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程启思回想起来,一切都是从那一个把他从半夜吵醒的电话开始的。
电话里一个惊天动地的女声,把他的瞌睡全部吓醒了。
歇斯底里的叫声里还夹着哭声,程启思几乎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听了至少三分钟,才分辨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你弟弟……失踪……伊朗……”
程启思因为还没睡醒而发僵的脑子开始努力运转。
弟弟?
他是独生子,哪来的弟弟?
失踪?
弟弟都没有哪来的失踪?
伊朗?
从来没去过!
他终于在那女人的哭声中找了个间隙,问:“妳是谁?”
那女的惊愕地叫:“我?我是你表姨妈啊!你听了这么久,居然还不知道我是谁?”
表姨妈?
程启思这才想了起来,这在电话里又哭又叫的女人,确实是他的表姨妈。他曾经在表姨妈家住饼两年,还常跟他的表弟罗景一起玩。
他跟罗景两个,一会好一会坏的,常常打架,滚在灰堆里,他这位表姨妈就会揪着他们俩的耳朵把他们提出来,扔进浴白里狠狠地洗涮一通。
他这时候还记得表姨妈双手叉在腰上骂人的样子,真真是记忆犹新。这些年,住得远了,程启思工作又忙,只会在逢年过节寄点礼物过去,但一直没见过面了。
至于罗景,说是出国留学又在国外工作,更是看不见影儿了。
“喂喂?启思?启思?”
表姨妈的大嗓门,差点把程启思的耳朵震聋,他连忙把话筒拿开了些。
“我听着呢,表姨妈。妳说表弟他怎么了?”
在表姨妈连哭带说了一刻钟之后,程启思才算是差不多听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概就是,罗景在伊朗一个博物馆工作〈程启思实在不理解他为什么跑到战火频繁的伊朗去工作,不怕被人肉炸弹炸了吗?〉,结果失踪了。
程启思觉得表姨妈有点小题大做,罗景也二十多岁了,什么场面没见过。
但对于表姨妈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实在是没有拒绝的勇气。“好好好,表姨妈,我去,我去。我这就去订机票,马上就飞到伊朗去,行了吧?”
好不容易搁下电话,他叹了一口气。本来打算要去个巴黎或者瑞士之类的地方,结果好,却去了一个有所谓的悠久文明,目前还战火纷飞的地方。
他打电话订了机票,无可奈何地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收拾行装。
伊朗每年的七、八月绝不是旅游的好季节。程启思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瞇着眼睛去看阳光下的国家博物馆。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就是罗景这两年来一直工作的地方。
罗景是个工作狂,他着迷于阿契美尼德王朝和萨珊王朝的一切。伊朗国家博物馆里的上万件石器、象牙、金属和陶器文物,让他从大学的时候就埋首在那里,一年难得回一次国。
程启思每次接到表姨妈的电话,表姨妈都要伤心一番,说罗景这孩子这辈子大约就打算跟这些古董打交道了,一边数落一边艳羡自己那些老姐妹都有孙儿抱了,一直要说到他们以后打算要几个孩子为止。
但是,罗景现在所工作的这个博物馆,在伊朗并不能算是一个特别有名的博物馆。至少,比起伊朗的国家博物馆,它的规模不算大。
这个博物馆,名字叫做“伊朗水晶和陶器博物馆”。
这个博物馆曾经是一座私人住宅,后来被伊朗收归国有。它有一个大厅,六个展厅,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主要陈列的是水晶器皿和陶器,从公元前四世纪一直到公元十二世纪的文物,这里都应有尽有。
另外,博物馆里还有一座图书馆,收藏了非常多的波斯图书珍品。程启思听他那位表姨妈哭诉,说罗景“成天都钻在那些
发霉的、写着奇奇怪怪的字的书堆里”,估计就是那些价值连城的波斯珍籍了。
博物馆里相当冷清,伊朗这些年战火纷扰,加上这个季节又正是最酷热的时候,干燥而炎热,程启思穿着件很清爽的白色短袖衬衫,还恨不得脱下来,看着路上那些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妇女们,程启思都替她们觉得热。
一位老馆长接待了他,这老馆长留着一把长长的白胡子,慈眉善目,完全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他穿着传统的波斯民族服装,却说着一口非常流利的英语,发音标准得让程启思吃惊。
馆长一脸温和的笑意,告诉他:“我年轻的时候,是在剑桥念书的。现在啊,我还兼当这博物馆的讲解员呢。”
听程启思说明了来意,馆长的笑容变得更和蔼可亲了。“你是罗景的表哥?我听他提过,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看到程启思的表情,老馆长故意瞪了瞪眼睛,“怎么?就算我年纪大了,就不能跟年轻人作朋友了?”
程启思忙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
老馆长呵呵地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开玩笑,开玩笑。”
他又说:“你是来找罗景的?那小子,前几天向我请假,说要去找座古墓挖宝藏。我说你就把我一个老人家扔在这里?他说这是大事,非去不可。
“瞧他那兴奋劲,我也没办法,不让他去还能怎么样?唉,现在不景气,博物馆没什么收入,所以我把人都给辞退了,除了平时在这里打扫的几个本地人,就只有罗景一个人了。他走了,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办?”
程启思蹙起了眉头。如果仅仅是出去一个古墓考察,实在谈不上“失踪”两字。他问:“罗景是到哪座古墓去了?”
老馆长回答:“他倒没说要去哪里,不过我想,他肯定是去了设拉子那一带,那里有居鲁士大帝的墓。哦,就在波斯波利斯附近。”
“波斯波利斯?”程启思重复了一遍。
他对设拉子不清楚,但对波斯波利斯是有印象的。
波斯波利斯是波斯最著名的历史古城之一,在那里曾经闪烁过高度文明的光辉,也曾经见证过一个大国的覆灭,那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也是波斯著名的景点之一。
他迟疑地问:“那里难道还真会有什么宝藏可挖?”
老馆长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一把白胡子都在抖动。
“哪有那么多宝藏可挖,早就被那些盗贼偷光啦!何况,波斯波利斯早在几千年前就被亚历山大付之一炬了,剩下的遗迹少得可怜,哪里还见得着当年的荣光?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游客而已。”
他又叹了一口气,“每次看到那些孤伶伶的柱子,我就会觉得很伤感。”
程启思沉默了一会,问:“我能看一看罗景的房间吗?”
老馆长说:“当然可以。”他又说,“要不要参观一下这座博物馆?有很多值得一看的东西哦。”
看他的表情和热切的双眼,简直像个急于给人展示自己收藏的玩具的小孩子,程启思虽然对罗景现在的下落有些忧心,但也不好意思拒绝。
“好,我一向也对波斯的古文明很感兴趣,只是没有机会来见识一下。”
这句话哄得老馆长开心得像个孩子,带着程启思就进了博物馆的正厅。
程启思在来之前,也买了两本相关的旅游资料看了看。这座博物馆相当大,有上下两层,还有一个地下层,据说,它充分体现了凯加王朝时期的建筑风格,还将伊朗传统建筑风格和欧洲十九世纪的建筑风格融为了一体。
程启思对波斯的古文明只有一些相当肤浅的认知,对于这个“凯加王朝”也完全没有概念,只是觉得这博物馆建得相当漂亮,外墙镶着大约五十来种不同颜色不同材质的砖块,镶嵌出了各种花草、树木和几何图案。
而博物馆内的装饰则是以玻璃镶嵌为主,跟这所博物馆里陈列的那些琳琅满目的水晶物品倒是相映成趣。
老馆长兴致勃勃地对他介绍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大厅,六个展厅,主要陈列有水晶器皿,还有各种各样的陶器。我们都做了详细的分类,有公元前两千年的文物,也有公元前两千年到一千年的文物,还有青金石陈列厅,黄金陈列厅……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水晶。
“古代波斯,对于水晶和玻璃的工艺技术已经非常高超了。你不会相信那些东西会是几千年前的古代人制作的……”
他指着一个展示柜里的一个金酒杯,那个酒杯精致得惊人,是纯金制成的,雕成了公羊头的形状。
程启思不由得啧啧称赞。
馆长对这里面的东西熟悉得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随指随说:“哪,那是公元前的水晶香水瓶,当然香水早就挥发完了。呵呵,女人们对于化妆品的爱好,真是从古到今都不变的。”
他对着程启思挤了挤眼睛,让程启思深刻怀疑这白胡子老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跟这样的女孩子谈过恋爱。
“那边还有金制的和水晶的化妆盒,可比那巴黎的什么Chanel、Dior的要好看多了。”
见程启思瞪着他看,老馆长对他甩了一个白眼过来。“干么?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非Hermes不用的,现在,哼,懂什么叫反璞归真吗?”
程启思苦笑,“是,是,我知道错了。”
他赶紧指着左边的一个酒杯说:“这个是什么年代的东西?”
馆长的注意力果然被立刻转移了过来。
“哦,这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东西。看,那边那个水晶碗,是安息王朝的产物。”他又不屑地吹了两下胡子,“还有一些欧洲十八、九世纪的水晶装饰品,不过,那些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就不看了。”
程启思的注意力,却被一个放在中央的展品吸引了过去。
那似乎是一些用作镶嵌的水晶玻璃条,镂雕着极精致的通透发亮的花纹,从天窗里透下来的点点阳光射在上面,反射着五颜六色的晶莹光芒,美丽得出奇。“那是什么,馆长?”
馆长重重拍了一下程启思的肩头,别看他年纪大,力气还真不小。“年轻人,有眼力,这可是我们这里最贵重的一件文物了,那是切甘泽比勒庙的窗子上镶嵌的水晶玻璃条。美吧?完全想象不到这是几千年前的人制造出来的吧?”
他又解释说:“切甘泽比勒庙是伊朗最古老的祆教庙宇,是公元前两千多年的宝物了。这件文物,堪称价值连城,绝对是国宝级的文物啊。”他朝程启思挤挤眼,“想不想仔细地看看?”
程启思一愣。
老馆长呵呵地笑:“我打开来,给你看看。”
他说着就打算去开那玻璃柜,程启思忙把他拉住了,“我就这样看就可以了。这文物太贵重了,您拿出来,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可赔不起啊。”
老馆长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但又觉得无趣,狠狠瞪了他一眼。“年轻人,居然这样胆子小!”
程启思苦笑说:“您要我怎么担当?你说这玩意价值连城,又说是无价之宝,如果被我不小心砸碎了,我怎么赔啊?”
老馆长说:“傻子,水晶又不是玻璃,有那么容易碎吗?”
程启思跟着老馆长在博物馆里大致转了一圈,也花了两个多小时。馆长一见着什么宝贝,就会献宝似的给他大肆介绍一番,
程启思坐了一路上的飞机,已经很疲倦了,脚也站得发酸,但老馆长那么热心,他又哪好意思拂逆他的好意。
好不容易,馆长才忆起他的来意。“哦哦,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要去看看罗景的房间吗?来来,他的房间在下面。”
罗景平时住的房间,在地下层,一路上又有无数的文物,老馆长的嘴一路上也没有停过。
最后总算是走到了罗景的房间,馆长推开了门,说:“这里就是了。”
程启思环视着那间屋子,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小瘪子之外,就没有别的家具了。地上铺着一张很美丽的波斯地毯,上面绣着很多人物,磨得相当破损,但程启思想来肯定是真货。
书桌上满满堆着羊皮的卷册,还有一些文具,都整理得很好。
馆长走到书桌前,翻着那些卷册,就念叨开了:“啊呀呀,这个罗景,把那么珍贵的古籍都搬到这里来了。真是,万一被老鼠咬了怎么办?”他看到那些卷册都细心地用塑料薄膜包着,才算没话说了。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了起来:“说了这么久,你下了飞机,大概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准备,一会你过来吃饭。”
程启思一句道谢的话还没出口,老馆长就急急地出去了。程启思便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拉开了抽屉。
他顿时愣住了。抽屉里空空如也,连一张纸都没有。
罗景长期住在这里,怎么可能抽屉里干净成这个样子?
他本来对于表姨妈的忧虑并不真的当回事,但这时候,他开始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了。
如果不是罗景自己把抽屉里的东西清理了,那就肯定是有人把这里面的东西全部带走了。
这本来就是罗景长期居住的屋子,他就算要清理,也只会把抽屉里面的东西整理整齐,而绝不应该是这样空空荡荡。
他又在床上翻了两下,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什么都藏不了。
床头的柜子里,放着几件衣服,程启思都拿了出来,翻开看了几下。都是些普普通通的衣物,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没有。
整间屋子,都整齐干净得让人吃惊,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连日用品,像毛巾,牙刷,香皂之类的都没有,程启思想一定是被罗景随身带走了。
他记忆中的罗景,是个生活相当朴素的人,一心扑在他的考古工作上,对物质的要求非常简单,只需要能够维生就可以了。
程启思的手指,慢慢地拂过书桌上那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卷册。
都是古波斯文字,程启思对此是一窍不通的。
房间里干净得过分了,现在唯一的线索,也许就是这些古书了,他打算一会再去向老馆长打听罗景的情况,看还能不能问出些线索来,顺便向他请教这堆书里究竟写的什么。
老馆长安排的晚饭相当丰盛,一大盘满满的羊肉,配着一盘蔬菜,居然还有一瓶红酒。
馆长一边开酒,一边唠唠叨叨地说:“这酒还是好多年前,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是三八年的酒,好东西啊。罗景那小子完全不懂喝酒,更不懂品酒了,跟他喝完全是糟蹋东西,来来,我们来喝。”
他走出去,过了好一会,才拿回了两个水晶杯子。
程启思觉得那两个杯子有点眼熟,多看了几眼,突然叫了起来:“这不是外面的展品吗?就是那个什么阿美契德王朝的东西?我们……拿这个来喝酒?!”
老馆长嘿嘿地笑。“没事,没事,喝完了洗干净放回去就行了。这水晶质地可好得很,几千年都放过来了,还怕这喝杯酒?何况,酒杯不就是拿来喝酒的?”
他倒了些酒在水晶酒杯里,推给了程启思。
程启思浅浅地啜了一口,就觉得一股血样的味道从喉咙里溢了出来,接下来就是一股难以形容的甜香。
他赞叹了一声:“好酒。”
馆长高兴得两眼放光,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他支起了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奇怪了,都这个时间了,难道还有人来参观?”
程启思一愣,他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难不成这上了年纪的老人比他的耳朵还好使?
馆长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惑,呵呵笑着说:“我在博物馆门口的台阶上,撒上了一些水晶碎片,有人一来就会把它踩得更碎,那声音很响,我听熟了,所以就听得到。你嘛,根本不会在意这样的声音的。”
程启思抬起自己的脚看了看,的确,在鞋底上黏着一些细小的水晶碎片。在这个博物馆里,到处都是水晶制品,还真是不易发现。
老馆长说:“你先吃,我下去看看,是谁来了。”
程启思忙说:“我跟您一起下去吧。”
“不用,不用!”馆长说着就消失在门口了。
程启思也饿了,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馆长又回来了,笑着说:“今天真有意思,我们这里一向冷落,居然除了你又来了一位游客,而且跟你一样是中国人。”
“中国人?”程启思微微觉得有点诧异,“这还真是巧。”
馆长说:“他可比你内行多了,难得遇到这么懂行的游客。我下去陪他逛逛,你自己吃啊,可别客气!”他又加了一句,“不用给我留,厨房里还多着呢!”
程启思果真把盘子里的东西都吃了个精光,那酒实在是非同凡响,他还舍不得一口喝完,啜了一口慢慢品尝着。
他看了看表,馆长下去也快一个小时了,居然还没上来,这时候,天色都已经漆黑一片了,这馆长还真是废寝忘食。
程启思对那个所谓的某神庙镶嵌的水晶玻璃条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在阳光的照射下,那刻花的水晶条实在是美丽得惊人,让人移不开视线。反正也闲着无事,他倒也想再去欣赏一下那件艺术品。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在二楼角落的一间屋子里。
这是三间相连的小屋,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还有一间像是起居室兼小客厅。这显然是馆长平时居住的地方,别看这房间小,但从地上一块小地毯一直到桌子上随便的一个小摆设,都是价值惊人的古董。
程启思随意拿起了一个烛台,烛台很不起眼,是银制品,有些发黑,但雕工非常精细,底座是一个狮子头,蜡烛就插在狮子的嘴里,连牙齿都一颗颗的雕得清晰可见。
程启思对这烛台很是喜欢,拿着看了好一会,决定过一会等馆长上来了,就问他这东西肯不肯卖。
他想,就算买不起那个“价值连城”的“镇馆之宝”,买个银烛台还是绰绰有余吧。
博物馆里除了展品和少量的装饰品之外,相当空旷,一点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楚。
程启思能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还听得到老馆长中气十足的讲解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个男人的低音,似乎时不时地在发表两句意见,每次总能赢得馆长十足十的赞同。
程启思不由得起了几分好奇,是哪里来了个行家,让老馆长都这么赞赏?
他走到二楼的栏杆前,从上往下俯瞰下去。
他下方的展厅,正好是博物馆内最大也最著名的水晶展厅。天花板上的灯并没有开,只有一些较重要的展品的玻璃展示柜
底部亮着灯。
灯光照在无数的水晶展品上,闪烁着五彩晶莹的光芒,在一片暗沉的暮色里,这个巨大的展厅宛如一个美丽的水晶世界。
程启思眨了眨眼睛,那五彩的光芒并不像钻石的光那么夺目,却是柔和动人的。
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有些恍惚,他缓缓转过头去看身边的那些青金色的,黄金的,还有陶瓷的文物,感觉自己像是置身在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幻般的世界里。
这跟巴黎的罗浮爆,或者大英博物馆是完全不同的。在罗浮爆,最负盛名的艺术品是油画,或者雕塑。
比如尼斯的胜利女神,尽避她已经在岁月的沧桑里失去了头颅;或者是米洛斯岛的阿佛洛狄忒,她失去的双臂反而成就了她绝世无双的美丽;抑或是蒙娜莉萨唇边的微笑,永远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失去其独有的神秘。
这一切,都是因为人工的创造而让大理石活起来,拥有了永恒的生命,或者把美永远地留在画布之上。
但这些由大自然孕育出来的神秘的矿物质─人类称之为钻石,翡翠,或者水晶─它们不一样。它们拥有更原始更神秘的一种诱惑力,甚至是诱人发疯的能力。
程启思突然想起了还是孩子的时候,看过的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一个迷路的旅人,来到了一个秘密的山洞。在那里,满地都是宝石,金砖就像是普通的砖块一样,你可以抓起珍珠,一把一把地扔进水里作为游戏,而树上所有的果子都是红的绿的宝石。
所以从古至今,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去寻找一些虚无缥渺的宝藏,就连罗景这种受过正统教育,具有专业知识的人也不例外。
“喂,你在那里看什么,下来啊!”老馆长扯起嗓子对着程启思喊,亏他滔滔不绝地讲了这么久,还这么有精神。
程启思哪敢怠慢,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就看见馆长正跟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站在那“镇馆之宝”的前面。
博物馆的光源集中在那些玻璃展柜里,程启思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但那个男人悦耳而教养良好的低音,让他立即想起了一个人。
虽然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程启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好久不见了,启思。”
那个人走了两步,更靠近了光源。他的脸终于暴露在了光线之下,程启思的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钟辰轩。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阵最初的惊愕和震荡过去之后,程启思极力压制住了自己的心情。他的感觉非常复杂,甚至说不出自己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钟辰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跟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很像。程启思记得,钟辰轩的衣服,几乎都是黑、白、灰,这类颜色。
他脸上带着一个淡淡的笑容,眼睛依然像程启思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眼珠很黑,黑而晶莹,但却黑得什么都看不到。
他唇角的笑意,也唤起了程启思对他的某种记忆─那是种莫测高深的笑容,永远不会惊惶,永远似乎胜券在握。
他朝程启思伸出了手,程启思犹豫了好一阵,才回握住了他的手。钟辰轩的手干燥而稳定,但很冷,冷得程启思没来由得浑身一阵发寒。
钟辰轩是程启思以前的搭档。程启思和他一起追查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以收藏受害者的人体器官为目的,作案残忍而冷静。
但是,最后破获这件案子的时候,程启思却惊悸地发现,案子幕后的操纵者竟然是钟辰轩,而自己竟然也脱不了干系。
面对程启思的质问,钟辰轩告诉他,自己是为了寻找杀害未婚妻若兰的凶手,才设计出那样的杀人圈套的。
从那之后,钟辰轩从他身边消失了,而深受打击的程启思则被上司放了个长假,让他好好休息。
但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会在遥远的异国他乡遇上钟辰轩。
钟辰轩望着他,微笑说:“你看起来气色不错。”他朝四周环视了一眼,“我没想到你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启思。我一直觉得,你应该对这些过分纤巧精致的东西不那么喜欢的,也许秦朝的青铜器更合你的意?”
“这也是你对我的心理分析的一部分吗?”程启思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悦,钟辰轩立即笑了起来。
“算是吧,启思。该说是你的反应越来越快,还是你越来越敏感了?”
他们说的是中文,老馆长听不懂,但也看出来了两个人不仅认识,还很熟悉。“你们是朋友?”
程启思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是,他曾经是我……我的同事。”
钟辰轩带点嘲讽地说:“干么要用过去式?”
程启思瞅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馆长很是高兴,说:“既然大家都认识,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叫什么?罗景那小子说……对了,叫什么有朋友从远方来的……上次他就是这么说的……”
程启思心中一凛,打断了馆长的话。“您说什么?罗景有朋友来?”
“对呀。”馆长说,“他来这里两年多了,一直都是闷着头搞研究,不言不语的,连电话都很少有。可是,最近却接连有人来找他,还都是神神秘秘的样子,真是让人搞不懂。”
他摸了摸那把长长的白胡子,“我还真不明白,他难道还真信了那个传说?”
程启思呆了一下,他压根不知道还有个什么“传说”。
钟辰轩却说:“难道您是指的那个……关于宝藏的传说?”
程启思转头盯住钟辰轩看,而馆长的表情却已经说明钟辰轩猜中了。
看到馆长正想再次打开话匣子,程启思忙截住了他:“您站了这么久,就不腿酸吗?我看,我们还是上楼坐下再说吧。”
馆长啊了一声,说:“是啊是啊,站了这么久,我脚都酸了。”他又望着钟辰轩说:“天这么晚了,这附近也没车可以回市区了,就在这里住一晚吧?刚才我们还没说完呢。”
钟辰轩微笑说:“求之不得,多谢馆长了。”
馆长又从厨房里搬出了一堆吃的。三个人吃饱喝足后,馆长心满意足地啜着他的酒,再次打开了话匣子。
“说到底,传说只是传说。你们听过了,就只当是听过了,可别当真。罗景就当真了,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当真?”
馆长又啜了口酒,他的语调也变了,低沉而恍惚,讲述着那个遥远的传说:“在古时候的这片土地上,曾经有位著名的大帝,他的名字叫居鲁士。他统一了波斯,建立了一个强大的王国,他一生征战,最后死在一个女王的手里。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们所关心的,一个帝王的生前事,那已经湮没于历史的长河里,消失在沙漠亘古不变的风沙里。我们关心的,只是他们死之后,留给我们的东西。”
他做了一个手势,“图坦卡门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对我们的意义,正如一位考古学家所说的─他死了并被埋葬了,只是这样。”
他停顿了好一会,才缓缓说了下去:“在设拉子附近,有着无数的帝王陵墓,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居鲁士和大流士的陵墓。
几千年以来,盗墓者无数次潜入这些帝王陵墓里。”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得有点古怪。
“在我们的国家,没有埃及那些让人厌憎、让人恐惧的诅咒。知道居鲁士的墓志铭吗?”
钟辰轩轻轻说:“『人哪,拿走你们想要的,但不要打扰我的睡眠。』”
程启思掀起了眉头,“好大器的一位帝王,一般的帝王,总是把自己的墓搞得那么机关重重,生怕有人侵入,偷了他的东西。哪怕是有名的君主也不例外,埃及就不说了,像我们中国的秦始皇,现在还拿他的墓没办法呢。”他望着钟辰轩,“你去过?”
钟辰轩摇了摇头,“一直没有这个缘分,这次就是打算去瞻仰一下这位帝王的陵墓的。不过,”他又说:“我看过有关他的墓地的一些资料,是一座很高大的石头砌成的墓,四周非常开阔,很苍凉的感觉,没什么装饰,就是普普通通的石头。大流士的墓,也比他豪华得多了。”
馆长接过了他的话头:“这个传说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不管居鲁士大帝有多么不在意他的墓在几千年后会变成怎么样,他始终是一位伟大的君主,在他的墓室里会有多少珍贵的陪葬,那是无法想象的。
“波斯本来就是以富有著称的,而在古老的波斯,再多的黄金再多的宝石对于一位皇帝而言都不足为奇。”
程启思喃喃说:“就像是一千零一夜所描绘的那样?”
他用的是中文,但老馆长居然听懂了,大概平常听罗景提过的次数不少。
“不,我相信,当年的波斯宫殿比那里面所要描述的还要富丽堂皇。阿拉丁的神灯,绝不仅仅是一个幻想。倾国之力所能达到的程度,是超乎我们现代人的想象的。”
钟辰轩说:“可是,盗墓者一定已经盗过居鲁士大帝的墓了。没有任何墓逃得过盗墓者的洗劫。”
“也不一定。”馆长说,“你们刚才不是提到了中国的秦始皇吗?他的墓几千年来依然是一个谜,不是吗?在埃及,真正有价值的墓,比如拉美西斯一世,也是从来没有被发现的。”
“那您的意思是……”程启思依然没弄明白那个“传说”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肯定是跟这个居鲁士大帝的墓地里的宝藏相关。
馆长说:“传说,居鲁士大帝墓里的宝物一直都是存在的。而且,它并没有被盗墓者洗劫一空,因为,有一位祭司替他镇守着。”
他跟着解释说:“在宗教方面,居鲁士是相当宽容的,他允许他所征服的土地的人们供奉他们自己的神明。而在波斯,他
们奉行的是二元神教,坚持着善与邪的对立─当然,善与邪一直以来也是能够互相转化的。
“据说,他的祭司除了能够使他战无不胜,也能在死后保证他的安宁。”
程启思忍不住嘲讽说:“如果真能保证,那居鲁士也不会授首给一个女人了。”
馆长瞪了他一眼。“我是在讲传说,传说,请不要用现代的观点去衡量。”
程启思急忙赔笑,钟辰轩却在那里偷笑。
馆长又讲了下去:“传说,如果有谁能找到那件宝物,就能穿越时间和死亡,得到所想要的一切。”
钟辰轩重复了一遍。“得到所要的一切?”
馆长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居鲁士大帝所拥有的一切,你都可以得到……至少,传说里是那么说的。无数的财宝,你想都想象不到的财宝,堆满在整个墓室里,可以耀花人的眼睛。所有的传说,所有的歌谣,在这一刻,在你的眼前,都可以成为事实。”
他沉默了很久,又说,“没有人找到过居鲁士墓室里的任何有价值的藏宝,所以,这个传说,也许是真的。传说……很多传说都是事实,你们明白吗?只不过,被时间和人们口头的传诵变了形,而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
程启思问:“那么那个关键的宝物是什么?”
馆长笑了笑,这一笑却笑得很是神秘,“这个,当然就没有人知道了。不过,据说,是一个黄金打造的东西,上面刻着咒文。”
程启思失望地啊了一声。“黄金打造的文物要多少有多少,光凭这个,根本什么都不能确定。”
馆长点头。“但是,看来,罗景是真的发现什么了。我看到,在他房间里堆着的波斯古本,都是跟居鲁士相关的,他一定是在寻找什么。”
钟辰轩望着程启思。“罗景?”
程启思说:“是我表弟。”他简单把罗景的事解释了一下。
钟辰轩微笑说:“看来,你这位生活朴素的学者弟弟,也禁不住宝物的诱惑,跑去寻宝了。”
程启思懒得回嘴,他问馆长:“你还记得这段时间来找罗景的都是些什么人吗?或者,您有没有听到他们具体都谈过什么?”
馆长摇了摇头,“他们一来,罗景就神神秘秘地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小屋了,我哪里听得到他们谈些什么。他们都穿着本地
人的衣服,头巾把脸裹得严严实实的,脸都看不到。”
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们说的都是本地话,应该是这里的人。”
他看了一下钟,突然惊叫了起来,“哎呀,都这么晚了。你们一定累了吧?就在旁边那间房间住一晚上吧,那是为偶尔在这里的客人准备的。”
钟辰轩望了程启思一眼,程启思无可奈何,只能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一关上门,程启思就直截了当地问钟辰轩。
钟辰轩把他的旅行箱放在屋角,无所谓地回答说:“来旅游的。”
程启思压低了声音说:“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里来旅游?”
钟辰轩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有点好笑。“怎么,难道你以为我是跟着你来的?”
“我只是觉得你出现在这里太巧合了。”程启思沉着脸说,“我不可能不提防你,辰轩,我说过,我害怕你。”
钟辰轩并没对这句话作出回应。“我明天打算去设拉子,看了看居鲁士的墓。你一起去吗?”
程启思讥讽地说:“你也想去挖宝?”
钟辰轩回了一句:“就算你挖出一山洞的宝藏,你又准备怎么运出这里?带两块钻石想过海关?别开玩笑了,人家不当你走私才怪呢。从伊朗带块波斯地毯走,都还要限制大小的。”
程启思恶狠狠地说:“那我就去走私!”
钟辰轩又笑了,说:“那你与其去找那虚无缥渺的宝藏,不如直接把楼下的文物偷走来得比较快。这里的保安措施你也应该注意到了,形同虚设,要偷实在是太容易了。”
程启思冲口而出:“我们以前不是也作过贼吗?虽然是为了查案……”话一出口,他的脸色也立刻变了。钟辰轩脸上的笑容也顿时消失了。
确实,他们一起作过贼,在维也纳,苏雅的家里,为了侦破她的命案。
一想到这里,苏雅、秦颜、施思,这些在那桩命案里惨死的女孩子的脸又浮现了出来。程启思跌坐在床沿,绝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辰轩,钟辰轩,对你而言,那只是一次失败的试验。你还是一样活得这么潇洒,你是不是还在准备着你的下一次计划,
寻找你下一次的猎物?
“我知道,我看得出来,你对若兰的事耿耿于怀,如果不查出她的死因,找出那位姓赵的所长,你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我已经见识过了仇恨的可怕,我也真正理解到了仇恨会让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我以前并不真的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想忘记那一切,你难道不明白?我无法面对我自己,尤其是看到你的时候,就会让我一再想起她们,那几个无辜的女孩子!”
钟辰轩望向了他。那双眼睛冷淡而又平静,程启思记得,他常常都会有这种眼神,那是一种估量的眼神,把人当作一个东西一样评估的眼神。
“作为心理学家,我可以告诉你,启思,如果一个人刻意地去回避一件事,那么所引起的后果,有可能是相当严重的。那会导致这个人对某些相关的事情的心理障碍。所以,要解除这种障碍的最佳方式,就是去面对它。”
程启思打了个哈哈,“你的意思是说,你就是来帮我面对我的心理障碍的?”
钟辰轩也笑,“当然不是,我说过,我是来旅游的。对了,你说你的表弟失踪了,现在有线索了么?”
程启思心里还是有几分狐疑。这时候的伊朗,并不是一个旅游的好地方,钟辰轩在这里出现得太巧合,让他始终无法释怀。但他现在也是茫无头绪,也不在意跟钟辰轩探讨一下现在的情况。
事实上,他不得不承认,他突然见到钟辰轩,还是喜多于惊的。在看到钟辰轩的房间空空荡荡的那一刻,他那种强烈的失落感至今都还没有消散。
“没有,一点线索都没有,明天我想请馆长帮忙看看罗景房间里的那堆书,有没有相关的线索。不过,我认为他应该是发现了跟居鲁士墓里的宝藏相关的东西,所以,我也打算去看看。”
钟辰轩耸了耸肩,“好吧,明天我们一起去,起个大早,怎么样?中午不知道那里会有多酷热了,我可不想被烤成人干。”他随手拿起了床头的一个水晶的小玩意,雕成了一只鸟的形状,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晶红色。
“好精致的东西,馆长居然就这样随随便便放在客房里,太不小心了。如果谁信手就拿走了呢?”
程启思盯着那只水晶鸟,“你怎么知道它是真的?”
钟辰轩笑了起来,“如果你对那些专家有足够的了解就会知道,他们的眼里根本容不得次品、赝品的。如果这是个粗制滥
造的假货,他们如果不亲自把它给砸碎还算是客气的呢。”
程启思想起了罗景,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表姨妈每次出门旅行,总会带回些大大小小的纪念品,本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但罗景就偏偏最看不惯这些东西,总是会义正辞严,对这些仿制品发表一大通议论。
当然,他的表姨妈对于罗景的长篇大论,从来是左耳进右耳出,仍然照买不误。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为什么会有销量?就是因为有表姨妈这样的人。
程启思想着想着,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这一天他也够累的了,含糊地说了声:“我睡了。”他倒下去,几乎是立即便睡着了。
那天晚上,程启思睡得很不安稳。
他做了很多梦,尽是些奇奇怪怪光陆迷离的梦。他一会梦见自己走进了一座巨大冰冷的石头砌成的房屋里,里面有一个威严的男人在看着他。
那个男人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室里回响。“你为什么要闯进我的地方?”
他又梦见自己在一个山洞里,里面堆满了红宝石、珍珠和钻石。他抓起一把,冰冷而坚硬的质感在手里那么真实,让他的一颗心都在怦怦怦地跳。
他左看右看,想找个东西来把这些宝石装起来,但东看西看,居然一个袋子都找不到,让他在梦里都在着急。
突然,他手里的触感变了,本来坚硬而有棱角的宝石,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柔软了。程启思低头一看,大惊失色地松开了手。
他手里正扼着一个人的脖子!秦颜,是秦颜!她美丽的脸庞被掐得紫涨,眼睛也突了出来!
程启思猛地醒了过来。当他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梦的时候,背上全是冷汗。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梦见秦颜,但是,这是梦境最真实的一次。
程启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心里也全部是汗,彷佛还留着刚才掐在人柔软的脖子上的那种触感。他浑身抖动了一下,朝另一张床看了过去。
钟辰轩已经坐了起来,正对着他看。那双眼睛又是玩味又带着几分思索,让程启思浑身都不自在。“你看着我做什么?”
钟辰轩不答反问:“你做梦了?”
“……嗯。”程启思按着自己的头,“我……我又梦见秦颜了,我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梦到过她了,可是今天又梦见了,而且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是不是……又遇上了你的缘故?你……你不会又对我催眠了吧?”
“你想得太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钟辰轩淡淡一笑,“在你心里,仍然认为我才是害死秦颜的元凶,是么,启思?”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程启思过了很久才回答,他又看了钟辰轩一眼。“你为什么不睡?”
钟辰轩朝外面扬了扬头,“我听到馆长起来了,下楼去了。我本来就睡得不沉,被他吵醒了,再也睡不着了。”
程启思看了看表,凌晨五点。“半夜下楼去?干什么?”
钟辰轩说:“我怎么知道。”他又补了一句,“我听到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说着什么居鲁士,波斯古籍,罗景的,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到什么跟你表弟有关的事了。”
程启思啊了一声,“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去查楼下罗景房间里那些波斯古籍了。这老人家,比我还要心急。”
钟辰轩一笑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在梦游呢。”
程启思已经坐了起来。“我下去看看,也许馆长发现了什么线索呢。”
钟辰轩说:“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