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了父亲后,郑重也不觉得怎么痛苦,反而有获得自由的快感。郑重是在父亲四十岁、母亲三十五岁时生下的,夫妻俩是喜不自胜,对这唯一的宝贝疙瘩宠得无以复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郑炳成常年在外做生意,儿子就由夫人教养。郑夫人对儿子百般顺从,让郑重自小形成了一种乖张霸道自私的性格,及至到了学龄,教书先生被他气走了七八个,他整天就是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十八岁那年郑夫人教训了他几句,他就大撒泼对母亲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结果把心脏本就不好的郑夫人气得猝死。从外地做生意赶回来的郑炳成这才深深地意识到,他们对儿子太溺爱了,他开始对儿子进行严厉的管教,可是效果并不好,一则儿子长大了,性格习气已经形成,很难改变;二则他依然要在外忙生意上的事,时间和精力有限。不过郑重对郑炳成还是有些怕,至少当着面不敢放肆。每次郑炳成出外做生意,那就是他遇赦可以任由撒欢玩乐的时候。现在郑炳成永远的“出外”了,郑重从此彻底无拘无束了。虽然郑炳成没有给郑重留下什么大宗遗产,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家的大房子,房子里的各种物件,都值不少银子。所以郑重照旧吃玩嫖赌,早把父亲的临终交待抛到九霄云外。
兴业犹如针挑土,败家好似浪淘沙。只一年的工夫,郑重便把家中琳琅满目的物件典当光了,徒剩四壁。最后他又在斗鸡中孤注一掷地输掉了房子。
准备离开房子时,想到自己从此无家可归,郑重在恐惧中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的临终遗言,想起了那幅画。他记得父亲交待完那三句话就去了,他要料理父亲的后事,于是就把画轴塞到了一个旮旯里,他本就对这幅画一点好印象没有,再加上忙于玩乐,也就没去管它。现在他钻到那个旮旯里去找,一通摸索画轴居然还在,于是抱在胸前拖着步子出了现在属于别人的房子。
在一座破庙里,郑重展开画儿,丑石、修竹依然清晰,历历入目。凝视画儿琢磨父亲的遗言:此画不要轻易示人,否则你会后悔!——说明此画藏有秘密,一旦被人窥破就占去了先机。是什么会让自己后悔呢?不要卖掉此画,否则你会失去更多!——说明此画的潜在价值很大,可是父亲画画只是业余爱好,在画界毫无名气,它的价值在哪里呢?只要你看懂此画,那么你就有救!——这句话的暗示最明显了,弄懂此画的内涵自己就有救了,那会是什么呢?他把这三句话翻来覆去琢磨,认为这幅画可能是一张藏宝图——父亲生前也许私藏了一笔财宝;也可能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秘密,藉此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父亲为人以诚为本,他说此画能拯救自己,那就一定是真的。
蜷缩在破庙一角的郑重在饥寒交迫中下定了决心:弄懂父亲的遗画!父亲虽是商人,有空却喜读书与画画,十足一个儒商。要想弄懂画的内涵恐怕不仅要掌握绘画的技法与鉴赏,还要有丰富的历史文化知识。这些都需要自己去钻研了。可是自己现在连吃住都成问题,还怎么去钻研这些?他想到了父亲的好友邵伯伯,也许他能拉自己一把。
郑重来到邵府见到了邵伯伯,没有提到父亲的遗画,只说他想发奋读书,搏取功名。邵伯伯听了哈哈大笑:“你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除了吃玩嫖赌骗,你还会什么?如今一点家底被你败光了,就妄谈什么读书博功名!是手上没银子花天酒地了,想从我这儿讹银子是真吧……”一通训斥让郑重无地自容,他转身离开时听到邵伯伯说:“眼前还是学点实用的技术,填饱肚子要紧!”一句话点醒了他,他嗯嗯应着跑了出去。
他去篆刻坊想学篆刻,被拒;他去木匠铺想学木工活儿,被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