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毕话音刚落,门被轻轻推开,随即,一个男人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看到老毕,他脸上的表情迅速发生了变化,不过,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小陈和江涛已经从门后扑了过来,只一瞬之间,这个壮实的男人便被制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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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悬而未决,侦破小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每个人的内心都十分焦灼不安。
走访、摸排、会商、分析……每天,办案人员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高速运转。除了紧张的办案工作,他们还得随时应对来自外界的各种压力。
这天上午,东城公安分局门口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鞭炮声响了很长时间,之后,一股呛人的烟雾像一张大网般,慢慢向着办公楼的方向飘来。
“不好啦,王晓聪、李正和孙一平的家属来了,他们硬要闯进来,门卫不让进,双方正在抓扯哩。”江涛从外面跑进来报告。
“王晓聪他们的家属?”朱大头心中不禁咯噔一下,立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唉,这下可能麻烦大了。”一位市局领导探头向外看了看,脸色一下变了。
“朱局长,请你去解决一下。”省厅领导对朱大头说,“记住:态度一定要和气,解释一定要到位,安排一定要周全。”
“好,我尽力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朱大头答应一声,赶紧带着江涛和小黎走了出去。
外面,三个死者的亲属臂缠黑纱,一边痛哭一边抛撒纸钱,其中王晓聪的哥哥和孙一平的父亲试图朝公安局大门里冲,但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拦住了。
“我们的亲人遇害了,为何还不让我们进去见上一面?”孙一平的父亲痛心疾首地说。
“领导们正在里面上班,不能进去打扰!”保安的解释苍白无力。
“上什么班,搞了这么久,连凶手是谁都没弄清楚。让我们进去!”王晓聪的哥哥使劲往里挤。
但两个保安坚守阵地,王晓聪的哥哥无法越雷池半步。
“不许拦着他们!”这时朱大头和江涛、小黎来到了大门口,隔着老远,朱大头便大声吼道。
正在吵闹的双方都愣住了。保安疑惑地看了看朱大头,很不情愿地让开了中间的道路。而孙一平的父亲和王晓聪的哥哥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你们都是化工厂受害者的家属吧?”朱大头语气轻柔地说,“小江,小黎,快请大家到局招待所住下再说。”
几名(.文.)受害者(.人.)家属站(.书.)住不动(.屋.),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朱大头。
“大家不要怀疑了,这位是我们的朱局长。”江涛和小黎走上前,帮助他们把随身携带的行李接了过来。
这次来的家属一共是四个人,他们分别是王晓聪的哥哥和嫂子、李正的姐姐,以及孙一平的父亲。在局招待所安顿下来后,大家的情绪明显稳定了许多。
“孩子是怎么死的,请公安局的同志尽快给个说法,我们都是农村人,田里的活也多,实在耽搁不起。”孙一平的父亲直截了当地说。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满头白发,眼睛布满血丝,大概是悲伤过度,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就是,我弟弟是咋死的,你们也要给个说法,不能这么着就糊弄过去了。”王晓聪的哥哥瓮声瓮气地说,“他是死在你们公安局的,你们不赔钱是说不过去的。”
只有李正的姐姐没有说话,她一直默默抹着眼泪,神情十分悲戚。
“你们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自己的亲人不明不白地死了,当然需要一个信服的说法,下一步,该赔偿的就要赔偿,该说明的必须要说明,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请大家相信政府,相信公安局,我们一定把这事妥善处理好。”朱大头说,“不过,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案子还没有告破,凶手没有抓到,所以你们提出的问题目前还无法解决。等案子侦破以后,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那你给我们一个准信,这案子啥时能破?”孙一平的父亲说,“我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老婆必须有人照顾,你们总不能让我在这里守个一年半载吧?”
“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家里的事情还很多。”王晓聪的哥嫂也说。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正的姐姐说话了,这个四十多岁的瘦弱女人咬了咬嘴唇说:“这个案子一天不破,我一天不会离开,我一定要亲眼看看是谁那么狠心,杀了我们家李正!”
江涛和小黎都紧张地看着朱大头,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请你们在这里安心住下来,需要什么请告诉服务员。我们呢,一定会抓紧时间破案,也请你们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你们想想,如果你们这样天天和警察闹,我们还怎么破案呢?”朱大头耐心地说。
这一番话,让几个死者家属都不由得点了点头,这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了。
下午,专案组全部人马再次分散出发,到认为可疑的路口、饭店、宾馆等地方去逐一排查。小陈和江涛、小黎一组,负责到一家二星级宾馆去摸排。
那是本市最早修建的一家二星级宾馆,由于年代久远,宾馆显得有些破败。近年来,随着更多的三星、四星宾馆和酒楼相继落成,那家溢满沧桑的宾馆就像风韵褪去的老妇,逐渐被人遗忘,选择到这里住宿的,多是一些做小本生意的买卖人,或者常年在外出差的小企业销售员。此外,附近一所大学的男女学生,偶尔也偷偷跑到这里来开房,享受年轻激情的愉悦。
小陈他们先是来到宾馆前台,和服务员说明了情况,然后在服务员的陪同下,一起去住了旅客的房间挨个调查。
对这种漫无目的的调查,大家戏称“撒大网”,网收起来后,里面有没有鱼,恐怕只有鬼才知道。过去,有的地方利用这种方式破获了大案、要案,于是这种撞运气似的“撒大网”,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偶尔也会被利用起来。
查看了一楼和二楼,都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宾馆住的人本来就少,而一楼和二楼住的就更少了。登记了住宿的旅客,不是出去办事,就是在房间里发呆或看电视。
不过,当他们走到三楼时,情况发生了一点儿变化。在三楼靠近走廊左侧的房间里,传出阵阵呻吟,声音很轻微,但在静寂的楼道里听来十分清晰。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种声音的含义是什么。
小黎和女服务员的脸上都情不自禁地泛出了些许红晕。
“这个人登记住宿的时候,是一个人吗?”小陈小声问。
“是的,当时登记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服务员回答。
“那就很清楚了,青天白日干这种勾当,一定是卖淫嫖娼!”江涛说着,示意服务员伸手敲门。
“谁?”屋里的呻吟声一下停止了,一个男人警觉地问。
“是我,服务员。”
“我现在正忙着哩,有啥事等会儿再说吧。”男人有些愠怒。
“把门打开!”江涛向服务员努了努嘴。
随着门锁转动,房门一下被推开,屋里的一切顿时暴露在大家眼前。两具赤身裸体的肉体白花花一片。床上的男女手忙脚乱,赶紧抓起被单披在身上。
“你们,你们是谁?”男人惊恐不安地问。而女的却低着头一言不发,任披散的长头遮住了脸庞。
“赶紧把衣服穿上吧。”江涛把桌上的衣服扔给他们,和服务员一起走出了房间。
几分钟后,江涛他们重新走进房间,这时床上的男女已经穿好了衣服。男的看起来三十多岁,皮肤黝黑,满脸油汗,一看便是长期在外打工的人;女的约二十五六岁,皮肤白嫩,面容姣好——她,不是李正的女朋友白凌吗?
不用问就已经清楚了:刚才她和这个男人待在房间里,正在做着那种肮脏的皮肉交易。
“你怎么在这里?”小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凌咬了咬嘴唇,低着头不说话。
“白凌,这是怎么回事?”小黎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上前拉着白凌的胳膊说,“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出来做这个的吧?”
白凌突然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在空落落的楼道里飘荡开来,让人心里不禁有些发憷。
晚上八点,在省厅领导的主持下,案情通报会准时召开,各路人马齐聚在一起,通报下午摸排走访的情况。
不过,此时的小陈却无心汇报,因为他得在八点半以前赶到市中心的一家茶楼去。在那里,有一个重要人物正等着他。
这个重要人物,就是他的师傅兼忘年交老毕。傍晚时分,老毕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只有八个字:晚八点半,锦风茶楼。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就到八点二十分了,而通报会仍没有结束的迹象,小陈再也坐不下去了,他狠狠心,硬着头皮去向领导请假。
“孟厅长,我们那一路的情况已经报告完毕了,我现在有一点儿事情,可否提前走呢?”小陈走到省厅领导面前小声说。
省厅领导沉默不语,小陈感到有些紧张。的确,在这个时候请假,无疑是自讨没趣。
然而,令小陈意想不到的是,省厅领导只沉默了几秒钟时间,便点头同意了,他看着小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小陈如遇大赦一般,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在开车前往锦风茶楼的路上,小陈心中思绪万千,他不知道这次老毕又要玩什么新花样了——
前天晚上,小陈守候在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门前,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美家居”,心里正疑惑不解时,突然一个人拉开车门钻了进来,当场把他吓了一大跳。
“老毕,是你吗?”小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我,难道还会是别人?”老毕眯缝着眼睛说,“我觉得咱们应该离开这里了,你的车老停在这里,会引起别人怀疑的。走罗,你顺路送我回去吧。”
“老毕,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在省城吗?”回去的路上,小陈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难道你有分身术不成?”
“分身术倒是没有,不过说实话,我根本就没有去省城。”老毕有些得意地弹了弹烟灰。
“你没有去省城?”小陈的嘴张成了大大的“O”字形。
“那天在会上不告而别后,我不过是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把手机关掉了——事情就这么简单,嘿嘿,你以为我真的会跑到省城去?”老毕继续着自己的小得意。
“你这么做的目的,都是为了破案?”
“是的,兵法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引蛇出洞,如果我一直守在洞口,蛇永远都不可能出来,没办法,只好用这一招了。”老毕叹了口气说,“功夫总算没有白费,这些天算是有一点儿小小的收获了。”
“是吗,你已经锁定了凶手?”小陈惊喜地说。
“这个还不敢说。”老毕摇了摇头,“我看这起案件不到最后一刻,就是上帝也不敢拍板。”
“哦。”小陈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失望的神色,他是多么希望老毕尽快破案啊,那样一来,老毕过去所受的一切委屈都会烟消云散了,而那些嘲笑老毕的人,也将永远闭上臭嘴了。
很快,老毕住的地方到了。
“你不用替我担心,事在人为,我相信凶手最终会落网的。”老毕下车,拍了拍小陈的肩膀说,“这段时间你还是继续在侦破小组工作吧,关于我没去省城的事情,请不要和任何人说,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另外,如果需要你帮助,我会和你联系的。”
目送老毕消失在一个农家小院后,小陈才开车离开……
不知不觉中,锦风茶楼到了。这是一家掩映在众多商铺包围中的茶楼,很不起眼,但茶楼的内部装修很有文化气息,尤其是随处可见的书画,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茶楼大厅里,每天还会定时举行别开生面的茶艺表演。
小陈赶到茶楼大厅时,正赶上今天的最后一次茶艺表演。这里的茶艺表演叫做“龙行十八式”,据说融合了传统茶道、武术、舞蹈、禅学、易理等,充满玄机妙理。大厅里,两个青年男女各执一把嘴长一米多的水壶,伴随优美的音乐,两人翻转腾挪,提壶把盏,准确将水注入杯盏中。每一式都模仿龙的动作,看上去既赏心悦目,心动神驰,又有些令人心惊胆战,目不暇接。
老毕已经在茶楼的一个包间里等候了,不过,让小陈没有想到的是,包间里还坐着一个人,他就是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的光头老板。
“陈警官,快来品尝正宗的西湖龙井。”光头看见小陈进来,连忙站起身来,给小陈斟了一杯茶。
“小陈,刚才我和尹总正讨论茶艺来着,你喝了那么多年的茶,也看过无数次茶艺表演,你能说出‘龙行十八式’的具体名称吗?”老毕似乎心情不错。
“我看过就忘了,一式都没有记着。”小陈摇了摇头,心想今天老毕让自己来,不会只是单纯喝茶、讨论茶艺的吧?
“那请尹总给详细讲讲,我也洗耳恭听一番。”老毕笑着说。
“那我就献丑了。”光头哈哈一笑说,“茶艺表演是茶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中国的茶文化历史悠久,底蕴深厚。‘龙行十八式’可以说正是茶文化发展到鼎盛时期的一个重要表现形式,它的第一式叫蛟龙出海,第二式叫白龙过江,第三式叫乌龙摆尾,第四式叫飞龙在天,第五式叫青龙戏珠,第六式叫惊龙回首,第七式叫亢龙有悔,第八式叫玉龙扣月,第九式叫祥龙献瑞,第十式叫潜龙腾渊,第十一式叫龙吟天外,第十二式叫战龙在野,第十三式叫金龙卸甲,第十四式叫龙兴雨施,第十五式叫见龙在田,第十六式叫龙卧高岗,第十七式叫吉龙进宝,第十八式叫龙行天下。”
光头一口气说出了“龙行十八式”的具体名称,当说到最后一式“龙行天下”时,老毕和小陈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三人品了一会儿茶后,光头把面前的茶具一推,看着老毕说:“毕老,我猜你今天请我来,不只是为了喝茶吧?”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主要是想向你打听一下,你们招聘设计人员的工作进行得如何了?”老毕说。
“目前是报名阶段,然后接下来是初审,初审选上的人,才能参加面试。”光头疑惑地说,“毕老这么关心我们公司的招聘,莫非……”
“没错,我有一个远房亲戚想来参加你们公司的招聘,但不知道能不能招聘上,所以我在这里向你推荐一下。”老毕吸了口烟说。
“既然是毕老的亲戚,那就没啥可说的了。”光头哈哈一笑,“只要业务上过得去,到时我让人力资源部关照一下就成了。”
“那真是太感谢了!”老毕拱了拱手,“不过,请你和公司的人在他面前,千万不要说出我的名字,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如果知道我找过你,他肯定会无地自容,没脸在你们公司干下去了。”
“好的,这个请你放心,不过我也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业务能力太差,那公司也不能白养他,只能请他另谋高就了。”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老毕连连点头。
小陈坐在一旁,听着老毕和光头的对话,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他不知道老毕的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顺便再向你打听一下,安天下装饰装修公司的情况如何?”过了一会儿,老毕再次问道。
“‘安天下’可以说是我们公司的主要竞争对手,前几年该公司发展很好,生意很火爆,他们主要做别墅的内外装修,不过今年以来,随着别墅房产的逐渐衰落,他们公司的业务量大幅下滑,慢慢被我们‘美家居’甩在了身后。”光头摇摇脑袋说,“所以干我们这一行风险也很大啊,我有一种预感,别墅房产的衰落有可能是整个房地产崩盘的开始,如果房地产不景气,我们装修行业也难以为继呀。”
“对,这就像食物链一样,环环相扣。”老毕赞同地说,“听说‘安天下’上半年裁了不少员工,是这样吗?”
“业务量大幅下滑,不裁人怎么过?当然,他们公司裁的多数是一些兼职的员工,对于正式员工,他们还是有所考虑的。”光头说,“我今天下午到人力资源部看了一下,前来参加应聘的人,有不少似乎就曾在‘安天下’干过哩。”
这天晚上的茶会,在一场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谈中结束了。送走光头老板后,老毕和小陈再次回到了包间里。
“老毕,你今天晚上请光头来喝茶,不会是真的为了亲戚吧?”小陈试探着问道。
“你觉得呢?”老毕似笑非笑地说,“不过,有一天我可能真的要去会会这个亲戚哩。”
“是吗?”小陈一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