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梁让人在海滩上放了好些沙滩椅,还准备了些点心和饮料。
陈重依然跟红雨三姐妹坐在一起嘻嘻哈哈,曲鹂虽然是在晚上却也戴着那副大墨镜。程启思注意到她手腕上戴了一串很显眼的香珠串子,而她不时地会去捻动香串的珠子。
童知琳还是一个人坐在一边,全身黑衣,安静而沉默。在月光下看起来,她出乎人想象的年轻。
方晓声抱着儿子坐在椅子上,看到袁心怡,他很快地望了她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林梁的身后,站着四五个女孩子。钟辰轩扫了一眼,就对林梁说:“可以让她们回去了。”
林梁一呆,问:“不是您要她们来的?”
“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了。”钟辰轩说,然后对程启思放低了声音。“她们不会是我们要找的人。她们没有那份气质,不是人人穿上那红衣服都能看的。”
袁心怡莞尔一笑。
“没错,这种红色本来就是很难穿得不土气的颜色。穿旗袍,当然是身材玲珑有致的好;而穿这种宽大的袍子,最好是身材纤细,才会有那种娉娉婷婷的韵致。过于丰满的,穿这种衣服不会好看。”
童知琳突然站起身,走了过来,看着袁心怡手里捧着的衣服。“就是这件?”
她一把把衣服抓了过去,然后把手里点着的烟扔到地上,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酒店。袁心怡怔在那里还没来得反应,童知琳已经走远了。
程启思苦笑地说:“她还真是雷厉风行。”
钟辰轩望着童知琳的背影,慢慢地说:“是啊,跟我之前看到的她,大不相同。”
尹雪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端起一杯橙汁喝了一口。“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等吧,不知道这位董太太穿起来,是什么样?”
当童知琳再次出现在海滩的时候,程启思对着钟辰轩摇了摇头。“不是她。”
袁心怡笑着说:“虽然她保养得很不错,但她毕竟是过四十的女人了。女人到了这时候,不管怎么维持身形,都或多或少能够看出一些岁月痕迹的。她还算苗条,不过,不是最适合穿这衣服的人。”
童知琳穿上这套衣服,虽然说不上土气,但也绝不好看。程启思说:“不一样,我看到的那个女人,比她要瘦。感觉还要
纤弱些。”
尹雪说:“比我还瘦些?”
程启思认真地想了一想,才回答。“是,不过与其说是比妳瘦,是整体感觉还要纤细些。”
袁心怡微微有点诧异。“尹雪虽然实际上不算太瘦,但她给人的感觉已经够纤弱了,绝对构得上古典飘逸的概念。比她还纤弱?”
童知琳的脸色有点发青,衬着大红的衣服和苍白的月光,看起来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她转过头问程启思:“行了吧?是我吗?”
钟辰轩微微一笑,抢在程启思之前说了话。“不是。麻烦妳了,董太太,妳可以把衣服换下来了。”
陈重把坐在他膝盖上的白雪推了一把。“妳去吧,让我看看妳穿起来好不好看。”
白雪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就跟在董知琳身后去酒店了。过了好一阵,她才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程启思皱着眉对着她看,说:“白雪小姐,请妳往海滩的方向走。对……对,往那边走,走到水里。”
白雪倒是很听话,一直走进了浅滩里,回过头来嘻嘻地笑着说:“这样对不对?要我摆什么姿势?”
程启思叹了口气。
“不用了,白雪小姐,妳可以去把衣服换下来了。”
白雪却似乎对这件红衣很是喜欢,摸了又摸。“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精致的衣服,上边的花纹好漂亮。料子看起来薄薄的,其实很厚实,就像是电影里面那些女演员穿的……”
袁心怡听着她的话,似乎也挺受用,笑着说:“是么?下次如果我再设计类似的衣服,就让妳去当模特儿。妳的身型,穿这样的服装很美。”
白雪张大了眼睛,从水里蹦了出来,跑到了袁心怡身边。“袁小姐,是妳设计的?好美的衣服……”
红雨也跑了过来。“妳还穿,快脱下来,我也要穿穿看。”
她们两个人也不进酒店,找了个黑暗的角落,就开始换衣服了。
程启思苦笑地说:“瞧瞧,这都变成了什么了?一个个还争着穿来穿去……”
红雨过了一会就跑了回来。她的皮肤很白,映着大红的衣服,看起来确实是吹弹得破,很是娇艳。
程启思摇了摇手说:“好了好了,妳们妹妹也不用试了。”
红雨撒娇地说:“让我再穿一下嘛,这种衣服只能在电视里看到啊。”
钟辰轩一笑说:“这可是死人穿过的衣服,妳们不怕?”
红雨撇了撇嘴,说:“那个女的啊,我那天见过她的,对着镜子照啊照的,真是臭美。还以为自己很年轻呢!”
程启思一凛。他问过红雨的口供,但红雨压根没有提到这回事。“对着镜子照?在哪里?妳怎么上次没有告诉我?什么时候?”
红雨说:“要不是你提起来,我早忘了。就是她死之前啊,快十二点的时候,我正准备下去吃饭呢。
“我们的房间都在六楼……她就在通向顶楼花园的楼梯上,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照了好半天。我当时想,这个女人肯定是约了谁,不然怎么会对着镜子照那么久?又不在房间里打扮好再出来。”
钟辰轩望着红雨,眼里又露出了那种冷漠的审视的表情。
“妳确定是她?”
红雨颤抖了一下。“她掉下来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就是她没错……”
“可是,妳说她在照镜子,那么,妳就是在镜子里看到她的。那个楼梯我去过,光线即使是在白天都很暗,妳是不可能在镜子里看到她的脸的。”钟辰轩盯着红雨说。
红雨说:“是啊,但她这身衣服实在是太显眼了,所以她一掉下来,我就认出是她了。”
钟辰轩坚持地说:“可是,妳没有看到她的脸,对不对?”
红雨低下了头,想了好一会,有点无奈地说:“没有。不过,”她又兴奋地抬起了头,“她在抬起手梳理头发的时候,我看到她手腕上戴了一条红色珊瑚的手炼,颜色很漂亮。”
她的眼光落到了尹雪的脖子上,“哪,就是那种,只不过式样不同。”
“珊瑚手炼?”程启思冲口而出,“可是在冯冬的尸体上并没有……”
他话还没说完,钟辰轩就给了他一个眼色,程启思赶忙闭住了口。
钟辰轩笑着转向了红雨。“红雨小姐,请妳把衣服换下来,交给曲鹂小姐吧。”
曲鹂还是没有摘下那副大墨镜,只是冷冰冰地说:“怎么,轮到我了?”
钟辰轩对于她那很不友善的口气似乎毫无所觉,仍然微笑地说:“是的,曲小姐。”
红雨把衣服换了下来,递给她。曲鹂把衣服一下子从她手里拽走了,然后扭着腰肢走开了。红雨伸了伸舌头。“她动作真大,差点把衣服都撕破了。”
“曲小姐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林梁在旁边小声地说了一句,“她这次自从住进酒店来,就一直找岔子。”
钟辰轩扬起了眉头。“哦?找什么岔子?”
林梁苦笑地说:“还不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说有人惹了她,不尊重她什么的。我们都是做服务行业的,哪里敢得罪她?真不知道她这次为什么火气这么大……”
程启思看了看钟辰轩,钟辰轩却只管在那里发呆,没有搭理他。程启思又去看尹雪,只见尹雪正把手放在自己脖子上那条鲜红的珊瑚项链上。
程启思便坐到了尹雪和袁心怡的身旁。“这条项链很漂亮,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
那是一条细珠的项链,用一条细细的红绳把一颗颗细小的珊瑚珠子串了起来。项链很细,但因为尹雪的脖子纤细修长,所以戴起来相当出色。但如果换了一个脖子稍微粗些的人,效果一定就差得多了。
尹雪笑着说:“是吗?”
袁心怡在旁边说:“你认出来了吗?”
她是在问程启思。程启思呆了一下,有点难堪地说:“不是,一个都不是。童知琳胖了些,而白雪跟红雨……我不好形容,感觉不是吧。姿态和感觉都不是。”
袁心怡有点怀疑地看着他发笑。“我们应该相信你的眼力吗?”
程启思正想说话,就看到曲鹂走来了。她直直地走到了他面前,说:“要看快看,我可不会再给你们看下一次了。”
程启思打量着她,打量了片刻,说:“辛苦妳了,曲小姐。”
曲鹂哼了一声,扭过身便走了。钟辰轩看到程启思脸上出现了一种奇特的表情,便说:“启思,你发现了什么?”
程启思凑到他耳边,轻声地说了句什么。钟辰轩的眼睛一亮。“真的?你能肯定?”
程启思点了点头。他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古怪的表情。“你相信我,在这方面我绝不会看错的。”
尹雪插口说:“你们两个在那里说什么悄悄话?也不让我们听见?”
程启思笑了笑,放低声音也跟她们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袁心怡“呀”地一声叫了起来。“可是,这里的女人,你们不是都看过了?”
程启思说:“是的,但是我也确定我没有看错。”
钟辰轩望着海滩。“尹雪,那天你们在海滩上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你们都没有看到她是怎么离开的?”
尹雪想了一想。
“我当时在跟启思说话,并没有留意到身旁的情形。那晚正是涨潮,海浪的声音很大,我们也没有听到什么。除了海浪的声音……”她忽然停住了,蹙起了眉头。
“我们几乎是站在海滩的中心,要回到酒店必须从我们身边走过。但是,我们一回头,她就消失了。”
钟辰轩笑着说:“妳已经想到了,尹雪。”
尹雪点了点头。
她指着海浪说:“她并没有走,只是潜到了水下。就在不远处就有好几块礁石,她大可以潜一段水然后藏到礁石背后。浪花的声音很响,我们没有听到她潜下去的声音,这不足为奇。”
程启思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这很有可能,而且……恐怕真的是唯一的可能了。除非她不是人,否则,怎么可能从我们的眼前消失?”
他的眼光,慢慢地掠过了月光下的海滩。不知道为什么,海滩上的人都没有离开,一个个仍然坐在沙滩椅上。
方晓声和他的儿子坐在一处,曲鹂依然架着她那副大墨镜在抽烟,童知琳远远地坐在一边,背挺得笔直。只有陈重和红雨三姐妹似乎还是那么开心,又是喝酒,又是说笑。
他喃喃地说:“不,不可能,他们一个都不是。童知琳胖了些,红雨她们体态不同,而曲鹂又太有曲线了些……难道那个红衣女人真的不在这些人中间……这不可能,那天晚上涨潮,没有人可以上来,也没有人可以离开的……”
尹雪和袁心怡也保持着沉默。钟辰轩却说:“没错,没有人可以离开,所以红衣女人一定是在这些人中间。我们不妨来用用排除法?”
程启思愁眉不展地说:“排除?怎么排除?男人首先可以全部排除,这里的男人都是方块型或者肥胖型,根本不可能假扮红衣女人。女的,我们都已经全部看完了,我可以保证,没有一个是她。”
他挥挥手,作了个手势。
“看吧,全部都在这里了,所有的嫌疑犯。可是,排除也排除不出来,因为把所有不可能的人都给排除光了之后,答案是『零』。”
钟辰轩似笑非笑地说:“真的吗?答案真的是零吗?如你所言,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我们面前,你再好好地看看?最不济,我们可以按着人头数啊,你仔细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尹雪突然坐直了。她的眼光,顺着海滩掠过来,又掠过去。“你……你的意思是……”
程启思已经跳了起来。“辰轩,你是说……不,不,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钟辰轩笑着说:“不管看起来多么不可能的事,在其它一切可能性都被排除了之后,就只有它具有可能性了。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启思。你不要忘了,你刚才对我们说的那个『不同』之处,这个人,是能够满足你说的这个『不同』点的。而且,那个人,一直都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程启思沉默着。他朝方晓声走了过去。方晓声看到他走到了面前,便问:“警官,你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我没有什么话要问你。”程启思说,他的眼光停留在方晓声身边的方初身上。“我是有话想问你的儿子。”
方晓声浑身颤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把儿子揽紧了些。“问他?有什么好问的?他还是个小孩子,他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的。”
程启思毫无笑意地笑了一下。
方初并没有抬头,只是把紧紧地靠着父亲。他戴着一副厚厚的大眼镜,镜片在月光下闪着光。
“方先生,我想请你的儿子,也来做一次刚才的测试。”
方晓声猛地站起了身,拖着方初连接退后了好几步。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儿子?为什么要我儿子来测试?我说了,他跟这些事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凭什么要这么做?就算是你们警察,也不能乱来……”
程启思唇角的冷笑更加重了。“没关系?从刚才曲鹂换上那件红衣服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件事,一件一直让我觉得很不协调的事……
“我是从侧面的角度看到红衣女人站在海里的,但是,她的胸部相当平坦。
“按理说,从这样的角度看来,再瘦削的女人都会有曲线的。只不过,因为她穿的是宽松的袍子,所以我并没有特别留意
到这一点,直到看到身材一流的曲鹂换上那件衣服时,我心里那种不协调的感觉更加深了。
“红雨和白雪都不算丰满,但她们穿上这衣服也都不会是我那夜所看到的那个样子。所以……我看到的,很可能不是个女人,而是个男人。”
方晓声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发抖。
“你这完全是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明明说是个女人,怎么可能变成男人?而且还要诬蔑我这个小儿子……”
程启思冷笑地说:“正是因为你的儿子年纪小,所以才能扮成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只需要一顶假发,就可以完成了。”
钟辰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钟辰轩的眼光,从方初的手臂上一直看到他的小腿上。
“他已经不小了,也十八岁了。但是他长得要比一般的孩子矮小,也很孩子气,所以看起来还只像是十五、六岁。
“不过,肌肉倒是挺结实的。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儿子一定是个游泳健将吧?所以,在海里潜上几分钟,游到礁石后面,对他而言应该完全不是一件难事?”
方初突然从他父亲的怀里仰起了头。在厚厚的镜片下面,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闪着一种既狠毒又冷酷的光芒,让程启思心里都咯#了一下。
那完全不像是一双小孩子的眼睛,以前程启思也曾在一些罪大恶极的犯人脸上见过这样的眼神。
钟辰轩却不在意方初那彷佛要吃人的眼神,反而很有兴趣地望着方初。他的声音很温和。
“方初,你难道不想给我们讲一讲你是怎么做的吗?这样有趣的事,做得如此邪恶也如此高明,如果不是从你口中说出来,我还真不能相信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子做的。”
方初把方晓声推开了。他身材在同龄人中不算高,大概有一米六五的样子。很瘦,细胳膊细腿的模样。他长得跟母亲冯冬很相似,大眼睛,高鼻梁,还是没长开的清秀少年的模样,只是架着的那副过大的眼镜把那份清秀给掩盖了。
钟辰轩注视着他,微笑地说:“我相信,你把眼镜摘下来,会更好看的。”
方初回视他,突然把自己的眼镜抓了下来,一摔摔到了地上。方晓声脸色更惨白,想冲过去抱住儿子,方初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滚开!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他声音并不大,但方晓声却浑身一抖,身不由己地倒在了椅子里,双手蒙住了脸。
方初恶狠狠地说:“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妈妈害死了!都是你……跟那个女人好!”
袁心怡接触到方初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尹雪拍了拍她的手臂,高声地说:“大人的事,小孩子插什么嘴?”
方初一听到她这句话,面上的表情更是狰狞,本来清秀可爱的一张脸,这时候都几乎扭曲了。
“大人?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大人?告诉你们,你们这些所谓『大人』,都是一群蠢货,蠢得不得了的蠢货!”
他仰起头,傲慢地看着程启思和钟辰轩。
“怎么样?你们能拿我怎么样?就凭你的眼力能认出那个红衣女人是谁?这个能作证据吧?哈哈哈……警察都是没脑子的东西!”
方初还正在变声的阶段,听一个少年的喉咙里发出这种阴冷的笑声,简直是让人不寒而栗。程启思又是厌恶又是可怜地看着他,钟辰轩的眼睛里却满是兴趣。
“你认为你很聪明,是吗,方初?”
方初冷笑了起来。“怎么,难道我不聪明?你们也只能假定那个红衣女人是我─你们有什么证据?何况,你们知道那个红衣女人是怎么从房间里出来的?去看监控录像啊,去啊!我就等着你们去找证据呢!”
钟辰轩笑了笑,他并没有不耐烦的表示。“没错,你说得很对,红衣女人是怎么从房间里出来的,确实是一个谜。不过,这个谜,我已经解开了。”
方初的脸色变了一变,又迅速地笑了起来。“是吗?那你说说看,她是怎么出来的?”
钟辰轩说:“当然是从里面走出来的。她─噢不,是你,方初─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站在我们面前,你可不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娃娃。”
“走出来?”方初冷笑,“我是怎么走出来的?为什么监视器没有拍到我?”
钟辰轩淡淡地说:“确实,监视器一直在工作,可以拍到从里面出来的所有人。但是,有一次机会,只有那么一次机会,凶手可以大摇大摆地从里面走出来。
“凶手成功地利用了这个盲点……我们过于笃信监控录像的功能了,而没有更多地去推想。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误。”
程启思茫然地问:“有一次机会?什么样的机会?”
钟辰轩回过了头,望着坐在远处,神情冷漠的童知琳。
“当然就是童知琳发现她丈夫尸体的时候。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程启思的脑子里迅速地过滤着当时的情景。他猛然间明白了。
“你是说,童知琳在进去的时候,是有意尖叫引来众人的注意的?然后就有不少人涌过来看,当很多人围在门口甚至有人进去的时候,方初就悄悄地站在了房间里贴近门口的地方……”
钟辰轩替他接了下去。
“方初当然已经把那身红衣服换了下来,塞进了童知琳的大漆皮包里。童知琳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包,她在进房间的那几秒,就迅速地把包替换了。
“我注意到,她在从房里冲出来的时候,依然紧紧地抓着她的包。而方初穿着一套普通的宽松衣服,混在过来观望的人群里,看准一个机会就溜了出去。
“方初只要小心一点,抓好时机,是不会被发现的。毕竟,我们想要找的只是一个红衣女人,而不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
方初已经有些笑不出来了。童知琳却还是一脸冷淡,彷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似的。钟辰轩回头望着她。
“董太太,我说得对吗?”
童知琳冷淡地说:“不对。我进去的时候,除了我丈夫的尸体,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们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你们刚才所说的话呢?”
程启思看了钟辰轩一眼。
钟辰轩说:“现在没有。但是,妳也是重要的嫌疑人,董太太。请妳回妳的房间,不要离开。明天,我们会请妳到警察局,再录一份口供。”
他回过头,看着方初,“还有你。也是一样。”
方晓声叫了起来:“你们不能关我的儿子!他还没有成年……”
钟辰轩举起了一只手,他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卡片。
“这是在邮寄给你的包裹里发现的生日卡片。很遗憾,从今天凌晨零点开始,你的儿子已经满十八周岁了。即使要判他死刑,法律上也是允许的。”
他转过头,对林梁说:“多派几个保全,看着他跟董太太。”
回到房间后,尹雪说:“辰轩,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钟辰轩说:“这个很难说。我一直在苦思冥想,究竟凶手是怎么离开房间的。我甚至考虑过会玩点杂技魔术的红雨三姐妹,会不会是她们从窗台上跳到另外的房间的?
“但是,这实在是很冒险,不仅要冒生命危险,还得要冒被别人看到的危险。于是,我把这个想法给否决了。后来,我想,也许凶手是用了一个很简单的方法走出去的,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只是我们没有注意到而已。
“是的,这个想法我也觉得很不可能,但是既然没有别的可能性,我也只能这么去想了。于是,我再次把那段监控录像调出来,认真地看了一遍。
“我看到童知琳从房里跑出来,按理说,她如果受了很大的惊吓,应该远远地离开房门。而她反而并不走远,就逗留在房门的地方,而且直到很多人都过来了,她还站在那里。我反复看了几遍,总觉得她似乎是有意地堵在门口似的。
“接下来,就是有人往里面挤,因为本来监视器拍的就很模糊,我看不清楚进出的人的面貌,但是我细心地看了看,觉得似乎进去看的人只有三个,但挤出来的人有四个。也就是说,多了一个。既然如此,多的那一个─可能就是凶手。”
他停顿了一下。
“而当我听到启思说出他对凶手体型的疑问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谁了。
“那时候,尹雪跟心怡和我们在一起,童知琳也在,三姊妹跟陈重在酒吧。冯冬已经死了,我们可以排除她。曲鹂确实没有不在场证明,不过,根据启思对她身材的判断,她也不可能。所以,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看看海滩上都有哪些人?一个一个排除,剩下的那个不管多么不可能,都一定是正确的。
“冯冬和方晓声自然会帮着自己儿子说话,方初根本没有任何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心怡的那句话也提醒了我,一个娃娃,可以打扮成无数种样子。那么,秀气瘦小的少年,为什么不可以打扮成一个红衣女人呢?”
程启思叹息了一声。
“这么小的孩子犯案,让人确实意想不到。可是,他又是怎么跟童知琳走到一起的?这么说来,童知琳也有分?”
尹雪说:“童知琳嘴上虽然说她跟董隽感情很好,不过,这话又能信几分?动机很容易想,你们不也是怀疑她的吗?只不过因为她确实没有作案时间而放弃了。
“其实这个案子非常简单,就是女人的嫉妒心搞出来的。董隽为了钱跟她结婚,说什么不要她的钱都是惺惺作态,要的只
不过是更多。董隽私下底还跟别的女人有染,童知琳一直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但却是在暗暗地策划谋杀。”
袁心怡打了个寒噤。“就为了这个,就要杀人?”
尹雪冷冷地说:“杀人本来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而且,杀了一个,还会杀二个!”
袁心怡叫了起来:“妳不要说了!”
钟辰轩作了手势。“好了,我们从头说说这件事吧。其实一开始,这就不是一桩突发的案件,而是蓄谋已久的。一切还得从心怡说起。”
袁心怡睁大了眼睛。“我?!”
“是的,妳展出了那套红色衣服。”钟辰轩说,“妳说过,妳在秀场上曾经遇到过童知琳,还跟她交谈了几句。也许,从那时候起,她就有了这个主意。就从妳那套衣服上面开始……心怡,因为妳当时还把穿着同样衣服的娃娃带到了现场。”
袁心怡的眼睛睁得更大。“是呀,我还把娃娃放在了显眼的地方。可是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钟辰轩说:“如果她没有看到妳的娃娃,就不会有这桩案子了。我想,她从看了妳的秀和你的娃娃后,就开始策划了。
“以童知琳的年纪,她未必会对这种娃娃了解多少。不过,现在网络发达,她要想有个全面的了解,也不是难事。
“妳不是说你们有相关的网站、论坛,和聊天群吗?我甚至怀疑,在你们常聊天的那些喜欢娃娃的人中,就有童知琳。毕竟,在网络里面,每个人都是虚拟的,我们只能看到一个个ID,却看不到隐藏在后面的真实的人。
“心怡,在那次秀之后,有没有某个ID刻意地接近妳?”
“刻意?……”袁心怡想了一会。“有,有一个叫艾菲的女孩子,她说我的娃娃很漂亮,就天天来跟我聊天。我也很高兴,就跟她讲了很多娃娃的事……”
程启思说:“回去后,查查IP,也许可以成为指控她的证据。”
“就算她刻意地找到心怡聊天,顶多也只能说明她可疑。”钟辰轩说,“这不会是决定性的证据。我们还是继续说吧。童知琳从心怡口里知道,她的娃娃因为头坏了,送到日本去换,于是就买通了阿苏,把那个娃娃的头拦截下来。”
程启思一怔。“你是说……阿苏是童知琳杀的?!”
钟辰轩皱着眉摇了摇头。
“童知琳是个因嫉妒而疯狂的女人,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不是一个坏人。她恨的只是自己的丈夫,背叛了她的男人。
从对她的观察里,我不认为她是一个如此草菅人命的人。何况,阿苏实在是对她没有什么威胁。
“我想,童知琳仅仅是要阿苏帮她一个忙,她就给阿苏一笔钱,或者是别的什么报酬─也许是一个限定版的娃娃?阿苏只是个小女孩,她完全不懂得轻重的,于是,她答应了,也做到了。
“她具体是怎么做的,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了。但是,阿苏压根就不会想到,这却把她自己推上了死路。但我却不明白,就算童知琳买下了那套娃娃穿的红衣服,又让阿苏截下了娃娃的头,那娃娃的身体她是在哪里找到的?”
袁心怡说:“这我倒可以解释,因为即使是限定版的娃娃,也只有头是限定版的,身体还是跟普通版的一样。所以阿苏可以另外找个一样的身体,来配我的弱柳的头。”
钟辰轩说:“那这就能说得通了。”
尹雪把话题扯了回来。“你说过,童知琳不会杀阿苏。”
钟辰轩说:“如果说阿苏对她有威胁,那么心怡一样对她有威胁,可是她从来没有对心怡做过不利的事。所以,我不认为童知琳杀了阿苏。”
他的表情和语调让尹雪注意地去看他,然后说:“我明白了,你是说,是方初杀了阿苏的,对吗?”
袁心怡叫了起来:“那个小男孩?长得那么秀气的小男孩?他……他杀了两个人?不……不可能……”
钟辰轩冷冷地说:“说不定,他自己的母亲也是他杀的呢。漂亮,确实,是很漂亮。
“但是,心怡,妳可能不知道,有些非常美貌的人却是白痴,或者是无比残忍的凶手。有时候,遗传因子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藏在妳的DNA里……妳拿它无能为力!”
尹雪倒了一杯温水,放在袁心怡的手边。
“童知琳跟方晓声都是商人,他们相识不足为奇。方晓声很疼儿子,童知琳这个年纪还没有小孩的女人,都是会喜欢漂亮聪明的孩子的。你们可以去问问方晓声,我相信,童知琳跟方初的关系一定是很好的,好得也许超过我们的想象。”
“但是童知琳是绝不会向方初提出这种事情的。”钟辰轩说,“本质上,童知琳是个善良的女人。方初应该是早就发现了他父亲跟心怡的事……”
袁心怡脸上一红。
“就算这样,可是,这两者间有什么关系?我跟方晓声的事,方初嫉恨我可以理解,但是,这跟童知琳和董隽的事毫无干
系啊!”
尹雪叹了一口气。“这才是这个案件最毒的地方。心怡,童知琳只想要她丈夫死,而方初,他一心希望的是妳死!”
袁心怡“砰”地一声,把水杯碰翻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我……为什么?”
钟辰轩慢慢地、几乎是字斟句酌地说:“要知道,在一个少年成长的过程中,他的性格还没有定型,很容易受到外界事物的干扰。他们容易『学坏』……虽然『学坏』这个词很笼统,但也是经过很多事实证明的。
“他们没有充分的自我控制能力,甚至缺乏对善恶的分辨标准,尤其是在现在的网络十分发达的情况下,他们能够接触到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好的固然有,但坏的也很多。
“方初,这是一个智商相当高的孩子,我在去他的房间给方晓声录口供的时候,随手翻了一下他看的书。他看的除了一些相当深的物理、数学书之外,居然还看哲学书,而且是西方原版的。
“他的智力发育早,而且道德观念也比较薄弱,一般被大人无条件溺爱的孩子,就很容易造成自我中心……当他知道自己一向很喜欢很尊重的父亲背叛了自己的母亲,而原因竟然是母亲在外面有了外遇,妳可以想见他的心情。”
袁心怡声音发颤地说:“可是,仅仅为了这个,他就连我也想杀?!”
程启思说:“这么说来,阿苏死的时候,方初把娃娃弄坏了,然后扔在她的身边,就是为了给到时候谋杀心怡制造前题。
“阿苏的死法,跟她心爱的娃娃一样;而心怡,会像她那个红衣娃娃一样的死法。虽然很匪夷所思,但是,把水搅得越浑,我们就越难破案,这个想法是聪明的。”
钟辰轩说:“没错。童知琳并不知道这些,她跟阿苏从来不在网外联系,所以她不知道方初已经杀了阿苏。我猜,也是她托方初去找阿苏拿娃娃,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谁也不会注意,谁也不会怀疑。
“周末,到了酒店─一定是方初藉自己生日的机会,逼着父亲和母亲一起来这里的,当然,心怡也要来。”
袁心怡一面想,一面说:“是这样吗?本来,方晓声是说他跟他儿子来这里过生日,邀我来。结果来的时候我才看到,他妻子也来了。”
“对。”钟辰轩说,“方晓声给妳打电话的时候,估计方初就在旁边偷听。临到那时候,他再把他母亲一起拖上,不就行了?主角都不齐,戏又能怎么唱呢?”
程启思慢慢地说:“童知琳自然是早就等在这里的。她跟方初早就把一切都策划好了。其实,在童知琳离开她丈夫的时候,
已经给他下了安眠药。
“方初扮作了红衣女人,先在海滩上出现,有意引起别人的注意─我跟尹雪就成了目击者。就算我们不撞上,方初也会找上别的人作目击证人的。然后,方初就来到了五楼,进了房间。童知琳在走的时候,并没有关门。
“其实,那时候董隽还在卧室里,因为怕有人进来撞见,而方初给他灌下了含着溴化物的酒后,又把他拖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并把红酒倒在两个杯子里,作出有两个人在对饮的假象。方初还把娃娃放到了露台上,扔下了那方红色的手绢。
“娃娃,手绢,衣服,这些自然都是在童知琳的行李里。她事前告诉了方初东西在哪里,方初只需要拿出来,一样一样地布置好就行了。
“再之后,方初只需要换下红衣,塞进童知琳事先放在沙发上的漆皮包里,再在房间里等着童知琳回来就行了。方初和童知琳必定约好了一个大概的时间,当然,方初一定会在离开前确定董隽已经死了。”
“至于方初是怎么离开的,我们也已经说过了。”钟辰轩说。
“他们两个人事先一定详细地计划过,而且做得也很干净。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是,方初这个小孩子,居然做得如此干净利落。童知琳,当然,她也配合得很完美。没有她的配合,方初是不能顺利地逃离0514号房间的。”
尹雪笑了笑。“然后他们就准备来杀心怡了。”
钟辰轩说:“不错。我想,童知琳平时一定也很疼爱方初,否则方初也不会帮她杀死董隽。现在,也该是童知琳还方初这个人情的时候了。
“方初直到这时候,大概才把阿苏已经死了的事情和自己的全部计划告诉了童知琳,童知琳已经做下了这桩事,已经无法回头了。她只能继续做下去……”
袁心怡颤声说:“可是,他们要杀的是我,为什么死的却是冯冬?这不是很奇怪吗?”
尹雪说:“昨天有人约妳吗?”
袁心怡点头。“有,方晓声有约过我。我收到他的一张字条,让我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去顶楼花园。可是,我跟尹雪在一起,我怕她骂我,也就没去。”
程启思说:“这样才救了妳一条命!否则,从顶楼上摔下来的人就不是冯冬,而是妳了!”
钟辰轩说:“虽然冯冬跟董隽有染,但我想她还是比较在乎她丈夫的。她看到了一张字条,是方晓声约一个女人的。当然,
这是她的宝贝儿子起草之后忘了销毁的。儿子要学父亲的笔迹,那可是太容易了。
“于是,冯冬在中午的时候偷偷到了楼顶的花园,想看看那个女人究竟是谁……这也无可厚非,我想在发现这种字条后,能够忍得住不去一探究竟的女人,估计就不是女人了。”
尹雪吃的一声笑。“你形容得可真是有趣,不过也很贴切。那么,冯冬又是怎么掉下去的呢?”
钟辰轩说:“先找块石头把她砸晕,给她换上那套红衣服,然后把她用力抱上护栏,让她跨坐在护栏上。
“事前,铁栏一头就已经被撬松了,只要再一加上人的重量,就会慢慢地,慢慢地垮掉。但是,有另一头是结实的,所以铁栏只会松掉,而不会随着冯冬一起掉下去。”
程启思皱着眉头说:“可是,又要换衣服,又要把人抱上去,要做这么多事,难道还看不到这个女人是冯冬而不是袁心怡?”
钟辰轩笑了笑。
“那我就不清楚了,但总之童知琳是肯定没有看到冯冬的脸的。也许是匆匆忙忙之间,她没有看到?她在把人架上去之后,就飞也似地往下跑─楼梯上是没有监控的─然后,她出现在海滩上,为的就是给自己找不在场证明。
“而方初则冲上了楼,把松掉的铁栏再次上紧。他们的时间配合得非常巧妙,因为童知琳需要不在场证明,而方初还是个瘦弱的孩子,他不需要。”
尹雪说:“交换杀人?”
“有点像,但不全是。”钟辰轩说。
“比交换杀人更有创意。当然,当方初知道从楼上掉下来的人不是心怡,而是他母亲的时候,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哦,对了,那个从桌上掉下来流了很多血的娃娃也是方初的杰作。
“他事先在妳们的房门上黏了一小块木卡,能够让门不被关严。妳们急急忙忙下楼,也没有注意看门是不是关死了,方初自然就有机会进去了。
“他把娃娃的头切掉,并把事先准备好的血倒在大理石地板上,然后跑下来。不过,别人不怀疑他的行踪,可他的父亲方晓声是一定知道的。但是,没有一个父亲会出卖他的儿子的,不管他的儿子做了些什么……”
钟辰轩的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尹雪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袁心怡则是把自己蜷缩在沙发里。
程启思深深地吸了口气,站起了身。“好吧,我们现在就去问那两个人的口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