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我的确已经神经质。每一次吃饭喝水时,我会小心翼翼,担心凶手会故技重施,我不可能每次都幸运。每一次打开传达室的那张属于我的办公桌的抽屉时,我也会小心翼翼,担心突然像武侠小说里那样飞窜出一个杀人利器。甚至每一次需要用到插座这一类的电源时,我也是小心翼翼,担心被人做了手脚。触电而死,大约最像意外身亡,凶手最能轻松摆脱麻烦的吧?
不知道是我的这些诸多小心翼翼起了作用,还是凶手在我数次的幸运脱险后,已经失去了继续谋杀的意志。这一周我很平安,连流鼻涕都未曾有过。周末来临,学校迎来了运动会。
本来我对这类热闹一向是没有丝毫兴趣的。但无奈今年校长为了体现他所提出的团结活泼民主严肃等等主张,特地要求所有的教职人员都要参加。我在宿管老师这一组,算是绝对的年轻人,因此毫无悬念地被大家推举参加了跳远。
这一天,我始终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看着我,甚至连我双脚离地,跳到沙堆里时,那种冷飕飕的感觉仍未消退。
第一轮过后,我就被OUT了。对于提前出局的这个情形,我还是坦然接受的。于是我对众位来给我加油的宿管老师抱歉地笑了笑,便走向了不远处的更衣室。
更衣室像厕所一样分成许多个狭小的格子,我的储物衣柜是最里面的一间。
上午十点,整个更衣室都还很安静。绝大多数人还都奋战在比赛场上。我走在更衣室寂静的走廊里,始终觉得背后还有一个人的脚步。
有一瞬间,我甚至想马上跑出更衣室,重新回到阳光下的赛场上,融入到那激烈呐喊的气氛中去。
但我终究不想表现得真像一个神经质。我告诉自己没关系,选择最里面的一间更衣室,不就是因为自己已经检查了很多遍,那个房间绝对安全。
首先那间屋子的窗户很小,并且位置接近天花板。我可以放弃对飞镖突然袭来的恐惧。其次,那间屋子的侧面即是操场,处在公众的视线之内,安全系数自然会大大提高。
更衣室只有里面有门拴,外面则是一对把手。我走进去之后,立刻将门拴锁死。然后我脱下身上的运动服,匆匆换上了春装。最后我用手去拉更衣室的门。
情况出现了,我竟然拉不开。无论我怎样用力,那扇门依旧纹丝不动。
冷汗,从腋下流出。我终究是大意了。有人从外面用工具锁上了更衣室。他,不,更可能是“她”。她想干什么?
我开始大喊大叫。如我方才所说,绝大多数人还都奋战在比赛场上。即便和我一样早早出局的,也势必仍在阳光下享受着看别人比赛的乐趣吧?
那个隐匿着的凶手想使用怎样的手段呢?要创造出让警察头痛的密室杀人吗?虽然异常恐惧,但我的头脑还很清晰,我清楚必须趁她下手前自救。
凶手几次三番对我下手,显然是了解我的几乎一切习惯。比如安眠药,她一定清楚我在周六中午总是会在那样的忙碌情况下吃午餐。比如从天台落下的花盆,她一定知道我习惯在周六上午去图书馆还书借书。比如这一次,她一定清楚我的手机坏了,被送去维修还没有拿回。她对我了如指掌,我竟然还不知道她是谁!
我必须自救。
我踩着储物柜爬向那扇排气窗,用身上的钥匙奋力别开了因为太久没有打开过而锈死了的窗栓。一股阳光下的空气,飘进了狭小的更衣室。我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我开始嫌弃,这扇窗户实在是太小了!
我通过只能伸出我一只胳膊的窗户,对着不远处的操场呼喊了起来,但显然这个方法毫无效果。此时的操场已经沸腾得像一锅粥,没有谁可能注意到我的声音。反而是我的声音在狭小的更衣室内形成的混响,更让我心里产生了被世界抛弃的绝望。
我变换了一种方式,将胳膊伸出了窗外,手里拿着刚刚脱下的红色运动服。我像一个即将溺毙的落水者,拼命地晃动着我的胳膊。
三分钟后,透过狭小的窗户我看到,操场上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更衣室外挥舞着的红色。他们围拢而来。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将要虚脱,我不禁眼前一黑,几乎从储物柜上跌下。
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人都以为这是一场恶作剧。
我和他们一起重新回到了操场上,这个时候很多人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个比较新奇的赛事上:女子射箭。
我看到了一号运动员是方紫荆,六号运动员是戴舒,而十四号是白蓓蓓。
坦白说,这三个人都让我意外。我以为方紫荆只知道恋爱逛街,我以为戴舒只知道用功读书,我以为白蓓蓓只喜欢看侦探小说。
我不但错了,还错得很厉害。因为她们不仅都会射箭,而且还都是箭术高手。她们三人此刻正在展开的,是冠亚季军的角逐。
戴舒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不过是在和习题格斗。而相比之下,方紫荆此刻有些乱阵脚。高挑的身材,紧紧绷成了一条线。而白蓓蓓则每射出一箭,都会自嘲地笑一笑。
如果没有意外,季军非她莫属了。
我注意到董佳居然没有观看这场比赛。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谁都知道,戴舒和董佳是最好的朋友。难道……刚才将我锁在了更衣室里的人就是董佳?
运动会结束了,我和杨姐抱着衣物去学校的公共浴室洗澡。在浴室中遇到了很多结束了比赛的女生和教职人员。白蓓蓓和方紫荆站在储物柜前,叽叽呱呱地说笑不停。而戴舒和董佳则一脸阴郁地缓缓脱着衣服。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戴舒竟然在最后一箭的时候意外射出了4环,等于将冠军拱手让给了方紫荆。看来她的心理素质,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好。
这样心理素质的女生有勇气去杀人吗?
但,如果是伪装呢?那么,她不仅在心理素质上,并且在智商上,也是非常难以被打败的了!
我走到白蓓蓓与方紫荆身边。“祝贺你们。”
“哈哈,阿姨!”白蓓蓓又是自嘲地笑道,“比赛的时候我还不够糗吗?”
方紫荆当做没听见,并未对我的话作出任何回答。但她将头故意偏了过去的做法,还是表明了她仍然是在记恨那次争执的。
杨姐也走了过来,笑嘻嘻地拍了拍方紫荆的肩膀:“真不错!”
方紫荆也看着她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是当然!我可是一直都在苦练射击。”
杨姐眨眨眼睛:“该夸你的地方我已经夸你了,该说你的地方我现在也要说说你。江老师刚才和你说话呢,你这个孩子怎么不回答呢?人活在仇恨里是不对的。我姑妈的老家那里有一个人……哎,你……”
方紫荆已经阴沉着脸,拉着白蓓蓓走开了。
第二天即是周六,轮到我回家。母亲继续安排我与那个人相亲。但对方拒绝了。母亲怕我伤心,安慰了我许久,帮我猜测出许多理由。但就是不肯猜,大约对方已经打听出了我的过去。
我其实并不放在心上。我的整个身心已经全部投入到了最近这奇怪的“隐匿的谋杀”。回到学校之后,在我的“小心翼翼”之下,很快又过完了平静的一周。
直到又一个周六的到来。上午,我坐在传达室里用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响了许久之后母亲才接听,并且声音中有着一丝忍耐着疼痛的气声。在我的追问下,母亲终于说出她在下楼去买菜时,滑了一跤,跌伤了胳膊。
“怎么会滑倒了呢?”我又急又担心地追问,虽然明知自己问的毫无意义,母亲已经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人。
母亲的声音中带着自怜自伤。“这几天又突然降温了,穿得多,人就越像一个木偶,又到处都结了冰……”
“我请假回家照顾你。”
母亲急忙道:“不用!”
我深感愧疚,想到这三十年全是母亲为我操心。而她却不肯让我有丝毫付出,这怎么可以?热心的杨姐已经从电话里听出了大概,不由分说地让我继续休假,她替我值班。
道完谢后,我立即回了家。母亲伤得不重,只是不停懊恼自己怎么竟然跌倒了,懊恼自己果然老了,真不知道还能陪我到什么时候。我听得出来母亲的暗示,但无言以对。
周日告别母亲回到学校,照例首先来到传达室。隔着玻璃,我看着空无一人的传达室有些意外。因为杨姐从来都不是一个躲懒的人,更不会不负责任,她去哪儿啦,为什么不值班?
我只好先回我们两个人的宿舍。走到门口后,我将手中的包放到了地上,摸出了身上自己的那串钥匙。亮晶晶的钥匙插入锁孔后,如跳着华尔兹般旋转了一圈,门打开了。我看到杨姐和衣躺在床上,她好像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