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舅死了。横死。
他是被人一斧头砍到脖子上砍死的。凶手原本的意图大概是想让他身首异处,但是那一刀砍得还不够狠,大舅的脑袋晃晃悠悠地连在脖子上。直到尸体被发现,他的头仍然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颤颤巍巍地在跟脖子做最后的亲密接触。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作为一个几乎快没有头的鬼魂,不知道大舅到了阴间会不会遭到歧视。
其实你并不能怪我冷酷无情。乡下本家是大舅在当家,在我还只有五六岁的时候,他就把妈妈和我赶出了本家。而原因,是我妈抵死都不肯说出我的父亲是谁。妈妈不得不离开那个在当地小有名气的大庄园,独自到城里来打拼。
最奇怪的是大舅的遗嘱。
他把本家的一多半财产都留给了我。
不过仔细想想这事也能说通。妈妈虽然几乎不跟我聊本家的事情,但是我却记得她曾偶然间提起过,宋家有件怪事,而这种怪事对于那种老式家族来说又是极为严重的。
无后。
除了我妈生下了我以外,她那一辈的人全都无儿无女。
也是,这样说来,不把遗产留给我这个唯一的后人,难道还让它在那个不见天日的乡下自己烂成灰?
我本来是想耍耍性格哭着大喊我不要你的臭钱的。但是没有钞票来让我甩得满天飞做效果,也没有人会闲下心来观赏我的独角戏。
妈妈苦心送我去洋人的学校读书不是为了让我演这种乡下泼妇的戏码。
最重要的是,卧病在床的妈妈正急需手术的钱。
怀着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吃白不吃的心情,我找到了大舅的律师。
大舅的律师在法租界,是个留洋回来的华人。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辈子窝在乡下大庄园里的大舅,是怎么知道了世界上出现了律师这种东西。
律师很职业化地接待了我,给了我大舅生前留下来的一份手写文件。那份文件说,我必须在本家家谱上面划掉我的名字。也就是说,我妈的这一支从我这里就会完全跟本家脱离关系。这我倒是无所谓,本来我也不想和那个古老封建的家族有任何的瓜葛了。
而文件里的第二个要求却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大舅要求我必须在本家庄园里找到最粗的一棵槐树,在正对南方的树脚下挖出一样东西来。然后再把那东西摆在家族祠堂的最高处。
怪是怪了点,但是他们那一辈的人,又长年生活在乡下,有些看来不可思议的迷信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看完文件,耸耸肩,不置可否。
律师见我读完了文件,立马说:“那份文件你看完就可以带走。你舅舅说那是绝密的东西,连我都没有看过。但是,你要记住一点,当你完成了文件里的要求,要留下凭证带回来给我看。我确认无误之后就会开始办理手续,把你应得的财产转到你的名下。”
我点点头,跟他客套几句,离开了他的事务所。
去乡下之前我跟妈妈道别,我说有一家洋人的医院愿意无偿帮助她,现在需要去跟他们谈谈细节。
我摸着鼻子笑着跟妈妈说,洋人这种东西就是奇怪。同一个国家的人,一些要跟你打个没完没了,一些又圣人似的给你些好处。
她反倒看得比较淡:“其实啊,小牵,妈妈这个关节病是老毛病了,一时也不妨事。你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
我笑笑,不搭腔。她看起来好多了,这样我离开一段时间也不会太担心。
在我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去的时候,妈妈忽然走到门口来送我,她像是有第六感:“小牵啊,你这次出去注意安全。还有,妈还是那句老话,千万千万不要回本家去。”
我背对着她点了点头:“妈,你放心好了。我就算去了大家也谁都不认识谁了,干瞪着眼多尴尬啊。我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而自始至终我都没敢回头看妈妈一眼。孤儿寡母地就被赶出家门,这种事对她来说的确是打击大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