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人生之旅】关于钱的记忆

 
【读者人生之旅】关于钱的记忆
2015-01-19 20:48:50 /故事大全

最快乐的事情,便是过年。

天空安静下来,大人的嗓门也小了许多,他们劳作一年的心松弛了,孩子们才有了自己的欢乐。

雪落下来,村庄白得干净。

铺满雪花的路,在我眼里就是一床棉絮,是让我们随意践踏的。脚踩下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听着这声响,我心里充满了喜悦。

寄生在这个异姓的村子里,我屏息静气,生怕发出让别人不悦的声息。我像一只卑微的老鼠,藏身于自造的地洞里,揣摩外面的世界。

学校是让我放松的地方。学的那些东西,一点点支撑起我的精神,那些神奇的汉字将我唤醒了,我隐约看见了自己的命运。写作业带给我难以言说的快乐,当我驱动铅笔在纸上描画出一个汉字时,感到自己生出了一股微小的力量。字写在粗糙的本子上,得稳住笔头,用力划动,一不小心笔芯就折了。所谓本子,是母亲用上坟纸裁成,针线订好,我再用尺子打上格子。一支铅笔我往往要用到最后一截,大拇指和食指捉不住的时候,再把剩下的笔芯用硬纸裹起来,直到尽头。在这么粗糙的本子上写字,是需要耐心的,全神贯注才能写好每一个字。

我在写字的时候,心里想起的是母亲的劳作。供销社里一个薄薄的本子要八分钱,我是买不起的。家里的日常开销,已经压缩到极限。吃的不用花钱,粮食和油是队里发的,醋母亲自己做,很少吃菜;穿的也不用花钱,家里有织布机,公家按人头发的布票极少用——偶尔买几尺布为孩子做新衣裳。盐,是唯一需要花钱的。

一天早上,母亲对我说:“你去卖几个鸡蛋吧,没盐吃了。”

当时实行“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政策,不准农民养鸡。事实上,每家每户都偷偷养一两只鸡补贴家用。多了也养不起,人都没东西吃。

母亲从罐子里取出鸡蛋,一个一个装入布兜,再放到我拔猪草使的篮子里,又在上面遮了一些干草,小心地递到我手里,眼神充满期待和信任。我拎着沉甸甸的东西,朝七八里外的绛帐镇走去。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临行前,母亲交代“千万不能让人看见”,如果有公家人追过来就跑,可不能给没收了。走到双庙坡口,我歇了口气。透过长长的陡坡,我看见了镇东头的砖厂。下了坡,就到绛帐镇了。这是十里八乡的人最眼热的地方,陇海铁路线上一个三等小站,扶风县唯一一个通往大地方的火车站。风吹过来,我感到一阵轻松。

从坡底上来一个推自行车的大人,他慢慢靠近我。我下意识攥紧了篮子里的布兜。他一身制服,头戴前进帽,一副小干部模样——我感觉对方不像是坏人。

几乎快碰到一起时,他停下来,俯身看我。我有点慌张,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陌生人这样接近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在“扑通扑通”地跳。时间漫长,其实也就几秒钟吧,那人轻轻开口道:“你的鸡蛋卖吗?”

哦,原来是买鸡蛋的。他怎么知道我有鸡蛋呢?

“我没鸡蛋。”我用母亲教的话应付道。

他笑了,“你把我当成那些人了!”随即朝我伏下身,“一毛钱一个,卖吗?”

我很快地看他一眼,他脸上绽放的是让人放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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