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去的苦难索求未来的幸福——人人都是这么想的,没有人觉得那可耻,但是对于被索求的人来说,这是惩罚,尽管长着一张与原谅酷似的面孔。
他是对的,不做这交易,貌似重生的毁灭——对两个人都是。
我喜欢他的聪明,加上英俊的外形,这样的男人确实很容易让女人生出索求之心,他的爱是珍罕的,可惜也是危险的,危险到致命的地步,就连他的拯救也是杀招。
但不该怪他的。
他有,并不代表他有义务付出,一切向自身之外的索求行为都不享有求而必得的权利。
“她好吗?”高进问的是温可咏,他想知道她的近况,她的心情,她的一切。
我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他——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交易。
“因为温可青的死,她差一点儿流产,现在她需要的是静养,所以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高进沉默了很久。
“她以前从没想过要生孩子——她常说她的画儿就是她的孩子,用艺术延续生命比用身体繁衍要有意义得多。”
我愣了愣——这分明是温可青的论调,也许,以前的温可咏和温可青是一样的,只是经历了九死一生,前者变了。
“她们不一样,”高进说,“温可咏怎么都会选择活,温可青怎么都会选择死。”
八
六斤八两。
这是周念恩的体重。
周念恩是温可咏给儿子起的名字。
我没想到她在产子后第一个想见的人竟会是我。
“你的眼睛很像他,”温可咏说,“我想让儿子看看这双眼睛。”
我强忍住眼泪,捧露珠一般地捧着那小肉团,看不出美丑,只知道下面是我不得不慎重和尊重的一个小生命。他眯缝着眼,哼哼着,以他的新鲜稚嫩藐视我的高大,让我觉得更加惶恐。
“我从没放弃相信他。”温可咏说,“但我得往前走。”
周文俊失踪已经七个月了。
相信他,需要付出更多的坚强。
与其说是她给了那个孩子生命,不如说是那个孩子拯救了她。
我走出病房,外面等候着的人站成两排,熟悉的,陌生的,都为我让路;但是他们都不打算跟我说话,他们的眼睛都移向别处,里面包括耿朗,以及温可咏的母亲李荷。她穿着水墨画纹的外套,梳着精致的发髻,极力让姿态优雅,但某些日久刻深的表情纹出卖了她的暴躁,她拙劣地模仿着她的女儿们,满脸都藏着找不到定位的慌里慌张。她对于母亲的角色似乎比温可咏还要生疏——我知道她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生活在一起,最近关系才有所缓和,她从另一个城市搬来专门照顾待产的大女儿——正是她第一个发现了小女儿的尸体。
当我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往旁边闪了闪,似乎我的影子都能刺痛她。
我可以理解,不管温可青是不是自杀,不管我是不是凶手,仅仅这个可能性已经足以对一个母亲造成伤害。
我小跑着离开了医院。
天色还早,没有阳光,天空的白如刀片般地嵌立在高楼大厦之间。
大地是一个巨大的千疮百孔的尸体,我是尸体上方飘着的一枚纸钱。
我飘进一家酒吧,用酒精把自己五脏六腑都打湿了,贴在高脚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