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门口,玉茹要求我们尽快破案,她说昨天梦见了王自力,“自力说上边冷,让我多烧几件衣服”。她打算在头七的时候做场法事,“如果能尽快抓到杀害自力的凶手,我愿意多请几座神。”
小王执意要送我回招待所。他脱了警服,换上一件黑色羽绒服,依然能看出匀称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你怎么看这个案子?”路上小王问我,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容城太多人想王自力死了。”
“哦?”
我从小王滔滔不绝的讲述中重新想象了王自力这个人。王自力25岁才从容城下面的浪水镇走出来,之前一直在家务农。他从农村出来的原因很简单,由于修路,村里的田地被征占,他失去了经济来源。关于王自力在容城的第一桶金,有很多种说法,比较可信的是说他自告奋勇帮一家公司收回了欠债,得到了一笔不菲的佣金。收债的场景经过容城人民丰富的想象,已经幻化成了电影里的情节。他把菜刀放在自己的小拇指上,一副无所谓的口吻说,是用钱买一个人的手指,还是用钱换一辈子的安宁。
成功帮人讨到几笔欠债以后,王自力完成了资金的原始积累,决定转作正当生意。他在建材市场租了个摊位,传说很多材料都是从工厂里偷出来的,近似无本生意。不少同行想揭发他,却苦于找不到证据。后来,他开始借机认识一些建筑商,将工程转包下来,组建了自己的施工队。跟着他的都是从浪水镇出来的人,肯吃苦,做起事来有一股狠劲。顺利完成几个项目以后,他跳过这些建筑商直接跟政府打起交道。有人亲眼看见他跟城建局局长从夜总会里勾肩搭背走出来,还有个女人绘声绘色地说,她同时服侍过这两个男人。
小王说,生意做大以后,王自力变得有些嚣张,他威胁跟他一起竞标工程的人,只要敢提交标书,就找人修理他。那些都是老容城人,但王自力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使得大家忿忿不平,开始私下流传王自力吸毒、嫖娼的传闻。有人说连王自力的外貌都发生了变化,他以前谦逊的脸变得冷峻起来,像容城两侧的山,带着坚硬的棱角。我看过几张王自力出席活动的照片,跟大多数拥有财富和权势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些都不足以要杀他吧?”我问。
“可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干掉。”小王这句话让我不寒而栗。
他目送我了上楼梯,转身走向前台。那个哭过的姑娘专注着手里的十字绣。
我听见背后的声音,“我是公安局的,想找你了解一下王自力的情况。”
7
第四天,我穿过薄雾,在容城公安局看见了阿玲。
阿玲刚下夜班,还没来得及脱去黑色的工服,身上的套装已经掩盖不住她隆起的腹部。
她随意地把盘发散开,微卷的头发垂在耳侧,耳垂上嵌着一枚闪光的钻石,和她的收入并不相称。她不像容城人,身材高挑,脖子的线条优美,揭开扣子的毛线衣,露出一道神秘的弧线。
“说说你跟王自力的关系吧?”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小王敲了敲笔记本,“这个是正式的记录,还希望你能配合。”
“情人。”她平静、坦荡地吐出这两个字。
“你们好了多久了?”
“两三年吧。最近几个月联系不多,他应该是有了别的女人。”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吗?”
“是。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生下来再找他。”阿玲突然怔了怔,摸了摸肚子,“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死了,我也不想孩子没有爸爸。”
在阿玲口中,我仿佛又看见了另一个王自力。
“我跟王自力就是在招待所认识的。他来工地看过几次,晚上喝多了不想回去就开了房间。那天正好是我值班,半夜他突然打电话下来,说自己发烧了,问我有没有药。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是谁,觉得听着怪难受的,就去药店给他买了退烧药。他在被子里直打哆嗦,我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让我别多事,一口把药吞了。第二天他走的时候我已经下班了,等再下一个班,他说要来谢谢我。见面第三次,我们就上床了,他带我去了容城最好的酒店。完事以后他没穿衣服站在窗户前,说这个酒店是他建的。他指了指远处,眼睛亮闪闪地说那里也要建一座高楼。他每次去工地都会来招待所看我,送我一些东西,刚开始是衣服,后来是首饰,最贵的就是我耳朵上这枚钻石。他说钻石是保值的,自己买的那些古董、字画也是保值的。我去过他的画廊,他把每一件都当宝贝,一个一个给我讲它们的来龙去脉。我装作听得很认真的样子,他就会很高兴。有一次他告诉我,做生意太没意思了,所有人都在相互算计,他不信任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人。那时我觉得他挺孤单的,过节的时候也不回家,所以我就尽量多陪着他。他前两年说过要娶我,这一年就不怎么提了。等我怀孕了,他只说让我把孩子生下来,他会负责的。他最近见我见得少了,见的时候,也是一到十点就开始看手机,很少在这儿过夜。我想他是有了别的女人。”阿玲的眼光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