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夯一时兴起,拎着火铳上了台,报上自己的名号——神枪王。这下兵勇大哗:这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吗?在顺字营,谁不知道“神枪王”乃是八哨的哨长“一撮毛”?一个猎户,凭着一杆落伍的火铳,居然也敢称神枪王!
当下,兵勇们起哄,要两个“神枪王”比试比试枪法。高坐案台的马德顺来了兴致,拍案叫好,并摆上了两锭百两大银,以赏胜者。只见一个身材瘦高、头戴哨长圆盔帽的兵勇斜背一杆洋枪出了队列,他的右脸颊有个大黑痣,黑痣上长了几根长毛——难怪他的绰号叫“一撮毛”。一撮毛上了台,阴沉着脸,鄙夷不屑地乜斜了徐大夯一眼,对案台后的马德顺和李知县拱手道:“二位大人,敢问怎么个比试法?”正端着茶杯的马德顺拉长嗓音对他道:“你可要为咱顺字营长脸哟,看你的了!”话音一落地,突然将手中的白瓷茶杯高高地抛向空中。一撮毛会意,手一抬,托起洋枪,只听“砰”的一声,白瓷茶杯在半空中炸成了碎片。李知县如法炮制,也将手中的白瓷茶杯抛向空中,徐大夯举起火铳枪,随着一团黄烟霰弹从铳口喷出,半空中的白瓷茶杯也被击了个粉碎。第一个回合,两人不分胜负。
“打大碗!”随着马德顺一声威喝,几个兵丁在台前一溜儿摆上了二十个粗瓷大碗,由两人在十丈开外的地方各放十枪,以计算被击碎的碗数定胜负。随着一阵枪声之后,二十个大碗全应声而碎,看来两人又是胜负难分。却见徐大夯枪口一顿,上前一步跪倒在案台前,朗声道:“还请两位大人细看看小民击中的大碗!”马德顺大诧,命一个兵丁将徐大夯击碎的大碗呈了上来,一看,不由倒抽一口气——只见这些大碗虽个个粉碎,但留下的碗底却完好无损,断口齐崭崭如刀割!原来这是徐大夯打猎时练就的绝活,将火铳口射出的霰弹扫成扇面,兽物中弹后皮面创口如刀削,略加缝补便是一张卖相极好的兽皮,如今这绝活派上了用场!
一旁的一撮毛看了碗底,脸拉长了,黑痣上的长毛乱抖:这一回合自己输了!
这时,一队雁阵鸣叫着从高空飞过,一撮毛顿时有了主意,对马德顺道:“他这只不过是雕虫小技。大人,您看我的!”说着举起洋枪,眯眼往空中一扣扳机,一枪将雁阵中的领头雁打了下来,然后得意地冲徐大夯一笑。一撮毛的如意算盘是:洋枪射程远,能击中空中高飞的大雁,火铳射程短,只能望空兴叹!
然而一撮毛失算了,失去头雁的雁阵惊慌之下乱了阵脚,一下子低飞了许多,徐大夯觑得良机,装足霰弹,举铳就是一枪,竟扑棱棱落下三只大雁来!
这下,一撮毛输得无话可说,倒提洋枪下了台,马德顺强颜欢笑将两锭大银赏给了徐大夯。百姓们欢声雷动,将徐大夯抛向了空中。
半个月后的一天一大早,在山中狩猎了三天的徐大夯满载而归,兴冲冲地回到毛皮店,一推店门,只见看守柜台的老父亲倒在柜台边,双腿蜷曲,两眼鼓出,一根勒入脖子的绳子深深地嵌入皮肉,内室的妻子杏娘更惨,满面鲜血,身上的衣服全被撕掳了下来,而宝贝儿子虎子倒在床下,口中犹自流血,三人早已是气绝多时!徐大夯大叫一声,昏死在地
李知县接到报案后,立即前来勘验调查。
毛皮店的邻居老裁缝提供了一条线索:就在惨案发生的前一天下午,老裁缝来毛皮店串门,只见一个胖兵丁从店里走了出来,徐大夯的老父亲喜滋滋地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张野猪皮对他道:“这张野猪皮格外厚实,子弹打不穿,刚才出门的那个胖兵丁相中了,来了几次纠缠着要买去做个避弹的马甲,今天总算答应了我的价码,可他说白天买去怕招人眼红,约定今晚兵营查哨之后再来买,让我给他留着店门,听人说这个胖兵丁外号叫‘胖钱’”
毛皮店街口的酒店小伙计则证实:当天晚上,那个比试枪法输给了徐大夯的一撮毛约了一胖一矮两个兵勇来到酒店喝酒,酒酣耳热之际,小伙计听见矮兵勇大着舌头流着涎水道:“我我矮脚狼不怕死,不不要你胖钱的野猪皮,我只要那个娇滴滴的俏娘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最后付酒菜钱的是一撮毛。
这下毫无疑问,定是一撮毛出于对徐大夯的嫉恨,撺掇胖钱和矮脚狼两个家伙,三人共来毛皮店杀人、强奸、劫财!一听事情牵扯到了兵营,李知县毛了胆子,哪里敢得罪顺字营?当即喝斥老裁缝和小伙计不得胡说,随又拿出一百两白银,力劝徐大夯息事宁人。
如此血海深仇岂能善罢甘休!愤恨之下,徐大夯顶着血写的状纸一头闯进了顺字营大帐,字字血,声声泪,亲向马德顺状告一撮毛三人劫店杀人。然而马德顺是个小肚鸡肠的家伙,本就对徐大夯上次扫了他的脸面心中窝火,又顾及一撮毛三人向来在营中拉帮结派,死党不少,若是将他们正法,只怕他们狗急跳墙起事作乱,况且正是冲锋陷阵之时,岂可轻杀部下?马德顺一拍案台,喝令卫兵将徐大夯赶出大帐。
徐大夯被赶到营门外,恰巧碰到一撮毛三人进营。在徐大夯如火的目光注视下,胖钱和矮脚狼心虚地低下了头,一撮毛却若无其事地眯起小眼与徐大夯对视起来
就在这天夜里,赵记毛皮店突然燃起冲天大火,天亮后,人们从废墟中找到一具焦尸,不用说,是徐大夯被烧死了。面对废墟,人们无不嘘唏:这把火定是一撮毛他们为斩草除根放的,烧死了徐大夯他们便可高枕无忧了。可怜好好的徐家,转瞬间灭门绝户!
然而徐大夯并没有死,那具焦尸只是几天前倒毙街头的一个老乞丐而已。那天在兵营门外,常与野兽打交道的徐大夯从一撮毛阴冷的目光中读出了狡诈和歹毒——比狐狸还狡诈、比豺狼还歹毒,不可不防!机警的徐大夯将那具乞丐之尸拖进了皮毛店,一招瞒天过海,从明处躲到了暗处,开始了自己的复仇之路。
不久,顺字营出镇与捻军在淮河边展开了一场血战,混战之中,贪生怕死、身裹野猪皮马甲的胖钱混在阵后,一见前面的清军被捻军打败,转身就逃往一条偏僻小路,不料刚入小路,一管火铳枪便对准了他的脑袋又过了一些时日,一个头戴哨长圆盔帽的瘦高个和一个矮个兵勇结伴,优哉游哉地出了兵营来到小河边钓鱼。不用说,这两个家伙就是一撮毛和矮脚狼。伏在河对岸的徐大夯瞅了个准,枪口抖了几抖,最终将准星定格在一撮毛胸前的大白圈上——一声枪响后,一撮毛一头栽倒在河水里,河水顿时一片血红,吓得矮脚狼没命似的往大营跑。为除掉最后一个仇人,徐大夯颇费周折,因为打草惊蛇,那矮脚狼从此不再单独出营。直到半年后顺字营离开淮上,开往古黄围剿捻军,徐大夯才觑机干掉了他。大仇已报,无家可归的徐大夯心灰意冷之下,就地出家为僧,法号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