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昆并不回答,两人在所里十来年,向来都是他看领导眼色。不光他要看,其他人也要看。整个大东区,贺永波都是个人物,别看只是小小的派出所长,本事大着呢!不说上通天下接地,黑道白道官道财道,肯定是道道都通。大东区有名的涉毒大案及假钞大案,都是他破的。这样的人,用这样的待遇,对待他这样不起眼的退休人员,在他人来看是不合情理的。比如说,坐在跟前的郭伟,就在用不可思议的眼光一直琢磨着他,打量着他。而对董昆来说,平心而论,对这位前任领导并没什么好印象。换句话说,贺永波给他的面子他不稀罕。在职的时候,两人并不投缘,很长一段时间里,董昆只是在他的岗位上默默无闻干他的工作,上班签到,下班走人。永远忙乱的派出所里,他的角色再平凡不过,打交道的永远是陌生的面孔,所做的事情永远是乏味的重复。事实上,他对户籍工作毫无兴趣,曾多次找领导要求调换工作,遭到的都是冷眼,其中就有贺永波。
四年前,也就是银心庄园凶杀案发生前,所里工作超忙,董昆突然被临时抽调到刑侦上帮忙。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岗位,他兴奋的心情难以表达。没过多久,银心庄园案发,由于其他案子的缘故,当时人手太紧张,他有幸被分局抽调到了专案组。侦查过程中,一开始他与贺永波的思路就南辕北辙。按说,他只是个临时帮忙的,在顶头上司面前应该谦逊谨慎多看多学才对,可他在乎的不是讨好,是真相!再三考虑后,他将想到的疑点,以报告的形式交给了专案组长贺永波,贺永波没有理睬。很快嫌疑人发生车祸,案子取得突破,宣告破案。但此时的董昆,发现了更多的疑点,他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仅凭推测再次固执己见,这次不是书写报告,而是在会上公开发表意见。会后第二天,董昆就被通知返回户籍科。他这才意识到在领导面前固执己见的代价是什么,但一切都晚了。
从那之后,贺永波就很少正眼看过他,当他再次要求回到刑侦岗位时,贺永波毫不客气地说:“怎么,对本职工作不感兴趣?局里现在正搞分流,不安心岗位的人请打报告,我们可以向局里上交。”为此,他恨了贺永波很长时间。他看得出来,在贺永波眼里,他这样的人可有可无,换个大学毕业的小姑娘才合适呢。有段时间,他在局里主办的公安内部杂志上连续发表了不少东西,有一线纪事,有理论浅谈,甚至有法制题材的小小说,这在同事中引起反响。大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看待他,议论他,羡慕他。唯有贺永波睁只眼闭只眼不说,还在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他,说有些人也算是老同志了,长期以来不安心本职工作,坐在岗位上胡思乱想,见异思迁,可以说是不务正业。这些人应该想一想,单位上为了培养你,一次次进修培训,花了多大代价,而你又在专业上作过多大贡献……气得他牙直痒痒。那之后不久,贺永波因破案率高、工作出色调往分局,很快就提拔为副局长。三年了,两人再没见过面。现在的董昆,尤其不愿见他。他现在是退休人员,按惯有的说法,是老干部老同志。老干部、老同志和在职人员区别是很大的,最起码行动自由、言论自由,说话办事不需要看人脸色,不用受人制约。而且老同志是要受尊重的,不相干的人,不论是什么职位,都没权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现在看见他,董昆心里还是不舒服,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并不想跟他来,之所以给他面子,完全是另有隐情,是身不由己。因为,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案子里,这条意外失踪的苏格兰金色猎犬,不仅使他有了新发现,而且是重大发现。
贺永波显然敏感到了董昆的情绪,继续放低姿态,愈加真诚地说:“老董,说实在的,在所里那么多年,你也真能沉得住气。不过,责任还是在我,有眼无珠,让你大材小用,委屈你了。”
“咋叫委屈呢?”董昆故意无所谓地说:“搞户籍我得心应手,别忘了,咱们所的户籍工作是全市的榜样,不光没出过任何差错,我还在管理程序上有过两项发明,受到过局里的嘉奖,很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