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病房的主治医生是唐木,他今年三十七岁。唐木把这栋病房取名为“思春期”病房。他认为身体的上疾病好治,只要知道生什么病,就可以对症下药。可是这四个人患的不是肉体上的病,无法使用药物。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让他们有想做事的念头,这四个人的共同点是有气无力,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劲。当然,原因各不相同。
唐木和二十九岁尚未结婚的看护菊枝,负责治疗这四个人。他们试着用各种方法。想引起这四个人的兴趣。例如让这四个人讨论问题,以思春期的年轻人感兴趣的事情为主题,例如爱情、性与未来等等。直到今天,讨论不到五分钟,加藤就耸着肩膀说:“好无聊啊!”芽子也哈哈大笑。
唐木每天分别把他们叫来谈话。今天轮到加藤。加藤仍然是脸色苍白,眼神无光。
“你对太宰治不感兴趣了吗?”唐木这么一问,加藤好像很不耐烦地说道:“不只是太宰治,任何书我都不感兴趣。”
“为什么呢?”唐木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
“我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加藤向天花板喷出一口烟说。
“可是你好像对性很感兴趣。你一次洗三条手帕,你该不是在手淫后,用手帕擦拭射出来的东西吧?”
唐木微笑着说罢,加藤的脸色突然转红。
“我们谈谈其他的事情好吗?”唐木转移了话题。
“没有什么好谈的,你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加藤很生气地说,“可以走了吧?我很疲倦。”
在这四个人之中,小川最不爱讲话。即使被叫来唐木的房间,他也只是默然地站立着。
“你不想踢足球吗?连一次也不想吗?”唐木这么一问,小川只是默默地摇头。唐木突然想起小川站在镜子前面看自己身材的情景。
“你的身体好健壮喔!”唐木仰起头看着身材高大的小川。小川依然沉默不语,唐木便继续说下去,“不过,以目前这种情形下去,你将会一身赘肉,不但会弯腰驼背,也无法运动和穿年轻人的衣服。”
虽然小川当时沉默不语,不过后来唐木看他光着上半身在做健身操。当他知道唐木在看他时,马上就停下来了。
如菊枝所说,吉冈是这四个人中最容易处理的患者,他的病情最轻。菊枝说如果处理得当的话,不久就可以治好吉冈的异性恐惧症。
四人中惟一的女生是芽子。纵使在跟唐木谈话的时候,也经常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事实上,芽子也认为大人的事情她全都有体验。
“我们可以谈谈男女的性问题吗?”
“性问题我太了解了,我不想再谈这种问题。”她曾吸食过大麻,服用过安非他命,听她说话的口气,好像人生经验非常丰富。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让你拥抱。”芽子以挑逗的眼神看着唐木说道。
“谢谢。不过现在不行,你现在看起来像个病人,脸色非常难看,如果你稍微健康一点,我就会拥抱你。”
唐木也期待芽子会像小川一样,早上出去散步,努力做健身操,可是唐木的期待落空了。芽子不但依然懒洋洋的,而且还顶撞唐木,挑逗其他三个少年。
“大夫,你要帮我多注意一下芽子。”看护菊枝对唐木说。“她根本不听我的话,事实上,在某些方面来说,她比我更像大人,不管我说什么,她都有理由反驳。”
“那些男孩子的反应如何?”
“从他们一脸不知情的表情来看,他们真的是小孩子,若跟这些少年比起来,芽子是成熟多了,她满脑子坏思想。如果让她这样子下去,这三个少年势必会被她带坏,因此我建议你以后要严厉指责她。”
“是吗?”唐木有点迷惑。如果让芽子继续挑逗这三个少年,的确会如菊枝所说的,这三个少年将会发生争吵,如果他们是一般正常的高中生将会看穿芽子是在挑拨是非。可是这三个少年不是一般的少年,给有气无力、凡事显得懒洋洋的患者任何刺激,是唐木的第一件工作,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如果加藤、小川、吉冈为了获得芽子的青睐而展开竞争,不是很好吗?总比有气无力、懒洋洋的什么事也不想要强多了吧?唐木这么想。
“这样不是可以看出治疗的效果吗?”
菊枝皱着眉头看着唐木说道:“我反对这样做。”
“为什么呢?这三个少年如果对芽子有任何反应的话,不就证明我们的治疗有一点进步吗?”
“可是这样很危险呀!”
“你放心好啦!”唐木微笑着说道。
事实上,如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是满伤脑筋的,可是这次所发生的事情却大大的出乎唐木意料之外——菊枝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了事实——医院里发生了杀人事件。
那是唐木跟菊枝发生小口角后的第二天早上,负责打扫空房间的阿婆打开走廊尽头的1号房的房门,一走进去,便立即发出尖锐的惊叫声。因为她看到在油毛毡的地板上躺了一具半裸的年轻女尸,死者就是芽子。她纤细的脖子上缠了一条细绳子,从鼻孔流出来的血一直流到嘴巴,睁开的眼睛露出恐惧和苦闷的眼神。跟看护菊枝一起跑过来的唐木,除了茫然看着尸体外,别无良策,发生这种事情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由于有花纹的裤子被褪下来,所以芽子裸露着下半身。从流出的大量血液来看,好像被什么利刃刺伤。真是惨不忍睹。唐木不自主地把脸转过去,身为精神科医生的他不像外科医生那样不怕血。
唐木叫菊枝拿毛毯盖住尸体,然后打电话报案,不久便来了两个刑警和鉴识人员。
年纪比较大的龟井刑警查看尸体后,向唐木说道:“我们可以谈谈吗?”
“能不能到我的房间谈?”唐木把龟井带到自己的房间后。说明了第六病房的情形。
“发生这种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唐木很老实的说道。
“看护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龟井眨着眼睛说。
“是的。”唐木点燃一支香烟,“她的确是个问题少女,虽然才十七岁,可是大人的事情她好像都有经验,当然啦!不是实际的经验。”
“性经验也很丰富?”
“是这么说的。”
“乍见之下,她的身材很像大人。长得也漂亮,被她挑逗的话,必定会动情。”
“我认为让他们的心情有点动摇也是好的,因为被女人挑逗动情,就证明他们是健康的男人。”
“听说芽子挑逗那三个少年,是真的吗?”龟井这么问后,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
“是真的,因为看护曾向我报告过,而且每天吃完晚饭后,我让他们跳迪斯科,在跳舞时,我发现芽子以挑逗的眼神看着那三个少年。”唐木一面回想那时的情形,一面说道。
龟井慢慢地点燃香烟后说道:“问题是那三个少年之中,谁被被害者挑逗得动了情?”
“这个嘛……”唐木以暧昧的语气说道,“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能否把那三个少年的性格和直到今天的事情告诉我?医生的看法是最好的。”
“最天真无邪的是加藤。”唐木一一说出他对那三个少年的看法,不过一句也没有说谁有犯罪的性格。
龟井拿出记事本,把唐木所说的话记录下来。
“虽然我是精神科医生,但是并不很清楚这三个少年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的内心在想什么,因为心胸一旦关闭起来,就很难再敞开。”
“听说加藤有手淫的习惯?”
“是的,不过对十七、八岁的男孩而言是很正常的行为。”
“我知道。”龟井浅笑着说,“那小川呢?”
“大概也有那种习惯吧?因为加藤说大家都是那么做的。虽然那三个少年的内心有毛病,可是身体有性冲动是很自然的事情。”
“吉冈有调戏幼童的前科,所以他被受害者挑逗动情的可能性非常大。”龟井说道,“你知道这三个人中谁是处男吗?”
“这种事情跟这次事件有关吗?”
“我想有关。”龟井说道,“如果懂得玩女人的男人,一旦被挑逗,势必会跟被害者打成一片,应该不会杀害被害者才对,由凶手杀害被害者,再用利刃割伤被害者私处看来,我想凶手可能是因为做爱技巧未臻熟练,被死者耻笑才愤而杀人。以下是我的推理:凶手把被害者勾引去,他俩在那个房间搂搂抱抱,可是凶手技巧不成熟,引起被害者不满,于是耻笑凶手,对思春期少年来说,被耻笑性有问题是一大侮辱,于是凶手在恼羞成怒下,杀害被害者,并割伤私处以泄恨。依你看,我以上的想法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那三个少年不是凶手。”
“可是命案的确发生了呀!”龟井说完,另一个刑警进来把他叫到走廊。
五、六分钟后,龟井又回来了。“请看这个。”他把揉成一团的手帕放在唐木的前面。
唐木拿起一看,是一条绣有花朵的手帕,好像沾了浆糊般黏黏的,还有一股味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龟井看着唐木说道,“听说这条手帕揉成一团丢在那间空病房的角落里,很明显可以看出来,这条手帕是用来擦拭射在被害者下腹的精液的。”
唐木的脸色黯淡下来,难道真如龟井所说的,这三个少年中有人杀害了芽子?如果是的话全都是他的错。
龟井重新点燃一支香烟后又说道:“我想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凶手跟被害者在那个房间拥抱,可是凶手没有经验,一接触被害者的肌肤就射精。这是处男常发生的事情,如果对方是经验老道的女人。必然会安慰那男的,慢慢地开导他,可是被害者并没有这样做而是一面对凶手冷嘲热讽,一面用手帕擦拭着射在下腹的精液,这对男人来说,是一大耻辱,在忍无可忍下,才愤而用细线勒死被害者,然后再从自己的房间拿来利刃割伤被害者的私处。”
“这纯粹是你的想法吧?”唐木以没有信心的口吻回答道。
龟井慢条斯理地说道:“是的,我们马上就要解剖尸体,如果被害者的阴道内连一滴男人的精液也没有,就表示在那个房间跟被害者挑情做爱的人是个没有性经验的人。我想跟那三个少年谈谈,你能跟我在一起吗?”
“不行,我在场的话,他们会不自在,影响谈话的效果。”唐木说道。
龟井刑警再度在第六病房出现,是在第二天下午。
“果然不出我所料。”龟井看着唐木的脸说道,“在被害者的阴道内找不到精液,凶手果然是毫无性经验的男人。”
唐木默默地想着那三个少年的相貌,在这三个人中,到底谁是凶手呢?
“由沾在手帕上的精液分析出凶手的血型是B型。”
“B型有两个人:加藤和吉冈。”
“你能帮我把这两个人叫来吗?或是我去他们的房间找他俩谈?”
唐木叫看护菊枝去叫加藤和吉冈。两个少年马上就到了。加藤依然以虚无的眼神看着唐木和龟井刑警。吉冈也仍是一副胆怯的眼神。
“我不认为是你们杀害了芽子。”唐木这么说罢,加藤好像很无奈地摇着头。
“你不认为我们是凶手有什么用?这个刑警压根儿就认定我们之中有一个是凶手。”
“我只想知道事实而己。”龟井说道。
加藤默然地耸着肩膀。吉冈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然后低着头看地面。
“凶手的血型是B型。”龟井轮番看着他俩的脸说道,“你们之中有
一个是凶手,老实承认的话,可以减轻刑责。”
两个人全都沉默不语。唐木看着加藤和低着头的吉冈,加藤大大的耸着肩膀,看来有点虚张声势,吉冈也故作镇定状。
“没有办法。这把刀子掉在命案现场的窗子下面的水沟中,虽然无法从刀柄上检验出指纹,可是刀刃部分有血液反应,是O型血液,被害者的血型也是O型,不过刀柄上刻了A·Y两个英文字母,A·Y不是你名字的简写吗?”龟井紧盯着吉岗问道。
吉冈的头更低了。
“何况你……”龟井一直盯着吉冈说道。“一年前因为调戏五岁女童被警方逮捕,我看过那时的调查报告上面这么写着:你把女童带到空屋,脱掉女童的底裤,用手指抚摸其私处,然后你也脱掉裤子想强奸她,可是由于心急,还来不及强奸就射精了。”
唐木打断龟井的问话道:“这种事情有必要在这里说吗?你这样做,分明是侵犯别人的隐私权呀!”
“因为我确定他是凶手,才敢把一年前的旧案子搬出来。”龟井也不甘示弱地反击着。
僵硬着身体的吉冈微微地颤抖着。
“你能不能停止不要说下去?”唐木这么说罢,龟井摇着头说道:“这次事件也是凶手在那间房间跟被害者做爱失败,你在一年前调戏女童也是这样。是你杀的吧?是你去那间空房间杀害被害者的吧?”
就在那一瞬间,房间内笼罩着一股郁闷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人是吉冈。他说:“是的,是我危害了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