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尖叫。那是一个小帅哥,背着一把吉他,被汗水濡湿的一缕头发耷拉在白皙的额头上。这是土豪的儿子,一个文青,他不能容忍一帮土包子吞噬一只美丽的孔雀,而且是烤来吃。
文青义愤填膺直冲二楼,猛烈的摔门动作将整幢房子都震了一下。一桌人表情相当尴尬。“大家快吃,别去管这个小赤佬。”土豪说,“如果不是他自己要几根孔雀毛,我也不会去买这只孔雀的。其实孔雀跟鸡啊鸭啊一样的,都是给人吃的。”
原来土豪从这批瓷器中挑了几只瓶子给宝贝儿子,文青根据不知从哪本外国小说中看来的规矩,认为应该在瓶子里插几根孔雀毛,于是才有了烤孔雀这个副产品。
文青不肯吃饭,他母亲很着急:“沈老师,阿拉儿子是你的忠实粉丝,你去叫他下来吃饭,他是会听你话的。”在众人的推举下,我只得上楼试试。文青买我面子,开了门,让我侧身而入。“沈老师,想不到你也会吃孔雀。”
我解释说:“我没有吃。起先我以为是火鸡,后来得知是孔雀,就将筷子放下了。现在中国人富裕起来了,食谱空前丰富,但我也知道有些禁忌是必须遵守的,包括不吃孔雀。”文青马上说:“孔雀东南飞啊!印度还有孔雀王朝!孔雀是很有灵性的,看到穿着漂亮的女人就会开屏,那是在表示爱意!”
“是的,是的,你说得太对了。”跟下一代顺利沟通是一件愉快的事,于是我跟他说起自己不吃孔雀的理由:“我们这一代人是饿过肚子的,所以对食物有一种巨大的贪婪,什么都敢吃,10年前有一次出差,主人请我们吃——你知道是什么吗?鸳鸯宴!什么红焖鸳鸯、辣子鸳鸯、炸鸳鸯舌……摆了一台子。我坚持不动筷子,棒打鸳鸯已属心狠,怎能再从它们身上追寻口腹之乐?还有一次在外面,主人请吃全驴宴,驴耳朵、驴鼻冲、驴口条、驴灌肠、驴肝、驴肾、驴鞭之类一股脑儿端上桌来,或清汤白煮,或浓油赤酱,我光吃蔬菜不吃肉,趁别人劝酒时就溜到院里透气,看到马厩里整齐地立着十几头驴子,黑身白鼻,面目和善,我走到哪里,它们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沈老师你别说了,我相信你是有爱心的。我们下楼吃饭去吧。”文青又拿出我两年前出版的一本散文集叫我签名,最后我说:“瓶子里的那几根孔雀毛真是漂亮啊!”
“那当然,你看它们多么光亮!告诉你,必须从活的孔雀身上拔下来才对,孔雀一死,尾巴上的毛最早失去供血,效果就差多啦。”文青果然是文青,有点贵族腔调啊!
(开 平摘自《新民周刊》2014年第39期,夏大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