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迹象都显示周文俊的失踪只是离家出走。
2014年1月20日下午两点,周文俊做完当日最后一台手术,之后他接听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来自于他的前妻岳琳娜,通话时间十秒——她从没有死心,一直在纠缠周文俊,后者结婚后她反而变本加厉,不过周文俊对她向来如这十秒一般果断。
第二个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通话时间三分钟,现在已经无法打通——在接听完这个电话之后,周文俊立刻打了一个电话给妻子温可咏,可惜后者正和其妹在某咖啡馆里喝下午茶,手机又刚好没电,未能接听到这极可能是关键的电话。接着,他驱车回家,又驱车去了火车站。警察在火车站的停车场发现了周文俊的奥迪A6,并证实他买了一张到贵阳的火车票。他的最后一次信用卡消费是在贵阳某连锁超市,在那里他购买了牙刷、牙膏、毛巾及换洗内衣,超市摄像头拍到了他独自购买这些物品的画面,但是警方并没有查到他在任何一家正规旅馆入住的登记信息。
2014年2月20日晚上九点。
在这个时间之后,周文俊便从这个世界蒸发了。
没有证据显示这是一桩罪案,私家侦探也颗粒无收。
岳琳娜直到我去找她才知道周文俊失踪,她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所以我认定她确实与此事无关。
但是我怎么都无法相信,一个前两天还沉浸在做准爸爸喜悦中的男人竟然会选择以这样荒谬的方式离开他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家庭。
心理医生说这可能是某种特别的男性产前忧郁症,尤其当他了解到周文俊的父母离异并且他自己也曾有过一次不愉快的婚史之后,他便认定周文俊对于做父亲一事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健康。
“他很可能只是在用貌似积极的言词和表演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好的状态,但是越是这样,他也就越压抑——反常的行为通常都是过度压抑的结果。”
我无法反驳他的话,但我讨厌这些所谓的专家一脸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面孔,他们总是很轻易就给别人下断言,即便他们从来没有和这些人共同生活过一天,却要做出一副比谁都更了解的姿态;而他们所依持的不过是从别人的经验里总结出来的规律,他们似乎忽略了,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把周文俊画在纸上,我画的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的他。
他的目光炯炯,满溢而出的绝不可能是伪装出来的希望——如果他真有恐惧,不会在我面前伪装,因为我们都见识过彼此最不虚伪的那一面,甚至是最阴暗的那一面——连我们父母都不知道的那一面,我们一起喝醉酒,说前任的坏话,发泄对父母的愤怒
我当然也是爱着周文俊的,血缘性质的,近似于宗教的一种爱——像妹妹爱着哥哥,像是爱着以另一个性别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自己。我们关心对方却没有要属于对方的想法,我们喜欢彼此爱着的人,我们讨厌彼此厌恶的人,但我们没有男女之间的欲望,也没有占有欲和嫉妒心,这是一种几近纯粹的爱却同时也是最容易被误解的爱。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这种爱,有些人总是善于把美好的东西想象得很不堪——事实上我们确实被误解过,在周文俊第一次恋爱之前,两个老母亲常常遗憾我们未能出生在遗传学普及之前的时代。
当我在画室画出周文俊的画像时,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温可青的愤怒。
我看见她站在那幅画儿前,背影紧绷着,如果不是耿朗将她拉走,也许她已经忍不住要将那画像撕成碎片了。
我能理解她的愤怒,她有权为她的姐姐打抱不平,她也有权憎恨。
不得不承认温可咏是个奇女子。
在种种证据都显示周文俊是个逃兵之后,她依然那样平静。
“所有的事到最后都会有个解释,现在不知道就证明现在不是该知道的时候,等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皮,倒像是在劝说里面的那一个。
我不敢再去看她,面对她的宽容需要极大的勇气。
留在画室也是需要勇气的,因为自周文俊失踪后,温可咏来画室的频率比以前要多,姐妹俩常常关起门来一聊便是两三个小时;作为好友的耿朗偶尔也会加入,有一次我透过门缝看见她伏在耿朗的肩膀上抽泣。
此刻,耿朗像拥抱温可咏一样轻轻地拥抱着温可青,他一面拍着后者脊背一面轻声说:“做自己,记住,只有做自己才会快乐。”
这是一句奇怪的安慰语,在我看来,温可青目前的问题并不是做不做自己,而事实上她已经足够自我,我甚至一度怀疑她的眼里除了自己之外根本容不下任何人。
温可青对这句话的反应也很奇怪,她奇迹般地从哭泣里挺起胸来,她把耿朗推开。
“你出去吧。”
她的声音是冰冷的,那些眼泪也似乎在瞬间都消失了。
在耿朗出来之前我已经把画像收起来了。
他用嗔怪的目光看着我,在这种情况下男方的家人理应更低调些。
我想耿朗必定爱着姐妹俩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