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休的时候,整个旅馆静悄悄的。他打电话要了两份凉菜,又倒了一杯自己带来的C城特曲,准备一个人过生日。顾小北觉得人这一生有几个日子是很重要的,生日便是其中之一。他在心里默祝自己生日快乐之后,就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立刻一股强劲的辣味从喉咙直冲到胃里。就在这时,门开了,墨镜男出现在了房间里。他以为墨镜男走错门了,就说,你走错了吧?墨镜男说,没错,这是503房间吧。说着,墨镜男又滑稽地看了看门牌号说,没错,就是这里。这时,顾小北注意到了他眉角有榆钱状的黑痣。
你,你是那个面包车司机?顾小北吃惊地问。
墨镜男没有搭话,只是专心地将买来的熟食一样一样打开放在那张小桌上,一份鸭脯、一份五香豆腐干、一份猪脸、一份花生米,再加上顾小北要的两个凉菜,将那张小桌堆得满满的。
顾小北笑了笑说,我早就知道是你。怎么,你来D城开面包车了?墨镜男嘴角浮起了一层浅浅的笑,像他毛茸茸的胡子。他摘下了眼镜,原来,他这么年轻,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顾小北示意给墨镜男倒一杯C城特曲,墨镜男摆了摆手,他戴上了墨镜,将手伸进风衣右边的口袋,停了一下又抽出来,再将手伸进左边的口袋,拿出一把起子,“扑扑”打开了两瓶啤酒。他的样子倒像顾小北是不速之客。顾小北刚要说话,墨镜男拿起一瓶啤酒说,祝你生日快乐。
你说什么?顾小北一下警惕起来。墨镜男笑道:没有什么,祝你生日快乐。
你到底是谁?顾小北下意识地想起了他的防身工具。可这时它们全躺在他的行李箱里,而且被塞在床下。要是墨镜男有所企图的话,他只能听天由命了。
墨镜男见顾小北紧张的样子就示意他放松,说我是谁并不重要,而且你也没有必要知道。总之,今天是你的生日。当然,今天不但是你的生日,还是我哥哥的生日。
顾小北差点乐了,心里说,这小伙子挺有意思啊。
墨镜男说,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顾小北说,我现在是不想听也得听。墨镜男喝了口啤酒说,行,够聪明。
那就从三年前说起。墨镜男举了举杯,示意顾小北也来一口。
三年前,我参加高考,我的分数线上了一本,考个重点没有问题。那时我的哥哥在煤矿挖煤。八月十三日是我哥的生日。那天本来他休班,听到我考上大学的消息,为了挣点学费,他又替了别人的班。谁知就是那一天,他下井后再也没能上来,一起埋在井下的还有我们村的三个人,人死了,连个囫囵尸首也没见着,矿上给了每个人两万块钱抚恤金打发了事。
人的一条命,就值两万块钱,这还不包括给活着的人带来的忧伤。我哥没有结婚,他离去的忧伤只给了我的父母,有的刚刚结婚,孩子才咿呀学语,有的孩子在读高中。
我那时就想,人的命咋会这么不值钱?都说人最宝贵的是生命,既然命都不值钱,那还上个破大学有啥用?我知道,我哥是为我死的,不为我上这个大学,他也不会去替人家的班,说不定就会躲过一劫。
我那时就是年轻。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们那个小山村,我可是名人,人们说我可能会考上北大。呵呵,墨镜男自嘲地笑了笑,把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我代表我们村的人同煤老板说理时,煤老板说,这么多年,一直就是这个标准,标准是这样的,我自己也无权改动。我们村同去的人说,你知不知道,于得水的弟弟要上北大了,他可什么都懂,你休想唬弄我们。
煤老板一听就笑了,他手下站着的四个打手也笑了。他们笑的时候连黑乎乎的胸毛也一颤一颤的。煤老板抬了抬他的肿眼泡说,想不到还是个大学生。不过,大学生算个屁?在我手下打工的,不光有大学生,还有研究生。煤老板说着就让人把皮主任找来。我一看那个皮主任,瘦瘦的,好像半年没吃过饱饭的样子,戴了副近视眼镜,一见煤老板就点头哈腰。煤老板说,皮言平,你说说,你是哪里毕业的,啥样的文凭。皮主任说,这您都清楚,我是矿大毕业的,研究生学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