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无好宴(14)

 
宴无好宴(14)
2016-07-02 12:22:52 /故事大全

13、说出你的秘密

第二天早晨,莫兰一打开手机,就接连收到三条短信,两条是高竞昨天半夜发来的。

“车里有窃听器,我们吵架让人偷听了,被我抓住的小子说你不应该怪我,但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我会补偿你的。”

“我被人打了,肚子饿,头痛,喉咙也痛。你不管我了吗?”

看第一条的时候,莫兰想骂人,可看到第二条,她马上又心软了,再看看发短信的时间,是半夜两点。工作到半夜,能不饿吗?喉咙痛肯定也是因为太辛苦了。她又想到了他家的冰箱,这几天忙着给乔纳筹备婚事,没去搭理他,也不知道他冰箱里有没有吃的。她好想打个电话问问,但想起他昨天晚上跟她说的话,她拿起电话又放下了,再说,这时她看到了第三条短信,那是以前杂志社的老同事小芬发来的,“女作家我已联系上,她没时间跟你见面,但你可以打电话给她。

莫兰连忙回了一条短信给老朋友:“谢谢小芬!你真伟大!”

接着,她拨通了小芬提供的这个手机号码,是安敏本人接的电话。

“你是小芬的朋友吗,听说你要找我?”安敏的声音听上去急匆匆的。

“哦,是的。我前几天在图书馆借了一本……”

“《说出你的秘密》。我知道,有什么事吗?”

这个安敏是要去赶飞机吗?

“我想知道《我是一个不回家的人》和《黑夜的期待》这两篇文章是真人真事吗?”莫兰的口气也急起来。

“当然是真人真事。”

“可以告诉我,她们的名字吗?”

莫兰准备迎接下面的回答,诸如“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给我一个理由?”或者“我考虑一下再说。”

但是,安敏很干脆地回答了她。

“我只能告诉你一个。《我是一个不回家的人》这篇文章的访谈对象叫朱敏,朱德的朱,敏捷的敏。她的英语名叫Lucy,是一家外企的文员。”

“那另一个呢?”

“《黑夜的期待》吗?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她活着,万一有什么事的话……”

莫兰立刻听出了问题。

“等一等,你是说朱敏她已经……”

“死了。”

“她,她是怎么死的?”莫兰有点跟不上节奏。

“不知道。我是去年年底给她做的访谈,今年5月书出版后,我打电话给她,想送她一本,这是我们的约定。接电话的是她的室友,朱敏在4月底出车祸死了,那天她出门,手机没带。听说司机好像逃逸了,后来怎么样我不清楚。”安敏的语速仍然很快。

“那么,这几个月有没有一位警察来找你打听我说的这两篇文章?”

“你为什么这么问?”安敏的口气有点凶,好像莫兰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因为我正在看一位警察留下的资料,他的资料显示他很关注你写的这两篇文章,我相信他曾经来找过你。顺便说一句……”莫兰刻意停顿了一下,“这位警察已经死了,他的名字叫张建民。”

“真没想到。”这回轮到安敏吃惊了,她好像在大喘气,“真没想到他会……”

“他来找过你?”莫兰马上问。

“对,他两个月前来找过,他跟你提的问题差不多,想打听那两篇文章的主人公……哦,真没想到,他居然死了……他是怎么死的?”安敏用打听小道消息的口吻问莫兰。

“现在还不清楚死因。”

“哦。”

“你有没有告诉他那两个主人公的名字?”

“我说了。”安敏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因为你不是警察,所以另一个人的名字,我不方便告诉你。”

“我能理解。”莫兰决定换个角度提问,“那么,张警官有没有提到脚踝上的痣?”

莫兰记得在那篇《黑夜的期待》中,有一段文字是这么写的。“我讨厌痣。从小到大,都在为它们的存在而苦恼。还好,18岁以前,我已经把脸和脖子上的痣都去除了,现在只剩下背上和脚踝上还有些星星点点,本来爱美又对未来满怀憧憬的我,准备在结婚前把那些讨厌的小黑点通通抹去的,但是因为跟一个蠢人结婚,我懒得费那个心了。”

在那篇文字中,张建民在“痣”和“脚踝”上分别用铅笔画了圈。那个女人的脚踝上有颗痣。

“脚踝上的痣?”安敏想了一下,道:“他提过,不过我没仔细看过访谈对象的脚踝,我只是把她说的话整理成文。既然她这么写,那应该……是有那么颗痣的。”

“真的不能告诉我她叫什么?”

“抱歉,真的不能。”

“那么,朱敏的电话能给我吗?”莫兰想了想,觉得这个号码多半已经不用了,于是,她马上改口,“你有没有她室友的联系方式,电话或是地址?”

“这个我有,我曾经给她寄过一本书。等一下。”能给她提供这个号码,安敏似乎也觉得很宽慰。

过了大约五分钟,安敏的声音重新在电话那头响起。“我找到了,她叫路越,住在北京路235弄7号902室。”

“朱敏。”乔纳盯着白纸上的这两个字,问莫兰,“她是干什么的?”

“听说是个外企职员,从她的文章看,她大概是二十多岁,没结过婚,以前跟一个男人同居过,后来那个男人移情别恋,她就开始自暴自弃了。”莫兰一边说,一边回忆着那篇《我是一个不回家的人》的片段:“东喜欢抽烟,他走之后,我怕那股烟味会从屋子里飘走,所以好几天不舍得开窗,我想留住一个人不可能,留住这股味儿也许能办到,为此我学会了抽烟,我知道那是自欺欺人,但还是拼命地抽。每次点燃香烟时,我总会禁不住想起东细长的眼睛,我越想他,就越抽得凶。他离开时,我曾经说,没他我也能活下去,可是我发现我错了,没他我根本活不了,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掏空了,是个空心。”

“我开始找他,在分手两个星期后,我开始到处找他,但我发现他换了手机,换了工作,搬了家,我找不到他了。那时,我拿着瓶酒,一口气喝干了它,然后就坐在窗台上唱歌。唱啊,唱啊,我想起了一个地方。过去,他总是去那儿玩,他喜欢那里的酒和女人。酒很烈,女人很会笑,他以前总这么说。”

“那家古怪的酒吧激发了我的灵感。后来,我就是在那家酒吧重新发现了自己的魅力。我好久没笑了,但在那里我笑得很欢。我还认识了很多朋友,有个朋友后来跟我分租了房子,东走后,我不再需要两个房间了。而且那时候,我也不在乎他的气味了,我明白,有些东西,走了之后,就只能让它走了。”

“我已经好久没照镜子了,那天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有个男人走到我身后,他把手搭在我肩上,我感觉他的西装摩擦着我的后腰。他说了一串甜言蜜语,我什么都没听见,只是盯着镜子看,我看见他长了一张跟东有七分相似的脸,于是我就把身子靠在了他身上,我始终没听见他在跟我说什么。我只听见东在跟我说话,Lucy,Lucy,你是我的宝贝。不过第二天早晨,我才发现他跟东长得并不像,但我还是朝他笑了。为了一个美妙的夜晚,为了他做了一次东的替身,一个笑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在酒吧发生一夜情的段落跟她日记的章节一模一样?”乔纳瞪着莫兰问道。

“对,写法不同,但情节如出一辙。”莫兰把苹果削成片推到表姐面前,然后又把那篇日记的章节翻给她看,“你瞧。”

“2007年2月5日

8点到的酒吧。怪了,酒吧的名字那么土,什么群众什么利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名字。我进去,发现里面更土。不过只是装潢土,里面的人还是跟别的酒吧差不多,女的妖,男的骚。本来是去找东的,但是没找到,又不想回去,就坐在吧台上发呆,不知不觉喝了几杯,头昏,想吐,但走到半路站住了,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很漂亮,我本来也不丑,可是‘你不像女人,像女孩。’东的话,让我自卑。”

“我问过他,难道G罩还不够?他的回答我终身难忘,他说‘一个女孩就算是G罩也是女孩’。他的话很深奥,让我再次感到自卑和伤心。但当我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时候,我觉得他应该去配副眼镜,我明明就是个女人。”

“有个男人站到我身后,把手搭在我肩上,我当时一定是喝多了,我觉得他跟东很像,突然就想征服他,心里就像有魔鬼一样I我把身子靠在他身上,他在我耳边说,你很美,门口的保时捷是我的,1000。有趣,我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悟出他这句话的意思。我没拒绝,我为什么要拒绝呢?该死的老板最近又因为我迟到扣了我50块,我还得交房租。我有三张银行卡,里面的存款加在一起才4万,好穷,我要努力挣钱。而且,我想我已经没必要为东守节了。守了他也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在乎。”

“他给我钱的时候,我朝他笑了,他一定以为我很贪财,他对我说,我们再联系。我点头,其实我笑的是别的,他跟东不像。他给了我一张名片。”

“‘我有三张银行卡,里面的存款加在一起才4万,好穷,我要努力挣钱。’哇,这哪是一夜情啊,这是卖春哦。”乔纳有滋有味地吃着一片苹果说道。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等会儿准备去见一见朱敏的室友路越,看文章好像那个室友还是她在酒吧认识的,我想她应该知道不少东西。”

“你上次不是说,张建民在书里标了很多关键词吗?”

“我后来发现所谓的关键词都是跟那本日记相对应的,比如‘酒吧’‘东’‘Lucy’‘笑’等等。”莫兰拆开一包牛肉干,朝父母的卧室叫道,“小黑,小黑。”

小黑马上奔了过来,莫兰喂了它一块牛肉干。

“好吃吗?”莫兰问道,小黑愣愣地看着她,伸出一只爪子来,她眉开眼笑地握了一下它的爪子,赞扬道,“耶,小黑真懂礼貌。”

“你给它吃的,它当然要拍你马屁。”乔纳说。

莫兰白了她一眼,搂了一下小黑的脖子,又放开它,拍了下它的背。

“走吧,去陪妈妈吧。等会儿她会带你出去散步的。”

小黑欢快地摇了摇尾巴,奔回卧室去了。

“小黑好可爱啊。”

乔纳对小黑没兴趣,自顾自吃苹果。

“那你要我干什么?”她问道。

“你有空吗?你才结婚啊。你跟松哥这几天有什么安排?”莫兰觉得这时候让乔纳帮忙查资料,似乎不太合适,搞不好还会被妈妈骂不懂事。

可乔纳马上说:“没空我问你干吗?松对外宣布会带我去他老爸的家乡住几天,他让他办公室的人给定了去辽宁的火车票,其实,我们两个哪儿都不去,就住在家里。”她用手指戳了下桌子。

“那你现在回家了,松哥到哪儿去了?”

“他今天先去局里发喜糖了,最重要的是要跟高竞碰头,好像高竞查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说到这儿,乔纳从桌子对面伸出手了,轻轻推了下莫兰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喂,你不知道,昨晚10点多,你家高竞居然打电话给松,说他的车被人窃听了!妈的,这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哎!害得松只好把我搁下,一本正经跟他说了一大通。最后,还答应借两万块钱给他。”

两万块!莫兰气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高竞!你这个大笨蛋!没人像你这么不开窍的!人家新婚之夜,打什么电话!还问人借钱!两万块!我是你的债主吗?我向你催债了吗?

“喂,他为什么要借两万块?”乔纳推推她的胳膊。

“他欠我的啦!”她没好气地回答。她想,要是高竞在她面前,她真的可能把盘子里的苹果通通倒在他头上。

“啊?”乔纳一脸困惑。

这事是说不清了。莫兰往嘴里塞了一片苹果,硬是忍住了要跟乔纳和盘托出的欲望,她倒不是想跟乔纳保密,而是怕自己越说越气,最后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她还没决定怎么“处置”这根木头,她不想轻易说分手,可是……他也太不开窍了!真懒得理他。

“到底什么事?”

“我晚上再告诉你。”莫兰缓了口气,转换了话题,“你刚刚不是问我,有什么让你做的吗?好吧,有空的话,帮我查一下朱敏和那个秦芝云的背景资料。”

“秦芝云?花我老公的那个?奶奶的,我马上去查。”乔纳很是起劲,立马站起了身。

“你回单位?”莫兰无精打采地问。

“哪儿啊,我才不回单位呢,那里十个有九个要问我在哪儿弄的头发,妈的,烦死我了!我让B区分局的老朋友帮我查。”乔纳说完,拿着盛苹果片的盘子风风火火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莫兰真羡慕表姐现在的生活。她也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从衣柜里拿出高竞的汗衫,然后朝父母的卧室喊道:“小黑,小黑。”

小黑快乐地奔到了她面前。

她蹲下身子,把那件汗衫放到小黑的鼻子下面,悄声说:“小黑,闻闻,这是你的二姐夫的味道。他实在太笨了,你记住它的味道,以后看见他,就咬他一口,听见没有?听见了,就答应一声。”

小黑眨着那对乌黑的眼睛,认真地望着她,随后“汪”地叫了一声。

莫兰笑着摸摸它的耳朵说:“嗯,还是小黑聪明。”

东林路15号,五月花照相馆。路越说,朱敏死前经常去那家照相馆。“她去那里拍老式婚纱照。是不是当模特我不知道,照片我也没见过,不过,她模模糊糊地说过一句,她说有人要是看见她的照片想找她很容易,她脚上有号码。”路越望着电脑荧屏发呆,过了会儿才说,“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说,莫兰想。身材壮硕的路越是个室内设计师,烫着卷卷头,见面之后,她坦率地承认,她跟朱敏是在群众利益酒吧认识的。

“当时她醉得东倒西歪的,把我的包当成了她自己的,跟我胡搅蛮缠,后来我替她付了酒钱,又把她送回了家。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她是个很不错的人,大方、热情、心地善良,只是有时候比较单纯。”

路越也很快证实了莫兰的推测。

“对,是有个姓张的警察来找过我,也是通过那个写书的女人。他来找我,是想了解朱敏生前的事,我给了她一个朱敏留下的箱子。”

“箱子?”

“朱敏出车祸后,她的大部分东西都让她家里拿走了。我也是后来才发现,她在我床底下的角落里偷偷放了一个箱子,锁得很严实。那时我跟朱敏的家人已经失去了联系,没办法还给他们,所以我就把箱子交给了那个警察。那个警察当着我的面把箱子打开后,呵,我可真是大吃一惊,里面有好多钱,我没数,大概,我想应该有十万。”

“你知道她的这些钱是哪儿来的吗?”莫兰问道。

“我们从不过问对方的私生活。”路越摇摇头。

“她的收入高吗?”路越微微一笑。

“她曾经说,那个照相馆是她生活的另一面,还说那是她的金矿。”

“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路越再次摇摇头。

“我怀疑她在卖淫。”莫兰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路越的眉毛向上一挑,没有马上接口,她用鼠标在电脑上滑动了几下,才背对着莫兰说道:“失恋让她很痛苦,为了排遣痛苦,她需要喝酒、买衣服和交际,这都需要钱。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做你说的事,我只知道她经常在我面前提起那个照相馆的老板,听说那人还是个残疾人,从小得了小儿麻痹症。她叫他石头。”路越笑着回头看了莫兰一眼,“别这么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不过说起他时候,我觉得她至少不讨厌他。”

王若琳也提到过东林路的一家老式照相馆。

她说,张建民曾经对照相馆橱窗里的旧照片看了很久。

莫兰在照相馆对面的美发店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一边享受着干洗服务,一边拨通了乔纳的电话。她准备打完电话再向理发师打听一下对面五月花照相馆的情况。

“嘿,你要的那两人给你查到了。”乔纳似乎在呱唧呱唧吃东西。

“你在吃什么?声音好大。”

“龙虾片,我家松买给我的,他说我现在属于新婚加班,所以奖励我大包零食,刚刚他自己送来的,不过他马上就又走了。”乔纳美滋滋地说。

莫兰听得不由地心生妒忌。“松哥真好,要不我给松哥当小妾算了。”

“哈哈,妒忌了吧,赶紧结婚吧。高竞虽然木一点,不过,你不是说他是电椅吗?各人有各人的好处嘛。”乔纳心情好极了。

“可惜他的脑子没插电。别提他了,言归正传。那两人是什么情况?”莫兰一想到高竞向郑恒松借的那两万块钱,就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乔纳嚼着龙虾片说:“好,先说我老公的秦妹妹。”

“恶心。”

“她今年32岁,父母以前是粮油店的职工,现在都退休了,家庭条件一般,她是独生女,没读过全日制大学,最高学历是自学考大专,文秘专业。中专毕业后,她曾经在工厂做过几年办事员,也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高档活。她现在是海众汽车销售公司的销售经理。一句话,她就是个卖汽车的。她是在8年前跟李耀明结的婚,他们没有孩子,她也没什么不良记录。”

“松哥是怎么认识她的?

“我昨晚问过了。十几年前,他们是在游泳池认识秦芝云的,她那时好像刚学会游泳,脚抽筋了,他们两个救了她,其实是李耀明救了她。接着,他们两个就开始同时追求她,秦芝云那时候对松若即若离,反而对李耀明更热情,妈的,现在想想,那完全是欲擒故纵,自作聪明!哼。”

“说下去说下去,后来呢?”莫兰催促道。

“那时松以为秦芝云不喜欢自己,就有点想退出了,恰好有次行动,李耀明又救了他的命,这件事就让他下了决心。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主动跟秦芝云联系过。但是,听着啊,有转折了,他退出之后,秦芝云马上就发急了,开始倒追他,一天到晚打电话给他,追着要跟他聊天,直到后来松找了别的女人,她才退出。那么,这别的女人是谁呢?妈的,就是那个为了唱卡拉OK,见死不救的齐海波(详见《葬礼之后的葬礼》)。”

“唉,松哥的运气也不怎么样。”莫兰叹息道,同时她抬头朝给她洗头的男服务生笑了笑说,“轻一点,谢谢。”

“再来说那个朱敏。”

“等等,我有个问题,你能不能问问松哥。”

“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秦芝云的脚踝上是不是有颗痣。”

莫兰觉得张建民在那篇文章里特意圈下这几个字一定有用意。张建民并不是一开始就找到这本书的,他曾经借过一堆类似的书,最后让他锁定目标的这两篇文章中,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莫兰认为,朱敏的那篇《我是一个不回家的人》里,是酒吧、Lucy、东这些字眼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么《黑夜的期待》呢?莫兰觉得就是那颗脚踝上的痣。

他一定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颗痣。而且,见到这颗痣的时候,应该是夏季,因为那时候女人都穿凉鞋。张建民在群众利益酒吧受伤的时候是8月,那么会不会就是在那天晚上,他看见过这颗痣。他当然不可能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弯下身子去看女人的脚,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他倒在地上的时候,有个女人的脚就在他身边……莫兰想来想去,现在松哥是最有可能知道这个细节的人。

“好,我去问他,这个他应该知道。喂,我都忘了告诉你了,你知道秦芝云昨天在酒席上对我说过什么吗?”乔纳语调很神秘。

“什么?”莫兰好奇心顿生。

“‘虽然我得到的只是几个晚上,但是有一天他会明白我才是最爱他的人。’这是她的原话。妈的,臭女人!企图离间我跟我老公的关系,她想让我认为,松跟她有关系。其实,他们两人只是出去玩过两天,压根儿什么都没发生,因为松那时候还顾忌着李耀明,没下决心咬她这块肉呢。松就花在嘴上,办事正经着呢。毕竟是军人的后代嘛!”

“这女人真恶心。居然在你们的婚礼上,跟你说这些!她到底想怎么样?指望松哥闹婚变,带她走人?”

“就是!哼!当时我气得差点扇她,后来想想不能让这女人得逞,她不就是来捣乱的吗?我发火不是反而中了她的奸计?再说我还得顾及松的面子。所以,我就夹了块萝卜给她,我悄悄对她说,多吃萝卜多放屁,萝卜有的是,你今天多吃点。”

“哈哈,真棒。对,就得这么对付她!”莫兰格格笑起来。

“扯远了,扯远了,还是说朱敏的事吧。”

“再等一等。”

“你又想问什么?秦芝云的屁股上有没有痣,你可不要让我去问我老公哦。”乔纳警告她。

“不是那事,你放心好了。我是想让你帮我查一下,东林路15号,五月花照相馆的业主是谁。如果查到了,帮我查一下这个人的背景。我想这个人应该是个残疾人,曾经得过小儿麻痹症。”

“这地址我记下了。”

“谢谢啦,局长夫人。”

“嘿,最怕人家这样叫我!”

“以后这么叫你的人多了。”

“所以,我可能会申请调换单位。好啦,好啦,废话少说,我一会儿要看电视了,跟你说朱敏的事!”

“嗯,你说。”

“朱敏,25岁,原籍四川,2005年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S市,根据我的调查,她的档案一直挂在外服公司,跳过两次槽,工作单位都是外企。她也没有不良记录。她是在2007年4月底出的车祸,记录上说,肇事车逃逸了,到现在也没下文。”

“你能不能传给我几张她出事时的现场照片?”莫兰道。

“这么恶心的照片,你也要?”

“哦,越恶心越好,反正也不是我看。”

“重吗?”男服务生问莫兰。

“嗯,可以。”她闭着眼睛一边享受洗完头后的头部按摩,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冲印照片的?”

“有啊,对面不就有家照相馆吗?”男服务生按摩着她脑后的风池穴说道。

“那家啊,我也看到了,不过……”莫兰故意露出鄙夷的神情。

“小姐,你不要看它门面小,装潢也旧,那个老板的拍照技术和冲印技术都很好,价格又公道,我们这里如果要冲照片都是去他那里的。”男服务生热心地为照相馆做起了广告。

“真的吗?”

“小姐,别看他的店破,生意很不错的,经常有美女光顾呢。有的人还开大奔来哪,因为他打出牌子来了嘛。”

“我刚刚路过的时候,朝里面看了一眼,他们的老板是不是个残疾人?”

“是啊,腿不好。不过,他拍照只要用手就行了,哈哈,小姐,你就放心吧,这个老板的技术真的不错。”

“我不是不相信他,只不过,刚刚路过看到那个橱窗,觉得实在布置得太土了,就像出土文物……”莫兰皱皱眉头,但随即又笑了,“好吧,我等会儿再去看看。”

“不瞒你说,小姐,我们也劝那个老板把橱窗啦,里面的布置啦,重新弄一弄,现在做生意,不就讲究个门面吗?可他说,他就喜欢这样的,嘿,那就没办法了。”男服务生温和地问,“要敲背吗?小姐。”

五月花照相馆的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五官清秀,身材单薄,神情略有些冷漠。莫兰进去的时候,穿着深蓝色棉衣的他正坐在柜台里面摆弄一部数码相机。莫兰看不见他的腿,只看见一根木拐杖斜靠在他旁边的柜台上。

在他身后,斑驳的墙上,密密麻麻,杂乱无章地贴满了各种尺寸的美女大头照,一直贴到了天花板上,莫兰转了个身才发现,这个照相馆的每个空隙几乎都贴了照片,它们有的大,有的小,有的远,有的近,有的在微笑,有的在生气,有的好像还在想心事,莫兰还是初次看到如此壮观的场面,她有种跌入时光隧道的感觉,好像还有一群人围着她,是旧时代的人,他们正在好奇地盯着她看……

“你有什么事?”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这才蓦然醒悟。

“哦,对不起。我姓莫。”

“嗯。”他点了点头,显然对她姓什么没兴趣。

“我想……拍照。”

“嗯。”

“我听说你这里可以拍一种老式的照片,就是故意弄旧的那种,请问,是不是就像那些?”莫兰指了指他身后。

年轻的老板没有回头去看她指的照片,只是瞄了她一眼,继续摆弄他的照相机。

“你也想拍?”他的声音薄而脆,就像他的身体。莫兰想,高竞一拳就能把他打到土下三米。

“你这里能拍这种照吗?”

他嘴角微微向上弯,像是在笑。

“不,这里不拍这种照,我放这些照片只是为了装饰。”

“哦,是吗……可是我听人说,你这里是可以拍的。”莫兰坚持说。

他又抬头瞄了她一眼。

“你听谁说的?”

“Lucy,朱敏。她还说跟你熟。”莫兰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她发现一丝惊异掠过他的眼睛。

“没听说过。”他摇了摇头。

“我是朱敏的朋友,她说,她认识这家照相馆的老板,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嗯,我是。”

他低头摆弄着照相机,但手指没那么灵活了,眼神也有点呆滞,似乎在想心事。莫兰看见他找了支圆珠笔在镜头旁边的一个凹槽里戳来戳去,不知道在忙什么。

“那你肯定记得朱敏,可惜她在今年4月出了车祸,不然的话,她应该会陪我来的。”她故意把声音放低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不认识她。我这里也不拍这种照片,你走吧!”他粗鲁地说。

莫兰站在原地不动

“快走!听见没有?我不认识她,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这里也不拍这种照片,如果有人要求,也就是翻拍老照片!听明白了没有?快走丨快走!”他不耐烦地朝门口一指,但眼神一直躲闪着她。

莫兰盯着他的脸。

“朱敏不会说谎,不过,如果你不愿意承认也就算了,可不可以帮我翻拍几张照片?不是旧照片,是新的,彩色的。照片在我手机里,你看能不能印出来。”莫兰若无其事地说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这似乎引起了年轻老板的兴趣。

有生意上门,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什么照片?”他沉着脸问。

“你看,就这几张。”

莫兰把手机移到他面前,那里面是乔纳刚刚发给她的,朱敏发生车祸时的彩色现场照片。他起初没看明白,等他发现他眼前的那些血腥场面是什么之后,他就像喝醉酒一般,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倒退了两步,他试图去抓拐杖,却不料手一碰,它掉在了地上。莫兰想帮他,他抢先一步捡起了它,并朝她大声咆哮起来:“滚!滚出去!”

还好我自己抓着我的手机,不然很有可能被他一怒之下摔出去。现在莫兰可以肯定,这个双腿不便的照相馆老板是认识朱敏的,而且他们两人的关系还非同寻常。

他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从柜台后面走过来,推搡着莫兰。

“滚!我要打烊了!我要打烊了!”他声音嘶哑地叫道。

“好吧,我走就是了,你不要激动。”莫兰生怕自己再坚持会遭遇暴力袭击,所以她一边说,一边迅速退出了照相馆。

她一出门,那个年轻的老板就立刻拉上帘子,锁上了店门。

莫兰站在照相馆门口的大街上,望着那条深蓝色的帘子,不禁想起了朱敏日记中的一些片段。

“我是白天去的。没人。他坐在那里,不知在忙什么,一看到我就问,你怎么那么早来?我说我今天休息。他挺茫然,低头去翻日历,也没说话。很多时候,他都这么闷。我坐在他身边,他看看我,又赶紧把头别了过去,我把手放在他手上,我问他,这是人的手吗,怎么那么冷啊?他看看我,别过头去的时候笑了。他很少笑,可一旦笑起来就特别漂亮,让我想到了昙花,昙花一现呀。能拍下来就好了。他走过去拉起了帘子,深蓝色的帘子,然后回过身来,用手指碰碰我的头发,每当这时,他就显得很被动,开关得我来按。可我喜欢他的胆怯。我问他,为什么要用深蓝色的帘子,他说,他喜欢海,小时候他看过很多图片,很想当海员,也羡慕那些能乘船去旅行的人。‘可惜,我只能看看蓝色的帘子,哪儿都不能去’他说。我发现,每个人都有梦想,不管是什么人。”

朱敏日记的最后几页,写了她跟一个男人的交往,虽然她没有说明那个男人的名字,也没有说清楚那个男人的生理特征,但是现在回想起日记中的一些片段,莫兰越来越觉得这个清秀单薄的照相馆老板就是朱敏日记中的那个“他”。

“他对我说,‘我不是因为喜欢孤独才一个人过的,也不是因为喜欢美女才给美女拍照的,我做的很多事不一定是我心甘情愿的。其实我最想过的,也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就因为过不成,才只能过现在的生活。’不知道我记全了没有,那是他跟我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他说话时的神情很认真,说完我就吻了他。免得他再说更多的话,我记不住。”

“他从头到尾都睁着眼睛,好像在问我,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那么好的吗?我很想回答他,当然是的。但是我怕说了这话后得承担后果,所以我没说。我不知道自已是不是真的能陪他到永远,我喜欢他。但我现在发现我是个容易变的人。以前我那么喜欢东,但现在却那么轻易就可以跟别的男人好。我想,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厌倦他的。我不知道要多久。我喜欢他胆怯自卑的神情,喜欢他漂亮忧郁的眼睛,还喜欢我抱住他的感觉,他就像一个瘦弱的小鸡,哈。我总觉得他好弱小,他身上几乎没毛,那里也很少,我摸他的时候,他常常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该拒绝我,还是该享受我的爱抚。他最不喜欢我碰他的腿,每次我的手碰到它们,他就会无助地叫起来,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我喜欢看他受伤的表情,想到有个人比我更容易受伤,想到有个人可以轻易被我伤害,我就觉得好开心。”

“我说我喜欢他,他只是嗯。他不敢回答,不敢说同样的话。昨天,他回头看着我,对我说,你再也不要来了,你来得太多了,我没钱给你。我打了他一个耳光,我打得很重,他脸上马上有了五个指印。你觉得我不是女人吗?我问他,他很惊讶我会这么问他,但马上说,你当然是女人,但我不是男人。他说完话就站起来想走出去。我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推到墙上,我哭了,其实我不该哭的,我问他,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他没说话。我们对视了一会儿,他才伸手抱我,他的臂力很小,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一个男人的力量。像原子,小东西也有着惊人的爆发力。狂风暴雨之后的热烈让我欣喜。不爽的是,我走的时候,碰到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他好像在问我,又好像在问他。我们都没回答,他也没送我。他们关上了门,不知道说了什么。奇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莫兰想给乔纳再打个电话问问照相馆的事查得怎么样了,这时候,她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莫小姐。”

她转过身,发现一个中等身材,衣着休闲的男人站在她身后,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关保国,李耀明的继任者,松鹤楼的嫌疑人之一。她发现他的左半边脸上有块明显的瘀青。

“是关警官啊。”

“啊,真没想到,莫小姐还记得我。”关保国一脸装出来的受宠若惊。

“我们昨天才见过面,就在我表姐的婚礼上。”莫兰不温不火地答道。

“也是我们局长的婚礼。”

“哦,也对。关警官是来这儿办事?”莫兰本能地不太喜欢这个人,但她还是用轻松的语调问道。

“哪儿啊,我家就住这附近,本来是想到这里剪头发的,没想到会碰到你。高竞还好吗?”关保国关切地问道。

“我昨晚没见到他。怎么啦?”莫兰觉得他问得很奇怪。

“昨晚他来找我,我们打了一架。”关保国笑了笑。

打了一架?莫兰禁不住打量关保国的身材,虽然比高竞矮一些,但很壮实,再说他也是警察,真的打起来,高竞未必能占什么便宜。

“高竞,他受伤了?”莫兰问道。

“他的头被我用个瓶子砸了一下,出了点血,本想送他上医院的,这小子硬是不肯,呵呵,没别的,我就想问问他情况怎么样。他以前跟我说,他有什么事都会来找你,我以为……”关保国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好意思,我问得大概太唐突了。”

“你用瓶子砸了他的头,砸哪儿了?”莫兰想起了高竞给她的短信,“我被人打了,肚子饿,头痛……”,原以为他是胡说的,没想到他真的受了伤,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真想打个电话给他。

“这儿。”关保国指了指额头。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担心,他马上说:“别担心,我是用止咳药水的瓶子砸的,很小的瓶子,他出血不多。”

“哦。”莫兰松了口气,又问,“你们是怎么会打起来的?”

“我们争了几句……总之,是个误会。”对此关保国似乎不想多谈,他很快岔开了话题,“我刚刚看见你好像有些慌张,怎么啦?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她从照相馆出来的时候的确很慌张。

“我刚刚跟照相馆的老板有点小争执。对了,你住在这附近,对这家照相馆一定很熟悉吧?”她趁机问道。

关保国转头看了一眼五月花照相馆破败的门面。“我从来不拍照,再说我家对面就有家柯达快印,这家,我还真的不太了解。”

“哦,真遗憾……”听关保国的口气,就算他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她的,再说,她心里还牵挂着高竞的伤势,她可没兴趣在马路上跟他闲扯,“那么,我就不打扰你办事了,关警官。”她打算告辞可关保国好像没听到她的这句告别语,他道:“你说这家照相馆?我记得好像看见老罗进去过,就是这么巧,有一次,我也正巧看到他从那里面出来,表情跟你今天差不多。哈。”

老罗,应该就是罗立阳。莫兰昨晚见过他,一个神情冷淡,表情木然的男人,比实际年龄显得老。高竞曾经告诉过她,罗立阳是被警校排挤后,才到公安局来工作的,这些年一直非常不得志。

“表情跟我差不多?”望着关保国,莫兰忽然有种感觉,这个人今天在她面前出现,似乎是有意要告诉她一些什么。好吧,那就再聊两句。“你是说,他很惊慌很生气?”

“有点生气吧。老罗可不是容易生气的人。”关保国笑着望向别处,“后来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

“或许他是慕名而来?”莫兰猜测道。

“慕名而来?”关保国朝五月花照相馆的橱窗又瞥了一眼,语带讥讽地说:“这家店有这么出名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那还能有什么解释?”

“我不知道,也许,他认识那个老板,老罗调出警校时,有段时间在派出所工作,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负责这个区的。”

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罗立阳很可能在派出所工作时认识了这个可疑的老板?想让我把这话传给高竞?为什么你自己不说?怕得罪人?可就算老罗认识这个老板又如何?你这么特意提到,是不是说明你也觉得这家照相馆很可疑?或者,你是在怀疑老罗?莫兰决定顺水推舟,干脆问点更敏感的问题。

“你认识张建民吗?关警官?”

“当然认识。”他的眼睛一亮,马上说道,“他不久前死在了地铁里。”

“他太太是我表姐的朋友。”

关保国点了点头。

“也就是我们局长夫人的朋友。听说她是在茶餐厅里被人捅了一刀。”他叹了口气,颇为同情地说,“两个人都死了,最可怜的就是孩子了。他们的女儿我见过,很漂亮的小姑娘,以前张建民常常给我看他女儿的照片,哈。”说到这儿,他笑起来,“我们局里,还有一个人喜欢给别人看照片。你猜是谁?”

“谁啊?”

“高竞。”关保国笑嘻嘻地望着她,“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莫小姐,你跟他的合影他给我看过好几次。呵呵,如果有人说,你女朋友很漂亮啊,高竞就会特别高兴,高竞有时候真像个毛孩子。”

她笑笑,没说话。心里想,他做出这样的事一点都不奇怪。他有时候就像个未成年人!说到人情世故,他还不如小黑呢。

“前几天,我去看过张建民的女儿,她现在由张建民的丈母娘带着,挺懂事的,看着她,让人觉得心里不好受啊……”关保国的声音低了下来。

想到那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莫兰心里也觉得很难过。不过,关保国居然去过王若琳的家,他真的单纯只是去探望死者的亲人的吗?

“关警官,你认识王若琳吗?”她问道。

“我认识。”他顿了顿说,“其实,后来回想起来,她出事那天我还见过她呢。”

“是吗?”莫兰大吃一惊,难道,王若琳在路上碰到的人,就是他?关保国的确是张建民的同事,虽然不是同一个科,但是在同一个分局。

“你什么时候碰到她的?在什么地方?”莫兰急切地问道,她知道自己问得有点唐突,但是她知道关保国会告诉她的,其实,他很可能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个信息,才提到张建民的孩子的。

关保国果然神情严肃地说了起来。

“那天上午,我去他们分局找人,恰好碰到了一个熟人,我们就在分局门口聊了起来,这时候,正好王若琳从里面匆匆走出来,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她好像有急事,没说几句就先走了。后来我们看见她进了附近一家银行。”

“她去了银行?”

“是的。”

“你碰见她的时候,你跟一个熟人在一起?”莫兰盯着关保国的脸。

“是的。”关保国垂着眼睛笑了,似乎就等着回答她这个问题。

好吧,那我就问,莫兰想。

“那个人也是你的同事?”

“是的。A区分局。”关保国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他也曾经参加松鹤楼的晚宴?”她进一步问道。

“是的。”

“他是谁?”

关保国的目光投向她身后的照相馆。

“周越。”隔了一会儿,他道。

“你的头怎么了?”罗立阳抬头望着高竞额头上的纱布问道。

“没什么,昨晚跟老关动了手。”高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想揍这个混蛋,不过,关保国的确欠揍。

“李耀明死后,你是不是去找过赵杏兰?”高竞一进门就问关保国。

“我经常找她,主要是谈工作。怎么啦?”关保国抱着一筒爆米花,坐在破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冷冰冰地答道。

“在李耀明出事那天,你是不是看见过她的女儿,还放了她?”

关保国拿着一颗爆米花,听到这句话,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才往嘴里送去。

“关保国,你为了当上科长,曾经用这件事威胁过赵杏兰,是不是?”高竞走上去,夺过他手里那筒爆米花,砰地一下搁在茶几上。

“高竞!你想干吗?以为这是你家吗?”关保国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推了高竞一把,“就算我曾经放过她女儿又怎么样?她只不过是个贪玩的小丫头!至于我是不是会因此升职,这是赵杏兰自己提出要帮忙的,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案发后,她女儿这件事,你为什么没对调查组说?”高竞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心想,你要再敢推我,我就对你不客气。

“嘿,傻瓜才会说。”关保国用肩膀撞开挡在他面前的高竞,走到旧五斗橱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放了她女儿后,她是朝哪个方向走的?”高竞继续问。

“后门。后来赵杏兰就是在后门口见到女儿的,呵呵,母女相见,可惜没有泪汪汪,只有心慌慌。其实那时候,后门都是我们的人,要不是赵杏兰带她走,她也跑不了啊。”关保国一边喝水,一边背对着他说话。

“你说的话,我会去找赵杏兰核实的。”

“哈,我看你还是去问问老罗吧……”关保国背对着他,冷笑道。

“你是什么意思?!”高竞冲过去想抓住对方的肩膀,把他扳过来,哪料他的手刚碰到关保国的衣服,一个止咳药水的小瓶子就向他砸了过来。瓶子虽小,他的头还是冒出血来。

“呵呵,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条件反射。”关保国笑嘻嘻地说道。

他话音没落,高竞就给了他左脸一拳。

“对不起,我也是条件反射。”

“老师,我今天找你,是有事想问你。”高竞在罗立阳的对面坐下,他惊讶地发现罗立阳正在钉纽扣。

“你问吧。”罗立阳发现高竞正看着自己手里的针线,笑道,“没办法,一个人过,什么都得自己来。你问吧,高竞,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高竞碰了碰桌上的针线包,低声问道:“还,还跟师娘有联系吗……”

“没有。她过得不错,我也过得不错,我们各不相干。”罗立阳笑了笑。

高竞认识罗立阳的妻子,一个说不上漂亮,但绝对温柔贤惠的女人。高竞每次去老师家,这位师娘总会很热情地招待他,不是留他吃饭,就是给他补衣服。有一年春节,她让高竞带着妹妹高洁去家里吃饭,临走时,还往高洁手里塞了100块压岁钱,这件事高竞终生难忘。他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温柔善良的师娘,后来会在老师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他,跟一个小她3岁的同事结了婚。听说师娘结婚的那天,罗立阳还在婚礼礼堂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她一个耳光。

高竞从没刻意打听过罗立阳的往事,但整个来龙去脉他还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因为这件事在警校几乎人尽皆知。

当时罗立阳似乎很有希望成为警校的副校长,但就在他的升职前景越来越明朗的时候,上级领导忽然接到一封关于他的举报信。信上说,罗立阳曾以提高分数为名,勾引过多名女生与他发生关系,虽然后来证明,这封信纯属捏造,但等整个事情调查清楚,他早就错过了晋升的机会。后来,是罗立阳在警校最好的朋友当上了副校长。但就在他上任后不久,有人看见罗立阳把他从庆祝升迁的饭桌拉下来一顿暴打,按照同学中流传的说法,“那浑球越求饶,老师下手就越狠,哈,没打死算不错的了。”打完后,罗立阳还在校长室拍着桌子怒吼,“你问问他做过什么!不要让我再看见他,见一次,我打一次,我不怕坐牢,也不怕死!”很多同学认为就是那个副校长写了那封举报信,大家都等着看这部戏的下文,但等了很久都没结果,大家只看见校长专门去副校长家慰问,还送了慰问金。两星期后,大概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罗立阳再次咆哮校长室,向校长要调查结果,校长当然是打起了哈哈,听说当时罗立阳还没听完校长的废话,就挥拳上去了。很多同学都极为赞赏老师的做法,认为他表现得“相当男人”。但事实证明,想当个男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从那以后,那个校长就跟他结下了梁子,开始不断给他穿小鞋,最后他不得不被迫离开他工作了十几年的警校。

由于他生性耿直,平时从来不走关系,而那位校长又摆明了要整他,所以这时候尴尬就来了,有一段时间,居然没有一个单位肯接受他,根据高竞的了解,后来还是他们原来的一个同学求了自己在市里当官的父亲,才勉强把罗立阳调到某个派出所,后来好像也是因为这个同学,他才步履艰难地调到了A区分局。就在罗立阳离开学校后不久,他的妻子也离开了他。

“高竞,你有什么问题?怎么还不问?”罗立阳在灯下看着自己钉歪的纽扣,兀自笑起来。

“哦。”看见过去那么彪悍的老师现在竟然戴着老花镜在灯下钉纽扣,高竞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问吧,要不我可让你帮我钉了。”罗立阳开玩笑道。

“我也不会,老师,我家莫兰也不会,她妈妈也不会。他们家的纽扣都是钟点工给钉的,要不就拿到阳伞修理处,让人家钉。”高竞觉得自己很傻,说了一堆傻话。

罗立阳放下了衣服。

“你要结婚了?”他问高竞。

“我想结,但现在还不知道。”高竞对自己的婚事确实没把握,他一想到莫兰还在生他的气,就觉得浑身没力气。“我觉得我不了解她的心。有时候,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过,老师,我认识她13年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辈子爱她的。”刚说完,他就又觉得自己说了傻话。

“一辈子?”罗立阳笑了起来,“高竞,以后你就会明白,一辈子好长,别太早下定论。而且,我知道她很漂亮,关键是,你也认为她很漂亮,你很迷她……”罗立阳看着他,似乎还准备往下说,但高竞马上接了下去,他不想听任何人质疑他跟莫兰的感情,不想听,也听不了,怕听了以后会信以为真,也怕会跟对方吵起来,罗立阳是他的恩师,他不想跟他吵架。

“老师,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我今天来,还是想问问你关于那件案子的事。”他道。

“怎么?不想听一个嫌疑人的建议?”

高竞被问住了,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松鹤楼的宴会就是个嫌疑人之会,我还是看得懂郑恒松和你的意思的。”罗立阳微微一笑,放下衣服,给自己点上支烟,“好了,说吧,嫌疑人听着呢。”

高竞有点尴尬。

“老师,你别这么说,我……”

“问吧!”

高竞抬眼看着罗立阳,停顿了片刻,问道:“李耀明出事那天,你说你掩护一个可疑分子离开,这个可疑分子是谁?”

罗立阳吸了口烟,说道:“是个酒吧的客人。我不知道他是谁。”

“有人看见那是个女的。”高竞低头翻看自己的笔记本,“女人和男人还是很好认的,就算是背影,也一样。”

“是个女人。”

“她什么地方可疑?你为什么把她列为可疑分子?”

“她的状态不好,我一看见她就觉得她是个吸毒者。”

“状态?什么状态?”高竞问道。

“她的脸色不好。”

“怎么不好?”

“脸色发黄。”罗立阳道。

“还有呢?”

“我在酒吧看见她的时候,她就问我有没有?有没有?当时我问她,是不是要毒品,她说是的。”

现在,高竞可以肯定罗立阳在撒谎了。他把笔记本放在桌上,双臂交叠在了一起。“你进酒吧的时候,是扮作酒吧的客人,是不是?”

“对。”

“当时酒吧的灯光很暗,你怎么看得清她的脸色?”

“后来开了灯。”

“后来是开了灯,但酒吧最亮的灯是黄灯,你怎么能肯定是她脸色不好,还是灯光的效果?”

“我说的状态不好,不仅仅是指脸色,还包括精神状态,再说,她问的那些话……”罗立阳望着别处。

“她问你有没有,有没有?”

“对。”

“可你自己说过进酒吧的时候觉得音乐太吵,在耳朵里塞了棉花,你怎么听得见她在说什么?灯亮后,她就更不可能跟你说这些了,因为那时候,你们已经控制了整个酒吧,她应该知道你是个警察。”高竞目不转睛地盯着罗立阳,“罗老师,你在撒谎。”他指出。

罗立阳瞥了他一眼。“是不是谁告诉了你什么?”

“老师,那个女人是谁?”

罗立阳吸了口烟,答道:“看来,你是有了答案才来找我的。”

“她是谁?”

“好吧,我告诉你,她是李耀明的妻子,这是她自己说的,她叫什么我记不清了,不过后来在松鹤楼的饭局上又见过她。”

“你在酒吧看见她的时候,耳朵里的棉花拿走了?”

“我想听她解释。”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一旦被对方亲口证实,高竞还是觉得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老师!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这个女人……”

“有可能她就是杀死李耀明的凶手,我知道。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在李耀明的尸体旁边,显得很慌张。”

高竞愣了一秒钟,才提高嗓门问道:“老师,你为什么要替她隐瞒?后来作调查的时候,你又为什么对此只字不提?!”

罗立阳对他的情绪视而不见。

“她从后门退回酒吧来,我知道那是因为后门有我们的人,我让她过来,我们就快速在酒吧的角落聊了几句。接着,我带她走了前门。”罗立阳白黑相间的左边眉毛微微向上一挑,神情还带着几分得意。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帮一个可能杀了人的女人?”

“你在怀疑我?”

“你好像没必要这么做!除非你们有什么关系!”

罗立阳笑起来。

“一个男人帮一个女人,不一定是两人有什么关系,也许,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共同的敌人?”高竞的口气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罗立阳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他总是挑我的错,为难我,讽刺我,具体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就不说了,”罗立阳笑了笑,忽然抬起头盯着高竞,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李耀明该死。”

是你杀了李耀明吗?高竞很想问这个问题,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换了个问题。

“你看见秦芝云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她正从后门口退回来,她可能想从后门逃跑,我朝她招招手,她有点犹豫,但还是马上朝我走了过来。”

“当时有没有人看见你们?”

“我们周围没人。当然,也许是我没看见。”

“你们聊的时候,别人在哪儿?”高竞现在已经明白关保国的那句话了,“去问问老罗吧,”很明显关保国看见了他跟秦芝云,但因为他自己也不清白,所以他决定保持沉默。

“关保国在房间另一头盘查其他客人,周越,我没看见,只看见他的外套放在吧台上,估计他在吧台下面忙。”

“你们聊了多久?”

“大概几十秒,只聊了几句,她说了她是谁,又说她没杀人。我说这跟我没关系。然后,我就在她头上套了个黑色塑料袋把她带出去了,我们出去的时候,正好赵杏兰走进来。”

“你碰见秦芝云的时候,有音乐吗?”

“音乐刚停。”

“李耀明是什么状态?”

“躺在地上,好像死了。”

“好像?你没有查看他当时的状况?”

“没有。”

他果然不关心李耀明的死活。

高竞关上了笔记本。

“老师,我已经记下了你说的话,你可能需要接受进一步的调查。在局里,不是在这儿。对不起。”高竞低声说。

“没关系,世态炎凉,我早就料到了。”罗立阳冷笑。

这句话刺得高竞心口发痛,他站起身,望着罗立阳说道:“老师,即便不是你亲自动手杀了李耀明,你也有间接责任,首先你明知道秦芝云有杀人嫌疑,你还放了她,你妨碍了调査,其次你在发现李耀明倒在地上时,你没有查看他的生命迹象,如果他当时还活着,你就等于间接杀死了他,我知道李耀明不讨人喜欢,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拿生命开玩笑。老师,你犯法了,而且你是知法犯法。我这么做不是什么世态炎凉,是按照规定办事。”

“别跟我谈什么法律!”

“老师,你是个警察!”

“高竞,对我来说,法律就好像你的师娘!”罗立阳走到窗边,回头看着他。

“师娘?”高竞不明白。

“每天跟你睡在一起,好像是你的人,可是只要一出事你才知道,原来她从来就不是你的人,她既不会帮你,也不会站在你这边!其实,对于大部分像我这样没权没势的人来说,法律就是这么个跟你同床异梦的婊子!”

“老师!请你不要说师娘!她是个好人。她对你也曾经很好!我看见她给你缝衣服,把手都戳破了!”高竞吼道。虽然他知道师娘也有错,但听到罗立阳这么咒骂她,他还是受不了。

罗立阳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小笨蛋!人生这本书,你才翻了几页?不过,你跟我不一样,你们莫兰家里有钱,所以你比我有前途。”

高竞听出了罗立阳话语中的讥讽,本来他不想理会,但因为涉及到了莫兰,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老师!莫兰跟本案无关,请你不要把她扯进来。再说,我喜欢的是莫兰本身,不是她的家!不管你信不信!如果莫兰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姑娘,我也照样喜欢她。”高竞真怕再说下去,会跟罗老师打起来,所以他说完立刻朝门口走去。

但当他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下了脚步,转身望着罗立阳。

后者像看着一个傻瓜那样看着他。

“还有什么吩咐?学生?对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什么时候带我走?我也好有个思想准备?”罗立阳卑躬屈膝地问道。

“这个,我要先请示郑局长。”高竞望着罗立阳,停顿了片刻,才鼓起勇气说,“罗老师,我只是想跟你说。法律对我来说,就好像我妈。她有缺点,从来不疼我,有时候还冤枉我,但因为她是我妈,所以我还是会尊重她。老师,你以前教我,要做个好警察,首先得遵纪守法,做个好人,这话我永远记在心里。”

说完,高竞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他用手背一抹眼睛,摔门走了出去。

莫兰在回家的路上给高竞打了个电话。

“嗨,是我。”电话通了,她说。

“嗯。”他应道,但没有接着往下说。

莫兰觉得有点扫兴,她本来以为听到她的声音他会很兴奋,但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冷淡,她都后悔打这个电话了。

“你在忙是不是?”她冷淡地说,“如果是这样,那么……”

“莫兰!别挂!”他慌张地叫了一声。

电话背景挺嘈杂,他应该在街上。她暂时打消了挂电话的念头,不太热情地问道:“你怎么啦?”

“莫兰,我心情不好。”他的声音的确很压抑。

“怎么啦?”

“我刚刚去见过罗老师了,你不知道他做过什么。莫兰,我觉得,”他痛苦地说,“他已经不再是过去我认识的老师了。”

莫兰知道,对于从小失去父爱的高竞来说,罗立阳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警校老师,还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兄长。“我师傅,我师傅,”这三个字过去他总是挂在嘴边,也难怪,这个人教他射击还教他做人的道理,在潜意识里,莫兰甚至怀疑高竞还把他当作自己理想中的父亲。所以。她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经历了那么多事,看破红尘也很自然。高竞,你别多想。”莫兰安慰道。

“我知道我不应该多想,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我很怕……”

“你怕什么?”

“我怕我以后也会变,变成他那样的人,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跟他很像,我是他教出来的,如果他变了,那么……”

“高竞!”她打断了他的话,“你跟他工作环境不同,际遇不同,所遇到的人也不同,所以你们的人生也会完全不同。”她很清楚他现在的心情,但她明白再谈下去,只会是剪不断,理还乱。她马上接着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的头怎么样了?”

“不痛了。”他轻声答。

“我刚刚碰到关保国了。”

“关保国?!”他有点吃惊。

“他说他用止咳药水的瓶子打了你的头。”

“嘿,你应该看到他的左脸了吧,我也打了他!他比我伤得重!”高竞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行了!知道你很厉害。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的伤口?”莫兰笑起来。

“只出了一点点血,我自己随便弄了弄,没什么大不了的,关保国伤得才重呢,他至少有一两个星期都得这么青着脸,哈哈。”高竞幸灾乐祸,又问道,“对了,这混蛋怎么会碰上你的?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莫兰把关保国跟她说的话,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又是老罗,又是周越,我看他就是想把我的注意力从他自己身上引开。”认真听她说完后,他道。

“可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莫兰把重音放在了“我”这个字上面。

“因为我跟他提过我女朋友是个很棒的业余侦探,偶尔,我也会听听她的意见。”高竞笑着说。

“关保国真的住在那一带吗?”莫兰总觉得他突然在她身后出现,像是预谋的。可高竞的回答又让她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他的确住在那附近,我昨晚刚去过。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会去那家照相馆。”他沉吟片刻,试探地问道,“我……晚上来你家好不好?我现在没时间,得马上去带秦芝云回局里。”

她一惊,马上问道:

“为什么带她?是因为李耀明的案子她有重大嫌疑?”

“嗯,算是吧。”他含糊其辞,但马上又用讨好的口气问她,“我晚上来好不好?我给你买蛋挞。葡萄式的。”

莫兰扑哧笑了出来。

“不是葡萄式的,是葡式的。”

“我来好吗?你还想要什么?”

“给小黑买个玩具来吧。你要懂得拍拍我妈的马屁啊。”莫兰提醒道,“你们公安局附近就有家宠物商店,随便买个小玩具就行了,你要跟老板说,是拉布拉多犬,老板会告诉你该买什么的。”

“知道知道,我等会就去买。”他又轻声问,“你不生气啦?”

“晚上见吧。你要乖乖吃午饭,明白吗?”莫兰想,她一定要赶在他提到那两万块钱之前收线,不然很可能会再度跟他闹翻。

司徒雷刚刚跨进家门,就收到了壁虎的电话。

“什么事?”司徒一边换鞋,一边问。

“那个女人,高竞的女朋友,找到了照相馆。”壁虎的声音像是从一条黑暗的隧道里冒出来的,诡秘、阴森、冷漠,还带着回声。

“照相馆。”司徒雷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他知道壁虎是什么意思,自从李耀明和张建民之后,他已经是第三次听见类似的话了,基本上,这句话就意味着一个判决。

“她今天去见了叶磊,还拿了Lucy车祸的照片给他看,我跟你说过,叶磊跟那女人有关系,所以他没能控制住情绪。”

“这不奇怪,叶磊不是专业演员。他对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把她赶走了。”壁虎说。

司徒雷已经换好了鞋,他走到窗边,心神不宁地望着窗外。

“你想怎么样?”他问道。

“没办法,她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所以,只能让她死。”

冷静的人总能作出冷静的判断,壁虎是对的。换作以前,他连眉毛都不会抬一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心慈手软,优柔寡断,最后害的只能是自己。但这次,司徒雷听到壁虎最后说的那五个字,他觉得就像光着脚踩到了石头,很不舒服。

“让我再考虑一下。”他道。

“考虑?”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他仿佛听到壁虎在电话那头说。

“有什么问题吗?”壁虎问他。

“没有,只是想再考虑一下。”

壁虎似乎在思索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很快给你答复。”

“多久?”壁虎问。

“很快,我说了很快。”他以不耐烦的口气安抚道。

“如果照相馆的事破了,你也许还能逃,但我可逃不了。所以这个女人……”

“行了!今晚之前,我会给你答复。”他知道壁虎的意思,所以不想再听了。

壁虎在电话那头安静了三秒钟。

“好吧,我等着。”他道,接着挂上了电话。

司徒雷觉得有必要立刻联系一下莫兰,有些话他必须说,有些事他必须做,等所有这些都有了答案,他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壁虎是对的,但是,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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