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一只羊(7)

 
何止是一只羊(7)
2014-05-12 20:51:58 /故事大全

折腾一会儿已经十点钟,到所里不赶顿,回去的路上王伟让小常买些油条,几个人在车上吃着。小六失去伪装的价值,也不客气地大口吞吃,王伟提醒道:“我回去给所里说,特许你带进去下顿慢慢吃,不然会撑出毛病的。”小六听完话答道:“带进去就轮不到我吃了。”“可还是慢点吃,我们可以等你吃完再走。以后你在号里也不要乱吃别人的东西。”自从打交道后,小六第一次认真地看王伟,平生脱缰野马样的小六心里咯噔一下,公安里边或许有好人:但奸诈的心理引导他随即又想,也可能怕我死了没口供。管他怎样反正前边路是黑的,于是叹口气,无意道出了长期隐藏心底的一个疑惑:“我不会乱吃,我爹兴许就是这样死在号里。”王伟曾了解过嫌疑人的基本情况,此时更担心把刚露头的鸟再惊回窝,于是不露声色,也不追问。爱琢磨的性格使他得出判断这件事也许确有隐情,像小六吃今不想明的习性,牢记多年的事很可能对他的人生影响较大。

监号内的大个儿进去两天心里就开始懊悔不已,最初的随缘闯荡心态早到九霄云外,营养过剩的油气也消散得快,脸上就没舒展过。刚进号学着派头低三下四叫哥们,却被哥们把黄皮衣换穿了,现在身上的布衫是那种二十元的地摊货散发着一股子酸气,家里拿来的新厚被子晚上也被别人盖。那天他实在受不了,刚鼓足勇气喊声“报告”不知道谁眼疾手快把被子蒙到他头上一顿乱捶,监控探头又照不到,看守听见动静拿着电警棒进号却没人反映情况,随后做个集体训诫了事。大个儿何时受过这等委屈,想哭都不知道咋流泪。哎,一只羊抵倒英雄汉,每次提审时忍不住直掉泪,本想摆摆谱该扛的扛着,谁知到后来比张三交代的还积极主动,朝思暮想的是快点离开这地方,哪怕回到党庄砖场进热窑里给爹妈搬砖都行。而为这一只羊外边发生的事他想都没想到。

林子大啥鸟都有,无远虑必有近忧。小六跟大个儿不同,他装病的目的并非不适应这里的生活,而是盼着尽快熬过侦查阶段,蒙混过关。到检、法、司那三关小六都不惊,就是案侦之地不可久留。小六从医院押解回号后,有人取笑道:“肚疼到王营,王营有个好医生,又是掐、又是拧,看你鳖娃疼不疼。”小六听了不吭声。他没想过为这一只羊派出所会动恁大劲,这事他自然不怕,但那件撕搅不清的事,弄不对劲就得栽上,老张领刑警到家时自己判断失误差点搭上命。还好,进来提审几回都没沾边。太阳照射下,小六还是冷不丁打个颤。冥想之中只听铁门“哗啦”一声响,看守民警对上边武警高喊声:“进人。”有个身高马大满脸胡须的壮汉胳膊揽着铺盖走进号里。“小子,给爷爷接一下行李。”看来是个回宫的,到这儿一点都不怯场。小六现在脾气磨塌了不少,伸手帮他将行李接了。按规矩最新进来的人要睡在大铺边上紧靠卫生间的地方。

“谁的卷挪挪地儿,我就睡这里。”这汉子夺过铺盖随便一扔,正砸在铺中间小六叠得方方正正的薄被子上。小六也来得晚,但他门槛熟,进来就帮几个号头洗衣服,被特许睡在中间,刚才拿被子时小六就忍着气,这一砸一吆喝他的无名火立即腾起来,半声不吭伸手习惯地摸腰,摸空后顺势一推,那汉子不防扑通倒地。那汉子也是练过把式的,爬倒在地却两腿一剪,倒把小六结结实实撂倒,随后起来仍骂骂咧咧不依不饶,小六吃了亏准备反击,这时又是老号上前圆场说:“算啦,我快出去了,跟我调调地方。”说着拿起自己的行李,搬到卫生间边上。纠纷平息下来,小六嘴上不发一言,心里对老号多次照料心生敬意。午饭时两人离得近,小六把馍掰给老号一半算是谢了,老号没接,小声说:“老弟,他比你高半头,该忍就忍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小六脾性乖,吃将不吃激,刚熄的火又起了,眼里寒光一闪说:“麦秸垛高压不死老鼠,要是搁外边敢把他做了。”心底深藏不露的忧愁又翻腾起来,再不往下说一句话,碗里剩口饭也撂下,心事重重地隔着放风场钢筋网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吃过午饭,老号勤快地打扫卫生,将塑料垃圾桶堆满放在号门口.今天轮小六倒垃圾,但看出他实在没心情干活,老号就主动帮忙。过一会儿,民警打开号门喊声:“倒垃圾。”老号顺手掂起往外走去。在垃圾箱拐角处,看守所长与老号低声交谈几句,老号便快步返回,望着未及关上的门,恋恋不舍地说:“外边天大真美啊!”

小六心事重重站在墙角。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小六他爹原本为找个老婆和他姨夫搁伙去四川,两人成了挑担关系。从中尝到甜头又加上十里八村有市场,他爹当上村民组长后经不起他姨夫劝说,竞也入伙干起了中转人。事发后为亲戚面子一个人扛下来,因拐卖罪被判刑三年,就在快被送去服刑的前几天,小六的姨夫去探监时偷偷带个烧鸡,肚里没多少油的小六爹趁看守不留意暗里贪吃,回号里没等天黑就往厕所跑几趟,自己害怕违规受罚不敢报告求医,号里人嫌臭把他的铺盖放在铺边水泥地上。等天快亮时,号里值坐班的用脚碰碰他,人快硬了,拉到医院后诊断属于细菌性痢疾虚脱致死,当时谁也没有疑问就火化了。爹死没过周年,小六的妈就改嫁了他姨夫。小六他爷临死时告诉他个秘密,怀疑他姨夫买通看守暗里下药,可是没有任何证据,谁也无奈。小六稍大些后偷跑到姨夫庄上问他妈,他妈矢口否认说小六爷冤枉他姨夫。小六不依不饶与母亲争吵,被打一顿。小六噙着泪离开了生母,从此在这个世界便再也无牵无挂。模糊念头形成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亲情可以出卖、公安里有坏人,小六在极端矛盾的心理中渐渐长大,缺失教育、关怀和母爱使他心理畸变,阴暗情绪无处宣泄,有时不自觉地憎恨社会、仇视所有人,用不断犯罪、伤害他人来报复社会寻求满足。

王伟和小常的工作使小六封冻已久的心有几丝开化,但又为卷入那件撕搅不清的命案陷入无尽的烦恼和自责。

王伟和小常穿着便装,由西乡土地办主任带队,拿着卷尺、标杆,一起走进方营聚仙居饭店,店里胡老板笑容可掬,亲自在大厅招呼客人:“今天主任带队,肯定是重大任务。”主任答道:“市里领导们重新勘察方营卖出土地的边界,早上忙到现在,赶紧招呼好。”“好哩,屋里出来上茶。”说着胡老板掏出香烟递让。里边走出两个面容姣好的小姐,一个倒茶,另一个递上菜谱。数尺之距,王伟等到对方全无戒意时,才用眼睛余光打量着胡老板。此人五十多岁,身材高低胖瘦与自己相仿,圆脸盘、面色红润、满脸堆笑,松弛油润的嘴部显示着生活的闲适安逸,唯一与这张脸不协调的是流滑的眼波里散发着某种警觉。小常在观察环境后也很自然地看着胡老板,心中揣测,这是个心机极重又灵活善变的生意人,城府较深,内涵不露,与人热糊却别有所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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