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笑了,柯山也笑了。
他背着白薇飞快地在雨中跑着。
过了一个月,柯山家的窗户贴着一个"喜"字。
白薇在镜前梳妆,露出了一丝笑容。
又过了几年,反右斗争开始。
这天晚上,柯山娘问:"红柳呢?"
柯山回答:"今天校长找她谈话了。"
"谈什么?"
柯山说:"去年她给学校党支部提了意见,学校定她为右派。"
"右派是什么?"
"就是共产党的敌人,学校右派有指标。"
柯山娘说:"她平时不说话,怎么会成右派?她不说是不说,一说就要命。你赶快找她去,她别寻了短见……"
柯山一听,慌忙奔出门外。
柯山沿着小路,穿过那些沉睡的农舍,来到村外。
原野上散发出清新、潮湿的泥土气息,草叶和树枝上,挂满颗颗水珠儿,在皎皎月光下,闪闪发光。
青蛙哼哼唧唧得意地叫着。
小麦黄了,看不到边的绿色的庄稼地,东边的一条小河慢慢地淌着,星星点点的落花,飘浮在河面上,渐渐地连成一片,悄悄地飘着。
远处的山岭,像云烟似的,贴在黑色的天际,若有若无,几乎与天色融合了。柯山又走了一程,前面出现一片菜地,就像棋盘一样,辣椒枝上挂满了大"红灯笼",紫色的圆滚滚的茄子就像伸出来的拳头,冬瓜一个比一个大,铺着白白的一层霜,颤悠悠地晃动着身体。
和煦的风,送来一阵阵菜香,沁入柯山的心田,他全身顿感轻松多了。月亮,绣球似的缀在天上,四周寂无人声。
蓦地,柯山眼前一亮,只见潺潺流淌的小河堤岸,出现一个人字形的金色光环,就像都市之夜的霓红灯,流云般的闪烁。
柯山惊呆了,疑似是在梦里,他向那个金色光环走去。
愈走愈近了,只见一个身穿白色睡衣的女子静静地坐在河堤上,凝神沉思。她的一双雪白的脚丫踩在河里的鹅卵石上,河水漫过了她的小腹。
她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一望无际的远方,胸脯有节奏地此起彼伏。
是红柳。
柯山激动地叫着:"红柳!"
白薇发现了他,朝他微笑着。
"原来你在这里"。柯山走近了她。
"我和地气接通了"。白薇绽开了笑脸。
她的两只纤巧的脚丫在鹅卵石上滑动着,没有任何修饰,像光彩耀人的贝壳。
"你这样会受凉的"。柯山亲切地说。
"不,我和天地相通了,你感觉了吗?土地虽然表面安详而湿润,但却孕育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就像一个情欲强烈的女人正在准备会见她喜欢的男人一样。一股生命之水,在蠢蠢欲动。就在这湿漉漉的土地上,当它急不可耐地准备接受恩赐的时候,种子便在戳破的地方一拥而下,于是大地便孕育起小麦、高粱、水稻、玉米……就像温情的少妇在她的肚子里怀胎一样。
白薇说这番话时,眼睛光闪闪的,接着扑簌簌淌下一串亮晶晶的泪水。
四周静极了。
白薇轻轻地吟着一个诗人的诗句:
那地方
水是响的
仿佛都坐在这岸的一边
生命的飞翔
月光照着
埋在水下的白嘴唇——
白薇说完,嫣然一笑,跃身跳入水中……
白薇在水中消逝了。
柯山叫着:"红柳!红柳!……"
翌日,村头坟地矗立一座墓碑,碑身上镌刻着:红柳之墓。
白花纷飞。
柯山默立墓碑前。
这天深夜。
天色已黑,皎皎月光下,五台山一座寺院,一座座屋顶上的琉璃瓦闪着阴冷的光。
塔影冲霄,松声贯耳;一株古松下,放着一张桌子,一条板凳;桌上晾着几碗茶,一个钱筐箩。
树上挂着一口古钟,一个老尼坐着打盹儿。
夜来了,寒气袭人,偶尔飞过的山鹬苦闷的呼叫声,划破了这夜的寂静。
白薇木然地站在寺院门口,走了进去。
远处响起一阵抑扬顿挫的吟唱:
菩提树,佛菩萨,
谢菩萨打坐在莲花座下,
换上一件袈裟,
只说是人间最好,美玉无瑕,
却原来是这般虚伪荒唐,
都只为争夺那富贵荣华。
却不想这都是水中捞月,镜里看花,
幸把红尘早看破,一心一意无牵挂,
只乐僧人仰天笑,草鞋踏遍路天涯。
呀: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
大雄宝殿内。白薇双膝跪地,虔诚地把三炷香插进灰烬重叠的铜鼎,然后,双手合十,闭目诵经。
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分立清洁法师两侧,为白薇举行具足戒大礼。
主持大礼的监寺尼姑待钟声响后,朗朗说道:"皈依佛门,十戒已受,承我寺之脉,沐恩师教诲之德,偌宗之女受具足大戒。"
铜钟三声巨响。
白薇说:"恭听众位大师教诲。"
钟声绕梁回荡。
清洁法师问:"弟子十戒持之如何?"
大师们齐声喝道:"十戒谨等,持之以恒,此女无妄,我等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