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儿他妈五十出头,知道啥事后一边伤心地给他交代出门注意事项,一边哭天抹泪给正在市里谈生意的老头打电话,老头刚坐到酒场,朋友寒暄兴头上,听着一声哭诉:“你赶紧回来。”以为娘俩又生气就把电话撂了,撂下老婆哭着还拨打。农村有本事男人的老女人大多是小巴结,平时低声下气怕事,可今是天塌的事,蔫人也有个犟脾气。
老张配合刑警去方营的行动,嘟噜着:“招呼好,有时候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刚才在所里碰头时,他了解到这次任务比较轻松,年轻刑警开玩笑还他一句:“老张你是大头就在后头吧。”
身材瘦小的小六耳朵特灵,多年的孤独生活使他性格有些沉默,已经三十出头的他,爷奶死后孓然一身,入狱前后经历和无本经营行当使他养成敏感易怒、冷酷绝望的炎凉心态。跟大个儿的卧室比,小六还是房子低接地气,此时隔着屋、院两堵墙就察觉着脚步声不对劲,爬窗瞧时又发现异样身形的人已到家门外。大事不好,他关上门拉开抽屉,左手掀起黑色西服里的毛衣往怀里揣上一包东西,退半步左腿一弓腰一拧从后窗翻出去,在后墙一个豁口一晃身影就消失了。
年轻的刑警们听到后墙外乱响,赶过去只见守在墙外转悠的老张不哼不哈已将小六摁倒,攥住小六两上臂,厉声低沉吩咐道:“快搜他腰。”年轻刑警掀起小六毛衣,只见匕首斜插鞘内,牛皮纸包裹的两根雷管头上耷拉着一截导火索。刑警一边慢慢取拿一边说:“亏你老张,要不真悬了。”
老张抓住小六朝停车地方走去,边走边想起刚才小六被困住时将手里打火机伸向腰间的惊险一幕,嘴里又嘟噜说:“多大事?你小子年纪轻轻想死哩,老子还不想跟你搭伴上路。”小六听着想死这两字耳熟,只是现在被结结实实箍在老张身上不能动弹,嘴里蹦出几个字:“咱们没话说。”就呼哧呼哧喘着气再一声不吭。
王伟根据掌握和交代的情况决定跟小常、孙所长带着张三回家取行李并做个交代。进到屋里,见家里没啥取暖设施,张三的大妞上学不在,三岁小娃脸蛋冻得红扑扑扬着手高兴地喊:“爸爸回来了!”老婆眼里含着泪替张三担心但不知详情。张三尽量平淡地说:“我得跟领导们去,不行生意先停下,你招呼好娃们,忙不过来把咱妈接来住。”“这个月电费还没交哩。那你到底去哪,啥时候能回来?”老婆抱起娃问。王伟知道张三刚退还赃款,看着眼前情景劝解说道:“他跟我们去,你放心。孙所长一会儿给你详细说,随后有啥事你给他说,能招呼的他会招呼。”说着王伟从上衣袋掏出二百块钱递过去说:“你先把电费交上。”他老婆犹豫地看看他,张三一句话不说拿起行李扭头跟小常出了屋门,这时他老婆才接过钱道声谢。快到车前没人的地方,张三突然扑通跪倒在地说:“王所长,我不是没良心人,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恩德。”小常从侧后将他搀起,王伟说:“别不好意思,就当你借我的。但你放心只要好好配合办案,俺们会依法妥善对待你。”
局长电话得知刚才村里执行任务的情况后,特意强调直接将人送看守所羁押讯问。三辆车一会儿就到西乡派出所门口停下。这时有个衣着入时笑容可掬的中年人快步从所里走出,孙所长忙说:”乡综治办刘主任来了。”刘主任迎着王伟反客为主,说:“这不是王所长来了,快到屋里坐。”王伟看着来人眼熟,好像在市里政法系统大会上见过,又一时认不准,就随着孙所长称呼道:“不客气,刘主任,今有急事改天吧。”刘主任看看几辆车低声道:“刚才党庄我姨家表姐夫来电话,他办砖场手里二百万家业,娃们上当受骗跟人出去偷羊真丢面子。咱们懂得依法办事,该咋办咋办,绝不姑息。”王伟说:“啊,是这,还是刘主任深明大义。”心里怔一下,但很快平静下来,这种事见多不怪。刘主任笑着对启动车的王伟说:“抽空常回来,改天我和孙所长去看望你。”其实他今天的目的就是讲明其中关系,因此已经很满足。
大个儿先是晕晕乎乎被公安的突然行动惊呆,从被带上车到现在一直没醒过劲,对他而言这阵势有生以来头次遇见,他不知道怎样反应,仍旧呆若木鸡。看见远门表舅在派出所门口跟车上公安笑着说话,大个儿才慢慢回过点神。想想自己这年把子做梦样的经历,他和小六本不是一条船上行舟人,也算不是冤家。元宵节酒后在市里一家洗浴中心的小姐房间玩,突然有个小个子拿着一把刀踢开门,进去逼住他说:“借几个钱。”大个儿刚想动,刀尖已触到衣服,大个儿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破财消灾吧。于是定定神甘拜下风说:“哥,借几个你说,多了我也没有。”“借一百。”听完话大个儿差点没扑哧一声笑出来说:“哥你把刀拿开,我给你二百。”原来小个子在门口交完店钱只顾尽兴,事毕没钱付小费,才出此下策。
大个儿家里有两部大货车、一部奥迪轿车,可是他妈知道他贪杯好醉整天出事,死活不叫他摸车。这天连吃带玩又被劫,出门带的二千块钱几个钟头就花完,坐出租钱也不够,他只好挤上公交车回乡里。到西乡街头下车时跟人碰了个趔趄,他妈的,在城里受惊到家门口谁敢叫板?大个儿骂骂咧咧正要发作,定神一看该邪,原来又是刚才那小个子。小六如果平时遇见泼头被骂恐怕又要习惯地伸手摸腰,可是今天两人刚一条河里洗过澡,竟鬼使神差谁也没再发作,几句对话后一块儿进了酒店。大个儿油腔滑调、狐假虎威的角儿见多了,但发现小六性格不同,说话行事发狠、利落,话语不多却敢说敢做。推杯换盏酒酣耳热原来邻村老乡,饭后大个儿买单。第二天又给小六拿五百块钱让他跟着进牌场壮壮士气,谁知手气背时,几圈下来五千块进去一壶没开,最后想捞回来时才发现钱包空了。小六眼尖瞅出有人打通张,便心里有数,本想散场后单独去敲几个,后来看大个儿输光,于是心一急,腰里刀子又一拔,手脖上青龙刺青一亮,阴沉沉撒眼一瞧,没说一句话硬是震住了台,最后不光一分没掏还吓走一圈人,乐呵呵把一桌面上钱收回。
这以后两人又结伴出入风月场所,凡遇见俊俏女人小六总是原形毕露,因他天生自卑猥琐所以毕恭毕敬让着大个儿。大个儿觉得遇见小六真是该鼓处鼓、该塌处塌如鱼得水越发离不开。本来大个儿是算计好利用小六的,可是时日已久他自己没有道行和定数,从半年前义字当先应邀头回闯荡去偷鸡开始,大个儿逐步品尝作案前后紧张刺激,跟后来又学会吸毒一样上了瘾.他不同于张三,很少伸手问小六要钱,想要的东西家里都能满足,就图玩个顺心高兴。随着几个月合伙弄到手的猪、羊、狗、粮的增添,今个儿就稀里糊涂晕晕乎乎由警察陪着坐到车上。虽然大个儿表面跟张三同样悔丧,但心底里不怯场,因为他也会合计,虽然妹妹还在读中学,可早晚得出门,自己是顶梁柱,父母有几百万家业,自己帮忙送到小六家院子里的货值不了二万块钱,大不了叫家里多赔多退多交罚款罢了,在村里街上多少回惹祸生事,有时别人打骂到家最后还不都用钱摆平,谁能给钱怄气呢?这回本来事不大应该没有事,蹲几天号子练练胆子出去也能摆摆谱,人生苦短本来就应穷尽百味,常听小六说蹲过号子的人胆子圈儿都不一样,再结拜四方朋友入个伙,遇事刀子一拔、刺青一亮、一桌子一圈子谁敢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