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推理】死亡之兰(5)

 
【中篇推理】死亡之兰(5)
2015-04-22 13:02:14 /故事大全
第四章 奥菲莉娅

“若兰就躺在水里,她身上的白纱被水浸湿了,浸透了,像一朵纯白的睡莲。她的脸在水下看来,还是那么美,那么恬静,就像是睡着了。”

第一现场是在苏雅自己的家里,自从她出国学习声乐之后,这套房子就没人住了。她的未婚夫朱锦也有自己的住宅,所以一直空置着。

程启思戴上手套,顺着桌面一直滑过去,上面没有灰尘,很干净,他又到厨房去转了一圈,冰箱里甚至还有新鲜的食物水果。

程启思问道:“有没有查过她的出入境记录?”

钟辰轩道:“已经查过了,她是昨天晚上回来的,十点的飞机。想必她回来之后,就打扫房间,今天还出去买了食物,有发票证明。”

门外传来一阵哭声,程启思侧头一听,道:“是朱锦,怎么法医部会叫他来?”

钟辰轩道:“没有叫他,叫的是杜山乔,朱锦是自己来的。这次尸体是在她自己家里,朱锦一听到地址,当场差点没昏过去。”

程启思叹了口气,道:“等他哭够了,再回去问他的口供吧。”

“你怀疑他?”

“你看看,冰箱里有几瓶辣酱,还有红酒。苏雅是学声乐的,为了保护嗓子,这些东西是根本不沾的,但小朱就爱吃辣,红酒也是朱锦喜欢的牌子,她不是为他准备的,还会是谁?”

钟辰轩道:“这并不能说明朱锦就是凶手。”

程启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我们两个人的观点还调了个过?我记得我们听到那首『夜莺之歌』时,你比我更怀疑朱锦。”

“怀疑是可以怀疑,但现在凶杀案既然发生了,还是得根据事实说话。”

“我难道不是在根据事实说话?”

钟辰轩耸耸肩,道:“我觉得你还是有点先入为主了。”

他一面说,一面戴上手套,四处去看。杜山乔过来,把一个袋子递到他手上。

程启思做了个鬼脸,道:“这可真不好看。”

袋子里是一条女人的舌头,是连根切下来的。

钟辰轩忙递回到杜山乔手中,程启思道:“老杜,别让朱锦看到了,我怕他受不了。这次验尸,不要让他参加了。”

杜山乔一张脸还是板得死死,道:“我怕他连刀都拿不稳了,还验尸?”

程启思道:“老杜,这好歹是他未婚妻。”

杜山乔面无表情地道:“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两者是需要分开的。”他拿了那袋子就走开了,又到尸体旁边,蹲下了细看。

钟辰轩道:“看见没有,工作态度就要这样!”

程启思摇头苦笑,耳边还响着朱锦撕心裂肺的哭声。钟辰轩也走到杜山乔身边,弯腰去看苏雅的尸体。

苏雅闭着眼睛,很安静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她穿了一身家常的淡红色衣裙,很整齐,甚至连一头披肩的长发都没怎么乱。

“死因是什么?”

脖子上没有痕迹,跟前面的几桩案件不同,不是勒死的。

杜山乔道:“初步推测是酒后服了过量的镇静剂,不过要等我们进一步检验。不过,看她的样子没什么痛苦,应该是安眠药之类的东西。”

“她的舌头是死后割下的,还是死前?”

“死后。这个很明显。”

钟辰轩笑了笑,道:“如果不是收到的那封电子邮件,我真不会觉得这个案子跟前面那几桩案子有关系。手法差得太远。”

“那么心理上呢?”程启思说。

钟辰轩瞟了他一眼,道:“还是有相似之处的,不过,差别的地方也很明显。这个稍后再说吧,你先看看现场还有什么。”

程启思看到他往门外走去,问:“你干什么?”

钟辰轩笑道:“你不是一直说,我跟同事缺乏交流吗?我现在就去安慰一下朱锦。”

程启思的眼睛瞪大了,紧接着就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明白了,你是不安好心。”

“不管他是不是凶手,这种时候都是心情相当激动的时候,我想知道什么,这是最好的时机。不过……”

“不过什么?”

钟辰轩朝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如果他真是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那么我就不会有什么收获。因为,如果他是,他就是抱着胜利和嘲弄的心情来的,他自满,又自得,既无紧张也无恐慌,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太过自满,往往也会多说话。”

钟辰轩说:“没错。”

他走到了房门外,田悦在朱锦身旁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劝慰才好。钟辰轩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走开,伸手去扶朱锦,“来,先到这边坐一下。”

朱锦像触了电似地一下子跳了起来,推开他,神经质地叫道:“不!”

钟辰轩道:“不是到房间里,我们到楼下去。”

朱锦又神经质地抖了一下,道:“不,我想留在这里。我想……看看她。”

钟辰轩玩味地盯着他看,看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朱锦,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朱锦两手抓住自己头发,喃喃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钟辰轩半靠在墙上,墙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低哑模糊。

“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因为,你爱苏雅,苏雅也爱你。”

“是……是……我很爱她,她也一直爱我,一直都是……”

“你不应该怀疑这一点。”

朱锦突然又跳了起来,叫道:“我没怀疑!我没怀疑!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爱我,她当然爱我,她从来没有爱过别人!”

钟辰轩低沉的声音,从阴影里模糊地传过来,“当然,我们都相信,我们都明白。你看,她回来之后,就特意去买了你爱吃的东西,你爱喝的红酒,甚至体贴到了你抽的烟的牌子,她的行李里,还有替你带的礼物,她对你,真的很好。”

“是,她对我很好,很好,非常好……”

“一般而言,强迫自己不断重复某件事,往往说明他内心深处并不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

朱锦的瞳仁骤然放大了,双手拼命乱摇。“不,不,我没有这样想过!苏雅跟我的关系,谁都是看到的!大家都看着的!”

钟辰轩在阴影里,发出一丝轻微的笑声。“是啊,都看着的,你对她也很好,温柔体贴,关心呵护,同事都说你们结婚后会很美满。不过……”

朱锦声音发抖地道:“不过什么?”

“苏雅悄然回国,也许并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而是……为了跟你分手?”

朱锦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把房里的众人都惊住了。

程启思忙赶过来,见朱锦抱着头缩在一边,瑟瑟发抖,他一把将钟辰轩从墙角拉了出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有,我只是告诉他,苏雅对他很好,如此而已。”

程启思把他一推,恨恨道:“一会再跟你算帐!”

他去扶朱锦,叫了田悦陪他离开,钟辰轩却进了房,把苏雅的行李打开,仔细翻寻。

他一抬头,程启思已经进来了,压低了声音,道:“你跟朱锦说了什么?他几乎都要发疯了!”

“没说什么,我如果真说了什么,他才真的会发疯了。”

“……究竟你说了什么?”

钟辰轩在床沿坐了下来,道:“朱锦身上问题很多,就你我两个人之间说说,我认为,他有杀苏雅的可能性。苏雅肯定是为了他回来的,他却杀死了苏雅。

“我闻到苏雅身上有酒气,她平时是不沾酒的,为了陪朱锦而喝一点的可能性还是有的。酒后服用大量的安眠药,朱锦身为法医,是完全知道后果的。”

“我还是想先确定一下他有没有作案的时间。”

“如果要确定这个,得把昨天从苏雅购物回来的时候算起,一直算到她死之前。朱锦完全可以陪她喝了酒就离开,然后在电话里叫她服药,苏雅也许根本不知道是安眠药,而是她平时常服用的药。

“她胃不太好,我看到她行李之中有好几种胃药,都是需要天天服用的。朱锦可以把药先取出来,跟水杯一起放在她床头,然后嘱咐她吃下,苏雅只会觉得他体贴,还会高兴。”

程启思打了个冷颤。“你真的认为是这样?”

钟辰轩摇摇头:“声音分析怎么样?”

程启思道:“是专业级的录音,但是我们一直没有苏雅的声源,所以无法比对,现在,我可以正大光明去找她的声源了。”

接着,他声音低了下去,“如果不是我对『夜莺之歌』不够重视,漫不经心,可能,还能够救苏雅一命。”

钟辰轩淡淡地说:“该死的,总是要死的,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只是这样而已,启思,跟秦颜的死,没有什么区别。”

“老杜,报告出来了?”

杜山乔把一份报告放在程启思手里,转身便走。田悦看着他走出去,小声道:“嘿,你看死人脸今天也有疲倦的表情了。”

程启思瞪了她一眼,说道:“朱锦请假,他一个人要做两个人的事,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妳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田悦扁了扁嘴,一脸要哭的表情。

林明泉笑着过来打圆场道:“田悦,启思今天心情不好,妳不要放在心上。”

程启思挥了挥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回自己的办公室。钟辰轩正坐在计算机前听音乐,音响开得老大,如果不是房间隔音,早传出去了。

“又是歌剧!”

钟辰轩笑着说道:“是苏雅唱的。”

程启思哦了一声,道:“你这么快就弄来了?”他看着钟辰轩的计算机前一堆光盘,“这么多?你不至于全部都要听吧?”

“我对歌剧比较感兴趣。”

“为什么?”

“因为,有她的表演,看得到她的脸,她的动作。”钟辰轩修长的手指,缓缓地划过计算机屏幕,停留在上面的苏雅的脸上。“我甚至感觉到,离她很近,非常近……”

程启思凑过去:“这唱的什么?『茶花女』?”

“是啊,第一幕,处在纸醉金迷中的女人。苏雅,她在国外是不是也是这样?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向她敞开大门?”

“你怀疑她想跟朱锦分手,朱锦杀了她?”

“还有,你听这个。杜兰朵公主对追求她的外国王子说,你永远得不到我。

“苏雅唱到这时候的表情,很奇怪。这一句,唱得特别情感充沛,非常投入,她是在说谁呢?谁永远也得不到她?朱锦,还是另有他人?”

程启思说道:“我不相信朱锦是这桩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绝不相信。”

“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是否应该把苏雅这桩案子,也归类到连环杀人案里。法医的报告你已经看过了吧?先说说。”

“没什么有新意的东西,镇静剂,一种市面上不好买的,一串英文,很长,你等一下自己看。苏雅死前喝了大量的酒,就是她买的那瓶。

“然后又服用了过量的镇静剂,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到三点,无法更精确了。舌头是死后割下的,用的是很精巧的工具,跟以前一样,手术刀之类。”

钟辰轩笑着说道:“你说,朱锦办不办得到最后这一点?”

程启思道:“我想,能。”

钟辰轩沉默了片刻,道:“人往往都有种自我保护意识,而这种意识有时候会存在于潜意识里。如果朱锦是凶手,他很可能就不会选择手术刀之类的工具,而使用水果刀、菜刀这类,当然,不排除他具有逆向思维的能力。”

“如果想尽力模仿,就应该使用手术刀。”

“不过,他犯了最基本的错误。其余受害者,身体器官都是在死前被切割下来的,苏雅却不一样。虽然这不能作为事实依据,但在凶手的心理上,可以指向朱锦,因为他办不到,无法在爱人清醒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

“毕竟,冷静残忍地收集美丽的人体器官是一回事,因为感情而杀害爱人又是一回事。目的不同,对朱锦而言,割她的舌头只是一种附带行为,而对那个凶手来说,人体器官才是第一位的。

“其实话说回来,我不认为那个凶手会要舌头,这是没用的东西。他要牙齿的可能性,都远远大于舌头。”

程启思道:“这么说,你已经肯定朱锦是凶手了?”

钟辰轩静静地道:“我其实并不希望他是凶手,毕竟是我们的同事。『夜莺之歌』出现的时候,我并不认为他有很大的嫌疑。

“但是到现场看了情况,再跟他对话之后……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一切疑点都指向了他。他的不在场证明有力吗?”

“非常有力,是跟林明泉在一起喝酒,就是郭永诚当经理那地方,郭永诚也作了证,在场的侍应生和几个女孩子都作了证。

他们一直到凌晨三点半左右才一起离开,这是无法突破的不在场证明。”

钟辰轩笑了笑,道:“你忘了我说过,一整夜都要调查。”

“调查了,他在十点到夜总会之前,并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那什么也不能说明。因为苏雅的死亡时间是半夜,我们只能说,朱锦有可能犯案,但是,我想我们拿不到证据。”

“下班前呢?”

“朱锦这天正好休假,没上班。”

钟辰轩道:“查查出租车,看有没有人在苏雅回国那天晚上,在机场载过她。

“我想,应该是她回来的当晚,就跟朱锦见了面,应该是八九点吧,然后朱锦说有点事要出门─他是法医,半夜加班的事很常见,苏雅也习惯了─这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喝了不少酒了。

“在苏雅家里,朱锦应该就把药换了。你还记得她的镇静剂和胃药吗?都是胶囊,把里面的药粉换了就行,简单得就像小孩子做游戏一样。对了,剩下的药,都没有什么问题吧?”

程启思叹了口气,说:“怎么会有问题,如果是朱锦做的,他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我也问了苏雅的左邻右舍以及保全,他们说没见过有陌生人出入她家,我给他们看了朱锦的照片,不少人都认识他,但是都说没在那晚见过。”

钟辰轩说:“苏雅那个小区的保全情况不算太好,总有换班的时候,而且也没有监视器之类。朱锦当然对苏雅家的情况非常熟悉,没人见到他,也是理所当然,戴顶帽子,加个墨镜,就认不出来了。”

程启思点头,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

“难道就真的没有其它可能性了?”

“除非你认为有人会从国外追来杀苏雅,或者她是自杀的,事实上……那种镇静剂,苏雅恐怕也很难弄到手吧。”钟辰轩翻着验尸报告,淡淡地说。

“我不相信朱锦这么傻。”

钟辰轩微笑道:“他只是因为还爱着苏雅吧,无法在她活着的时候,对她做那样残忍的事。不过……”

叹了口气,他续道:“还有一个疑点,就是无法解释那首『夜莺之歌』,如果是朱锦干的,他没有理由会送这首歌来事先警告我们。声音分析还没出来?”

程启思道:“我去问问,应该出来了。”

钟辰轩按了按头。“我头痛,我去弄杯咖啡。”

程启思看他脸色确实不好,也有些担心,“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钟辰轩摇摇头,“老毛病,没事。”

程启思看着他冲咖啡,忽然冲口而出:“你的心结究竟是什么?是什么让你长期失眠?”

钟辰轩回头,眼神已经像是结了冰,“我说过,不要问。”

他砰地一声把一杯咖啡扔在程启思面前,咖啡都溅了出来。

程启思只有苦笑,忽然说:“辰轩,我想出国。”

钟辰轩险些把咖啡泼翻在桌上,像看怪物似地把程启思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说道:“你想出国?定居?”

“不不,我只是想去旅游。”

钟辰轩在咖啡里加了一块糖。他很喜欢吃甜的东西,“维也纳?”

程启思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认为已经为这个案子快疯了的上司会放你出去?”

程启思笑着,在他的咖啡里又加了一块糖,“所以就要靠你了。”

“我?”

程启思继续往咖啡里加糖,“从当时把你介绍给我来当搭档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身分不同,所以,你去跟他说,一定行……”

钟辰轩挥开他的手,“够了,不用再加了,再加我就不用喝了。”

“我知道你喜欢吃甜的……”程启思继续笑,笑得阳光灿烂。

钟辰轩侧头。

很难得,程启思在他的脸上看到几分天真。

“好,我帮你去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一百个也可以……”程启思继续阳光灿烂地笑。

“我要跟你一起去。”

程启思的笑容僵住。

这次轮到钟辰轩笑得阳光灿烂,“怎么样?顺便观光一下。”

程启思苦笑,“当然好。”

维也纳,一座美丽的城市,程启思没有来过,他喜欢旅行,但这个地方一直没到过。在飞机上,钟辰轩睡着了,程启思却深思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钟辰轩是如何说服上司放两个人的假的─现在那桩连环凶手案压力极大,放人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但他们还是出来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跟我搭档?你对我隐瞒的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

这些问题已经在程启思心里转了千遍万遍了,凭着某种直觉或者敏感,他始终觉得钟辰轩不是干警察这一行的。干这一行的或多或少都有些特征,虽然说不清楚,但总感觉得到。

就像有经验的行家鉴别一幅画的真伪、一件古董的真假,“直觉”往往是由很多细小的东西堆积而成。程启思试图去理清自己的思路,却越想越胡涂。

要下飞机了,程启思把钟辰轩叫醒。

钟辰轩透过机窗,看着越来越清晰的维也纳,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程启思很想知道,他这没有表情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找了饭店住下来,钟辰轩就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两人在饭店里随便吃了点东西,钟辰轩就回房间换衣服。

程启思见他换了正式的黑色礼服,衬衫雪白笔挺,诧异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钟辰轩把一套衣服丢给他,说道:“快换,不然来不及了。”

程启思捏着那套礼服,又是好笑又是不解,问道:“你总得先告诉我要做什么吧?”

钟辰轩对着镜子打领结,淡淡地道:“看戏。”

“什么戏?”

“『哈姆雷特』。”

程启思立即回想起钟辰轩在奥菲莉娅的巨幅海报前晕倒的一幕,想问,却又不知道如何启齿。

钟辰轩淡淡地道:“这跟案件没什么关系,只是余兴节目。”

“可是……”

“别问了,时间快到了。”

程启思看着钟辰轩的脸,他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弄不清他在想什么。

张三李四满街走,谁是妳情郎?

毡帽在从杖在手,草鞋穿一双。

姑娘,姑娘,他死了,一去不复来;头上盖着青青草,脚下石生苔。

呵呵!

殓衾遮体白如雪,鲜花红似雨;花上盈盈有泪滴,伴郎坟墓去。

几近完美的歌声在剧院里回响。最后一幕,发疯的奥菲莉娅,像一个从无忧无虑的世界飘荡而来的美丽女神,因为摆脱了人世间的苦恼忧愁而放声歌唱。

“死的不该是她。”钟辰轩突然说道。

程启思本来听得也无精打采,这时候心中一震,转过头紧盯着钟辰轩的脸。“你说什么?”

“你应该还记得上次我晕倒的事。”

“当然记得。”

钟辰轩的脸上,还是止水无波,但声音在微微颤抖。

“因为我未婚妻,就是像奥菲莉娅一样的死法。”

程启思紧盯着他的眼睛。

钟辰轩继续说了下去:“那天,是我跟若兰的婚宴,她穿的是纯白的纱裙,头上戴着白色百合的花冠。你没有见过她,为了不再无时无刻想起她,我没有保留任何她的照片,所以你也没有见到的机会。

“美丽的女孩子,我见多了,但她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微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洁白的莲花在绽放,她穿着纯白婚纱的模样,就像是天使。

“我那天很高兴,所以喝了很多酒,当我转过头去找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不在大厅里了。

“我并没有在意,以为她是去补妆或者什么的,但过了半个小时,都还没有看到她的踪影,我有点着急了,于是我们便各处去找,一直找不到。

“我们举办婚宴的饭店顶楼上有一个旋转餐厅,那里有一个生态水池,做得很像是天然的溪流一样,从餐厅中央穿过去,里面还浮着真的莲花。若兰很喜欢那个地方,我们常常去那里吃饭,她喜欢天然而纯粹的东西。

“那时候已经过了午夜,餐厅早就关门了,我们在饭店里到处都找不到她,保全就找了上去,我当然也随着一起过去。在外面,我们看到里面有灯光,灯光集中在水的中央。

“若兰就躺在水里,她身上的白纱被水浸湿了,浸透了,像一朵纯白的睡莲。她的脸在水下看来,还是那么美,那么恬静,就像是睡着了。”

程启思只觉得身上一阵寒意。

钟辰轩目光转向舞台,静静地道:“看,就是那样。就跟奥菲丽娅一模一样。”

舞台上演的,正是奥菲莉娅淹死在水中的一场。

莎士比亚的剧本本身,是将这一场作暗场处理,由王后转述。但这一幕场景凄美煽情,所以往往在舞台演出的时候都会保留。

“在小溪之旁,斜生着一株杨柳,它毵毵的枝叶,倒映在明镜一样的水流之中。

“她编了几个奇异的花环来到那里,用的是毛茛、荨麻、雏菊和长颈兰─正派的姑娘管这种花叫死人指头,说粗话的牧人却给它起了另一个不雅的名字。她爬上一根横垂的树枝,想要把她的花冠挂在上面。

“就在这时候,一根心怀恶意的树枝折断了,她就连人带花一起落下呜咽的溪水里。她的衣服四散展开,使她暂时像人鱼一样漂浮水上;她嘴里还断断续续唱着古老的谣曲,好像一点不感觉到她处境的险恶,又好像她本来就是生长在水中一般。

“可是没多久,她的衣服给水浸得重起来了,这可怜的人歌儿还没有唱完,就已经沉到泥里去了。

“很像,刻意的模仿。”钟辰轩说道,脸上还是淡淡的。

“甚至连水池边上都还有柳树,真的柳树。若兰的身边,浮着一个花环……正是毛茛、荨麻、雏菊和长颈兰编成的。凶手很细心,做得也很完美,这几种东西,一样都不缺。”

程启思道:“你说过,凶手死了。”

钟辰轩彷佛没听到他的话,继续说道:“在我跟她的订婚前夕,我们曾经出来旅游过一次,经过维也纳的时候,就看了这出剧。若兰说,如果她要死,也希望有像奥菲莉娅这么美丽的死法。

“所以我想,这个凶手应该对我们的情况非常熟悉,或许就是我身边的人。于是我就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当我想继续追查的时候,他却随着一场大火消失了。

“那场火太大,死的人也很多,所以,我至今都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而如今……我有种强烈的感觉,那个人就在我身边─在黑暗里,看着我微笑。”

程启思挤出一个笑容,却连自己都知道肯定很不好看。“在你身边?不会是我吧?”

钟辰轩面无表情地道:“你的幽默并不好笑,我所谓的在身边,是指这个人有一种存在感,甚至压迫感,却又找不到他。

但我总觉得,他就在我周围。”

“你是指……那个连环杀人案?”

“你很敏锐,是的,若兰的那个案件,凶手的某些心态跟这起连环杀人案确实有相似之处。但不同之处,也很明显。”

巨大的鼓掌声淹没了他们的对话,钟辰轩望了一眼舞台,说道:“落幕了。那时候,若兰就在我身边,她用力的拍手,拍得手心都红了。她笑得很开心,我现在都还记得她的样子,脸上微微发红,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亮。”

程启思有些僵硬地道:“你如果一辈子记下去、想下去,你永远都不会开心。”

“从发现她尸体的那时候起,我想我就已经跟快乐绝缘了,本来那天应该是我最高兴的日子,却一下子从天堂被打到了地狱。

“天堂跟地狱的距离太远,摔得我头晕目眩,你应该想象得到,我是花了多少力气才能够振作起来。”

程启思深思地望着他,“你真的振作起来了?”

“怎么?”

“那你不间断的吃镇静剂又是怎么回事?”

钟辰轩本来已经站起身,这时又一下子坐了回去,“你把查案的敏感用到我身上了?”

“我并不想窥视你的生活,我只是关心你。”

钟辰轩笑了笑,又站起来,随着人流往剧院外走去。

“我并不想依赖药物,但我已经很难摆脱了,我跟你一同来维也纳,重温当日的情景,就是想摆脱这个心理阴影。

“能用的方法我都用尽了,但对于若兰的死,我还是很难释怀,毕竟,当时发现她时,那个冲击太大了。”

“那……现在呢?”

钟辰轩微笑:“我不是很平静地看完了这出戏吗?并没有像你以前见过那般,连在海报前面都会昏倒。”

程启思高兴了,忙道:“好,好,太好了。上次真是吓死我了。”

钟辰轩低声笑了笑,说道:“还多谢你呢。”

“谢我?”

“你从一开场就在我旁边插科打诨,胡乱评价,我根本连进入情绪的心情都没有,哪里还会昏倒?都只顾着听你胡说去了。”

程启思讪讪地笑,钟辰轩却敛了笑容,说道:“不过,这也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注意力转移到你那里,下意识地忽略对自己心理有影响的舞台演出,以免触到那根敏感的神经。”

“没问题,下次你如果要再看,我陪你来。”

钟辰轩大笑了起来,“不必了,凡事有一次,就够了。”

程启思犹豫了一下,问:“那朵玉雕的兰花,是你送她的礼物吗?”

钟辰轩嗯了一声。“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不,我只是觉得,对你们那么有意义的东西,你不应该用来作催眠的工具。”

钟辰轩笑了,说:“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古板,什么工具并不要紧,只要能产生那个作用就行。”他取出那朵兰花,放在程启思手心里,“我看你很喜欢这个,我也不要了,送给你了。”

程启思目瞪口呆地看着掌心里的兰花,“我?”

钟辰轩已经返身继续向外走了过去。

“不要就扔了。”

夜深人静,两个人一起来到了苏雅的寓所。是间小巧精致的公寓,在三楼,程启思站在门口,望着钟辰轩说道:“我说啊,我们难道就这样做贼一样的进去?如果被逮着了,那可丢脸丢大了。”

钟辰轩不耐烦地道:“我们是出来旅游的,而且苏雅又不是死在这里,我们要找这里的警方合作很麻烦。开锁吧,动作快点,应该不会有事的。”

程启思推了他一把道:“去那边,帮我把风。”

钟辰轩忍俊不禁,但还是走了过去。

这时候是深夜,楼道里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只听一声轻响,钟辰轩知道门已经开了,忙转回到同伴身边,程启思一闪身进了屋,朝他嘿嘿一笑道:“这锁,不值一提。”

钟辰轩跟着进去,把门反锁了,笑道:“这家常的门锁当然不值一提。有本事你到博物馆里偷去。”

程启思忙挥手,说道:“敬谢不敏。”他戴上手套,“节约时间,我们开始吧。”

钟辰轩嗯了一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地看。

房间小巧精致,一室一厅,配了个小小的厨房和洗手间,家具显然是配套的,整个色系是米色,看来很是清爽。

程启思已经在苏雅的书桌抽屉里翻了起来,看到一张照片。

“奇怪,这照片被撕掉了一半。”

钟辰轩探过头去看。那显然是在维也纳剧院前拍的,苏雅笑得很是甜蜜,她身边本来应该有个人,但那一半照片却被撕去了,只看得到那个人搭在苏雅肩头上的一只手,那是男人的手,手上戴着一枚戒指,看不太清楚。

程启思说:“这个男人是谁?朱锦是没有戴订婚戒指的。”

钟辰轩说道:“先带走吧。”

程启思摆了个苦脸道:“我们真变成入屋行窃的小偷了。”

钟辰轩道:“这叫收集证据。”

他去翻苏雅的书,都是些音乐方面的,跟她的专业相关,还有大堆大堆的光盘,有些是苏雅自己录的。

她显然是个做事仔细的女孩子,上面都贴了标签。钟辰轩左右一望,找了个纸袋,把这些光盘全部装了进去,一个纸袋装不下,又去拿第二个。

程启思正在苏雅的卧室里检查,这时探头出来问道:“你干什么?”

钟辰轩一边把光盘往里面塞,一面头也不回地答道:“这里没办法一张张看,带回去慢慢研究。”

程启思嘿了一声,又缩回卧室,在苏雅的衣橱里察看,有一些空衣架,应该本来挂着她带回国的衣服。

没收获,他又去翻她的床头柜,不由得啊了一声。

“她这里也有那种镇静剂。”

钟辰轩走了过去,接过药瓶,倒了两粒胶囊出来,说道:“没错,确实是。看来,她一直都在服用?”

程启思道:“我还是很奇怪,如果是想要造成连环杀人案的感觉,为什么又把现场构造成一个酒后过量服用药物的局面?应该直接扼死才对啊。”

钟辰轩不回答,手里拿着那个药瓶,沉默不语,突然间道:“声音检验的结果,确认那个唱『夜莺之歌』的女人就是苏雅?”

“对。”

钟辰轩道:“这最后一个结快要解开了。”他转身出了卧室,提了那堆光盘便往外走。

程启思抱着别的东西跟了上去,压低了声音说:“走了?”

钟辰轩道:“该找的都拿光了,还待在这里干什么。我们回去吧,我还有几件事想要确认一下。”

程启思抢在他前面推开门,伸出头去左右看了看,嘴里说着:“可别被人逮着了。”

钟辰轩一把推开他走了出去,说道:“有那么容易!脚长在你身上,你不会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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