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坐在警局里,外面阳光灿烂,更让他昏昏欲睡。钟辰轩“砰”地一声把一杯咖啡扔在了他面前,硬把他给吓醒了,跳了起来。
“干什么?端咖啡不能轻点啊?”
程启思被钟辰轩的一个白眼把后面的话堵了回来,只能小声地咕哝:“看人家君兰送咖啡来有多温柔……”
钟辰轩笑了一笑,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君兰的咖啡,你现在敢喝么?你难道就不会觉得她泡的咖啡会比你常喝的要苦那么一点点?……”
程启思呆了一下,继而苦笑。“别说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当时也是你劝我放过她的,辰轩,现在再提,就没有意思了。”
君兰虽然人如其名,清丽如兰,但程启思却知道她的一个秘密。君兰曾经杀死了对她负心的一个男人,以及她的情敌。
但有人替君兰顶罪,而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在钟辰轩劝说下,程启思把这件事藏在了心里,但他从此以后看君兰的眼神也就不同了。
钟辰轩笑而不语,半晌说:“等到证物都检查完了,我想把那些娃娃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程启思问:“为什么?你真的觉得这些娃娃在这次案子里至关重要?”
钟辰轩说:“也许吧。你告诉我,说那天晚上在酒吧里亲眼见到尹雪和死者交易,当天晚上那女孩就死了。
“启思,我并不怀疑尹雪,她确实有能力策划高明的谋杀案,但我见过她了,也与她交谈过了,我认为她本质上是个相当谨慎的人,这样的人是不会有意在警察面前卖弄的。
“也许……这只是个巧合,尹雪参与了这件事只是个巧合,她似乎也并没有对我们隐瞒什么。我是真希望只是这样……不过,启思,如果这件事发展下去,我们就不得不把尹雪请到警局问话。我想,这不是你所想见到吧?”
“那就赶快把这个案子破了,省得夜长梦多,多生是非。”程启思不耐烦地说,“你也别在这里瞌睡了,快点来帮忙。”
“验尸结果都没出来,我能干什么呀。”钟辰轩慢悠悠地说,“不过,我觉得,我倒真是有点着魔了,着了那些娃娃的魔。我一闭上眼睛,就是它们在我的眼前晃。”
程启思吓了一跳。“着魔?我看你是中邪了吧?”
钟辰轩挥了挥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娃娃总是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漂亮吗?也许,做得是很精美,相当完美,称
得上是艺术品。
“可是,我始终看到它们就不对劲,看久了甚至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真搞不懂,像死者,她在半夜的时候看着一排排的娃娃,她难道不会觉得害怕吗?”
程启思说:“我也忘了把尹雪的那个流血的娃娃再拿出来检查一下了。真奇怪,那娃娃的眼睛也会流血,跟死者身边的一样。”
“这并不奇怪。”钟辰轩说,“你别忘了,那个流血的娃娃头,本来就是属于死者的。”
这句话一出口,程启思就感到一阵寒意。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说:“这么说来,属于死者的眼睛流血的娃娃头,现在还在我们家里?就在尹雪带来的箱子里……尹雪她……”
“你别胡思乱想了。”钟辰轩不悦地说,“尹雪是个很冷静的人,如她所说,她也根本不信这一套。她不喜欢这些娃娃,更不会被他们所迷惑。”
程启思坐直了。“你似乎对她印象不错。”
钟辰轩仰起头,想了一会。“是吧,这个尹雪比较不一样。”
“不一样?你也把她当成了研究对象?”程启思的声音里带上了些不快之意,钟辰轩却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很单纯地觉得她性格不错,有心机,但很爽快,而且也大方,没那么多装模作样的扭扭捏捏。”
程启思哈哈大笑了起来。“能听到你这么夸人,我还真觉得是奇事一件!”
他的手机响了。
程启思接了电话,对钟辰轩说:“尹雪告诉我,她的朋友去旁边W县的海边度周末了,有个case要赶。再不,我们也去海边?那一带景色也很不错,我也好久没去了。”
钟辰轩说:“我去当电灯泡?亏你也想得出来。”
“什么电灯泡。”程启思听着刺耳,就说,“我们是去办案子,又不是去玩的。你就别拿这件事开玩笑了。”
“我只是很少看你那么紧张一个女孩子。”钟辰轩喝了一口咖啡,笑吟吟地回答。
W县的海滨一向是游人云集的地方,只是这个月来一直阴雨连绵,几乎没出过一天太阳,把游客都赶走了一多半。
当钟辰轩和程启思到了海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只见海滩上雾气弥漫,却没见着几个游人。
很触目的,有一个女人正坐在海滩上,面前支着一个画板。天已经下起了小雨,但那女人似乎却并没有在意。
“心怡!”尹雪叫了一声,那个女人回过了头来。她没有化妆,但肤质很好,很是细腻,颇有唇不点而红的味道。
她一头长发,没有烫过也没有染过,松松地在脑后束了一下。一条浅色质地飘逸的长裙,加上海滩上弥漫的雾气,让她看起来很像是画里的人。
走到了她面前,尹雪介绍说:“袁心怡,我的朋友。程启思─这位是钟辰轩。他们是警察,想问你一点关于阿苏的事。”
钟辰轩看着袁心怡的画板。
他本来以为袁心怡是在画海景,但走近一看,她画的却是些很潦草的速写。程启思曾经见过类似的草稿,禁不住问:“你是服装设计师?”
袁心怡微微一笑。“对,最近接了一个case,主题是跟海有关的。所以,我打算趁着这周末到海边来找找灵感。怎么,听尹雪说,阿苏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程启思打量着她。“你跟阿苏是朋友?”下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尹雪跟袁心怡算是一类人,但是跟阿苏那种没长大的小女孩,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袁心怡用画笔醮了些红色,随意地在画板上点染。“是啊,算是吧。她喜欢养娃娃,我也是。不过,除了谈娃娃,我们也没有别的好谈的。她还是小孩子,别的什么都不懂。”
尹雪拉了拉风衣。“心怡,回酒店吧,有点冷了。雨也下大了。”
袁心怡站起身来收拾画具,程启思忙帮着她去拿画板。“好,我今天的活,也干得差不多了。这里的海鲜不错,我们先去吃点什么吧,我都在这里画了一天了。”
尹雪说:“妳知道我不吃海鲜的,还海鲜呢。”
“就妳事多。”袁心怡拉紧了肩上色彩鲜艳的大披肩,“走吧,我帮你们订了房间了,临海的,有可以观景的露台,风景很好。”
果然跟袁心怡所说的一样,订的房间有个很宽敞的观景露台,下面便是大海。此时天色已晚,海上一片苍茫的颜色,海浪翻卷的声音如同音乐。
袁心怡订了晚餐,让人送到了房间里,全都是些海鲜之类。
尹雪却在那里泡方便面,程启思看着好笑,忍不住说:“明明这里有大餐,妳还在那吃方便面?”
袁心怡把一盘切好的水果端了过来。“她吃了海鲜会长红疹,没办法,享不了口福的人就是这样的。”
程启思正在对付一只金黄的大螃蟹。他看到钟辰轩还在卧室里忙碌,便扬起声音叫他:“喂,吃饭了。”
“来了。”钟辰轩快步地走了出来。
程启思问:“你在干什么?还没有收拾好?”
“不是行李。我把那些……东西带来了。”钟辰轩在桌子前坐了下来,小声地说。程启思吓了一跳。
“什么?你从鉴证科把那些东西给要来了?全部?!”
钟辰轩点了点头。程启思叫了一声:“天哪!”
尹雪问:“怎么了?”
程启思说:“他把在阿苏的死亡现场找到的那些娃娃给全部带来了。”
“娃娃?”袁心怡一听到这“娃娃”两字便起了兴趣,“哪家的娃娃?”
程启思苦笑。“我哪能认得是哪家的娃娃呢,我看起来都长得一个样。就在那边,妳要不要去看看?”
袁心怡立即站了起来,去洗了洗手,就随着钟辰轩走了进去。
程启思看尹雪正把一根火腿肠削成片放进泡面碗里,问:“妳不去看?”
尹雪头也不抬地说:“有什么好看的,心怡家里有一打呢。”
从程启思坐的位置,正好能够看到那排被钟辰轩放在床上的娃娃。卧室里开着灯,光线很亮,程启思的视力也很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尹雪坐到了他的身边。“这些就是在阿苏的死亡现场发现的?听心怡说,阿苏的人生乐趣就是养这些娃娃,有这么多个也不奇怪。”
她的视线缓缓地自那堆娃娃身上扫过。阿苏自己打扮得很新潮,她这堆娃娃也是。
一个女娃穿一身牛仔装,一顶牛仔宽边帽,一头直溜溜的黑发,眼睛却是深红色的,看起来像两颗红色的琉璃珠子。
一个白头发的男娃,穿的是浅米色的中式服装,却系着一条黑白相间的颈带,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另外有一个穿一件黑色闪光面料绣着大朵大朵白色牡丹的旗袍、头上挽髻的女娃,坐在一个跟她长相打扮一模一样、只是旗袍是白底绣黑牡丹的女娃身边。
还有一个最抢眼的娃娃,全身华丽的中世纪长裙,一头波浪般的金发闪闪发光,还插着一簇红玫瑰。
“一,二,三,四,五,六……”程启思数了一遍,皱起了眉,又数了一遍。“辰轩,怎么只有六个?我明明记得有七个的。”
钟辰轩的声音从卧室传了过来。“七个?是啊,没错,是有七个啊。床上放着六个,另外一个头断掉了的躺在床底呢。”
袁心怡正在很有兴味地看那些娃娃,不时地伸手摆弄一下他们的衣服头发。听到钟辰轩的话,她骤然地抬起了头。“什么?头断掉了?”
钟辰轩说:“是的,在阿苏的死亡现场,就在她身边不远处,有一个头被扭掉了的娃娃。”
袁心怡追问:“娃娃的眼睛是不是被人用力戳过?”
钟辰轩望了她一眼。“没错。”
袁心怡慢慢地在床沿坐了下去。“阿苏……那孩子死了?怎么死的?”
钟辰轩说:“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目前我们还没有任何线索,在现场,只有阿苏被人砍成了两截的尸体。还有就是……那个同样也成了两半的娃娃。”
袁心怡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尹雪应该跟你们讲过关于娃娃灵魂的说法。”
程启思看了一眼身边的尹雪。
尹雪说:“讲过是讲过,不过,那只是个无聊的传说罢了。我可不信这一套……妳喜欢这些东西,是爱到了骨子里,我可办不到。”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对案发现场那个娃娃那么做,肯定是因为这个说法。刺瞎娃娃的眼睛,扭断它的头─于是娃娃的灵魂就没有了,就真正地死了,只剩下一个空壳。”
程启思忍不住说:“可是,它们本来就只是一个漂亮的空壳,本来就只是供人欣赏的花瓶。没有生命的东西,又哪来灵魂?
“安徒生笔下的人鱼,她们如果得到了人类的爱,就能够获得人类的灵魂。那是因为她们本身也是有生命的,只不过是跟人类不同的生命……”
尹雪轻轻一笑。“看过《封神演义》吗?那玉石琵琶精,就是一块形如琵琶的美玉化成的。她被姜子牙打回原形后,吸了几年的所谓的天地日月之精华,终于又修回了人形。”
程启思说:“玉这个东西,在中国古代拥有的意义是不同的。本来古人就认为玉不仅是有灵气,甚至是有生命的。”
尹雪咬着下唇,瞟着他笑。“那还有扫帚精,镜子精,筷子精……这些东西都有生命哪?”
程启思答不出来,只得一摊手说:“哪有这么多的妖精!”他掰了一条金黄的螃蟹腿举在面前,笑着说:“这螃蟹大概也是妖精变的?先让我吃了再说。”
袁心怡抱着那个打扮得最华丽的金发娃娃走出来。“你们不信?可是,这些娃娃是会对他们的主人忠心的,即使是死。”
程启思和钟辰轩礼貌地保持沉默,尹雪却笑出了声。“心怡,妳就别在这里说这些了,我们都迷不上妳这些娃娃。”
袁心怡把娃娃的金发理了理,柔声地说:“阿苏就很相信。她一直说,她的苏苏跟了她好些年了,永远不会离开她。她最疼爱的那个娃娃我也见过,不是非常令人惊艳的娃娃,但是很温柔很可爱。”
“温柔?”程启思狐疑地问,一个娃娃怎么温柔?
尹雪把那个娃娃从袁心怡的手里拿了过来,扔回了卧室的床上。
袁心怡叫了起来:“喂,尹雪,妳别这么乱扔啊,摔伤了怎么办?”
“就算是个人这么一摔也摔不死的,妳担心什么?”尹雪走了回来,一脸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快吃饭,你们有什么要问的也快问。心怡总是给我灌输这些娃娃的东西,现在连你们都免不了被荼毒。”
程启思盛了碗热汤递给袁心怡,袁心怡道了声谢,用个小勺在里面慢慢搅着。
程启思说:“心怡,能不能问妳几个问题?”
袁心怡说:“你尽避问。”
“妳是什么时候认识阿苏的?”
袁心怡想了一会。
“大概两年前。我也是那时候迷上养娃娃的,有不少这种网站、论坛、聊天群之类。我在一个论坛里认识了阿苏,阿苏正好跟我一样都是住在H市的,偶尔有娃娃会─哦,就是把各自的娃娃打扮好抱到一起互相交流……”
尹雪插嘴说:“说白了就是把自己的宝贝拿出来炫耀。”
“一般女人聚会是来炫耀衣服首饰,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袁心怡笑笑说,“我是做这一行的,看在我眼里都差不多。就算披个破麻袋,气质好的还是气质好。”
钟辰轩也给自己倒了碗汤。“可是,妳跟阿苏完全不像是有交接的人。”
“哦,只要有共同的兴趣,年龄、性格和爱好都不是问题。”袁心怡说。
“何况,平时我们也没有什么来往,跟这样的小女孩在一起久了,我想我也受不了。我这人性子也比较孤僻,大概也只有跟尹雪这种人合得来了。”
程启思看了一眼尹雪,尹雪还在对付她的泡面,并没有抬头。
“尹雪……尹雪又是怎样的人?”
袁心怡颇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把程启思看得有些脸红。“她不会问人长短,也不会多嘴。人与人之间,有点距离比较好。”
钟辰轩笑着说:“距离产生美?”
袁心怡说:“如果从美学的角度来说,是的。”
程启思看了袁心怡一眼。袁心怡跟尹雪一样,气质举止都无懈可击,但不知道为什么,程启思总对她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也许因为袁心怡跟他曾经接触过的一个叫郁容的女人一样,都是服装设计师。郁容是个心眼极深的女人,以此类推,程启思对袁心怡也有点提防。
他咳了一声,把这些多余的想法推了开去,问:“心怡,妳知道阿苏有没有仇人?”
“仇人?”袁心怡想了想,“我跟阿苏见面的时间也很少,有时候在网上聊聊天,但都是谈娃娃的事。我不知道她的私事,我想,她也没有什么仇人吧。这么个小姑娘……”
尹雪问:“阿苏她死前有没有受过……”
她停住口没说下去了,但她的意思几个人都已经很明了。程启思回答说:“没有,她临死前没有受到过性侵犯,这一点是很明确的。”
袁心怡笑着说:“阿苏?还是个没发育完全的小姑娘呢,我不相信会有强奸犯对她感兴趣。何况,阿苏也不会蠢到半夜放个男人进去吧。”
她话说得非常露骨了,在座的两个男人都料不到她会说得如此直截了当,反倒有些尴尬。尹雪拉了袁心怡一把,说:“大
家都知道的事,妳又何必说出来?”
袁心怡舀了一勺汤,说:“阿苏的私事,我确实不清楚,所以不是我不想帮你们,我是真的有心无力。”
尹雪一笑,说:“昨天晚上妳在干什么,心怡?昨天晚上十点到半夜……嗯,三点左右?”
她看了一眼程启思,说:“帮你问了,省得你不方便问又吞吞吐吐的。”
袁心怡又想了一会。“昨天晚上?我因为今天要来W县,所以睡得早。我十一点就上床睡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九点过。”
程启思问:“妳一个人在家?”
“不。”袁心怡说。
“我跟我父母一起住,还有个奶奶。他们都在客厅看电视,一部什么肥皂剧,借回来的碟子,一直看到很晚……大概两点过吧?我中途醒了一次,大概两三点的样子,他们还在看,又说又笑的。”
程启思看了钟辰轩一眼。他并不是怀疑袁心怡,但至少到目前为止,袁心怡是跟这件事有关系的人,阿苏在临死前所约的人就是袁心怡。
如果来酒吧交易的人不是尹雪,而是袁心怡,那么袁心怡的嫌疑一定是最大的。
如今,袁心怡所说的这个不在场证明并不够有力,由家属作证,一般不能够全然相信。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算不上是“铁证如山”的不在场证明,也许反而不那么值得怀疑。
至少,在目前为止,他完全看不出来,袁心怡有什么理由要杀一个跟她毫无利害关系的小女孩。
尹雪看到气氛有点凝滞,便去取了一瓶酒和几个酒杯,给每个人倒了半杯。
“说句实话,你们还是往别的方向去查吧。我们跟阿苏在她临死前的晚上有约,但我们跟她的死都没有关系。一个小姑娘,我们又不会图她的钱,说是情杀么,她好像还没出落到那么迷人。”
她语调虽然平静,但句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硬是把程启思和钟辰轩想说的话都堵死了。钟辰轩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说:“不是情杀,不是为钱,也许是仇杀呢?”
尹雪微微一笑。“那就得先把阿苏的祖宗十八代翻出来看看了。这么个小女孩,似乎本人不可能得罪什么人,弄到要杀她泄恨的地步。那又得是什么样的仇怨,才会把仇恨都隔代遗传呢?”
程启思笑了笑。“尹雪,妳想得太远了。”他走到了露台边上,这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映得海滨一片深蓝的颜色,相当美
丽。
他看到有个穿红衣的女人站在海滩上,月光将她的影子拖得长长,她的衣服在月光下看来又是那种极鲜艳的红色,很有点诡异的感觉。
程启思信口说:“这么晚了,还有游客在海滩上。”
尹雪走到他身边,向下望去。她轻轻咦了一声。“这个女人的衣服看起来有些眼熟呢。”
程启思笑着说:“这么远,妳能看清楚什么?”
尹雪也笑。“我视力一向不太好,不过是感觉罢了。”
袁心怡把汤碗搁下,拿了一片切好的西瓜咬了一口。“这时候?今天天气那么差,一整天除了我,就没有人在海滩了。”
钟辰轩看到尹雪一直在看海滩,脸上颇有困惑之色,也走了过去。“我想,大概是她的衣服颜色让我们觉得不舒服吧……那种颜色太红,尤其是在月光下,在海边……这种颜色就像……泼翻了的葡萄酒杯。”
袁心怡“噢”了一声。“葡萄酒的颜色?也许我可以考虑主秀的服装用这种颜色……月光?海……”
她来到尹雪的身边,看了看说:“哪来的人?你们都看花眼了?”
几个人一起往下看,都呆住了。海滩上这时月光白得耀眼,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刚才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已经消失了。
程启思说:“她走了。”
尹雪轻轻地说:“走得也未免快了些吧。”
程启思说:“我们也下去散散步吧。”
尹雪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散步了。”程启思说。
尹雪望了望他,轻声地说:“为什么没有心情?H市的风景一向很好。”
“这一两年来,我一直很烦。”程启思说,“身边不断地发生事情,而我又只能看着却无力制止。一个人,一旦没有什么想要追求的目标,是不是就会活得很无聊?”
尹雪淡淡一笑。“那是因为你已经拥有很多了,所以一般人追求的你并不在意。看看你的同事们,难道不是个个想着升职么?”
“那我岂不是已经跳出三界外了?”程启思笑着说。
“你以为你还能不在五行中?”尹雪吃地一笑,“别开玩笑了,我们人人心里都有秘密,你也有。”
她忽然啊了一声,程启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方才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正站在水里。海风把她的长发扬了起来,但她的脸半侧,刚好逆光看不清楚。
这时候,程启思能够看清楚她的服装了,那是一件十分古典的红色绣花缎子衣服,很像是电视里民国时期的服装。月光照在她的身上,看得见上面金光闪闪的绣花,非常精美。
尹雪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启思……我想起来了,在哪里见过她。”
程启思一怔回头,只见尹雪的脸庞在月光下很是苍白。“怎么了?”
尹雪的声音压得很低。“心怡,她曾经有一场中国风的秀,主要就是这样一件民国时期的绣花红缎衣服。后来,心怡又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给她的娃娃穿……我曾经见过那娃娃,印象很深……”
程启思问:“那娃娃现在在哪里?那件衣服呢?”
尹雪说:“娃娃的头坏掉了,心怡送回日本去换了。衣服……应该是卖掉了。”
“坏掉了?去换?”程启思又一呆,再一想,现在也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他一转头,这次是真真正正地呆住了。
月光下海浪翻涌,那个红衣女人再次不见踪影了。
程启思四下望去,海滩上空空荡荡,只有他跟尹雪两个人。他再望望尹雪,尹雪脸上也满是惊疑,抓住他手臂的手更用力了。
“启思……我们回去吧。”
程启思忍不住笑了一声。“妳难道还害怕?尹雪……我可真没想到。”
尹雪显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冷笑了一下。“看别人杀人,跟自己杀人,是两回事。”
这句话一说完,她就自顾自地往酒店的方向走了过去。程启思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忙赶上去拉住她。
“对不起,尹雪,我说错话了。”
“你没有说错话。”尹雪表情很淡然,“事实就是事实,我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
程启思把她拉到自己面前,让她面对着自己。“尹雪,上次我走到三座神山的时候,彷佛见到过妳。在纷飞的经幡里……
告诉我,是我看错了吗?我不相信是我看错了……妳是在为那些死去的人祈福吗?”
“祈福?”尹雪又冷笑了一声。“我巴不得他们在十八层地狱里,永不超生。我会远至雪山去为这些人祈福?启思,我从没有后悔过,以后也绝不会后悔。
“你认为我会忏悔?我说过,对鬼神,我敬而远之,但我……不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也没有佛,他们不会看到凡人的痛苦!”
程启思抓住她肩头。“别说了,尹雪。不要让别的人听到。尹雪,我没有责怪妳,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我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
尹雪的皮肤本来就白,这时候在月光下看来,更是白得半透明一般。“我们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启思。否则,我只能走了,而且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程启思搂住她,说:“好,我再也不提了。走,我们上去,我想问问心怡那个娃娃的事。我觉得好像跟我们正在调查的案子,有些什么莫名的关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