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发现,每次有什麽很重大的事要发生的时候,那天一定会下雨。我第一次遇到辰轩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H城下了雨。不,不是雨,是一种夹著雪的雨。雪化作了细细的雨丝,落在地上,泛著一片银色的灿烂的光。整座城市,像是一个闪著五彩晶莹的光芒的水晶的城市,那些光,是从街道那边那些楼房和商店里投射下来的。
我被那朵兰花吸引住了。午夜里,在灿烂的光影里,发著淡淡的柔和的光华的兰花。玉雕的兰花,温润的羊脂白玉,用一根细细的红色丝线串著,放在一张玻璃桌上。灯光自玻璃桌下面透了上来,照亮了那朵兰花,也微微地照亮了辰轩的脸。
锺辰轩,他一直以为是他在刻意地接近我,把我作为他计划里的一颗棋子,完成他几乎完美的杀人计划。其实,那一刻,我也是在刻意接近他的。
我认得那朵兰花。我想找到兰花的主人。
文若兰。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的姓。
我记得很清楚,非常非常的记忆深刻。有一次,在酒店里,文若兰站在窗前,她乌黑的头发一直披散到腰间,一袭白色的睡衣,让她看起来像仙子一样。窗外在下雨,那是四十几层高的酒店房间。
天与地,都被织在一片蛛丝一样的雨雾里。窗玻璃也蒙上了一阵水雾,文若兰用她的手指,在玻璃上无意识地画著什麽。
她好像是在写一个什麽字。写了一遍又一遍,写了无数遍。
听到我向她走去的脚步声时,她像从梦中醒来一般,急急地把那些写在雨雾里的字迹给抹去了。那时候,我不知道她在写些什麽,现在我知道了。
她写的一定是“锺”字。一个又一个的“锺”字。
那天夜里,她脱下衣服之後,我发现她的脖子上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朵用红丝线串起来的白玉兰花,在黯淡的床头灯下,那朵兰花在微微地发光。柔和而温润的光,如同文若兰的脸。
我问她:“是别人送你的?”
她点头,眼睛里有种很奇怪的神色。
最初,在一个暴雨滂沱的夜晚,那个所谓的高级会所里遇见她的时候,我并不明白她为什麽会选择那样一个职业。她的教养和学问好得令人吃惊,谈吐同样雅致得惊人。但是,在跟她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後,我开始明白了。
她是个放荡的女人。尹雪,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如果说白天,她是一朵一尘不染的洁白的兰花,那麽夜里她就是一朵玫瑰。大红的,怒放的,无所顾忌、肆无忌惮地展现她全部的美和妩媚。
我喜欢她。是的,这麽些年以来,我回想起来,我是喜欢她的。某种程度上,我怀疑,我甚至是爱著她的。
我骨子里大概就喜欢神秘而不可知的东西,人也是一样。像你,像文若兰。
文若兰知道我的职业,她只是简单地告诉我:如果我想去调查她的身份,她的一切,那麽她只能在我面前永远消失。我那时候,跟她正是最缠绵最激情的时候,我不舍得那种感觉。别问我那是什麽感情,我不懂,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懂。
终於有一天,她对我说,她要订婚了。她知道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她说,如果我想知道她究竟是什麽样的人,我可以在X月X日的晚上到XX酒店,她的订婚宴会在那里如期举行。
我去了。我见到了穿著婚纱的她。洁白的婚纱,百合花的花冠,她清丽如同仙子,几乎不带一点烟火气息。呵,我却总会想到,在窗帘全部拉闭了的酒店豪华的房间,我跟她所做的一切一切事。
我没有见到锺辰轩。一直到那个晚上,第十二夜的晚上,我在秦颜的酒吧遇上他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就是文若兰的未婚夫。因为他有那朵兰花。文若兰曾经说过,那朵兰花就是她的订婚礼物。
我曾经恨过锺辰轩,这一点我无法否认。他一直执著於文若兰在订婚宴上的突然死亡,不惜一切代价地追查她的死。他认为是他从前的一个同事造成了文若兰的死,他甚至以数条人命、一连串极其残忍的血腥犯罪为代价,想让这个他认定的凶手现身。我的两个女友,秦颜和施思,因此而死。
他把我也当成一颗棋子。一个帮助他的杀人舞剧完美落幕的棋子。
尹雪,今天,当著你我可以承认,我恨他。没有人能够在如此被利用之後还能无动於衷,我也是人,我不例外。
不过,这不重要。时间可以把很多东西冲淡,我逐渐也淡忘了这件事,我有意让它在记忆里淡去。我同情辰轩,他大半的灵魂都还活在过去。我不明白他对文若兰的死究竟为什麽如此在意,他一定还对我有所隐瞒。所以,我设计了一次舞会,你也知道,那场化装舞会叫做“仲夏夜之梦”。遗憾的是,计划出了偏差,舞会里确实有人死去,但我却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如果说谁有所得的话,那就是心怡吧,她得到了一个物超所值的蓝宝石坠子。
……尹雪,我常常想起施思。那也是一个雨夜,下著大雨,就跟我遇上文若兰的那天一样。我开著车,没头苍蝇一样的地小巷里乱穿,险些撞上了一个女孩。
一个干净、纯洁、爱脸红的女孩。她的脚,像是一对纯白的鸽子。
可是她死了。如果不是锺辰轩,她不会死。
我也常常想起秦颜。你看过日本的舞剧麽?舞者的动作并不会很夸张,他们的形体语言,更多的是从一双手上表现出来。秦颜就有那样一双手,会说话的手。她珍爱她的手,胜过她的生命。
那个夜晚,我仍然历历在目。第十二夜的晚上,嘉年华会徐徐升起帷幕。
我遇上了锺辰轩。就在那天晚上,因为锺辰轩的授意(或者我不能说是授意?毕竟他只是起来一个诱导的作用……),一个残忍变态的凶手,将秦颜的双手砍了下来,作为他珍爱的收藏品。而我,在秦颜的苦苦哀求之下,扼死了她。
直到今天,我仍然做著这个梦。我怀疑,这个噩梦将会纠缠我一生,直到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