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沉思。关于逆向强迫的分析,给我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颠覆感,让我对人类精神世界有了全新的认识。
许久之后,我才定了定神:“请继续,强迫症的本质我基本明白了。接下来,请说说你对刘向东的分析,他摸牙的强迫行为,究竟属于正向还是逆向?”
“关于强迫症,我还没有说完。”叶秋薇侧身端起水杯,“除了纯粹的正向与逆向,有些强迫症也会二者兼具。”她轻轻抿了口水,用冷峻的目光盯着我,“张老师,我接下来要说的这种强迫,跟你有着密切的关系。”
我愣了一下,随后轻松地笑了笑:“我?我哪有什么强迫症啊?”
“镜子。”她平静地说,“你一直很害怕照镜子吧?”
这句话如同一双有力的手,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心。我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左侧,紧绷着嗓子问:“你怎么知道?”
“你害怕的不是镜子本身,而是自己在镜中的倒影。”她接着说道,“所以,你害怕任何能反射倒影的东西。”她停顿两秒,用略显朦胧的眼睛盯着我,“比如这面玻璃墙。”
在这句话的暗示下,我再次把目光集中到玻璃墙上。一刹那,在空气中细密灰尘的映衬下,玻璃墙如同一面镜子——墙那边的叶秋薇逐渐模糊,我的倒影则迅速清晰。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心砰砰直跳。两秒后,我又突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一切如故:沉寂的病房里,我和叶秋薇隔墙而坐,室内略显阴暗,阳光从窗口斜射而入,一些飘洒在空中,一些覆盖着叶秋薇的头部和肩膀,还有一些经过玻璃墙的弱化,不偏不倚地映在我眼中。
我轻轻咳嗽一声,不自觉地低下头,用左手翻动了一下笔记本——这些都是完全无意识的动作,因为直到动作完成,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挠了挠头发,沉住气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的目光。”叶秋薇说,“大多数时间里,你的目光很有穿透力,仿佛这面玻璃墙根本就不存在。但偶尔,你的目光又会突然呆滞,集中在玻璃墙上出神,每当如此,你眼中都会映射出细微的惊恐——你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到的惊恐。”
我点点头,露出微笑,故作轻松——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确实,我从小就对镜子存在莫名的恐惧,也害怕其他能反射倒影的东西。对你来说,想看出这一点应该很容易吧。可是,这和强迫症有什么关系么?”
“有一种非常特殊的强迫症,兼具正向和逆向的特征。”叶秋薇说,“患者出于对某样东西的恐惧,试图通过不断重复的思维或行为消除恐惧——这是典型的正向强迫。但消除恐惧的手段却并非自我安慰,而是对恐惧的事或物进行实践。举个简单的例子,有人缺乏安全感,害怕自己受到伤害,却会通过不断伤害自己来消除恐惧。比方说,一个读高中的女孩,总是用刀片割伤自己的手臂——”
我一边听着,一边下意识地抬起头,阳光越过叶秋薇涌到我面前,把我双眼刺得生疼。与此同时,我耳边再次回荡起那种怪异的嘶鸣,嘶鸣声逐渐响亮清晰,仿佛就来自我前方不远处——叶秋薇所在的位置。
“而你。”她接着说道,“你明明害怕照镜子,内心却激荡着照镜子的欲望。所以,你的目光大多数时间都集中在我身上,但偶尔也会压抑不住冲动,把注意力集中到这面玻璃墙上,想象着它就是一面镜子,从中捕捉你久违的倒影。”
我睁开眼,嘶鸣声稍稍远去,但并未彻底消散。
“还有。”叶秋薇又说,“你害怕刺眼的光,却总是下意识地想要直视阳光,这不也是一种特殊的强迫症么?”
我再次看了一眼窗外,眼睛一阵刺痛。叶秋薇说得不错,我的眼睛天生敏感柔弱,面对稍强一点的光就会发酸、流泪,但,我内心却充斥着直视阳光的冲动。
“任何强迫症的根源都是恐惧。”叶秋薇紧跟着说,“张老师,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强迫症的根源在哪儿?你在害怕什么?是什么让你如此恐惧?”
我陷入沉思,本已远去的嘶鸣声再度来袭,如奔腾的万马,肆意践踏着我的思绪。我捂住耳朵,闭上眼,头脑一片昏沉。突然,一阵清脆的敲击声,在我面前响起。我睁开眼,叶秋薇依然端坐着,用右手食指的关节轻轻敲打着玻璃墙。我的目光再次集中到玻璃墙上,叶秋薇的手逐渐模糊,我的倒影则再度清晰起来。
叶秋薇缓慢而不乏节奏地敲击玻璃墙,我盯着玻璃墙,突然感到一股毫无来由的恐惧。恐惧从眼睛进入身体,深入骨髓,当时是七月天,我却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