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出城不远,一直焦急掀起车帘的景氏便看到了如铮的书童。他似乎撞了邪,一脸茫然地正在原地打转,也不知已经走了多少圈。
福叔惶然停了车,景氏下了车来,用身子挡住福叔的目光,快速在书童背上拿捏了几下。书童仿佛大梦初醒,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用一脸惊骇换去了原本脸上的茫然,却因转了太久,踉跄欲倒。
“少爷呢?”景氏一把抓住书童的胳膊。
“我……我也不知道。我跟着少爷和林公子走到这里,忽然升起一场大雾,少爷的身影就模糊了。他叫我跟着他走,我就跟着他走,迷迷糊糊的,好像就一直跟在少爷背后走着,是刚才突然背上一痛,我才……夫人,我……我这是怎么了?少爷哪儿去了?”书童又惊又骇又迷糊,焦急起来,眼看着便要哭了。
书童每说出一个字,景氏的心便沉下去一分,书童都说完了,她已经身子一晃,险些晕倒。
景氏在书童打转的地方仔仔细细勘察了很久,但并没有让她发现什么有用的痕迹。颓然回到府中,林秉阳已经离开。
思虑再三,景氏回到房中,屏退仆婢,严严实实关好了门窗,用帘布遮住天光,把自己一个人关了起来。
然后,景氏在卧房墙壁上打开了一个暗门,托出一只小小红匣,红匣打开,她取出一方锦帕,一面铜镜,三支短香,并取出一枚药丸含在了口中。
景氏把铜镜拿到桌上放下,又用锦帕罩住,然后将三支短香在铜镜前点燃,自己则站在桌前,在袅袅升起的香烟中瞑目祈祷。不多时,只见铜镜之上的锦帕渐渐隆起,竟然浮现出一个人脸的轮廓来。
“魂儿,想不到,我终还有用到你的一天。”景氏睁开眼睛,看着锦帕上那浮雕般的人脸,黯然含糊地说,“我问你,师兄可是真的还魂了吗?”
“是的。”锦帕上浮现出的人脸开声回答,声音听起来竟与景氏一般无二,“他被你埋在震阴之地,又以魂钉钉住,受尽虫侵蚁噬,故而产生了极大的怨气。又恰逢老门主与地妃夫人在那里斗法,受伤洒下鲜血,渗到了他骸骨之中,使他得到灌溉,还魂于骨,成了尸妖。”
景氏听得浑身一颤,默然不语。
她心中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未敢对如铮说出实情的往事。
想自己年轻之时,便叛逆要强,偷偷练习禁术,却走火入魔引得百虫噬魂,全凭师兄黎扬以他自己做饵,将自己体内的毒火蛊虫引出,才让自己留下一条命来。当时为了报答师兄,自己以身相许,并为表情坚不变,亲手在自己和师兄胸口绣下同心结。那时自己本真心想和师兄恩爱百年,后来却又被如铮之父钩住一片痴心,为了摆脱同心结的束缚,只得忍痛杀死师兄,并将其尸体埋在震阴之地,又取自身一魂为钉,钉住了尸首。
许多年来,随着年纪渐渐增长,再加上抚育如铮磨了性子,她其实早已经在后悔往事,暗暗自责。但本以为因为自己失了一魂,导致阴气过重,使得夫家早丧,已经是自己的报应,却不想多年之后,师兄的骸骨竟然有机会成为尸妖,又来报复自己。此时如铮已经落到师兄手中,生死未卜,景氏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心乱之中,无名火起,景氏陡然柳眉倒竖,对锦帕之下的人脸叱道:“他既成妖,你为何早不来报我?”
锦帕之下的人脸竟然浮现出惧怕的表情,嗫喏道:“我做魂钉已久,又久在震阴之地,没有你的召唤,我已经离不开那里了。”
景氏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叹息。挥挥手,锦帕之下的人脸渐渐收缩,终至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