋下伏笔。
前些天,安亚敏陪亲戚在海滩上游玩,再次巧遇乐丹。她又惊又喜,上前询问,乐丹却十分慌张,说自己正被人追杀,暂时不方便接触。他索要了安亚敏的地址和电话,许诺等安定下来后立刻联系。
安亚敏莫名其妙,只好目送爱人消失在游客群中。近日来,她一直悬挂乐丹的安危,心里面惴惴不安,直到今天我们找上门。
由此可见,所谓的“密室脱出”根本不存在,乐丹与安亚敏相遇的地点是海滩,不在欧青公寓。假安亚敏真乐丹撒谎,忽悠我去公寓调查,以分散童杰的注意力,隐蔽自己。
卢笍跟踪乐丹,瞧见过他与我会面,自然要猜疑我的身份和目的。童杰开始调查我,发现胡东阳和王永昌是便衣刑警,不由得乱了方寸,把主要力量转移到我、许林和胡东阳身上,被乐丹趁隙暗算。
为防止我拿着安亚敏的照片向门卫张大爷打听情报,乐丹还故意说跟他吵过架,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厉害。尽管我被他算计了,仍然心生佩服。
我想,应该让安亚敏了解真相,于是有选择地告诉她,乐丹是艺术品大盗,在旧金山和波士顿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最近在东海市与童杰等人的纠葛。安亚敏听着,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很快平静下来。她的确是一个不平凡的姑娘。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被人耍了。”安亚敏自嘲地说。
我和许林都沉默不语,还能说什么呢?
便在此时,一辆喷涂有XX快递的面包车开近,送货员跳下,从后车厢抱出一块半米宽大半米长的板子。
他拿出手机拨打,安亚敏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安亚敏,你的快递到了。”
“我在这儿——”
安亚敏招手,快递员回转身,走过来把平板交给她签收。
“拆开来看看。”我说道,心中已隐约猜出是什么东西。
我们三人一齐动手,割断胶带,撕掉包装纸,里面露出一幅油画。这幅画乐丹曾经描述过,我和许林曾见过照片,而安亚敏是第一次目睹。
捧褐色牛奶罐的姑娘。
我不懂美术,但完全能欣赏画中那美好的人和景,能体会到作者笔下深藏的情感。安亚敏手捧油画,终于忍不住微微颤抖,眼圈发红。
画框崭新,像刚配的,画的颜色则显出沉郁。我伸手小心摸了摸,说道:“颜料干透,至少已画了几个月。”
“是呀,不是来东海市以后画的,”许林接口,悠悠然说,“乐丹一定早就画好,三年来随身携带,漫游世界,无论走到哪里。”
安亚敏的眼睛闪亮起来,嘴角浮现笑意,她抬起脸,怀抱着油画郑重地对我和许林欠身:“谢谢,谢谢你们。”
在回家的路上,接到胡东阳的电话,说全部查清楚了。乐丹入住过南国大酒店,但已经退房,时间正是卢笍盗窃博物馆的当天下午。并且,机场的通关记录显示,他于第二天早晨登上飞往孟买的飞机。
卢笍也顶不住压力,交代出犯案过程。她偷到《五骏图》后前往机场附近与童杰会合,不料乐丹埋伏在那里,把她打昏。不久童杰到来,也被偷袭。不知乐丹用什么手段,得知了两个人事先约定的地点。
“唉,我们反应太慢,被他跑掉,”胡东阳十分遗憾,接着换上一副吊胃口的语气,“还有一件事你绝对想不到,猜猜看?”
“是什么,快说,我正开车呢。”
“乐丹是男人,不是女的!”
“啥?!”我故作吃惊,大声叫嚷。
许林在旁边瞅着我,嗤嗤地哂笑。待挂断电话,她问:“你不打算告诉警察安亚敏的事儿?只要盯牢她,早晚能放线钓鱼找到乐丹。”
“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想维护世界和平宇宙正义。我只是个小侦探,只想赚点钱买房买车讨老婆,在这个世界上,唯有美食和美女不可辜负。我想要我的幸福,所以,希望安亚敏和乐丹也能找到他们的幸福,就这样。”
切,许林重重哼一声,表达鄙视和不屑。随即又问道:“对了,你是怎么从欧青公寓出来的,监控录像上看不到。”
“很简单,半夜从二楼窗户跳出去。因为之前发生过两起‘密室逃脱’,你陷入了思维误区。”
“可是,你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实话告诉我不是可以更好配合吗?”
“好玩呗。我就是想演一出密室脱逃,看你有啥反应,能不能解开谜底。事实证明你真是笨蛋一枚,被骗得团团转,哈哈哈。老实交代,有没有担心范哥哥的安危呀……”
许林恶狠狠怒视我,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杀气,如果不是我正在开车,她铁定会扑上来掐死我。我赶紧识相地闭上嘴巴,毕竟,不敢得罪这丫头,还欠着两个多月房租呢。
车外阳光明艳,天空碧蓝如洗,大道畅通。我哼着《gonnaflynow》,将破面包车开得像要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