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一条小狮毛狗从屋里跑出来,洪峻心中一凛,但很快又平静下来,——这条狗腿没跛,一开始他误看成是在医学院实验大楼后看到的那条小狗了。汪汪,小狗跑到木栅栏前又叫了几声,“谁呀?”一个略有些沙哑的男人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派出所的,走访居民。”潘多军说。
一个身材瘦小、体形略有些佝偻的男人从拎着一只开水瓶屋里出来,“原来是公安干警啊,欢迎,欢迎,请进吧,”那人冲院门绽动了一下面孔,似乎想展示一个笑容,但表情带着一股阴晦之气,有些吓人,——因为瘦,这人的脸显得非常小,且布满皱纹,面带着病容,看年纪总有六十出头了,“原来是警官微服私访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正准备泡茶,一起喝一杯吧。”小狮毛狗还在对着客人叫唤,那人用脚拨了一下,“去去,你在这儿凑什么热闹,回一边呆着去!”
小狗听话地跟着香樟树下趴着不动了。
潘多军三人跨过木栅栏进入院子时,那人已经走到竹桌前,用开水冲泡茶具,按泡功夫茶的程序认真的操作着,态度专注,动作娴熟老到,而且专业,整个过程中再也没抬头看人,也没说话,直到茶泡到了,分别在杯中斟上,又往茶壶中续了一些水才说话,“警官同志,请用茶”,潘多军注意到他的手一直有些发抖。
“这是生理现象,跟心理无关,”那人看了看自己的手,“警官们怎么不坐呀?别客气,坐,坐,敢问三位怎么称呼?”
“我姓潘,他姓洪,这位女警官姓唐,”潘多军说,“请问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先生?”那人愣了一下,转而又自嘲地笑了,“也对,跟几位警官相比我确实是老了,我叫夏铤,夏天的夏,铤而走险的铤,你们叫我老夏就可以了,如果愿意叫我夏老也行。”
在这瞬间,洪峻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盯着对方的面孔说:“夏铤?大企业家夏铤先生?”
“我向公安局的朋友打听过,桂城叫我这个名字的仅此一人,”夏铤说,“至于说大企业家,那是过去时的,就那时候也不能叫大,人家比尔 #8226;盖茨,李家诚、王永庆才叫大企业家,现在嘛,坐在三位跟前的只是桂城的一个寓公而已,一介小民。”
“您,您年纪不大吧?”洪峻狐疑地问。
“本人今年虚岁47,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特别老?”夏铤似自嘲似幽默地模着自己的脸,说,“对不起,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儿了,我这院子里连一面镜子都没有,来来来,请用茶,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三位,别看我这病秧秧的模样,我没有传染性疾病,这茶具都是经过高温消毒的,可以大胆使用。”
出于礼节,潘多军和洪峻端起小茶杯喝了一杯,“挺香吧?”夏铤端起茶壶将喝空了的杯子又续上,他的手仍在抖动,“不瞒二位,这是正宗的武夷山铁观音,上品,就是这水不理想,自来水,所以茶汤的口感稍许差了那么一点点,要是井水就好了,我早计划在这院子里打口井的,可一想到工程挺大的又放弃了。”
洪峻说:“夏先生喝茶挺讲究嘛。”
夏铤严肃地说:“别的事儿可以马虎,这饮茶的事绝对不能马虎。三位警官,这茶也喝了,现在可以说说来意了吧?”
“咄,咄,”洪峻驱赶一直在客人们身边转来转的小狮毛狗,“夏先生,你这狗挺可爱的,绝对是纯种狗。”
“就是不能见人,一来人就喜欢表现自己,”夏铤的口气象说一个孩子似的,“生怕人家勿视了它的存在,咄。回屋里呆着,别闹。”小狗听话地往屋子里走去,又似心有不甘地边走边回头,到屋门口还温柔地叫了两声,见主人仍在挥手驱赶它才不得不进去了,“听话它还是蛮听话的,就是喜欢热闹。”
“夏先生,听口气你这儿经常有人来?”潘多军问。
“你不会希望我真的是呆在坟墓里吧?有人进我这小院不是很正常吗?”夏铤反问。
潘多军与洪峻交换了一下目光,示意他说话,洪峻犹豫了一下,说:“夏先生,我对您是久闻其名,今天在这儿看到你非常意外,根据我所知道的情况,你即使不在深圳、广州,也应该在玉城,哪怕说你在美国的夏威夷、澳洲的墨尔本我都不会奇怪,干大事业的人嘛,应该在大舞台上,对吧?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您,而且,而且——”
“而且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夏铤会是这么一副尊容,对吧?”
“是,我要说的就是这意思。”洪峻坦白地说。
“你不觉得这院子、这房子挺好吗?不瞒各位,这是我从商时候最得意的一笔生意,”夏铤环顾着院子,有些得意地说,“我是以非常低廉的价格,不,就价值而言,等于是没花钱拣了个宝贝,知道这房子是哪年代的吗?清代同治年间的,算算,多少年了?”
洪峻说:“我们不会算。”
夏铤说:“当警察也应该读些书,特别是文史方面的。”
洪峻说:“您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