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舒蔓走走停停,左手抓着一只黑色高跟鞋,她小腿上的伤口还在往下滴血,伤口里混着脏泥巴,又疼又痒的,大约泥巴里还藏了蚂蚁,正在往外一点一点搬运她的血和肉。她的头发一个多星期没洗了,之前新烫的大波浪卷早就一团一团缠在了一起,看不出半丝性感迷人的风姿。更别提她身上那条浅粉色的蕾丝睡裙了,柔光布料上溅到了血污,原先长到膝盖的裙摆如今只能将将盖住她的屁股,裙摆上被撕裂的蕾丝花边飘荡在风里,像面残破的旗帜,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着往前走,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生怕看到那个男人追出来。
那个男人是个可怕的男人。那个男人在一条公路上借着给她换轮胎的机会,用扳手敲晕了她的脑袋,将她带到了一个阴冷潮湿布满刑具的山洞里,囚禁了她整整一个星期!
这个陌生男人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和心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何舒蔓至今都没想明白,但这一切都和她流血的伤口、油腻的头发、脏了的睡裙一样,都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她从山洞里逃了出来!她正在往有人烟的地方走去!她对距离向来不敏感,但是她能感觉她正在离文明社会越来越近。她沿着高耸的山路向下走,在荒凉的山间走走停停,每向前一步都觉得空气要更暖一些,气候要更宜人一些。每走一步,那被梯田环绕的村庄便又清晰一分。
何舒蔓终于走完山路的下坡,能瞅见“欢迎来到富华村”的告示牌时,她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磕破了手臂。何舒蔓吃痛地皱起眉,在地上打了个滚,毫无教养地在山路上躺成了一个大字型。此时正是阳光最暖的午后,何舒蔓躺在地上用力呼吸,胸部剧烈起伏着,这还不够,她还张开了嘴大口喘气,要把周遭所有的空气都灌进肺里,把她被洞窟里那股子屎尿血味折磨了一个多星期的肺部重新唤醒似的。
天空很蓝,云朵很白,地球在旋转,公转自转,雀鸟低鸣,这不过是山中最最普通的一天。
何舒蔓闭上了眼睛,开裂的嘴唇不由抿出了一个笑容,她翻了个身,侧躺在了地上,感受着柏油路面,甚至还冲动地亲吻了她嘴边的地面。她感受着柏油粗粝的触感,感受着细小的石子,感受着柔和的风,感受着阳光晒干她周身的不安与不详,感受着芒草被风吹开的悉悉索索的声响,感受着距离她三米开外的一坨动物粪便的臭味,感受着拖拉机突突突突笨拙的巨响。
何舒蔓忽然热泪盈眶,她慢慢蜷起自己的长腿,用双手环抱住,仿佛一个婴儿重新回到母胎中,仿佛有了重新生而为人的机会。
“这人有个人!蒋三!嘿!这路上躺了个人啊!”
这是何舒蔓昏迷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何舒蔓做了个噩梦,梦中她被戴着面具的男人追杀,男人的面具上长着长长的角,眼圈黝黑,嘴唇血红,嘴角裂至耳际,仿佛地狱中最饿的鬼,追到她就要立马拿她打牙祭。
何舒蔓在梦里光着脚,她跑,使劲跑,跑到后来头也不敢回了——和她从洞窟逃出来时一样,她怨恨,恨天恨地恨自己逃不出这个可怕男人的桎梏,她哭着,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公路上跑着。追击她的男人摇晃着手里的手电筒,他用这束光任意摆布着何舒蔓的逃跑路线,何舒蔓大喊救命,她意识到了男人的控制,想要往手电筒照不到的地方跑,却一头撞到了墙壁上,整个人向后跌去,有人在这时抓住了她的手臂,何舒蔓尖叫,就在这时,一辆火车冲破黑暗轰隆隆朝她直冲了过来。何舒蔓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何舒蔓先是看到了蓝天白云,接着一片巨大的乌云就笼罩过来,天阴了下来,她摇摇晃晃地,如同在梦里一样,眼前所看见的一切都不停摇摆着,何舒蔓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她发现自己屁股下面是干草垛,身边还有只狗,正安静地躺着,瞪大了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