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你才想到来查钟辰轩的底细?”那人发出了一声笑,说,“他是块好料子,不知道那位老爷子怎么会放他出来瞎玩,按理说,应该留在身边,早点提上去才对。为了他的那个实验,明争暗斗了不知道多久,最终还是让他拿到了。很有野心的一个人,只可惜,那位老爷子跟他家关系太深,你跟他关系再好,你也拉拢不了他的。”
“那么说我没猜错了。”程启思说,“他确实是……?”
“你说傻话了。”那人回答,“都是体制以内的人,彼此都是有所感觉的,你第一眼就应该发现钟辰轩是属于哪一个派系的了。我怀疑,你是不是面具戴久了,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是啊。”程启思淡淡一笑,说,“钟辰轩对我说过,谎言说了一千次,就会变成真的。他说,这是种浅薄的心理暗示,但是,也相当有成功率。我看,我也是这样吧?”
“他是那位老爷子的掌上明珠,脾气大也是正常的,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那人说道,“你们关系很好,不必去破坏这种关系。你继续眼前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
“不是我不想继续。”程启思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是有人想把过去的事情翻出来。九年前的那件事,有人在旧事重提。我不知道,这件事跟钟辰轩有没有关系?那件事……当时,是你处理的,所以,我来问问你……我……你知道,我并不清楚当时的细节。”
桌子对面的人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茶碗被他碰翻了。程启思眼疾手快,一下子扶住了茶碗。
“小心点,这可是绝品了,再也找不到第二对了。”
“启思,你是说,那件事,有人知道,还故意想翻出来?”
程启思点了点头。“是。”
“交给我处理吧。”
程启思却摇了摇头。“我自己处理。这案子现在在我手上,你记得开放一些渠道给我。”
“……想清楚,启思。你一旦再走回这条路,从此就脱身不得了。”
程启思靠在椅背上,沉默着地摆弄着手里那个茶匙。“我快忘记这种茶的味道了。钟辰轩完全西化,我天天被强迫吃他喜欢吃的东西,吃了这么几年那些玩意儿,我居然还活着,我都觉得挺奇怪的。”
“跟你一样,钟辰轩几乎所有学位都是在德语国家拿的,包括临床心理医生的资质,在国内他的身份是司法心理学家。他在国内的B学院呆的时间很短,最多两三年,这段时间还是为了走流程不得不这么处理的,这个你自然懂。”那人回答,“你需要的话,我想办法把他的档案弄给你看看。你遇到钟辰轩的时候,他已经在那个研究所一段时间了,我见过他一次,他陪乔家老爷子在一起,那时候他中文都还不灵光。现在应该好多了?他在国外呆的时间太长,习惯完全不像中国人,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程启思苦笑了一下。“我遇见他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他中文不好了,只是在饮食习惯上还是改不回来。你想想,在这环境里,报告之类的东西是隔三岔五要写的,还必须得是中文,常常写,能不好用?我……我也是……算了,他的档案,我不想看。”
“也好。”那人说,“不过……”
程启思已经站了起来,听到这话又回过了头。“不过什么?”
那人笑了一笑。“不过,我猜你不久以后,总会看到的。”
程启思吃了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出了什么事?”
“你还没变迟钝啊,嗅觉仍然很敏锐。”那人笑着说,“没什么,其实并没有什么,我也只是——感觉。你明白的,对于要变天的感觉,我们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本能地会有所感觉。”
程启思沉默了一会,站了起来。“我走了,得去接钟辰轩。”
“别跟他太接近。”那人说完这话,又嘲弄地一笑,“这是废话,你们已经很接近了。启思,我问你一件事。你跟钟辰轩这么多年,也是因为他像C·F吗?”
“你误会了。”程启思回答,“我们只是朋友,如此而已。”
程启思看了他片刻,没有就这个话题再问下去。“婶婶的牌位……”
“你既然回来了,去看看吧。”那人叹了口气,“她也想念你的。”
程启思咬了咬牙。“是我不孝。”
“你走,是她的希望,也有她的一份决定。你回来了,才是不孝。”
“对了,”程启思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在门口停下了。“还有一件事。你想点办法,德国的R·D医院,去把安心接出来。不必接回国,只要她的情况我能随时知道就行。钟辰轩办事,我实在是不放心。”
“安心?”那人哦了一声,“好吧,她毕竟是你母亲。”
程启思伸手摸着那光滑温润的门楣,镂空的连续的梅花纹,凹凸不平地硌着他的手心。“我小的时候,第一次到这里来,我完全不习惯这个地方。房间都大得空空落落,那些硬梆梆的木头家具,还有那种幽暗的、冷冰冰的光线……这里就像是个坟墓,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
“那是因为没有孩子的原因。你来了后,这里才有了人的气息,才开始有笑声。”
“所以我对我的父母没有什么感觉。”程启思耸了耸肩,“他们一味活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眼里连自己的儿子都容不下。爱情这东西,真能当饭吃吗?为了爱情去死,值得吗?安然如此,安瑶也如此,我真是无法忍受。”
“你自己也一样啊,你当年比他们更疯狂。”那人笑着说,“不过,没关系,人到这世上,总要爱一次的,如果没爱过,这辈子就不算完整。即使要付出很多也没所谓,你至少感受过了。”
“可我已经忘记那种感觉了。”程启思把门慢慢地关了过去,看着那一线光亮,越来越窄,“我已经不记得那种烈火焚身的感觉是什么滋味了。那时候……那种感觉,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那人在黑暗里笑了。
“我真觉得感动,你总算长大了,没辜负我们全家人在你身上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