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屁股坐在那把曹副团长、新兵连指导员坐过的椅子上。那是一把红色人造革面的钢架折叠椅,我稀里糊涂地就坐上了。我望了一眼台下那一片眼睛就低头念稿子。我感到嘴唇不好使唤,喉咙发紧,发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念了几句,便放了胆,嘴唇活泼了,嗓子松弛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春雷一样在礼堂里滚动。刚刚找到感觉,还没过瘾,稿子就念完了。我站起来,立正,给台下人敬礼。然后转身,立正,给台后那些坐成一排的首长敬礼。然后又转身,找到台阶,在众目睽暌下,回到座位上坐下。我刚落座,就被班长狠狠地踩了一脚。我听到班长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你这个混蛋,彻底完了!”
我当时就蒙了。文艺演出开始,团文艺宣传队那些女兵五花八门的脸我一概看不清了。
带着沉重的思想负担回到宿舍,我问:“班长,怎么回事?”
班长骂道:“混蛋,那椅子,你也配坐?那是首长坐的!你一个新兵蛋子,不站着讲话,竟敢像首长一样坐着讲,太不像话了!你稀稀了(新兵连流行语),等着明年回家吃地瓜去吧。”
我一夜未睡,满脑子胡思乱想,真是连自杀的心都有。
我请教班长,还有没有办法补救。
班长说:“印象太坏了,没什么戏了。”
我的眼泪唰的就流下来了。我一个老中农的儿子,千辛万苦才当上兵,原本想在部队好好干,提成军官,为父母争气,与地瓜“离婚”,谁知道这样就稀稀了。有苦不能言,心中车轮转,转了半天,转出了个主意。我给新兵连党支部写了一份沉痛的检查,检讨我坐了不该坐的椅子的错误。检查写好后,我买了一包烟送给班长,求他把我的检查上交给连首长。班长不看烟,看着我,说:“要说起来,新兵嘛……行,我帮你递上去,咱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阳 子摘自作家出版社《会唱歌的墙》一书,李晓林图)