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已近黄昏,出了机场,许菲打了辆出租车,问司机三亚是否有片名叫“忘川”的海滩,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满脸胡茬,热情,想都没想就点点头,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告诉她的确有这个地方,但路程不近。
许菲说,现在就去。
在暮色中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天黑时,出租车停在一片海滩前,看样子这片海滩应该属于被开发的旅游区,尽管此时游人寥寥,但并不像野滩涂那样黑不见五指,每隔十几米就有盏方形的射灯,将白亮的光柱打向黑黢黢的夜空,海风很猛烈,吹得衣抉翻滚,哗哗作响.
离海边不远处矗立着一幢近二十层的大楼,霓虹灯很招摇,忘川宾馆几个字极为醒目。许菲沿着海滩走了一段,灯光渐渐稀少,越走越黑,海浪在黑暗中翻腾,涌过来拍打着海滩,就像无数的溺水者伸着手在朝着沙滩上抓挠着,见没有任何头绪,许菲便在那家宾馆里定了个标间。
晚上,服务员进房间送餐,是个圆脸的小姑娘。许菲装作无意地跟她攀谈:入住你们宾馆的人多吗?
“夏天还好点,现在这个季节一般,我们这里是新开发的,地段有点偏,来得人不是特别多。”
“那你记得一个月前,有没有一对二十七八岁的男女住进来,像是一对情侣。”
女孩笑了:“来这的都是情侣,多了,我怎么记得住啊?
许菲皱了皱眉头,心说这附近只有这一间宾馆,如果程翔真和那个女人来过这里,十有八九会住在这里。虽然服务员未必能对所有客人都有印象,但是值得碰碰运气。
她转身从旅行包里掏出那本影册,又掏出一百块钱放在床上,笑着说:你帮姐看看照片上这俩人来过没,姐也不白麻烦你,这有一百块钱,见过没见过你如实说就可以了,然后这钱就给你。
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嘴里说着客套话,人却已经凑了过来。
许菲一手按在照片上,事先提醒她:这照片有点吓人,你可别害怕。说着,把手慢慢移开。
但女孩还是被吓到了,目光刚一触及照片,便呀地惊叫了一声。
许菲嘴里编道:你别怕,现在流行个性婚纱照,像这种就是恐怖题材的。
女孩猛地抬起头惊恐地望着她,像是看着什么奇怪的动物,然后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姐你别逗我了,什么个性婚纱照,这不就是上个月海里淹死的那个女的吗?
女孩说,上个月照片上这对男女的确投宿在宾馆,次日下午两人下海游泳,女的就莫名其妙地淹死了,尸体被打捞上来后,停在沙滩上半个多小时,她们也去围观了,她是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尸体,因此对这女尸印象深刻,尤其她眉心中间还有颗美人痔,很显眼,所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许菲问她,那个男人后来出现了吗?
女孩摇摇头:没注意,好像再没看到过,也许也在海里淹死了也说不定,这片海滩经常淹死人。
那后来那女人的尸体呢?
在沙滩上停了半天,后来不知道被谁给拉走了。
许菲颓然靠在床上,摆摆手:行了,你忙你的去吧。
女孩没动,眼睛一下下瞟着床上那一百块钱,许菲醒悟过来,拿起钱塞到她手里,女孩这才说声谢谢,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房间空旷起来,海浪涌动的声音遥远地传来。许菲心里也像这房间般空荡荡,看来事实已经尘埃落定,程翔的确是带这个女人来过此地的,女人淹死在海里,他却悄悄地回了西京。
淹死的?会这样巧么?许菲在心里隐隐觉得,这女人的死与程翔脱不了干系。
她把目光投像窗外一望无际的黑暗虚空,忽然打了个冷战,她仿佛看到那女人正躺在楼下不远处黑漆漆的沙滩上,被海水泡得浮肿的脸上,两只眼睁得大大的,正死气沉沉地跟她对视着。然后,她在黑暗中慢腾腾地坐起来,无声无息地朝宾馆的方向爬过来……
许菲忙拉上窗帘,将黑暗和恐惧阻挡在外面,房间里似乎更静了。她忽然又冒出了别的念头,一个月前程翔同那个女人会不会就住在她现在的房间里?那么,也许床垫下,角落里的某个地方就残留着她的头发,她刚才喝水的玻璃杯子上在不久前也曾被她捧在手里,她的汗液干涸在上面,还有她身上的气味,也许仍在这空空的四壁间淡淡的缭绕徘徊着,附着在她的头上、脸上、身上,就如同她正轻飘飘地伏在她的背上,压在她身上……
总之,那个死人遗留下来的痕迹可能在这间房中无处不在,触手可及……
这想象令许菲毛骨悚然。
但更为恐怖的是,既然那女人已经死了,那么这些婚纱照上的她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是她的冤魂把自己的死状呈现在照片上,来警告与惩戒那个负心的杀人凶手?
对于这个神头鬼脸的解释,许菲始终不愿意相信。
次日一早,许菲询问了几个宾馆里的服务员,她们都去海滩看过女尸,答案和圆脸女孩基本差不多,看来女尸和照片里是同一个人已基本确凿无疑,她简单收拾了下行装,匆匆飞回西京。
她要听听程翔的说辞。
回到西京,许菲发现程翔竟离奇地失踪了。
家里房门紧锁,房间内的情形同她离开时没有丝毫变化,他似乎一直没有回来过。
打他的手机,关机,到公司去找他,所有的员工众口一词:程经理从昨天就没有过来。一个姓刘的副总苦着脸埋怨:我也正在找他呢,有个合同急等着他签字,我这都要火上房了。
给他周围的一圈狐朋狗友打了一圈电话,没人能说得清他在哪里。有一个人迟疑地告诉她,昨天他曾和程翔通过一个电话,虽然只是闲聊了几句,不过从声音上感觉,程翔像是遇到了什么事,感觉他有点怪怪的。
挂了电话,许菲也有些慌乱起来。难道程翔出事了?
她不甘心,又跑了程翔平常喜欢去的几个酒吧,可仍旧没有发现他的影子,许菲站在一家酒吧门口,里面一个长头发的小伙子正在弹琴,如泣如诉地唱着首老歌,霓虹灯把黑蓝色的夜空涂抹得一片虚假,许菲忽然觉得茫然起来,自己这两天的经历恍如梦境,半年来和程翔的往事更像是笼入了一片浓雾中,越来越不真切,她以为自己很了解程翔,到现在才发现根本不是。她想,如果明天再没有他的消息,那就只好报警了。* R1 `4 H3 _9 x$ e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许菲在一口等电梯,红灯闪烁,显示电梯在负二层停了好一会,缓缓爬升上来。
负二是车库,有车的住户通常将车直接开往地库,再搭电梯上楼。
电梯门慢慢打开,许菲一愣,她怎么也没想到,程翔居然在里面,他身穿一套黑色的西装,站得笔直
电梯内灯光微弱,许菲感到程翔的脸色铁青,看她的眼神十分陌生,他的全身上下像是带了股冰冷的难以名状的气息,许菲心中猛的颤抖了一下。
在将近午夜时分的狭小电梯里,她忽然觉得此刻的程翔不像个活人,倒像是个站在不锈钢棺材里的僵硬尸体。
只一天没见,程翔居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跑到哪去了,手机也不开,你是不是躲着我?”许菲冲他嚷道,回音让她的声音有些失真。
程翔看了看她,忽然没来由地笑了,身体往边上挪了挪,示意她进来。
他的笑容令许菲感到有些诡异,她犹豫了下,咬了咬嘴唇,还是跨进了电梯。
门缓缓关闭,电梯启动了,无声无息地朝11楼提升。
电梯里静悄悄的。
程翔望着他,一声不吭,他的眼神里像是藏了些什么,许菲的心里愈发有些毛毛的了。
“你倒是说话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顿住了,心中的恐惧像是冰冷的潮水,慢慢涨了起来
在惨淡的光线里,她突然发觉程翔好像比平时矮了一点。
程翔的脸上再次浮现起那阴森莫测的笑容,他终于开口了:“发生了什么,一会你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粗哑,还带着一点曲里拐弯的南方口音。这是一个许菲完全陌生的声音。
许菲的耳边轰的响了一声,如同炸了一个雷。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从看到他时就有种怪异的感觉,那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程翔,他只是一个跟程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她的尖叫声刚要出口,男人的手已经蛇一般的蹿起,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许菲只觉得一股软腻的香味探入鼻腔,她的眼前渐渐弥漫起了浓重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