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还记得自己给那个人下了一碗面。那人真饿坏了,一端起碗便扠起一大筷子,塞进嘴里连拖带吸,撑得两个腮帮子滚圆。
她问他:想做什么法事?
也许是吃得太快,那人一下子噎住了。捂着嘴,又是捶胸口,又是干呕,好半天才恢复过来。这么一闹,这个问题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想来,那其实就是一个不妙的迹象。可惜啊可惜,很多事,人总是要到发生了、悔之晚矣时才会醒悟过来。
当晚便安排他在客房住下了。
第二天,警卫员一大早就跟他离开了家。本来说好过两天就回来,可是到了约定的日子却并没有回来。祈福有长有短,长的时候也有好几天的,所以家人也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七天后,夕阳西下,昏黄的阳光里才出现了他的身影。整个人失魂落魄,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家门。脸色苍白得吓人,家人问他话也不回答,只顾眼神发直地盯着自己的脚面。被问得急了,才忽然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没头没脑地丢出了几个字。
疯了……都疯了……
老太太看着他的眼睛,自己心里也不觉格登一下,问道:什么疯了?谁疯了?
警卫员已然睁大的眼睛又睁大了一圈,嘴唇颤了颤,似乎要说点什么,可随即又紧紧地闭上了。
老太太开始觉得事情不简单了。他们世代做鬼先生的,稀奇古怪的事见得多了。多半都是人吓人,也有个别情况是真古怪。能有什么事让自己弟弟惊吓到这步田地?
想了想,又问:他们说请你做法事,做的什么法事?
警卫员脸色惨白地静默了一会儿,方很困难地开了口:驱邪……祈福……
老太太愈发困惑:我当然知道是驱邪祈福。驱的什么邪?祈的什么福?
警卫员像是忍不住似的,从牙缝里漏出几个字:有人生了怪病。
老太太提心吊胆了半天,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其实所谓鬼先生一大半都是靠治病。有些人明明是生了病,偏偏认为自己是中了邪,他们便时常假借驱邪祈福为名来治病:我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事。有病就治……
才说到这里,警卫员忽然一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对,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明明就有办法的,可是……急急忙忙地说到这里,却又陡然停住了。脸上也现出一种,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又懊悔又难受的表情。停了一会儿,便神情暗淡了下来,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总之,我做错了一件事。他说。我本来应该救人的,却也做了帮凶。
那之后,不管她怎么问,他都不出声了。
不久,抗日战争爆发,他就参军去了。再后来,他竟然死在了那个村子里。
那最后一次的驱邪祈福,究竟是什么内容,就成了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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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再有个三四次就完了吧?
马嘉西讲完,村长的沉默更深了。也是年近八十的人,嘴巴抿得太紧,以至于嘴角的皱纹一条一条地显现出来,深刻得像是嵌在肉里一样。他始终低着头,从这段往事开始到结束,一直没有抬起来。
“那个去请他的人,就是你吧?”马嘉西问。
村长依然没有出声。但是此情此景,也不需要他出声了。
“他说他本来应该救人的。”她说,“据此推断,他很可能做了害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