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二是开着他的二手拖拉机上山的。
阿龙山镇上的人都认识他这辆花了三万块钱买下的“苏联蹦蹦”。贾二全名不叫贾二,在阿龙山,只有家里的老大才有资格有名字,其他的都是二三四。镇上人不敢惹贾二,他壮实,脾气暴。扶育伐小工队的伐木工人耿军评价说,贾二“生性”,这是阿龙山人赞美的最高级。在他们47个把兄弟里,耿军排第7,贾二排第36,可是耿军与贾二已经绝交快10年了。因为贾二在他弟弟的婚礼上骂了人。在阿龙山,除了红白事,什么时候骂人都行。贾二骂了人,耿军就不得不揍他,不得不与他绝交。林场里生生死死,一晃,大哥二哥三哥五哥八哥都死了。就算这样,耿军也觉得,他不应该是那个先低头和好的人。
政府给了停伐前拉木头的最后期限,贾二的活越来越重,贮木场火车一天两趟往外运,运不及的换汽车,据说全拉完了要把铁路扒掉重新种树。他的破拖拉机属于农用机械,禁止拉木头,禁止上路。但大家都上,都超载,报废的车在路上开,没牌的车也在路上开,按城市里的标准,这里十个司机九个酒驾。
贾二的儿子贾明说,如果贾二有一天让木头砸死,他也不会吃惊。木头装在拖挂上没有挡板,全靠四根立柱挡住,拖挂一到,放开保险钢丝绳,木头顺势滚下,人要钻进拖挂底下,钻不及时就会被砸死。
阿龙山
阿龙山镇上只有一条冷冷清清的街道,酒馆却是喧腾的,人们尽情喝着“扎兰屯原浆”,喝到不省人事也不心疼。
停伐日前6天,人们一边喝酒,一边讲着新近发生的喝酒喝死的故事。耿军讲起了镇上人和自己的各种不幸,口气却是既得意又快活。他也不担心自己喝死,“喝死拉倒啊。”他说起人死的语气,让人觉得死这件事有点无聊。不管是谁好像都不值得一说。
在阿龙山,死了人也只有夏天埋,其他时候土是冻着的。
由于可伐森林的急剧减少,镇人口几年内从两万多流失到了四千。剩下的都是离开无处可去留下又无法可解的伐木工人。一条路,两车道,五百公里,从海拉尔到满归。鄂温克人大石头说,“随便翻一辆车都能堵两天两夜。”
还有一天一趟的绿皮火车,从大兴安岭外缘开进腹地。四节车厢,乘务员不停地往锅炉里添煤,11小时18分钟后,就开到了这个激流河边的小点。阿龙山就是这样的小点。
鄂温克
89岁的鄂温克猎人安道仍旧和他的驯鹿一起生活在“塔支二岔”山脊的密林里,安道和石头两家同住在这个鄂温克猎民点,同住一顶帐篷,分享三张床。安道如今是这山上岁数最大的人。
除了三石头,大部分人肯定地表示安道已经完全糊涂。三石头是火石头的弟弟,当年因为他被汉族小混混欺负,大石头捅了好几个人,这让大石头在监狱待了9年多。三石头喜欢开车,带斗的面包车都能在冬天的冰雪路面漂移。
鄂温克人曾经不需要日历,雨天雨休,雪天雪休。玛利亚·素——大石头的舅姥姥,一生不知道日期节气,只知道看太阳、月亮和星星。当大石头还是个孩子时,老人给他讲什么他都当故事听。他记得老人讲过鄂温克的两次耻辱,第一次是从贝加尔湖畔被赶走,第二次是被从在中苏边境的奇乾带到大兴安岭密林深处。这正印证了美国学者F-普洛格和D.G.贝茨所说的:原始人之所以还保留着原始的生存方式,是因为他们古老的生存策略仍然可以适应环境并且一直适应下去,直到被强大的邻居赶走。
2003年,大石头还在监狱里,来探监的父亲告诉他现在搞“天然林保护工程”,要搬到城里。搬到山下的安道第一次见到电灯,睡前习惯性地吹火烛,怎么也吹不灭,只好举起棍子把灯敲碎。不久前,玛利亚·素也被接下了山,她本来是最不可能下山的人。
现在的鄂温克人和林场人有着相似的神情,那是失去目标感的人的神情。下山后的鄂温克人和下岗的林场工人一起再就业失败,由政府养着他们, “拿他们当大熊猫。”当地人说,满洲里一个旅游公司要把鄂温克人整体承包下来,开发旅游。
鄂温克人在西伯利亚被驱逐时约有700人,现在只剩下107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