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叼着烟,看着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各式各样的鞋子们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皮鞋、高跟鞋、球鞋、人字拖蓝色的、黄色的、红色的、黑色的、白色的热情的、懒惰的、急躁的、无聊的、苦闷的向左的、向右的、犹豫不决的、左右开弓的、无所适从的脚步声敲打着我的半梦半醒,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她可以要求周文俊使用电话视频功能,这样她就能完全遥控周文俊的行动了。
温可青只需要求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件东西,周文俊也绝不会料到这个简单动作背后暗藏的杀机。他想稳住她,于是他照做,其实温可青也不知道五年前的机关是否仍然有效,她不一定成功,但她成功了。
“这一切只是猜测和推论,温可青死了,死无对证,没办法知道了。”
肖展摇着头:“有人是知道真相的。还记得你说过的那枚红色编织戒指吗?我们差不多掘地三尺了,就是没找着。”
很明显,有人拿走了那枚戒指——在警察到来之前。
拿走它的不是我,不是岳琳娜,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李荷。
她为什么要破坏现场?
“她是一个母亲。”肖展提醒我。
母亲爱着她的女儿们。
假如温可青死前留下了一封遗书,她在遗书里写明了一切——她是有可能这么做的。
一个母亲看到了这可怕的真相,死去的女儿会身败名裂,而活着的那一个将会痛不欲生——温可咏怀着孕。
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让真相永远石沉大海。
活着的人要往前走。
活着的人比死人的愧疚重要。
我认为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在理智上,不是在法律上。我会保持沉默,但我知道肖展不会。
他在沉默,他有些郁闷——他的职业有时候会与他的智慧冲突。
十二
“皮格马利翁是个很出色的雕刻家,可惜他永远看不上他身边的女子,他用象牙雕刻了一个完美的绝色美女,并且疯狂地爱上了她。他吻她,和她睡觉,给她礼物,把她当作真正的爱人。后来维纳斯满足了他的愿望,让这雕像活了过来,皮格马利翁便和这雕像变出的美丽女子结了婚,还生下了一个美丽的女儿。”
我的心理医生云夏很喜欢讲故事,这一次,她讲了一个古希腊的神话故事。
“男人的爱情有时候就像是皮格马利翁的手,它会使得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变成男人所爱的样子。”云夏最后总结道,“女人把自己变成了雕像,而雕像是没有自我的。”
温可青病态地爱着姐姐的男友高进,她模仿她的姐姐,姐姐画画儿她也画画儿,姐姐高傲她也高傲,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她心上男子的爱。高进曾经受到迷惑,但他最终看透了她——一个复制品,一个把自己弄丢了的女人,一个没有灵魂的雕像。
她在丢掉自己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漫长的自杀。
她一直没有从被高进抛弃的阴影中恢复过来,不管她如何努力,高进仍然不爱她。温可青得了抑郁症,我知道这种病会将一个人扭曲成最为可怕的样子,她心里养育出了一个恶魔,她想要杀死高进,杀死这个她永远得不到的男人,但她没能成功。后来,她的姐姐出了车祸——也许就是她干的,杀掉母版,她便是唯一了。可是温可咏活下来了,得到了另一份爱情,周文俊比高进更爱她,透过温可咏的皮囊,而温可青只有皮囊——她模仿而来的:装扮、职业、气质温可咏变了,从高傲的女画家变成了踏实的女主妇,高进仍然爱着温可咏,于是温可青无法把他当作最后一根稻草,她的自我已经沉到沼泽最深处。她开始复制她的悲剧,她希望通过得到周文俊的爱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她编织了一个和姐姐的婚戒几乎一样的戒指,这一次她要把自己变成周文俊的雕像,可是她又一次失败了。终于,她的仇恨爆发出来,她要毁掉周文俊,毁掉她得不到的一切——包括她自己。
我记得耿朗曾经抱着温可青说:“做自己,做自己。”
他也是知道真相的人,他本来想帮她,他一直在帮她,可是她把他推开了,朝着死亡之路一直狂奔。
我回到家。
将那幅大卫的素描像从墙上摘下来,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