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启思一大早就起床了。没办法,有太多的事等着做。他去敲钟辰轩的房门,却没有听到回应。程启思叫了两声:“辰轩?”
他推门进去,惊讶地发现是个空屋子。被子也是乱糟糟的,几件衣服扔在床上,显然钟辰轩是匆匆忙忙出去的。程启思呆了一会,掏出手机开始拨号,但不管他怎麽拨,都只有一个声音:“该用户已关机。”
程启思皱着眉站在房间当中。不用说,今天警局又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钟辰轩也清楚。他怎麽会一清早就不见了?在他们当班的时候,手机必须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这是规定。钟辰轩怎麽会把手机给关掉了?
他只能先去警局。他在开车的时候,给尹雪打了一个电话,也是“该用户已关机”,看来她还在睡懒觉。
昨天宴会上剩下的所有食品,现在都被搬到了警局。程启思看着那个只剩一半的国王蛋糕,脸色阴晴不定。他再一次地回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情景,他一夜都是半梦半醒的,也曾经回想过无数次了。
没错,长餐桌上都是食物,但正因为食物太多,更具有不确定性。文桓会吃什麽?这谁能保证?谁能确定?
“启思?”冯平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她满脸的疲惫,衣服也是皱皱巴巴的。程启思顿时精神一振,问道:“怎麽样,有结果了吗?”
“每次都是这句话,当我是机器人不用休息啊。”冯平爱理不理地走进了办公室,把手里抱着的卷宗往桌子上一扔。“现在我也只能告诉你一些简单的鉴定结果,死者是因为亚硝酸盐中毒而死的。亚硝酸盐你应该不陌生吧?这是一种常见的工业用品,跟食盐差不多,可溶于水,异味不算明显。它引起中毒的机率很高,一般人只要摄入0.3到0.5克就会中毒甚至死亡。”
“亚硝酸盐?”程启思沈思地说,“这东西倒是很容易搞到手,工业上,建筑上,甚至肉类制品都会用到。他是吃了什麽食物中毒的?”
“这个就不好说了。”冯平说,“我只能说,他胃里残存的食物就只有一种蛋糕。”
程启思说:“国王蛋糕?”
“跟你们从现场带回来的那个很大的蛋糕一样。”冯平回答。“还有些没消化完的碎屑。他似乎没吃什麽别的食物。”
“国王蛋糕。”程启思喃喃地说,茫然地摇头。“这不可能。”
冯平扭过头看他。“不可能?为什麽不可能?”
陈了走了进来。“因为当时我们都在场,我们拿蛋糕都是随手拿的。如果说文桓吃了国王蛋糕中了毒,那麽我们……”
冯平转动着手里握着的一支笔。“那麽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毒药只藏在国王蛋糕的其中一小部分,而这个死者,非常不幸地吃到了有毒的那一部分。”
“……真的是偶尔吃到的吗?”陈了犹豫地说。他的态度很奇怪,迟迟疑疑,似乎不太肯说出来。冯平说:“你发现什麽了?”
陈了慢吞吞地把放在身后的手抽了出来。他的手里是一个透明的胶袋,里面装着一朵半枯了的花。
淡青色的兰花,微微露出纯白的花蕊。
程启思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陈了手里的花。陈了解释了一句:“这是我在文桓的西服口袋里找到的。”
程启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办公室的。他把门一关,靠在门上,盯着百叶窗发呆。百叶窗是拉闭的,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间隙洒了进来,但冬天的阳光却一点暖意也没有,尤其是这种稀稀落落的阳光。
程启思坐到了他的扶手椅里,依然怔怔地注视着前方。
那朵花是素心寒兰。一个美丽动人的名字,正是钟辰轩所带走的那一盆。
程启思往椅背上用力一靠,仰头看着天花板。天花板里面装着光,泛着柔和的白光。一块一块正方形的扣板,看久了像是一个个方形的蜂巢。
门一响,钟辰轩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是明显睡眠不足的样子,眼下发青。
“辰轩,你到哪里去了?”程启思的声音居然出奇的平静。
“……我早上出去逛了逛。”钟辰轩的声音很轻,“误了上班的时间,对不起。”
程启思把那个装着兰花的胶袋扔在了桌上。“你应该认得这是什麽吗?”
钟辰轩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素心寒兰?在哪里发现的?”
程启思回答:“文桓的衣服口袋里。”
“他的衣服口袋里?”钟辰轩反问。他的声音里并没有任何异样,至少程启思听不出来。
程启思本来是双身撑在桌面上的,这时候身体前倾,跟钟辰轩的脸相距更近了。钟辰轩回视着程启思的眼光,他的眼睛里也并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自然了,作为一个心理专家,他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程启思想。
“你去了哪里?”程启思的声音更低,但也更咄咄逼人。“告诉我!别告诉我你一大清早跑了出去,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坐了一个小时!辰轩,这是很愚蠢的谎言,你没有开我的车,那你就一定坐出租车过来的,要找到那个出租车司机对质再容易不过了!一旦被发现你在这个方面说谎,那麽你的一切都可能会受到怀疑!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麽?!”
这时候,钟辰轩的眼光才慢慢地变得清澈和敏锐。他注视着程启思,缓缓地说:“你以为发生了什麽?”
程启思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是耳语了。钟辰轩差不多可以感受到他口中呼出的气息了。“是不是你杀死文桓的?你是不是趁我睡着去了文桓那里,销毁一些可能被发现的证据?”
钟辰轩浑身震了一震,但眼里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程启思很想对着他一阵乱吼,或者是把他一阵乱摇。程启思已经焦虑得像是要被烧起来了,但钟辰轩仍然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这令他快要发狂了,但他又不敢提高声音。
他不能让外面的同事听到他跟钟辰轩的对话。
“辰轩,算我求你了,你快对我说老实话吧。辰轩,这事情如果闹大了,是瞒不住的,我们谁都瞒不住。这个调查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弄清楚事情真相为止……你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麽?我发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发誓!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帮你,你难道还不相信这一点吗?”
钟辰轩脸色更白了。“你以为发生了什麽?你以为是我杀了文桓?”
“别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了,辰轩,没时间了!”程启思几乎快要发疯了,“听着,辰轩,文桓如今也是第七研究所的研究员,他跟你一样都是……”
钟辰轩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他自椅子里半撑起了身子,死死地盯着程启思。“你在说什麽?你怎麽会知道这些?你究竟又是什麽人?”
“别问那麽多了。”程启思用力把他从椅子里扯了出来,就往外推。“你的护照在哪里?走,赶快走,现在你还能走得了!上次到伊朗的签证是商务签证,到现在都是有效的。走,辰轩,我马上送你到机场……”
钟辰轩用力把他的手给甩开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麽?你真以为是我杀了他?”
“你脱不了干系的。”程启思说,“够了,这些话留到以后再说。辰轩,赶快离开这里,我不想你出任何事。不管发生什麽事……”
钟辰轩站直了,定定地注视着程启思。“启思,我不会走,我哪里也不会去。你永远都不相信我,但是,这一次,请你相信我。”
他的声音低沈而轻柔,带着某种蛊惑的调子。程启思几乎就要屈服在他的这种语调之下,但他忽然记起了一件事。
几年以前,他第一次见到钟辰轩的时候,钟辰轩手里拿着那朵白玉的兰花──致命的兰花──在他面前轻轻摇晃。他的声音,也是同样的低沈而轻柔,充满了蛊惑的味道。
程启思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他后煺了一步,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到钟辰轩的脸上,出现了极度失望的表情。
对了,催眠是要在绝对安静的情况下才适合进行的,就算一个人被深度催眠了,某些声响──比如音乐,闹钟──也会让他从催眠状态里面勐地醒过来。程启思的手机响得很不合时宜。
“你……你又要催眠我?你想要在这个非常不合理的时候对我催眠?”程启思压着声音说,他掩饰不了内心的愤怒。“你也应该知道,这个情况下,能够对我催眠的成功率有多低!我想帮你,你为什麽不肯接受?”
“我不需要你帮助。”钟辰轩微微地撇了撇嘴角。“我只是想自你口中知道一件事。你为什麽会对第七研究所知道那麽多?如果你肯告诉我,我当然也懒得对你催眠了。”
程启思不答反问。“你真的不愿意走?”
“不是不愿意,是没有这个必要。”
程启思再次瞪着他看,看了半天,慢慢地说:“等到你站在被告席的那一天,你会后悔的。”
他转过身,朝门外走去。那条长长的走廊,仿佛是被阳光照不到一样,黑暗,而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