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他们的事情,再说这次行动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收获,所以人多了也没用。”老毕说,“我让大头他们该干啥就干啥,今晚不用管咱们。”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外,城市的灯光辉煌璀璨,美好的夜生活刚刚拉开帷幕,晚饭后的人们三三两两走上城市街头,喧闹声从外面阵阵涌进室内。
“老毕,咱们今晚的行动是什么?是到化工厂去吗?”小陈站在窗户前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说。
“嗯。”老毕随口应了一声,他面前铺着一张地图,他正用笔在上面勾描着什么。
“这是本市的地形图呀!”小陈看了一眼说,“你又发现什么了?”
“我在想,凶手在富豪小区作案之后,是选择哪一条路走到化工厂去的?他在路上到底花了多少时间?”老毕指着地图说,“你看,从小区到这里,如果按照正常的路线走,估计二十分钟内就可以到达,但这条路上的灯光比较亮,而且极有可能会碰上夜间巡逻的警察。”
“是呀,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按正常的路线走。”小陈指着小区和化工厂之间大片的空白说,“这些地方好像都是庄稼地和绿化带吧?他会不会是从庄稼地里一直走到小山脚下的呢?”
“对,完全有可能。”老毕沉思了一会儿说,“这片庄稼地太宽了,咱们也没必要去尝试寻找凶手走过的路,不过,上山的小路只有这一条,咱们今晚倒是可以去实地感受一下,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哩。”
半夜时分,小陈跟着老毕,悄悄向小山方向出发了。
虽然与市区的距离并不远,但小山就像一个被城市遗弃的孤儿,它孤零零地位于城市一隅,黑灯瞎火,静寂无声,特别是那个涂抹有血水的美人脸头像事件传开后,化工厂有鬼的种种版本的传说四处流传,这使得小山更是披上了一件神秘的外衣。
当城市的灯火在身后渐次消失之后,迎面而来的是大片黑黝黝的庄稼地,高大的玉米秆挺立在地里,看上去像一个个黑色的身影;庄稼地尽头,是随着山势生长的树林,树林郁葱繁茂,一片漆黑。
“听说住在山上的化工厂的职工,一般都是从这条路上山。”小陈指着山林间一条隐蔽的小路说。
“凶手从这条路上山,确实不易被发现,而且即使路上遇到人,也完全可以从容地躲到树林里去。”老毕点了点头。
两人快速往山上走去,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了山顶上。
夜深了,整个化工厂像安详的婴儿,在小山的怀抱中熟睡着。偌大的厂区里,原来布设的一排排路灯,只有几盏发出昏暗的光。它们射出的微弱光线,将厂房高大的黑影和树木摇曳的影子勾勒出来,使得处处暗影重重,充溢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息。
工厂大门紧闭。近年来由于效益不好,化工厂原来请的看门老头早在一年前便辞退了。门卫室里灰尘密布,蛛网丛生。
两人并没有从大门进入厂区,而是沿着围墙往工厂后面走去。
“你觉得凶手是从后面进入单身宿舍楼的?”小陈一边走一边小声说。
“我想应该是这样,虽然当时大门没有人值班,但从那里进去还是有一些风险。”老毕说,“我昨天把周围的地形看了一下,工厂后面的围墙有几处破损,他从那里进去的可能性更大。”
一路上都是茂密的树林,高大的树木密布在工厂四周,有的甚至越过围墙,将茂密的枝叶伸进厂区,数千平方米的工厂被衬托得格外阴森。偶尔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啦哗啦”直响,而树枝则发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呻吟声。
“哼哼——”周围的树林中,时不时地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那像病人呻吟般的声音,在静寂的夜色中听来很是瘆人。
小陈紧紧跟着老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一处破损的围墙边,从围墙缺口走进去,眼前出现了一幢楼房。
“这便是王晓聪他们住的那幢单身宿舍楼的后面。”老毕说,“估计楼里的人们这时候全都进入梦乡了吧。”
的确,整幢楼静悄悄的,所有的窗口都没有灯光,这情景让小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境,他压抑着心里的慌乱,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五楼王晓聪房间的窗口望去。
“灯光!屋里有灯光!”小陈感到了一种窒息般的恐惧,他差点儿喊出声来。
老毕回头摆了摆手,显然他已经看到了屋里的灯光。灯光的光晕跳跃得很快,似乎是手电筒光,而且看得出是从位于走廊一端的另一扇窗户射进屋里的。
“快,咱们到楼房前面去。”老毕话音未落,人早钻进黑暗中去了。
小陈反应过来,等他摸索着走到楼房前面时,灯光早不见了。
“老毕,你看清了吗?怎么回事?”小陈气喘吁吁地问。
“看清了,他进了506房间。”老毕小声说。
“那咱们怎么办?”小陈有些紧张,“现在就上去吗?”
“现在不宜打草惊蛇,最好是让朱大头派人暗中监视。”老毕舒了一口气说,“不过,这极有可能只是一个好奇者而已。”
两天后,一个胡子拉碴、衣衫破旧的男人被带进了东城公安分局的审讯室。他目光慌乱,神情激动。
这个男人,是在外省的一个火车站被抓住的。当时,他正在火车站候车室外面的空地上摆摊卖画。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又没犯法!”一走进审讯室,他便大声叫起来。
“叫什么叫?如果没问题,我们不会找你来。”江涛瞪了他一眼。
“我依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一不偷二不抢,我有什么问题?”男人显然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
“好了,让他先休息一下。”朱大头对江涛摆摆手说,“快去把老毕和小陈请来。”
十分钟后,老毕手里夹着烟,和小陈匆匆走了进来。
“你是一个搞绘画的艺术家?”老毕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搞你们这一行的,真不简单呀!”
“你看得出我是画家?”男人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这从你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三个指头上的老趼可以判断,你是一个长期握笔的人,而且相当勤奋,说明你从事的是与写或画有关的职业;再有,从你衣服上这些不经意沾染上的绘画颜料不难得出结论,你是一个搞绘画的人。”
“是的,我已经画了上千幅作品,我的画比一些名家的画都画得好。”男人像是遇到了知音,不过,他的目光很快黯淡了下去,“但现在买我的画的人太少了,他们都不懂我的画,我目前只能勉强混饱肚子。”
“是金子总会发光,”老毕推心置腹地说,“价格并不一定能代表作品的价值,特别是书画作品,往往是随着时间流逝才会凸现出其价值,比如19世纪伟大的艺术巨匠凡·高,他一生穷困潦倒,一幅画都卖不出去,但他去世多年之后,遗留的作品价值才被人们认可。”
“对对,你说得太好了!”男人激动地说,他的眼睛甚至有些潮湿起来,“我今年三十多岁了,还一直在外漂泊流浪,我觉得自己就像当年的凡·高那样,在追随艺术之神的路上忍受着寂寞、孤独和生活的苦难。”
“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坚持,我相信你一定能获得成功的。”老毕勉励道,并顺手递了一支烟给他。
男人点上烟,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说吧,你们把我抓来,到底想干啥?”他看着老毕,诚恳地说。
“你能不能给我们的这位美女警察画个像?”老毕避开他的问话,顺手指着旁边的小黎说。
“画像?”男人茫然地看了看小黎,“我很少给人画像,不过你既然说了,那我就试试吧。”
“好,我相信你的作品一定能让她满意。”老毕转过头,向小黎微微颔首。
小黎很快明白了老毕的意思,她放下手中的笔,端端正正地坐到了男人的面前。
男人一边看小黎,一边专心致志地画了起来。一个小时后,他把一张画好的人头像交给了老毕。
“时间太紧张了,画得不好,请多担待。”男人说,“我的特长是画山水,人像画得实在太少了。”
老毕接过看了看,将它交给了朱大头。
“你们还有事吗?如果没事,我这就走了。”男人说着站了起来。
“等等,这个人你认识吗?”老毕说着,拿出一张美人头像的照片递了过去。
“嗯,这是一幅头像,瞧,画得多好啊!”男人竟然欣赏起来。
“不要装了,你老实交代:这个女人你究竟认识不?”小陈忍不住插话了。
“我从没见过她,再说,她与我有什么关系呢?”男人两手一摊。
“你真的不认识吗?”老毕仍然和颜悦色地说,“你仔细想想。两个月前的今天,你在雅龙化工厂的单身宿舍楼里,都干了些什么?”
“两个月前?”男人努力回忆着说,“我没干啥呀,当时就是和他们一起喝酒,聊天,闹腾到半夜才睡。”
“那你把当时的情况给我们讲讲如何?”
“喝酒聊天也犯法?”男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好吧,那我就给你们讲讲。”
男人的讲述,很快把大家的思绪带到了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我是七点多到的化工厂。当时带我上去的,是我的老乡李正,他是我父亲的学生。从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一直是我父亲教他,因此我和他关系不错,虽然我年长他几岁,但我们之间可以说无话不谈。不过他考上大学后,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联系了。这次我到这座城市来,一是为了卖画,二是想看看他过得如何。
和李正会合后,我们在山下的小饭馆里吃了饭,然后一起到他住的地方去。那个地方是在一座小山上,周围植被很好,环境非常幽静,不过,他的单位看起来效益并不好,厂房破旧,住宿的楼房也很差。
“没想到你考上大学,毕业后却分到这种地方。”我感叹地说。
“现在的工作不好找,想不干吧,又没合适的地方去。”李正的神情有些黯然。
看到他过得并不好,我的心情也有些压抑。大概是为了让我高兴高兴吧,回到他的宿舍后,他很快叫来了同楼的一帮同事,大家买来了啤酒、花生,一边吃喝,一边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你们待在这样半死不活的厂里有啥劲?干脆和我一起去流浪吧!”喝得正酣的时候,我对李正和他的同事们说。
“你到处流浪卖画,一年能收入多少?”他的一个同事问。
“估计有几千元吧,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打着哈哈说。
“几千元?那我们跟着你,不是全都饿死了?人家李正还有女朋友哩,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美女,当叫花婆怎么行?”大家全都哄笑起来。
“不去算了,以后我发了财,你们不要眼红啊。”我很牛气地说,结果引来了大家更多的笑声。
酒喝到半夜,大家都回去睡觉了。李正把我领到一间屋子里住下,他也回去睡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大概喝酒喝高兴了吧,我突然有了强烈的创作欲望,于是从画袋中取出画笔,在墙壁上画了起来……
“你在墙上都画了些什么?”老毕问道。
“记不清了,因为当时酒喝得有些多,笔也握不稳,所以画得并不好。”男人摇摇头说。
“你仔细想想,当时有没有画这幅头像?”小陈再次递过来那张美人脸的画像照片。
“真的没有!这个头像的精致程度,远远超过了我的水平。”男人有些急了,“我是很耿直的人,没画过就是没画过,你们干吗非要往我头上套呢?”
“好吧,我们相信你,不过在事情没弄清之前,你还是先委屈一下,在招待所里待几天吧。”老毕说着挥了挥手,让江涛把男人带了出去。
“毕老,咱们下一步的工作,是不是把李正找来调查?”朱大头问道。
“嗯,还有这张小黎的头像也要鉴定一下,看专家对流浪画家的技术评价如何。”老毕说着摇了摇头,目光向窗外望去。
远处的山上,一缕缕云雾正在那里凝聚,看样子天要下雨了。
到了傍晚,天上果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和着愁雾,将整座城市笼罩在昏暗与惨淡之中。
东城公安分局的小会议室里,仍然灯火通明,屋里有一股浓郁的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