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大道布满了摄像头,王自力像是冥冥中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一样,把这条路修成了示范街道。距离最近的摄像头显示,23点13分,有一个穿红灰色冲锋衣的男人路过画廊,并且停下脚步向里面张望,紧接着他躲在电线杆后面。摄像头没有拍到他是如何离开的。
我后来在法庭上见到这个叫吴永的男人,他被新闻记者包围着,讲述那天案发时的情形。“我刚打完牌回家,凑巧摩托车送去修了,只能往前走走看能不能拦到三轮车。路过画廊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喊救命,那声音嚎得像杀猪一样。我本来想推门进去看看,抬头一看是风雨轩,王自力的地盘,就没进去。我认识他,他做生意时坑了我朋友的钱,我跟着一起去他公司闹过。我以为是王自力在教育手下,他经常对手下拳打脚踢。我不想多管闲事,但越听越不对劲,这声音像是他自己的。我觉得我听错了,就往里面多看了几眼,却看见两个男人正在殴打王自力。你问我为什么那么肯定被打的就是王自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吧。”小王后来告诉我,录口供时,这个男人说他希望被打的就是王自力,这使得他也被列入怀疑范围。“我躲在边上多听了一会儿,听见王自力不停地喊‘救命’,也被吓了一跳。那声音实在难听,就像春节杀猪的声音。我想过打110,但周围太安静了,我怕自己一讲话就被他们发现,到时候连我也杀掉。我后来就走小道回家了,老婆已经睡觉,这事我谁也没告诉。第二天早上还是她告诉我说有人发现了王自力的尸体,画廊来了很多警察,光明大道都被封了。我这才确定昨天看见的都是真的。”
23点24分,摄像头拍到两个男人出来的身影,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画廊在光明大道的转角,向右的戴帽人,只拍到了一个背影。向左的人,边走边摘下脑袋上的假发,扔到了香飘飘小吃店的垃圾桶里。垃圾桶是容城政府发给每一个商户的,有专人负责清理,警察很容易就在垃圾车上找到了这顶假发。
在庭审现场,我见到了这顶作为重要证物的假发,褐色的女士假短发。根据美甲店老板娘的指认,买假发的跟杀害王自力的是同一个人,她说自己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头很小,连女士假发的尺寸都不适合他。她帮他选定这个BOBO头假发,男人戴上假发在镜子前照了很久,说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自己。“我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的嗜好呢,恋袜癖那种,要不就是喜欢男扮女装。反正这个人一进来我就觉得怪怪的,为了赶快打发他走,我给的可是成本价。我哪知道他会拿去杀人啊?自力老婆在我们这办了VIP卡,我要知道他杀的是王自力,说什么也不会卖给他的。”
23点26分,戴假发的男人也消失在光明大道的尽头。他再次出现,是第二天一早,在容城的长途汽车站。他裹了一件军大衣,双手牢牢抱在胸前,像是怕什么东西掉下来,在摄像头里特别显眼。上车的时候,他差点就要露馅了。去往桃城的汽车一进站,所有的人都往车门涌去,有一个胖女人碰了他一下,看他没有让开的意思,就拿自己的行李狠狠地顶了一下他的身体。他被顶了个踉跄,手臂松开,袖子里的刀露出一个角。他赶快退到人群之外,把刀重新装好,恶狠狠地瞪了那女人一眼。“我当时真想一刀捅死那女的,反正多杀一个少杀一个也没区别。”这段供述后来也被我写进了报道里。
看完几段视频,画面上两个人像对摄像头毫不避讳,没有任何遮挡和毁坏行为,以近乎坦荡的方式展现了从杀人到逃跑的整个过程。我后来特地去风雨轩画廊,发现两个监控摄像头就在室内的一角,抬头就能看见。
在容城的第三天,我再次见到了王自力的老婆——王玉茹。
她情绪缓和了一些,眼睛还能看出哭过的痕迹,身上散发出一股孤独无依的沉郁气息。她换了一件黑色暗花棉衣,里面套了墨绿色的高领毛衣,卷发挽成了一个结,用黑色的发饰箍在头顶。
“我们找你是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小王跟她隔桌坐着,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白皙的脸绷得有些发黑。
“现在案子进展到哪一步了?”
“我们已经锁定犯罪嫌疑人,正在实施抓捕。根据我们的判断,这应该是一起雇凶杀人案,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听王自力提起过他的仇家?”
玉茹仔细想了想,认真地说:“他之前好像提过一笔工程款没收上来,处理起来很麻烦,但没有说具体是谁。他工作的事我不大过问。”
小王没从她嘴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招呼玉茹到电脑前,给她播放监控摄像头拍到的罪犯逃跑时的视频,“这两个人你之前见过吗?”
“没有,”她仔细辨认,努力回忆,“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你清楚王自力的朋友圈吗?就是他平常都跟什么人来往?”
“还不是一些做生意的人。他生意越做越大,从来没带我去应酬过,回家也不大提工作上的事情。这两年他喜欢上收藏,开了家画廊,放的都是他的宝贝。我让他放家里他说不安心,一定要摆出来给人看,没想到摆出事来了。”她说着又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