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推理】天方夜谭(4)

 
【中篇推理】天方夜谭(4)
2015-05-07 16:09:26 /故事大全
第三章 羊皮纸

博物馆里所有的灯都在他们睡的时候关掉了,一片漆黑。

程启思无奈之下,只有把床边那个金制的烛台点燃了,虽然知道是个古董,也顾不得了。

那个烛台的造型跟老馆长床边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个是银的,这个是金的。

两个人小心翼翼在展品间穿行着。钟辰轩望着那些在黑暗里,依然闪闪发光的水晶,说了一句:“真是美丽,我相信,如果月光或者星光照在它们上面,一定是美妙绝伦的景象。”

程启思说:“我倒觉得这么走在这些东西中间,感觉很诡异。”

钟辰轩笑了笑,不再说话。他们一直走到了地底层,看得到一角的罗景的小屋那里有灯光透出来。程启思笑着说:“果然在那里。”

地下层里陈列的多数是陶瓷制品。比起水晶,陶瓷更容易碎,有些甚至是没有放在玻璃展示柜里,直接摆在架子上的。

钟辰轩和程启思都走得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不小心碰翻了一个架子,那后果就是─多米诺骨牌连锁反应,一排瓷器全部掉下来,摔个粉碎。

好不容易走到了小屋前面,程启思才长长吁了口气,抹了抹额角的汗。他伸手去敲虚掩的门,敲了两下,却没有回应。

程启思顿时一颗心提了起来。他猛地把门推开,看到眼前的景象的时候,几乎快要呕了出来。

老馆长倒在地毯上。他手脚摊开,成一个“大”字型。

他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恐至极的神色。鲜血浸透了地毯,把本来是浅米色的地毯,染成了猩红的颜色。馆长的胸腔被完全剖开,程启思一瞟之下就看到,他的内脏已经被掏空了,只剩下了空空的胸腔!

钟辰轩脸色也发白,任谁看到这样的景象都不会好过的。他只说了一句:“我想我们必须得报警了。”

程启思的眼光迅速扫过了书桌。虽然有那么多的鲜血,老馆长身上大部分的血都流了出来,但并没有四处飞溅,书桌上是干干净净的,那堆波斯古书还整整齐齐地迭在桌上,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到。

房间很小,东西也少,一览无遗─没有看到被挖出来的内脏的踪影。

程启思冲出了房间,觉得可能凶手还没跑远,准备去楼上看看,地下室很黑,他一头就撞上了一个架子,只听得哗啦啦一阵乱响,在夜里听起来几乎像是爆炸的声音。

程启思敏捷地闪到了一边,绝望地听着这阵声音。刚才的担心不幸成为了事实,程启思根本不敢去看落了一地的瓷器─事实上,这时候那些瓷器大半都摔成碎片了。

他上了一楼,一推大门,大门却是从里面锁着的。

程启思突然觉得有风吹进来,一转头,竟然看到有一扇窗子是开着的。他走到窗前,窗上装着铁护栏,以他自己的身形是绝对钻不出去的。

程启思伸手摇了两下铁栏杆,很牢固。

他从栏杆的间隙向外望了出去,这晚的月光很皎洁,博物馆外是一个相当大的花园,种着一大排很高的胡桃树。

一个人影在树间飞快地跑动,借着月光,他看得到那个人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连头都遮住了,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但在高大的胡桃树映衬下,显得非常矮小。

“站住!”程启思朝那人大喊,又奔到门前,但面对那又厚又重的大铁门,他根本就是蜻蜓撼柱。

他跺了一下脚,只能又跑到了地下室去。

钟辰轩还在那里,他半跪在地上看着老馆长的尸体,手里却拿着一张染满了鲜血的羊皮纸。

程启思也来不及跟他解释,就在老馆长的身上翻找了起来,很快就在馆长的口袋里找出了一大串钥匙,又顺便拿了罗景房间里的一个手电筒。

他再次上了一楼,用那把最大的老式钥匙打开了锁。

一出大门,就一脚踩在了散在台阶附近的水晶碎片,嚓嚓嚓的一阵脆响。

程启思奔到了花园里,打亮电筒在花园里四处搜寻,连每棵胡桃树后面都搜过了,也没有看到人影。

刚才那个在月光下,胡桃树之间一闪而过的黑衣人就像是夜里一个虚幻的影子,稍纵即逝。程启思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他忽然低下了头,感到好像一脚踩到了什么东西。

移开脚,在手电筒的光照射下,他看到地上有一截细细的木头。程启思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那是一根形似管子的东西,中空的,但却看不出究竟这是个什么玩意。

他只得把这截中空的细木管收到了自己衣袋里,然后回到了地下室。

钟辰轩还蹲在老馆长的尸体面前,正在凝神地看着什么东西。“你在看什么?”程启思问。

他的声音把钟辰轩吓了一跳。“你不声不响地跑过来,真是的……来,看这个。”

钟辰轩伸出手,他的手上放着一张羊皮,浸透了鲜血,正是刚才程启思看到他正在研究的那一张。

程启思奇怪地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羊皮纸上是一幅图画,有着一个奇怪的饰物。画得并不算精细,只能大致看出来是一个人头鸟身的金色饰品,中间镶着一颗很大的蓝宝石。

饰物上写着一行奇形怪状的文字,程启思完全没见过这样的文字。羊皮纸上还另外写着几行字,钟辰轩说:“是古波斯语,不过,我也不认得是什么。”

程启思苦涩地说:“这算什么?这算是留给我们的线索,或者是对我们的警告?还是要告诉我们,这是一种诅咒?”

“老馆长的表情,很惊恐,很不可置信,”钟辰轩说,“这一点,从他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来。可是,我们就在楼上,他也知道这一点,他为什么不呼救?他的嘴并没有被塞住,而且……喉咙也没有被掐过的痕迹。”

程启思沉吟,“是很奇怪,馆长他声音很洪亮,只要他叫一声,我们就会赶下来的。可是,他为什么不呼救?”他突然地打了个寒噤,“难道他看到了非常可怕的事,可怕得让他连呼救的能力都失去了?”

钟辰轩看了他一眼,“你一向都是很镇静很有自制力的,为什么会提出一个这么无聊的假设?也许,他本来是俯在桌子上研究古籍的,他正在全神贯注的时候,凶手就轻手轻脚地进来了。馆长听到了动静,一回头,凶手就对他下了毒手……

“你想再下去看看吗?”

程启思转过了头,“虽然跟这位老人认识还不到一天,但我确实很喜欢他,也很尊重他。我实在想不到他会死得这么惨……”

钟辰轩掀起了嘴角,又露出了程启思熟悉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启思,我看,你的心真是越来越软了。”

程启思冷冷地说:“难道都要像你这样冷静到冷血─甚至是没有人性才好吗?”

钟辰轩没有回答,过了好一阵,他才说:“我觉得,我们应该报警了。而且,我们最好把说辞准备好。你也不想被这里的警方怀疑我们是凶手吧?”

程启思也已经想到这个问题。

这座博物馆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难逃嫌疑的。“怎么说?说我们一直在睡觉,没有出过房门?”

钟辰轩不耐烦地说:“你这是在开玩笑吧?我们要怎么解释我们凌晨五点发现了馆长的尸体?”

程启思无奈地说:“可是,我现在没有时间跟警方耗,馆长的死,撇开那些神秘的传说啊、诅咒啊什么的不谈,我只能想到一点,就是他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被杀掉灭口。这么算来,罗景的处境应该也是很危险的,我必须尽快去找他。”

钟辰轩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程启思咬了咬牙。“我们先走吧。”

钟辰轩瞪大了眼睛,“走?悄悄溜走?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馆长是个有名望的专家,他的死不会那么轻易就了结的。我们一走,只会有一个结果,就会被认为我们是凶犯。

“我们来到这里,入境记录都是有记载的,都很容易查到,你以为我们能走到哪里去?到时候,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我都知道。”程启思截住了他的话头,“可是,我没时间跟他们耗,你要留在这里给他们解释,你就留下来了。我要立刻去找罗景,我可不想罗景也变成……”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钟辰轩想了一会。“好吧,那我们就走吧。”

他的态度改变得这么快,倒让程启思有点吃惊。“你同意了?”

钟辰轩白了他一眼。“你一个人溜走了,让我来这里顶缸,我才不干呢。”

他看了看表,“事不宜迟,要走就快一点,趁现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再过一阵,来这里打扫的当地人发现了馆长的尸体,我们想走都走不了了。你总不会想在这里表演一场从警察的包围里突围而出的戏码吧?”

程启思没有说话,他蹲了下来,注视着老馆长的脸。“我会查出杀你的凶手的。”

钟辰轩在一旁说:“如果真是由于冥冥中某种不可知的力量,导致他的死亡呢?”

程启思站起了身,面对着他,“我既不信神,也不信鬼,我更不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诅咒。一切都是人为的,是一双活人的手拿着一把刀杀死了馆长,并剖开了他的胸膛,取出了他的内脏。”

他把那张羊皮纸用薄膜包了起来。“事不宜迟,上楼拿了行李,我们就走吧。”

“到设拉子要多久?”程启思拿着一份地图左看右看,还好地图是英文的。

钟辰轩在开车,那辆又破又旧的车是他们从博物馆的车库里找到的。虽然破烂了一点,但似乎很适合在沙漠上出行。

钟辰轩眼睛盯着前方,漫不经心地说:“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好难走的路,启思,我不敢开得太快。这样,我们会不会被追上?”

程启思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车里没有空调,太阳早已升了起来,灼热的阳光透过车窗直直地射了进来。“没办法,开车虽然花的时间长点,总比坐飞机好,坐飞机的话,可能下了飞机就会被拦住了。”

钟辰轩已经用纸巾擦过三次手心里渗出来的汗了,阳光刺眼,让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一会换你来开,我怕我这么开下去会出事。”

程启思说:“好。不过,如果看到有加油的地方,我们最好先去加点油。在这种地方抛锚了,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钟辰轩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副墨镜戴上了,这下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了。“大约要开十来个小时,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也是晚上了。你有没有带手电筒之类的?”

程启思说:“顺手在车库里抓了一个工具箱,扔上来了。里面好像什么都有。”

钟辰轩问:“你有没有带手机?”

“没有,手机在这里也不能用啊。”程启思说,“你想干什么?”

钟辰轩说:“当然是跟国内的上司联系一下,否则,你觉得我们在这里的下场会好?算了,到能打电话的地方,我再打吧。”

程启思望着他,眼神是疑惑不定的。“你究竟是什么人?我想,你打算联系的上司,肯定不会是我的上司吧。他还不够格,对不对?能够跟国际警方直接交流的,会是什么部门、什么职位的大人物?”

“你想太多了。”钟辰轩握着方向盘,望着前方,“我有种预感,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有关我的一切的。不过,现在重要的是你表弟的下落,还有害死馆长的凶手。你认为,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程启思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有关系。我想,馆长所说的那个有关居鲁士陵墓的宝藏传说,就是罗景失踪的原因,也是馆长死的原因。”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用薄膜包着的羊皮纸取了出来,“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我有点怀疑,这羊皮纸上画的这个东西,是不是就是那个所谓找到宝藏的关键?”

钟辰轩微笑说:“你的思维跳跃得还真是快,但好像有点道理。不过,你觉得我们去设拉子干什么?居鲁士的陵墓现在是个景点,成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来参观,你认为我们俩去那里能够找到些什么?”

“我又不是去挖墓寻宝的。”程启思不耐烦地说,“我只是想去看看有没有罗景的线索。”

“好吧。”钟辰轩把车停了下来,“你来开。既然来了,我就打算好好欣赏一下这里的风景,据说,设拉子的日落是很有特色的。”

程启思没有说话,他拉开车门下了车,和钟辰轩换了位置。

钟辰轩把座位放下了些,仰躺在上面,悠悠地说:“最好开快一点,我可不想被人抓到。”

正如他所说的,沙漠上的日落美得让人不可置议。鲜血般的落日映在漫漫的黄沙上,一缕缕袅袅的烟雾缓缓上升,像是一幅溅上了血的图画。

程启思信口说:“在这里似乎还有人家。”

“你来之前,就没多看看旅游手册?”钟辰轩懒洋洋地在狭窄的空间里活动着手脚,“这一带虽然算是荒原,但是散布着很多小镇,加上附近有不少景点,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

程启思不再说话,全神贯注地开车。

开了好几个小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他也感觉疲惫到了极点,突然,看到前面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精神一振。“前面那里应该就是设拉子了?”

没一会儿,他们就抵达目的地。

钟辰轩坐直了。“我下车去找个地方打电话,你去加油。”

两人分头行动,过了一会,钟辰轩回到了车上。程启思说:“打了?”

钟辰轩点了点头,“他们会尽快联系这边警方的。走吧,趁着天黑,我们马上赶到居鲁士的陵墓去。半夜去看他的墓的游客,恐怕还没有几个吧?”

居鲁士的陵墓终于到了。程启思吁了一口长气,他们总算没有走错路。但他随即又叹了一口气─那只是一座石头砌成的墓,孤独地屹立在荒原之上。

程启思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略微地觉得失望。夜晚苍凉的风拂过原野,天边闪烁的星光也带着几分冷冷的孤寂。

这是在一座荒原之上的墓地,钟辰轩下了车,默然望着那座孤独的陵墓,他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些石头。“我有一种感觉。”

程启思问:“什么感觉?”

钟辰轩微微一笑,笑容却有点恍惚。“这样的一位君王……他的年代已经很早很早了,可是,他的思想却相当的现代啊。”

“怎么说?”

钟辰轩的笑容更淡更远,“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几位著名的帝王能够做到这一点?”他望着那狭窄而黑暗的墓门,“我想,他一定从来没有在乎过他死后的世界,就算他的墓地里有再多的珍宝,也不会是他的意愿。”

程启思摸出了手电筒。“先别说这些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他还真有点怯场,夜探古墓再怎么说都是件犯忌的事,他又不是专业的盗墓者。钟辰轩笑着说:“放心吧,这里早被无数的游客走遍了,不可能会有什么机关,或者什么神秘东西的,我看过相关的数据,就是一座空荡荡的墓而已。”

程启思走了进去,钟辰轩拿着手电筒,光射在墓壁里,暗黄色的光圈黯淡而诡异。

墓室里空空如也,只有大块大块坚固的灰色石块,这座陵墓,也许唯一值得人称许之处,就是它非常坚固,能够在这个荒原里屹立了数千年之久。

但是,这个墓室里却萦绕着一股香气。这是一种神秘而迷人的香气,程启思深深地吸了一口─这香味让他想起了诸如鲜花,祭坛,宫殿,波斯地毯……类似的东西,让人甚至有种眩晕的感觉。

钟辰轩说:“好香。”

程启思忽然咦了一声,指着石地上一大块暗褐色的痕迹说:“这是什么?”

钟辰轩蹲下身,伸手拈了一拈,放在鼻子旁边闻了一下。“是血,还没有干。”

“好大的一片血。”程启思说。

他顺着那片血迹滴落的方向望了过去,那血滴滴答答地一直滴到了墓室的墙壁底部,在那里就消失了。

程启思和钟辰轩都往那个角落走过去,钟辰轩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难道在那里会有什么机关,这个流血的人走到那里就消失了?”

程启思正想说话,忽然觉得脚底下一空,摔了下去。他直觉地伸手想抓住什么,但身边居然毫无着力的地方。

砰地一声,他结结实实摔在了实地上,整个人都好像要散架了。他挣扎着爬了起来,一面叫:“辰轩,你没事吧?”

“……没事。”钟辰轩慢吞吞站了起来,活动着手脚。

“真不可思议,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真的会有机关、有暗室。几千年的古墓……”钟辰轩用手电筒照着四周。

他们正在一条很窄的小路里,只能容一个成年人进出,四壁都是石块,没有光亮,但空气并不浑浊,反而相当新鲜。

程启思往头上望了一下,刚才他们跌下来的那个洞已经不见了。“我们运气也未免太好了,这里是旅游景点,来的人不计其数,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会跌下来的。”

钟辰轩把手电筒对准了地面,地上也洒着一串血迹。“我看,我们确实是有运气─也许,我们是撞上什么很难得一见的仪式了。”

程启思望着前面,这条路又长又深,手电筒的光远远照不到尽头。“现在怎么办?上不去,只能往前面走了。”

钟辰轩说:“你走前面。”

程启思甩给了他一个白眼,往前走去。

两个人不声不响地在里面走了大约十来分钟,居然还是没有看到头。这条路虽然窄,但很直,没有岔路,连弯都没有拐过,程启思忍不住说:“这路倒好,我们绝不会走错。”

钟辰轩说:“只要不是一条无头路就行。”

突然,前面的通道中间,似乎有一团东西卧在那里。他们两人都停下了脚步,互望了一眼。

“我看像个人。”程启思说,他的心也揪紧了,他看过太多的死人,那个黑影蜷缩的姿态,实在不像是个活着的人。他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手电筒的光照在了那人身上。钟辰轩轻声说:“他已经死了。”

这个人穿着当地人的服装,外貌特征也是当地人的模样,留着一脸黑黑的络腮胡子。他的眼睛里满是恐惧,眼珠几乎都要突出眼眶之外了。

程启思把眼光移了下来,这人的胸口也被人剖开了,内脏全部被人摘走了,血迹早已干涸,深深地浸入了石块里,染成了一片深赭色。程启思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被摘下的内脏的踪影。

他的眼光最后停在了那人的右手上,那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从指缝里露出了一点什么闪光的东西。他伸出手想去扳开那手,一扳之下竟然还扳不开。

他一用力,只听卡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应该是指节被扳断了,在寂静的通道里听起来,简直像是扣动扳机的声音一样,把

程启思自己都吓了一跳。

钟辰轩在一旁不耐烦地说:“快点啊,他手里的肯定是线索。”

程启思心一横,又使力去扳,只听又卡嚓卡嚓地响了两声,弄断了两个指节,那人的手总算是松开了。程启思也出了一身的大汗,他慢慢把那人紧攥在手心里的东西拉了出来,一看之下却怔住了。

那是一条被扯断掉的金炼,做工非常精巧,波浪形的,垂着黄金的纤细的流苏,和几个小小的黄金铃铛。

这金炼本来很细,看来是被这个人用力一拉,扯断在手里的。

钟辰轩伸出手,从程启思手里接了过来。他掂了一掂,说:“是纯金的,看长度……我觉得像是条脚炼。你不觉得有点像波斯舞姬脚上常戴的、那种带铃铛的金脚炼吗?”

听他这么一说,程启思觉得确实有些像。他再看了地上的死者一眼,“他是在临死的时候,从凶手的脚踝上扯下来的?”

钟辰轩说:“有可能。”

他拿着那条脚炼反复地看了半天,有点疑惑地说:“我怎么觉得,这条脚炼不太像是现代的工艺。

“我对古董虽然不算太精通,但好歹有点研究,这条金炼很像是古波斯的工艺啊。浇铸雕刻的技术,还有上面的花纹,都跟现在的大不一样。”

程启思望着地上那个死者,“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应该就是跟罗景见面的人之一。他们究竟发现了什么?”

钟辰轩沉默着,然后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程启思简单地说:“我越来越担心罗景。”

钟辰轩问:“那你有没有什么打算?我们也不能一直停留在这地道里。”

程启思说:“我们继续往前面走,既然这个人已经出现在了这里,我想罗景也不会离得太远了。我们对于居鲁士墓地的想法看来也没有错,至少是找对了方向。”

钟辰轩也望了一眼那个死人被剖开挖空的胸腔,“如果说是杀人灭口,为什么要把人弄成这样子?看起来,倒挺像是个祭祀仪式什么的。在不少古代宗教的仪式里,都有这种把活人的内脏掏出来的例子。”

程启思听了这句话,却蹲下了身,用手电筒光对着那个人细细察看。“我不是法医,你来看看,他是死前被人剖开胸膛挖出内脏的,还是死后?”

钟辰轩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好像没有在你面前表现过我懂法医这一行吧。”

“心理医生都会修完整的医学课程的,你既然是做的这一行,也不例外。”程启思说,“别废话了,你看看吧。”

钟辰轩蹲下身,他的手指慢慢按过死者胸前那道吓人的口子,说:“僵硬成这样子,至少死了十个小时,我觉得还不止。真奇怪,我觉得按这么算起来,他似乎比馆长死的时间还要早。

“你想想,馆长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凌晨四点到五点的样子,也就是在我们下去不久之前。那时候距现在大约也就十个小时……根据出血的程度来看,你看,这里的血管被切断了,但是没有出血,换句话说他的胸口是在死后才被剖开的。他致命的伤口……”

钟辰轩把那人翻了过来,指着他颈部的一道伤口,“是在这里。”

程启思沉思着:“这个凶手还真是悠闲,在杀了人之后,还有心情把他的胸膛剖开,五脏掏出?”

钟辰轩笑了笑,“不仅如此,这个人的手法也很熟练啊。你应该很清楚,人的胸骨可是很坚硬的,要轻轻松松地把胸腔剖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是个熟手。要我来做,我也未必做得到这么好,虽然以前是上过解剖课,可也没多少尸体能供我们来做实验。”

程启思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钟辰轩叹了口气,“这里没有更多的线索可寻了,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碰碰运气吧。”他看了看躺在手心里的那条断掉的金炼。

“不过,凶手还是很适时地给我们留下了线索,就像是馆长尸体下面的那张羊皮纸一样。馆长和这个死者的死法,真像是某种祭祀仪式。这里毕竟是在伊朗─也就是古代的波斯─我想,我们也应该尊重一下古代的文明,是不是?”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走了好一会,钟辰轩忽然停下了脚步,朝程启思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注意听。

程启思也停了下来,侧耳一听,果然,在前面的通道里有很轻的脚步声,但刚才被他们自己的脚步声掩盖了。

在这个通道里走动,回声相当大,那个人很明显是有意放轻了脚步声的。

“看来,有这运气的不止我们两个人。”程启思压低了声音说。

他把手电筒关了,钟辰轩也关了手电筒。

两个人摸着黑,尽量轻手轻脚地顺着通道往前面摸了去。

那细碎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程启思屏住了呼吸,突然打开了手电筒。

顿时,他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回响在甬道里,那叫声尖利得几乎把他的耳膜震破。

手电筒的光照在一个女孩身上。她穿着一条满是灰沙的牛仔裤,头上裹着当地常见的五彩大头巾,一只手遮着脸,似乎一下子不太适应光线照在她的脸上。

“妳是谁?”程启思问,他非常惊讶。

女孩把手放了下来,对着他们两个人看。

她长了一张东方人的面孔,皮肤也是东方人的肤色,但一双眼睛却是碧绿碧绿,像猫儿的眼睛。

“你们……是谁?”女孩对着他们打量了半天,最后眼光停留在了程启思脸上。“你……你认识罗景吗?”

程启思吃了一惊。“妳是罗景的什么人?”

女孩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她哭起来的阵势很是吓人。“他失踪了!他失踪了!他在那个鬼地方失踪了……”她的英文里夹着中文,中文反而说得不如英文流利。

程启思手忙脚乱,想找张纸巾给她擦眼泪,可他一路上慌慌张张的过来,身上哪里还揣着纸巾。“别哭了,别哭了,有什么事慢慢说,我叫程启思,是罗景的表哥。”

三个人靠着石壁坐了下来。女孩说:“我叫纪槿,你们叫我小槿好了。”

程启思问:“妳是罗景的女朋友?”

小槿的脸红了一下,“不是……罗景那个人闷闷的,木木的,呆呆的,就知道他那些文物啊什么的,真讨厌。”她又看着程启思笑,“你跟罗景长得真像,不过,你比他帅多了。”

程启思有点发窘,钟辰轩微笑说:“小槿,妳跟罗景是怎么认识的?”

小槿说:“我有一次一个人来伊朗旅游,正好走到罗景那个博物馆里,就认识了。后来,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直到……”她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直到一个月前,有一天晚上,他突然打电话来把我叫醒了。”

美国和伊朗本来就有时差,小槿正睡得香,突然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抓过了话筒。“喂……”

“小槿,是妳吗?”

罗景的声音非常兴奋,小槿一时间几乎没听出来是他的声音。她意识到是罗景,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罗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电话那一头的罗景这时候才意识到有时差的问题,忙不迭道歉。小槿一口截断了他的道歉,“醒都醒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有什么事,你会这时候打电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吧?”

“没事,我没事。小槿,我是有一件事,想请妳帮忙的。”

小槿呆了一下。这还是罗景第一次“请她帮忙”。

当然,对这种事,她肯定是求之不得的。“你说,什么事?”

罗景迟疑了一下,“我……我想要妳把妳那颗宝石带来,就是那颗很大的蓝宝石。”他又急急解释说,“我不是想要妳的宝石,我是发现了一些事情,需要那宝石的帮助。”

小槿问:“你要那颗蓝宝石做什么?虽然那宝石是保过险的,但如果弄丢了,我妈妈会骂死我的。”

罗景一迭连声地说:“妳放心,我只是拿来用一用而已,绝不会把妳的宝石弄丢。小槿,拜托妳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好吧。”小槿还是答应了,“你现在在哪里?”

罗景对她说了一个地名,“我现在没办法离开那里,小槿,妳过来一趟,要尽快。”他把行程详细地对她说了一遍,小槿一边听,一边记下了。

第二天,她就坐飞机来到了伊朗,然后根据罗景说的路线,来到了一个小镇上。因为她本来就来过伊朗,所以一路上很顺利。

“那个小镇在哪里?”程启思问。

小槿说:“就在离设拉子不是很远的地方─离居鲁士的陵墓很近,在沙漠上的一个小绿洲里。”她又补充了一句,“其实,隔得也不算近,我从设拉子过来,坐车坐了好久呢。”

“但是,妳到了小镇上,并没有看到罗景。”钟辰轩说。

小槿哭丧着脸点了点头,“我在那个又脏又破满是灰的地方住了好几天,一直没看见罗景。”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天哪,我的皮肤都被这大太阳晒成又干又脆的羊皮纸了,回去要怎么才能保养得回来啊……”

程启思问:“然后呢?妳见到了罗景?”

小槿点了点头,“对,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他,一见到他,我就发现他非常兴奋。他告诉我,他发现了一笔宝藏,他找我要那颗蓝宝石,我就拿了出来,这时候,我才知道他要那颗宝石是做什么用的。”

程启思和钟辰轩同时竖起了耳朵。

小槿接着说:“他非常小心地拿出了一个包裹得很严密的布包,一层层地打开,里面包着的是一个黄金的工艺品,我觉得像是一个颈饰。这个东西很奇怪,我对珠宝也算是有些了解,复古的首饰也见过不少,但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描述,“那首饰算是比较大的,大概有一个小孩子的手掌那么大,整个的感觉是个圆形。做工相当精细,雕成一个人头鸟身的形状,而中间有一个凹陷的地方,是一个托座。”

小槿又沉默了一会,才说:“看到这个东西,我马上就明白了,为什么罗景会要我把那颗蓝宝石带过去。”

她吸了一口气后说道,“我把蓝宝石放在那个托座上,刚刚好。我当时觉得非常奇怪,问罗景,罗景却拿出他的一套工具,准备把宝石在托座上镶好,我问他他也不搭理,只说等事情告一段落,再慢慢讲给我听。”

钟辰轩把那张羊皮纸取出来递给了她。“那个首饰是不是这个?”

小槿抢过了羊皮纸。“你在哪里找到的?就是这个,跟上面画的一模一样。”她突然蹙起了眉头,“这上面……有血?这是怎么回事?”

程启思简单地回答:“是在罗景工作的博物馆发现的。”他又把那截金炼取出来,“妳见过这东西吗?”

小槿接过来仔细看了几眼,“不,我没见过,不过……我觉得这是条脚炼,你们看,这长度,作手炼,好像长得太多了。

“而且,这种工艺,黄金的色泽,还有上面刻的花纹,跟罗景那个黄金的古物真的非常相似,我想应该是同一批的。”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只可惜断掉了,这条金炼真是美,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也想给自己做一条一样的。”

她把金炼放回程启思手上。“下次借给我,我去照着做一条。”

程启思啼笑皆非地看着她。“这时候了,妳还有心情想这个?”

小槿啊了一声,脸又哭丧下来了,“是啊,罗景失踪了……对了,我刚才还没有讲完。他花了一整夜的工夫,才把宝石镶好,然后就说要走,让我留下来等他,我一听就急了,我在这里等他等了好多天,等得急得不得了,他居然又要把我一个人扔下?

“于是,我死活不干,非要跟他一起走。但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我们走到一间屋子前面,就有个老婆婆来了,她看了罗景手里的东西,又出来了一个老爷爷,最后他们让罗景进去了,可是不让我进去……”

她忽然做了个鬼脸,“就算不让我进去,我还是溜进去了。”鬼脸还没做完,她的脸上又露出了一副哭丧的表情,“可是,我走进来,就只看到这么一条什么都没有的小路。没有老婆婆,老爷爷,没有罗景,也没有宝藏……”

钟辰轩打断了她的话。“小槿,妳说妳是从小镇里的某间屋子下来的?”

“对啊,”小槿猛点头,“我在那里等了好久,都没有动静,我大着胆子去推门,门居然一推就开了。我轻手轻脚走了进去,一看,地面上有个大洞,下面有一排石梯,就走下来了,我已经走了好一阵了,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程启思跟钟辰轩对视了一眼。程启思说:“看来,这条地道不止一个入口,一个入口在居鲁士大帝的陵墓里,另一个则在小槿说的小镇上。”

小槿叫了起来:“你们是从居鲁士的陵墓进到这里的?!”

钟辰轩点了点头。“小槿,妳还有没有看到什么线索?”

小槿想了一会,“有,我看到了。在有人给罗景开门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一双手。你们见过海市蜃楼吗?”

她这前后两句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程启思莫名其妙地说:“海市蜃楼?电视上看过。”

“我在小镇上等罗景的时候,看到了海市蜃楼。”

小槿说,“我看到了一座壮观的神殿,里面有一个祭祀仪式─有一个全身黑衣,像是祭司一样的人,手里端着一个银盘,里面盛着血淋淋的内脏。那只手……我后来又看到了─就在有人给罗景开门的时候。”

两个男人都没有作声,等着她讲下去。小槿的绿眼睛像猫儿一样闪着光。

“在黑暗里,有一双很美的手,那双手端着一个雕着花纹的银盘,银盘是空的。那只手……”她轻轻吁了一口气。

“真的很美很美,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手。尤其是在那样的黑暗里……周围都是黑暗的,在朦胧的烛光里,浮现出现了一双美丽的手。我当时都看呆了……”

程启思苦笑地说:“小槿,妳形容了半天,除了知道那只手很美之外,我还是一无所知。那双手有没有什么特征?”

小槿想了一会,“那手上戴着一枚戒指,黄金的戒指,镶着一颗很大的蓝宝石,蓝得就像海水一样。不过,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这颗宝石竟然跟我那颗非常相似,但肯定不是同一颗,因为比我那颗要小一些。”

钟辰轩沉思地望着小槿。“妳对宝石很感兴趣,也很精通。”

小槿笑了。“因为我特别喜欢珠宝啊,我家里也有不少。”

“那双手是白种人的手,还是当地人的肤色?”程启思追问。伊朗属于亚洲地区,这里的人肤色普遍都是偏黄的。

小槿又歪过头想了一会,“当时的光线很暗,我不敢肯定。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白种人的皮肤,那是一种非常美丽的肤色,晶莹的蜂蜜色,像月光一样。”

“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钟辰轩又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倒把小槿给问住了。她愣了好一会才说:“这我就说不出来了,手指很修长,我……我看不出来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

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想,这个人一定浑身都穿着黑衣服,所以,我才只看到他露出来的一双手。他整个人,都像是溶进了黑暗里。”

钟辰轩微笑说:“妳用了英文的『他』,而不是『她』。妳认为那是个男人?为什么,小槿?至少在妳的潜意识里是那么想?”

小槿怔在那里。“这个……也许,是因为……我看到的幻影?他很高,很修长……所以,我才会用『他』……不过,我不敢肯定,真的完全不敢肯定……”

钟辰轩沉思了一会,说:“小槿,妳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小槿转身指了一下。“那边。”

程启思说:“正好是跟我们相反的方向,看来,这是一条直线的地道,从居鲁士的墓室一直直通到小镇上的。”

钟辰轩说:“那我们就往那个小镇上走吧。”

小槿叫了起来:“回小镇上?我们不找罗景了?”

“当然要找他。”程启思说,“不过,就算要在这地道里探险,也得把必要的工具带够,妳这么胡闹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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