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社会故事】体面(2)

 
【读者社会故事】体面(2)
2015-03-03 14:12:00 /故事大全

“今年春节开年会,老板在年会上哭穷,说公司利润低,没有钱,所以大家多担待一点。年度奖金没有了,你能想象得出吗?给每个员工现场发了20块钱的红包!大家不光是愤怒,还都很鄙视他。公司赚钱的时候你也没有给员工多发福利,赚钱少了你让大家分担,凭什么?!发20块钱,连打出租车的钱都不够。那天晚上我打车回家,花了60块钱。中国的私企确实还不正规,不拿员工当人使。

“户口问题当然对我有影响。因为是农村户口,住房公积金都交得少。城市户口的员工交工资的12%,农村户口的交6%,少一半,养老金也少将近一半,我的工资条上都有。医疗标准也低,是最低医保。我在的那个公司还是比较正规的,到那些小公司,你要是农村户口,什么都没有,啥都不给你交。

“我原来的同事大部分都是北京人,有车有房,父母都操持好的,不用自己操心。人家挣一点都是自己花,轻松得很,逛逛街,上上网,看看电影,喝喝咖啡,谈谈朋友。咱哪敢去看电影啊,结婚前还去过几次,结婚后一眼都没看过。

“前几年没有压力,从去年开始,感觉压力太大了。说实话,在职业方面,我一直很努力,一直在进步。但是,没有感觉越过越好,而是压力越来越大,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觉社会不安定。坐公交车会莫名其妙地想,这一车人,要是出事咋办?我现在每天在国贸那里倒车,看着人来人往,头晕、胸闷,莫名其妙地就觉得恐惧,感觉空气都是让人恐惧的。每天在办公室坐着害怕下班,在家里害怕上班,感觉危险。刚上班那两年挺高兴的,现在,没有归属感和安全感,就好像一条腿插进城市,另外一条腿一直抬着,不知道往哪儿放。

“来北京8年,还是有奔头,比待在家里强,但是没有家里安逸。2011年以前我一直生活在生存线上,今年我会转回来,摆脱生存线,往生活上发展,再过三五年,估计能往优质生活上发展。

“我自始至终还是想着挣一笔钱回家,没有想着在北京安家。因为它不接纳我,在没有钱的情况下,一切问题都不能解决,户口、房子、交通,都不行。我想要的安逸生活根本没办法实现。在北京,生活就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要有机会我还要回去。不过,现在看来,指望我的工资挣大钱的可能性还是不大,就看你侄女的服装生意怎么样。

“我现在是没有一点休息时间,星期一至星期五忙工作,到星期六、星期天更忙,得去照顾生意。但是,我又舍不得放下我的职业,虽然挣钱少,毕竟,那是我的专业,说不上是精神支撑,就是舍不得。如果完全辞职去做小生意,像现在的生意,每天乱糟糟的,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为几块钱在那儿吵啊磨啊,我是真的做不来。有些人素质很低,老想把我们赶走,欺负你侄女。有一天,我拿着一把刀,有六七寸那么长,站在过道中间骂:‘妈了个×,谁再欺负我们,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堂侄女最近在通州一家商场的地下室租了一个摊位,卖服装,生意还不错。说到拿着刀子在商场叫骂的时候,正林坐直身子,挽起袖子,用手比画着刀的长度,表情特别强悍,我不禁有些好奇:“你真能做出来?”

“狗急了都跳墙,这是为生存而战。不这样你根本就干不下去。所以,我经常说,要是买彩票中大奖了,我就回俺们庄,弄个大房子,弄个池塘,养些鱼。我可能和别人不一样,我喜欢那种很安静、很清静的生活。人,总有一个梦想,因为我有这个梦想,所以我得挣一大笔钱。如果挣不来,我肯定回不去。我不会在北京住,我最终还是要回家。家乡的生活比这儿的安逸,每次回家感觉呼吸都是舒服的,氧气很充分,精神很振奋。”

正林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的堂侄女走过来,把他手里的烟拿掉,掐灭,扔到烟灰缸里,又把烟盒和烟灰缸拿走。正林没有反抗,连看都没看一眼,任凭老婆处置。

从正林家出来,暗灰色的光笼罩着整个城市,阴郁、杂乱。要下雪了。回想坐在正林家的感受,有一种冷硬之感,像石头一样没有生机。恐怕正林自己也难以相信他能够实现那个梦想——回穰县,回村庄,坐在池塘旁边安静地做梦、发呆。因为所有人都有过这样的梦,但慢慢地,都把它遗失了。正林挤车的情形,他粗糙、仓促的家,他拿着刀在那个地下商场的叫骂,和他的奢华的、高雅的、能够展示城市内在活力和想象力的职业,刚好就是现代都市生活两个相反方向的端点。他每天就在这两个反差巨大的端点里频繁转换,这使他的生活显得特别错位。我在很多年轻人那里都看到了这种错位,还有因这错位而带来的卑微感和深深的苦恼。

(槐 荫摘自花城出版社《出梁庄记》一书,王 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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